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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搶 崖

    殷乘風把三百多名殘兵重新編整,高雞血建議要化整為零,使官兵顧應不及。

    鐵手卻不贊同:“若無婦孺老弱,此計可行,但如今寨中眷屬安全為要,一定要集中兵力,全力護眷突圍,強渡易水,如果軍力分散,更易被敵人逐個擊破,應救無及。”

    赫連春水是將門之子,行軍打仗,自有腹旬:“鐵二爺所説甚是。敵眾我寡,此時兵力只宜集中,以鋭鋒破重困,不能各覓生路、各自為政。”

    高雞血身為綠林中人,對布軍對陣之事並不甚詳,相比之下,赫連春水是將門虎子,對調軍進退,反而甚為幹練。高雞血自然聽從赫連春水的意見。

    殷乘風本也捨不得跟手下弟兄、寨中老弱分散,於是遣兵調將,自與鐵手、唐肯、範忠作先鋒開道,以赫連春水的部屬十一郎、十二妹及“虎頭刀”龔翠環押左翼,南寨弟於玉冠珊和喜來錦那一組捕役衙差押右翼,赫連春水、高雞血及其什八名部屬,負責斷後,各率殘兵,殺出拒馬溝,直奔繞影山,意圖自繞影壁翻落,再渡易水,逸向八仙台。

    官兵的主力不在拒馬溝,反而等候青天寨的人翻越繞影山時,才在山腰團團包圍,想一股將之殲滅。青天寨集中主力突圍,向後山三度衝殺,官兵人多勢眾,幾也抵不住一衝再衝。

    黃金鱗原率部在前山攻打,全山包圍,接到急報,忙命顧惜朝率一千精兵,增授後山的文張部隊。

    殷乘風心亂神清,在第四輪突圍時,忽轉向埡口,盤旋而下,顧惜朝增援,反把兵力堵在後山,青天寨卻自山陰棧道強闖而下。

    但山陰道上亦有官兵把守。

    李福、李慧還有遊天龍,都是扼守山陰棧道的重將,他們帶有五百兵力,伏彎佈陣,棧道狹隘,殷乘風一眾本是決渡不過去的。

    “陷陣”範忠提着斬馬刀,幾度衝殺,第一次眼看要衝過去了,但被箭雨射退回來。第二次他是衝過去了,可是大隊跟不上來。第三次再衝,中了數箭,眼看就要被伏兵所殺,鐵手搶上棧道,把他救了下來。

    殷乘風看得義憤填膺,拔劍上陣,咬牙道:“讓我來。”

    鐵手攔住了他:“你是主帥。寨中兄弟,以你為寄;寨中父老,以你為託。你出事不得,讓我去。”

    殷乘風急道:“你是官面上的人,這一露面,可就難以翻身了。”

    鐵手説道:“就是因為我算是身負官職,此時若不為正義出頭,那才是愧負皇恩。”

    他不理殷乘風攔阻,搶上棧道,一時箭如蝗雨,鐵手深呼一口氣,往道上猛衝。

    他的內力,己恢復了七、八成。

    在他聚氣全力衝刺之時,帶起一道強厲的急風,所有的箭矢,全在他身前震飛跌落。

    他衝上棧道口。

    官兵一擁而上,包圍着他。

    鐵手雙手拔起崖邊一棵枯樹,橫掃狂舞,當者披靡。

    李福喝道:“快把此人拿下,這是要犯!”

    李福不叫還好,他這樣一叫,官兵本來就悉聞“四大名捕”中的鐵手和無情也在叛軍之中,列入追緝名單裏,大家都深自惶惑,有的是出自於敬慕之情,有的是心生懼畏之意,最怕便是遇上這兩大名捕;一來不知手上要不要留情的好,二來也自知決非他們之敵。鐵手這一上陣,氣勢非凡,已傷了十六、七人,還有七、八人被震落崖下,箭矢都射他不着,正驚疑間,李福這一着緊,人人都知道來的是鐵手,反而讓出了一條路。

    鐵手奮身力敵,一面招呼殷乘風等率軍搶渡棧道。

    李慧叱道:“姓鐵的,虧你也是御封名捕,居然糾盜殺官,還不受死?!”

    鐵手怒笑不答,赤手空拳,追擊李福、李慧。

    李氏兄弟明知決非鐵手之敵,當日又曾乘鐵手傷重,盡情凌辱過他,更怕鐵手報復,一見鐵手衝了上來,立刻急退。

    他們一退,官兵自然心無戰志,殷乘風等一眾人已有小半搶登棧道,反守住棧口,讓後人跟上。

    其實鐵手之意,也旨在嚇唬李氏兄弟,他們一退,官兵必減戰意,趁此使青天寨的人能渡此天險。

    ——棧道下面是百丈深淵,棧道狹隘,最多可容二人,按照情理,青天寨扶弱攜老,決無可能從此間突圍。

    鐵手、殷乘風、赫連春水等人商量的結果:便是故意聲東擊西,讓敵人集中火力攻前寨,而撥兵增援後山,他們卻調頭過來渡天然棧道,為的是攻其不備,而敵方認定青天寨不會捨近求遠、不顧安全取此險道,因而屯軍要據,此地只派兵略守。

    只要能奪取棧口,就不怕埋伏了。

    鐵手已佔據棧口,但青天寨數百人之眾,要全安然渡過棧道,少説也要個把時辰的工夫,爭取時間,拖延敵軍是最吃緊的關鍵。

    鐵手與已渡過棧道的殷乘風、唐肯等人,奮身守住棧口;息大娘則在棧道上,促眷隊疾行。

    這一來,埋伏的官兵便向搶過棧道的青天寨高手發動攻擊。

    青天寨的人只守不退、只進不退。

    ——一退,棧道上便被切斷,便過不去。加上前後一旦合擊,便死無葬身之地了。

    這回是實戰,無法再作遊擊,也不能取巧。

    官兵飛報主隊,文張和黃金鱗驚疑不定,慮是疑兵,一面將兵力佈防,唯恐又遭南寨聲東擊西之計,一面派軍援急,又放出旗火,召令近於埡口的部隊,迅速搶援。

    高風亮的支隊伍,正在“將相台”附近,見訊調兵堵住埡口,與鐵手等人正好碰上了照面!

    李福、李慧早已繞在後頭,力促部下搶登棧口,扼殺南寨的退路。遊天龍領連雲寨眾,一攻三退,未盡全力,這才使鐵手等人能勉強守住。時間一久,南寨搶過棧道上來的弟子愈來愈多,但官兵也愈來愈眾,戰鬥也愈來愈慘烈。

    唐肯幾度衝殺,卻被高風亮一柄大刀留住,不管他人閃到那裏,高風亮的刀就攔到那裏。

    唐肯見範忠已被掀翻在地,被李福一劍刺死,一股怒憤衝入腦門,怒道:“老鏢頭!”

    高風亮的樣子本來甚為俊偉,其實並不見老,只是他這段日子來,反而整個人顯得蒼老了下來。唐肯這一喊,在喊殺沖天裏,他驀然一怔,這時,身上、手上、衫上,都有“敵人”的血跡。

    唐肯提刀大聲道:“你平日教我們要持正衞道,行俠仗義,不可凌辱了‘神威鏢局’的門風,而今你助紂為虐,殘害忠良,這算什麼?!”

    高風亮怒道:“你胡説八道!”

    唐肯挺胸道:“我有那一點胡説?你説!”

    高風亮喘氣道:“你去幫這一羣盜匪叛亂,害得官家以這一點相威脅,要查封鏢局,強徵平匪,這都是你一人闖出來的禍!”

    唐肯痛心地道:“老局主,高鏢頭,我知道你苦心要保存‘神威鏢局’,咬牙挺過這許多折辱,可是,鏢局這樣子狐假虎威的胡混下去,還有什麼神威可言?苟活不如痛快死,當年你單刀救丁姊,獨鬥聶千愁,何等英雄氣概川何必為一個虛名,受人指喚,成了窩囊廢!”

    高風亮掀鬍子氣得發抖:“你,你這叛賊!我,我就算我能任意行事,扣在衙裏的一家大小又該怎麼辦?要不是你加入賊黨,我還可以推説我們是平民,叛匪與我等無關,偏你又……”

    唐肯一驚,道:“夫人和小心都被收押了?!”

    高風亮悲憤的點了點頭。

    唐肯忽然下了決心似的道:“假如我死了,你是不是可以和勇叔叔回去,不再參與此事?”

    高風亮忽道:“你想死?”

    唐肯慘笑道:“我不想死,但我更不想夫人和小心她們為我所累。”

    高風亮道:“好主意,但你死了,他們還不一定放人,除非被我擒回去報功,他們才會相信我的赤膽忠心。”

    唐肯本來想橫刀自刎,聽高風亮這麼説法,長嘆一聲,擲刀於地,道:“老鏢頭,只要能不使夫人和小心受罪,你教我怎着就怎着罷!”

    高風亮盯着唐肯,看了半晌,才吐出一個字:“好!”

    忽然收刀就走。

    唐肯愕然。

    勇成正好衝了過來,大腳喘倒一名高雞血的手下,高風亮剛好走過,道:“放了罷。”

    勇成抬腳,詫道:“局主……”

    高風亮揮揮手道:“死就死,與其受辱,不如一死,寧可立而死,不願跪求生。”他向勇成説道,“人待我以義,我們不能不義。我們回去,收拾鏢局的爛攤子罷。”

    勇成喜道:“好。”打出號令,要“神威鏢局”的人停止攻擊。

    李福和李慧都包抄了過來,李福問:“高大局主,你這是臨陣退縮,是什麼意思?”

    高風亮道:“沒什麼意思,只是不想再打這種不義之仗了。”

    李慧道:“我知道了,老鏢頭是不把我們兩兄弟瞧在眼裏,不受號令?”

    高風亮淡淡地道:“也沒這樣的事,只不過,我寧願回去領罪,也不要在這裏打糊塗仗。”

    李福笑咪咪的側身一讓,伸手請道:“好。老鏢頭,既然你去意已決,我們也不敢強留,你老請。”

    這態度反而使高風亮大奇,拱手道:“兩位放老夫一馬,感激不盡,但我不是孤身前來,局子裏的朋友,素來是共同進退,不知兩位可否高抬貴手,網開一面,大恩永記心中!”

    李慧也一改前態,笑道:“這又有何不可?黃大人早已料到你們是留不住的了,一再叮囑,要是各位要走,決不勉強,只不過……”

    高風亮早已猜測接下來會有難題,便捋髯氣平道:“請吩咐。”

    李福接道:“現正在陣戰中,高局主不願打,可以走,但若放明着走,人人都見您老這麼一甩身就不打了,難免影響軍心,這可教我們為難了。”

    高風亮還道是什麼難題,原來是這件事,心裏一寬,即道:“兩位放心。既蒙兩位放行,我們局子裏的人,一定悄悄的難開,決不影響大局。”

    李福笑道:“如此最好不過。”

    李慧道:“這樣大家都好做事。”

    李福接道:“留待日後好相見嘛。”

    高風亮道:“正是正是,感激不盡。”

    李慧又道:“往這來路退走,難免有驚動,還是從山拗底下的捷徑撤走,較不顯眼。”

    高風亮來時看到山拗有條獸道,就在布軍之下,尖石鱗峋,下臨絕崖,雖不好走,但也難不倒他們,何況這是臨陣逃脱,人家好意放行,難道還求走個大搖大擺不成?當下便道:“好,我們就從這兒取道。”

    高風亮便率數十名鏢局的人,悄悄的抄山坳下的獸徑撤走。

    唐肯被幾名官員兵團攻,心下大急,想過去跟高風亮説話,但又被隔斷。

    高風亮押在最後,臨下山拗時遠遠的望了唐肯一眼。

    唐肯仍在惡鬥,衝不過去,口裏叫道:“老局主……”

    高風亮站在那裏,顯得像一株落淨的葉子的孤樹一般,遠遠的喊了一句:“自己保重!”便疾行而去。

    唐肯揮刀力衝,但纏着他的七、八名官兵手底很有兩下子,就在這時,忽有兩名官兵被斫倒,一人跟他背貼着背,揮舞雙斧,對抗官兵!

    只見那人短小精悍,一身黑布長衫,短打裹腿,重眉毛,掄着雙斧,正殺得性起,唐肯喜叫:“二叔!”

    勇成只一頷首,沉聲道:“我們來拼它個痛快,這些日子來,好久不曾痛快!”

    兩人抖擻神威,又斫倒了兩名官兵,忽見李氏兄弟糾合了百餘名官兵,伏在崖邊,另一指揮便在枯葉遮掩的土中抽出一條火藥線,正用火招子點燃,唐肯駭然叫道:“不可!”

    勇成也馬上省覺,狂呼道:“大師兄,小心——”

    這時,爆炸聲已起,原來山斫下的獸道,已佈下了炸藥和易燃之物,火線一及,立時爆炸,並即燃燒起來。

    官兵這一道埋伏,是黃金鱗的設計,以防萬一青天寨的人真的越過棧道,覓路而逃,只要官兵封鎖主道,對手必抄獸道逃亡,這時即可引爆點火,至少可消滅一部分匪軍。

    沒料這一着,卻給李氏兄弟用來對付“神威鏢局”的人。

    李福、李慧經過“骷髏畫”之後,對高風亮等一直記恨在心,神威鏢局的人還留在軍伍裏,他們還不便公報私仇,而今高風亮一旦離軍,他們便藉對方陣前倒戈之罪,實行趕盡殺絕!

    這一陣子爆炸,炸傷了十來人,都滾下懸崖,屍骨無存。

    而火勢蔓延開來,至少有七、八人,喪身火海,或帶着火光墜下萬丈深淵。

    剩下的高手,退路已被火牆隔斷,一力想越過拗口,搶回崖上,但李氏兄弟一聲令下,箭矢齊飛,在狹窄的獸道無閃躲之地,這十餘人都中箭身亡,加上一輪沙石,滾滾而下,剩下三、四人,莫不被撞落山崖和輾斃撞死,只有高風亮和兩名鏢師,搶上崖來。

    一名鏢師才一露面,已被暗器射着,掉下絕崖。

    另一名鏢師搶上拗口,已被七八名官兵,居高臨下刺殺於崖邊。

    高風亮遍身浴血,人卻如天神一般,飛躍了上來,李福、李慧雙劍齊殺了上去。

    唐肯和勇成三度猛衝,但官兵又增上三人,唐、勇二人仍給纏住,勇成怒叱道:“讓我來。”雙斧挾着風雷之聲,飛旋迴劈,把纏住唐肯的對手也全攏在身上。

    唐肯不管一切,抱刀就俯衝過去!

    有七、八名官兵兜截唐肯,但不是教他撞倒,便是被他砍倒。

    唐肯本身也添了三道血口子。

    這一來,李氏兄弟在指揮手下對付“神威鏢局”的人,偏又不能全遮瞞下來,高風亮等在崖前浴血現身,使得參戰的武林人物全知道官家要殘害武林同道,縱不敢公然倒戈,但再也無心赴戰,遊天龍更不肯出力,連雲寨眾虛應幾招,吃喝數聲,再加上唐肯和勇成這一衝鋒,李氏兄弟的親信忙着護主,反而讓青天寨的人可以全力越險,佔據了埡口,組成了強而有力的防線,應接後翼的過來的人。

    高風亮一上得崖來,大力一展,斫向李福。

    李福閃身一避,身子在絕崖邊滴溜溜一轉,間不容髮的躲過,卻急刺高風亮左肋!

    李慧劍花一抖,扣制高風亮的刀勢,人亦欺近,回刺高風亮的右肋!

    他們並不打算把高風亮刺殺於劍下。

    因為他們知道高風亮的武功。

    他的“厄丁刀法”,以無厚入有間,實難以破解。

    何況高風亮通曉的刀法,至少有二十種,每一種俱是刀法中之極品,刀法的精華。

    可是高風亮已身受重傷。

    他們雖來不及細看,但也知道高風亮身上有炸傷、箭傷和灼傷。

    他們只要在高風亮尚未搶登上崖前把他逼退。

    只要高風亮一退,下面就是懸崖。

    天險自然會替他們殺了高風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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