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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未玩完

    寧可戰死,不願苟活!

    一個有才能有志氣的男子漢,就是要頂天立地的幹出一番作為,如果叫這種人去經歷一般人庸庸碌碌的生老病死,從少年迷迷糊糊的過度到中年,自中年昏昏噩噩的過度到老年,簡直痛苦得要發瘋,甚至殺掉自己!

    到這時,冷血幾乎已斷定自己當不成一個好捕快的了!

    到了不得已的關頭,他不能給這些羣肖小消磨盡了鬥志,只好讓諸葛先生失望,他也要殺出重圍去闖一闖,以他自己的行事作風去做自己該做的事!

    必要時,他要去刺殺大將軍!

    ──他發現若要憑各種罪證使大將軍伏法,不但費時,而且全無把握!

    加上大將軍富可敵國,上下勾結,又有誰敢冒大不韙,把他治罪?又有誰敢捋其虎髯,跟這種人結仇?

    最痛快、最直接、最乾淨利落的,莫過於是去行刺大將軍!

    他寧願去當一名殺手!

    殺手比捕頭易為!

    ──殺手只要把對手殺掉,就算完成“任務”!

    ──捕快要依法辦事,既要懲奸除惡,又要服從上令,更要平民憤怨,實不易為,至少,不是他可以勝任的!

    到現在他才知道:在生活裏,會做人要比會做事更重要,在江湖上,手腕高要比武功高更高明!

    他幾乎要認命了。

    他想像自己是一名無牽無掛無羈無束的殺手──那該多好!

    如果他是,他現在就可以馬上去刺殺大將軍,以舒久憋心裏的一口鳥氣了!

    他在最孤立的時候,只見這危城裏,當官的都比他舒服多了,對抗強權的也比他舒坦多了:只有他自己,蹇在那兒,不上不下,不生不死,不痛不快,不情不願!

    他覺得在這輔京裏,他是個最失意的“殺手”──一個還當不成殺手的殺手。

    他天性是名殺手。

    ──為何要勉強自己去當捕快?!

    他心頭很恨,請葛先生悉心培植他,予他機會,辦這個大案子,可是,這案子一接上手,眼睜睜的看着獸兵屠村,無能為力;眼巴巴的看着小刀受辱,無法相救;現在還眼白白的看到無辜戰友泰半遭格殺,還得眼光光的遭人指責、懷疑、誣謅、被玩弄於對方股掌之上:自己一出道,就如此不爭氣──冷血真有些氣頹:到底自己還適不適合闖這江湖風波惡道!

    他心裏已充滿了挫折感。

    他真不想再幹這捕頭了。

    他要當殺手。

    一個憔悴的殺手。

    一個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懷挾恩怨、快意恩仇的殺手!

    一個行俠仗義、以暴易暴的殺手──而不是現在:止戈為武、執法伏法但束手無策的捕頭!

    他要當殺手,無非是要證實一點(向他自己、朋友或敵人):

    我未玩完!

    大將軍估計這遊戲快要“玩完了”。

    他快要結束這場“遊戲”了。

    這“遊戲”一直都是他“布”的“局”,除非是他要結束,否則,誰也只好依照他的“遊戲規則”玩下去。

    ──這樣玩下去,規則是他定的,所以只有他贏,沒人能勝的機會。

    他既然收攬不了敵人,就只好殺了他;在殺他之前,先得“摧毀”了他──“摧毀”有很多種方法,要是一次推不倒一面牆,大可以一塊塊磚的挖,直挖到牆倒為止。

    “事緩則圓”,他把案子“拖”下去,自然,就會使人對這年輕人不滿、生疑,而且這年輕人的敗筆和弱點,也難免會逐漸揭露在他眼前。

    這點他倒不是從武林中、官場上或軍隊中學得的,而是從兩位有名的翰林文士相互排擠鬥爭裏“悟道”的:

    原高枕原是文林中有名的耆宿,詩文俱為一時之絕,名滿天下;才子竇狂眠投其門下,啼聲初試,便已驚才豔羨。

    初時,兩人相惜相重。竇狂眠視原高枕為師為父,原高枕亦當竇狂眠是他的得意門生、入室弟子。

    不過,原高枕很快便不能高枕無憂,而且開始寢食難安了。竇狂眠的文名日漸鵲起,文才愈見光華,快要把他在文林中獨一無二的地位掩蓋了。

    他開始嫉恨這個年輕人。

    他懷疑竇狂眠加入自己門下,只怕是有意藉此攀升,以期他日能取而代也。

    他也確知竇狂眠的詩才文章,決不在自己之下,且還青出於藍,且有駿駿然猶勝於藍之勢。

    於是原高枕一方面暗下通知各路文林同道,對此子狂妄應多“磨練”(當然是為了他好),另一方面,他自己照樣薦舉竇狂眠的文章詩稿──不過發佈的都是其劣作、舊作或者少作,甚至偽作!

    如此一來,外表上,竇狂眠依然受原高枕看重,愛之惜之;但另一方面,原高枕私下力抨竇狂眠的“新作無甚新意、敗筆屢屢、不進反退”、或“為人太傲、猖狂自負、應予之多加鍛練,勿使氣焰日張”、或“甚愛其才,惜其不自重自愛,不求上進、不肯苦讀,已走火入魔,無可救藥。”等傳言,甚囂塵上。

    終於,竇狂眠光銷華減、信心日滅,更寫不出好文章作不出好詩來,於是聲名一落千丈,終於一蹶不振,只能當個山鎮小吏,潦倒忍隱過活。

    直到後來,竇狂眠發憤棄筆,奮而習武,反而開創了“期待幫”一派!

    大將軍是原高枕好友,這事的來龍去脈,他盡收眼底,只也不點破,心底暗笑:

    看來文林鬥爭,爾虞我詐,卑鄙手段,只怕比武林更烈尤熾!

    他便用了這一招,打擊冷血。

    他待冷血越聽從、越信重、越親密,便會使人對冷血越是生疑。

    ──所以,就算冷血個人潔身自好,不接受他的“好意”,也沒有用,他一樣能“腐化”得了冷血。

    能“腐化”一個人,便能“摧毀”那個人。

    他其實一照面就已經跟這年輕人“交手”了,只是這年輕人還不大曉得而已。

    ──對他好。

    ──腐化他。

    ──再使他感到孤立。

    一個人一旦覺得給隔離了、孤絕了、失去人的信任了,他自己也會失去信心了,這時候,便會瀕臨瘋狂──至少用瘋狂或不理智的手段,來挽回自己的信心!

    那就對了!

    一個人一旦瘋狂,就容易給擊毀!

    ──擊潰了一個人後,還殺不殺他,反而成了無關宗旨的事了。

    所以,真正有信心的人是不需要信心的。

    因為無論什麼信心,都得要靠他人給予的。人家不給,或者忽然轉向了,信心便不堪一擊。

    是以只有壓根兒不靠信心,以毅力、魄力和實力做事,才是真的有自信者的作為!

    大將軍一直在等:

    等冷血──

    等他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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