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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深笠遮臉的漢子

    陶清乍然出手,戚少商和息大娘想出手相助,便有兩人上來拉住他們就走。

    一個説:“你們快走,敵人的目標是你們兩人。”

    一個道:“你們走了,陶爺便能應付這裏的局面。”

    戚少商和息大娘知道兩人説得有理。

    他們往爛地直闖,身上沾了不少泥濘,污物,但只一味奪路而逃,一路上,加入了四五人接應。

    戚少商一面逃,心中一面感慨:他日如能得志復仇,這些在患難中冒死相救的朋友,一定要報答他們。

    天色愈來愈是暗沉,陽光已躲在雲層裏。

    轉到了一處,是一個糞池和宰豬牛場,突然間,走在前面的兩人,仆倒了下去。

    戚少商一看,住足,那兩名陶陶鎮上的漢子,已中了暗器,眼看不活了。

    屠宰場內,躍出兩人,只聽一人喝道:“姓戚的、姓息的、你們逃不了啦!”正是李二和週四。

    戚少商怒道:“你們要拿的是我,怎麼傷害無辜!”

    週四道:“他們助紂為虐,為虎作悵,本就該死!”

    息大娘忽然笑道:“很好,我殺了你們的老大,也不在乎多殺兩個!”話未説完,人已如矢般射了出去,與李二、週四交起手來。

    這時,池塘畔閃出十一、二人,揮刀向李二、週四攻來。

    李二獨力應付這羣人的攻擊,週四則與息大娘苦戰。

    戚少商一步逼近週四,叱道:“滾開!”一掌劈去,週四生性強悍,刀勢一劃,向戚少商的五指削去,戚少商痛失一臂,見對方來招如此歹毒,踹起一腳,踢飛了週四手中的刀。

    週四大吼一聲,和身向戚少商撲來。

    突然之間,三道白光,一齊沒入週四的背脊、腰脅與小腹中。

    這時,只聽一聲怒嘯。

    怒嘯發自劉獨峯。

    張五和廖六正揹着劉獨峯趕到。

    週四全身扭曲,哀嘶了半聲,叭地倒在泥地上,斷了氣。

    戚少商心中一寒,只見劉獨峯的雙眼發出一種極為忿怒的厲芒,衣袂無風自動。

    ——雲大和週四的死,都是自己直接或間接所致,這個樑子,可結深了。

    那三道白光,嗖地又分三個方向,自週四體內收回。

    回到三個人手裏。

    三人深笠遮臉,但虎背熊腰,看得出來是精悍漢子。

    那三點“白光”,被三條几近無形的銀絲索繫着,擊中週四之後,又落回三條漢子的手中。

    那三個深笠遮臉的人,自然就是原來在鎮口向息大娘討賠款的那三名製陶漢。

    劉獨峯長吸一口氣,似要把怒火壓制下來,只聽廖六悲聲道:“爺,他們殺了四哥——”

    藍三更不打話,像怒虎一般衝去。

    劉獨峯叱道:“不得妄動!”

    藍三陡然停住。

    息大娘與李二也住了手。

    劉獨峯澀聲道:“好,赫連公子的人也來了,釣詩、鈎月、金風,你們又何必遮遮掩掩?”

    三條漢子,一齊反手打掉自己頭上的深笠,露出三張精悍、堅忍。硬朗的臉孔來。

    第一人抱拳道:“在下張釣詩。”

    第二人拱手道:“在下沈鈎月。”

    第三人一揖道:“在下孟金風。”

    這三個鐵打般的漢子,卻有甚為風雅的名字。

    只聽張釣詩道:“‘花問三傑’,拜見劉大人。”

    沈鈎月道:“殺劉大人手下的,是我們三兄弟,拜見劉捕神的,也是我們三人。”

    孟金風總結道:“所以,我們所作所為,都跟赫連公子無關。”

    劉獨峯是老江湖,當然明白他們三人的意思。

    赫連春水是小侯爺,有一定的權勢名位,“花間三傑”出手救助戚少商與息大娘,肯定是赫連春水指使,但三人把赫連春水的名義扯開,用意至昭,不想他們的主子跟自己在朝廷上有正面的衝突。

    也就是説,這三人是要照武林規矩行事,也並非依國家規法而為。

    劉獨峯雖然養尊處優,但也歷過大風大浪,近年來,在傅丞相與諸葛先生之間周旋,更加如履薄冰,追捕戚少商一事,如果要不是聖上下旨,他本身也想藉此追查摯友李玄衣的死因,便決不會接下這樁棘手的案子。

    “花間三傑”的意思他當然清楚。

    他也不想多樹強仇。

    所以他點頭道:“好,這是我和你們三人之間的恩怨,你們殺了週四,理應償命。”

    息大娘忽道:“你的手下一出手就殺了兩個鄉民,這又算什麼?難道那就不是人命嗎?”

    李二氣呼呼地道:“他們助朝廷欽犯逃亡,本就該殺。”

    息大娘冷笑道:“哦,難怪了,你們高興殺人就殺人,我看跟強盜也沒什麼分別。”

    李二怒叱:“你——”

    劉獨峯沉聲道:“李二,剛才用‘一九神泥’殺死這兩人,你有沒有出手?”

    李二伸手一翻,亮出一簇金色箭頭,躡懦地道:“屬下是有意出手,但還沒有下手——”

    沈鈎月道:“他説的倒是實話。”

    張釣詩道:“他是還沒有出手。”

    孟金風道:“出手的人已經死了。”

    劉獨峯道:“好,既然如此,週四貿然殺了兩人,他被你們所殺,但他是執行公事,逮捕欽犯,這兩人是助要犯逃亡,罪有應得,算是扯平——”

    李二不服,抗聲道:“爺——”

    劉獨峯不理睬他:“我不追究這件事。”

    花間三傑臉上全現出了喜容,畢竟對付劉獨峯這等大敵,能免則免,最好不過。

    劉獨峯又道:“這是按照江湖規矩辦事。不過,這姓戚和姓息的兩人殺了我一名部下,我要拿他們二人歸案,你們也不許插手!”

    花間三傑俱是一怔。

    薑是老的辣。

    他們奉赫連公子之命而來,目的只有一個,便是保護息大娘與戚少商,決不能讓人傷他們分毫。他們便是為了要速戰速決,以便護走戚、息二人,所以一上便下重手,殺了週四,劉獨峯要他們不管此事,花間三傑是決計辦不到的。

    孟金風忽道:“劉大人,聽説你有位公子,叫劉耿,很有才幹,而今在赫連公子的部屬任官,頗有建樹,公子很想稟奏聖上,策封他的官位,不知劉大人有什麼意見。”

    劉獨峯淡淡的道:“我沒有意見,耿兒做的好,自然應該推薦,他要是乾的不好,丟官也是應當,我素不大喜犬子仗賴他人的情面而升官發財。”

    張釣詩把大姆指一伸,道:“好!劉捕神果然公是公,私是私,公私分明!不過,劉捕神一直想收集的先帝的黃纊及漢文史的簪白筆,公子早為捕神悉心遍覓,並有相贈捕神之意……”

    劉獨峯打斷道:“我雖喜好古玩名器,但此際是抓人就法,這些雅興,待返京城再談。玩物喪志,餘不為也。”

    沈鈎月上前一步,道:“劉大人,記得水月樓的絕代夢夢姑娘麼?”

    劉獨峯德高望重,但在京城空暇之餘,也附庸風雅,到處留情,他在京城看上一位名女子,色藝雙全,名為夢夢,劉獨峯對她倒是痴情一片,但夢夢姑娘終守身如玉,對這位名動朝野的老捕頭,倒不怎麼看得上眼。

    劉獨峯神色不變道:“怎麼?”

    沈鈎月啓齒笑道:“公子一直想成全這樁人間美事,不知劉大人可有沒有意思?”

    劉獨峯忽道:“你的牙齒很白。”

    沈鈎月倒沒料有這一句,怔了一怔,劉獨峯這才悠悠的道:“要真是人間美事,就不必要人撮合,早就水到渠成,風吹花開了。公子的美意。代我謝了罷。”

    然後他一字一句的道:“我要抓拿這兩人,除此無他,誰也不能來干涉插手。”

    釣詩、鈎月、金風三人互望一眼,道:“要是有人硬要插手呢?”

    劉獨峯決然道:“既然這兒都是江湖人,這是江湖事,我便入鄉隨俗,用江湖上的方法來處理,誰強誰作主,有人插手,殺了便是。”

    隱隱雷鳴,天色愈來愈陰黯。

    花間三傑都長嘆了一口氣。

    張釣詩道:“劉大人,其實,誰也不想與你為敵。”

    劉獨峯平靜地道:“我知道。”

    孟金風道:“要與你為敵,勝算太少了。”

    劉獨峯高高在上,做然道:“當然。”

    沈鈎月嘆道:“可惜我們別無選擇。”

    話一説完,在背後的藍三發出一聲驚呼。

    劉獨峯猛回首,便看見了陶清的鋼刀已抵住了藍三的背心。陶陶鎮本就有很多捷徑暗道,而陶清是對陶陶鎮最熟悉的人。

    就在劉獨峯迴頭的剎那,花間三傑也同時發動了攻擊。

    他們三個人一齊揚手,就奇蹟般地平空誕生了三朵花。

    白花。

    花開美麗。

    在炫人的燦麗中,卻是驚人的殺機!

    兩朵白花,分別攻向張五和廖六,一朵“開”向劉獨峯。

    他們認準:要對付劉獨峯,唯一的辦法是先擊倒扛着他的兩人,剪除他的手下,讓他在極端不利的環境下孤軍作戰。

    人豈非亦往往如此:支撐自己的基礎一倒,再厲害的人也厲害不到哪裏去。

    對敵決不能仁慈。

    對敵人大仁慈,往往就等於對自己殘酷。

    劉獨峯臉向後轉,但雙手一沉,已交叉拔起張五和廖六背上的雙劍。

    這一白一黑的劍光疾沉挑起,兩朵“白花”被反挑回射,疾向沈鈎月、張釣詩罩去!

    然後他才以一個急促的大仰身,雙劍一交,叮的一響,雙劍交叉夾住一枚“白花”。

    那是一柄花瓣型的刀。

    刀柄有細鏈。

    鏈在孟金風的手裏。

    劉獨峯雙劍一剪,鏈絲居然未斷。

    孟金風雙手一擰,藉力一扯,人如夜隼,急縱而上!

    他飛越過劉獨峯的頭頂,細鏈己反纏住他的脖子。

    同時間,張釣詩和沈鈎月已卸開“花刀”,一左一右,飛縱而上,人在半空,飛刀破空,射向劉獨峯!

    這電光火石間,張五和廖六手裏忽然各掣出一柄匕首,直刺孟金風腹間!

    孟金風雖然可以以銀鏈纏住劉獨峯,但卻勢必被張五和廖六二人開了膛!

    忽然,錚錚二響,張五和廖六手裏的匕首被打落。

    震落張五和廖六雙匕的正是劉獨峯的黑白雙劍。

    他不能讓孟金風死!

    就在他垂劍擊落張、廖二人雙匕,他的脖肩已被銀鏈纏住,同一剎那間,張釣詩、沈鈎月的雙刀已然射到!

    更可怕的是,陶清已疾射封了藍三的穴道,揮舞鋼刀,疾掠而至,一刀就向劉獨峯的背後劈去。

    他半空飛掠的身子沾了不少雨珠。

    雨已密集地落下。

    他這刀是全力施為。

    他們決意不能讓劉獨峯活着。

    只要劉獨峯能夠作出反擊,他們知道誰都沒有機會活着回去。

    江湖上的規矩本來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死總比我亡的好!

    這時分,劉獨峯身上已被銀絲鏈所纏。

    他的雙劍正往下擊,擊飛了他兩名部下的雙刃。

    陶清的鋼刀到了他的背後。

    張釣詩、沈鈎月的花刀,已“開”到了他的胸膛!

    雨正在下着,一向衣不沾塵的劉獨峯,髮鬢盡濕,似已睜不開眼來。

    便在這時,轟隆一聲,電光耀空,剎那間天地一片蒼白。

    陶清倒飛了出去!

    他的身上冒起了一道血泉。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畏懼,就連在當年被關在牢裏問斬,他都不會有這種恐懼。

    他也不是怕受傷。他在當將軍之前,縱橫江湖,什麼傷未曾受過?只是從未有過一次,像這一回,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受傷,傷得如何,連敵人是怎麼傷自己的,也完全不知。

    像電光一樣,一亮間便發生了,根本無法抵禦。

    這使得他接近崩潰,喪失鬥志。

    其他三人,感覺大同小異。

    孟金風本掠到劉獨峯的身後,忽然被一股大力一甩,呼地倒飛而行,變成反在劉獨峯前面。

    他感覺到自己背後有一股尖鋭的痛楚。

    同時他發現了自己兩名結拜兄弟踉蹌而退。

    張釣詩捂胸,沈鈎月撫臂。

    本來他們四人已佔盡上風,但在這電殛般的剎那,局面遞變,四人俱傷。

    對方仍手持雙劍,在雨中,像看着他們,也像也沒把誰放在眼裏。

    所不同的,也許只有一點。

    劉獨峯已經不是站在張五和廖六的肩上。

    他已下來。

    他站在地上。

    他立在雨中。

    他雙劍交叉,站在泥濘地上、滂沱大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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