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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請給我一泡尿或一面鏡子

    男人心裡儘管想著一百個女人,或對五十個女人有意思,但他想追求的就只是那麼幾個,可以追求的就那麼一個,甚至是一個都沒有。

    當然,沒有男人是不愛女人的。

    大英雄尤其愛小美人。

    沒有美麗女子的溫柔和溫柔的美麗女子,怎麼襯托出好漢的俠骨、男子漢的英風來!

    冷血年輕如劍鋒。

    他也愛女人。

    但他已早一步,真的愛上了女人了。

    他愛的女人只一個。

    小刀。

    對他而言,小刀就是他的一切。

    他看到晨曦剛綻出微光的時候,他便翻身坐起,不是因為睡飽了,也不是因為要趕著練劍,而是因為想起了小刀:今天說不定會遇上小刀呢!他為了這個想法而提早開始了一天的生活。

    晌午的時候,他會站在校場上,怔怔的仰視烈日,這舉措使得一直都跟蹤著他的狗道人十分驚恐,於是向大將軍走報:“這人練眼力的方法竟是與烈日對峙。”大將軍聞言把眉頭皺了一個對時,眉間幾乎要發出銅鎖釦上那“嗒”的一聲。其實,冷血不是在太陽的極耀燦中尋找黑子,他只是忽然抬頭、忽然想起小刀,於是就呆在那兒,彷彿太陽就是小刀,令他不能/不忍/不願轉移視線。

    冷血本來一向在野外長大,他認為“衣可蔽體”就好,可是,他現在開始為自己添購了幾件“還算華麗”的服飾,不是因為阿里說過他:“喂,你的穿著看來像頭野獸多於像一個人。”也不是因為二轉子說他:“老弟,你來到輔京危城,你以為是在老渠呀!在這兒,就算行乞,也算得比你體面一些。”他是因為小刀──上街的時候會遇上小刀吧?查案的時候會見到小刀吧?跟“五人幫”在一起的時候,小刀會來吧?

    到月亮升起的時候,冷血覺得那是小刀的光華。晚風徐來,更是小刀的氣息。他一個人行走之時,覺得小刀在就好了。聞到花香,他錯以為小刀行近。有一次,有人在羊棚擠奶,他幾乎是剎地紅了臉。他熟悉這種處子的芬芳。風是小刀。花是小刀。月是小刀。現在還未到下雪時候,否則,雪就是千萬個小刀。

    這使他不敢抬頭看星子。

    有一次他仰望星空:

    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刀……

    這麼多的星星,都是小刀,以致他覺得自己很寂寞。

    他倒沒有認為自己是靠近小刀身邊的另一粒星子。他只希望自己能成為星子與星子之間那溫柔的黑暗,溫和的孕含著保護著星光,讓它能千年萬載的發出柔和的光華來。

    這是第一次,一向眼中和手上都彷彿能炸出千道陽光的冷血,把自己和黑暗比擬在一起,還心安理得,夢寐以求。

    所以,崔各田對他提出“找些女人來玩樂”的建議,對冷血來說,已完全沒有了意思。

    失去了意義。

    他心目中只有小刀。

    ──當然他也還有慾念。

    他這樣子的體魄/這樣子的年輕/這樣子的性情,不可能無性無慾。

    當他衝動的時候,他就會想起那一晚,在“四房山”上,在“乳池”旁,小刀玉潔冰清的身子,像一把閒置的刀──他如熔岩炸濺……

    ……不惜與懺恨葬身其中。

    不悔。

    ──他連自瀆時都只是想到她。

    這段日子。小刀似乎遠如月華,冷如他腰畔的劍鋒。

    金錢、權力和女人,在這少年人身上都不能奏效的時候,冷血已向大將軍翻查了幾件案子,其中包括:上京遞諫的大學生中,有七起人,在路上盡遭屠殺,疑與大將軍有關──至少,參與屠殺的人,有不少是大將軍在“大連盟”裡的高手相軍隊裡的要將。

    另外,老渠的雞叔、蓉嫂,擺明了是冤案,冷血要大將軍解釋清楚。

    此外,像蕭劍僧、前五行分盟盟主、曾誰雄、蔡戈漢等“下落不明”或“突遭狙殺”,也甚為“可疑”。

    此外,阿玉割腕自溺,也懷疑是遭大將軍迫害,故而輕生的。

    還有前副都監孟二將軍孟怒安,亦疑是為大將軍所害,並且,還要查出是誰借用孟怒安的名義,幹了這麼多人神共憤的案子。

    要衝著大將軍來的是:“老渠”的屠村案──這件案子要不是大將軍指揮幹下的,方圓七百里之內,沒有人能有這種能力/這個膽子!

    更重要的是:還有許多罔上欺下、侵害黎民、剝削百姓、傷天害理的指責,是來自在城裡蘇秋坊等書生的狀書,已收集了種種罪證,要大將軍伏法。

    就連給當場捕獲的陳三五郎,也擺明了是受“你們惹不起的大人物指使”,完全不把辦案人員瞧在眼裡。

    ──這人不是大將軍還會是誰?!

    當然,這些罪證和線索,除了太學生和老百姓勇於告發和樂於協助之外,“五人幫”也鼎力幫忙,以致事半功倍。

    冷血連同都監張判、府尹厲選勝、危城總捕頭司馬拆樹,還有五名副捕頭,研判查證各案之後,第一次,把大將軍“請”了過來,然後,冷血以“御賜欽捕”的名義,要大將軍對這些作出解釋。

    大將軍十分合作。

    “太過分了!我的部下竟然作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大將軍似乎比在場任何人都激憤得多了!“你們是英明的人,應當都知道朝廷對我恩厚,一直信重我,以致我手上確實稍有兵權;江湖上的朋友都厚愛我,一直都給我面子,以致我在道上也確有些影響力。他們也許是為了鞏固我的事業,或許是為了他們自己的私利,私下瞞著我,幹下這些令人髮指的罪行,我聽了之後,極其難過,可是,就算他們是為了我、我也絕不袒護他們。天日昭昭,法網難逃。我是此地的鎮邊大將軍,更不可知法犯法。你們都是精明的人,這些罪證都只顯示,我的部下確有貪贓枉法、有怠職守,可是,並沒有證據顯示我也曾幹這種喪心病狂的事──事實上,以我今時今日的地位,我也不必傻到會去幹這種事!我一向操守很好,京城裡幾位主持廟堂的大老爺,都一直很肯拔擢我。至於我那些犯了案的部屬,一定不能徇私,一定要繩之以法。他們這樣做,就算是為了我,也太傷我心了!就算是為了大局,也太不懂事了。太過分了,他們竟會幹出這種事!”

    “要是有冤、假、錯案,都得要平反!如果需要用到我的力量,儘管相告,必定竭力以助,以正視聽,以平民怨。”大將軍似乎也比在場任何人都更誠摯些,“你們都是些英明的人。我老了,我沒有用了,日後,國家大業,都全仗你們了,我手上的一切,都要交給你們的。等有適當的人選,我就要退下去了。可是,太不幸了,他們一意孤行,竟幹下了這等醜事!”

    他彷彿也比任何人都難過的說下去:“你們都是些仁慈的人。請原諒我吧!樹大有枯枝,族大有乞兒。我老了,不中用了,竟不知道他們揹著我,作惡多端,天理不容。你們揭發出這些令我心痛的事來,反而令我清醒反省:得要好好整肅一下內部邪惡的力量了!給我一泡尿或一面鏡子,不怕你們這些精明的人見笑;這樣做絕對可以讓我照清楚,瞭解自己在幹著什麼事!”

    絕對協力。

    衷誠的合作。

    ──沒有辦法。

    面對這樣一個“大將軍”,冷血只能把手緊緊的握在劍鍔上:他沒有辦法。

    ──拿他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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