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來出了樹林,縱身飛奔,到了一座樓前。
那樓檐橫披寫着“杏花香”三個紅底金字,兩旁一副對句,右面是“杏花香中有怨女”,左面是“温柔窩中無曠男”這些字雖不雅,但裏面卻充滿了邪氣。
不錯,這兒就是江南有名的第一妓院——杏花香。
推門進入了天井,只見一個老頭兒正在那裏焦急地來來回回地踱步。
“我回來了。”常來説。
“藥呢?”那老頭兒問道。
“在這兒!”常來回答道,同時伸手入懷,取出了一紙包藥,“我拿到裏面去!”
常來説着,也不轉身看那老頭,卻急步直往屋內走去。
那老頭兒卻沉不住氣,一個快步上前,在屋子門口,伸手抓住常來的手腕,道:“你……你跑到哪裏去玩……一玩就是一整天的,讓我……好着急……”
常來也不轉身,只是含含糊糊的道:“沒……沒有啦……”
那老頭兒道:“胡説八道!”
一句話未完,那常來身子一陣扭動,那老頭兒沒將他的手腕抓緊,被常來借扭動勢給猙脱了,因一個疏忽,那老頭兒仰天摔倒。
“哎喲”一聲,那老頭兒呻吟道:“常來、常來……”
常來本在猶豫,聽他喊叫聲,不由得應道:“我在這兒聽呢!”左手連晃着藥包。
那老頭兒掙扎着想要站起,卻力道有些不從心。
常來有些不忍,半晌,將左手藥包換到右手,再伸出左手,上那老頭抓住他的手好借力爬起。
但從進院門起到現在,常來卻一直將臉避開那老兒。
那老頭兒呻吟一聲,抓住常來的手,借勢爬了起來。他爬了起來,卻不肯放開常來的左手。
“小兄弟,怎麼回事?”那老頭伸出手想轉過常來的臉來瞧。
“沒事!”常來卻用更大的力氣,甩開了那老頭兒的手,直跑入屋內,把藥包放在桌子上、
那老頭兒急叫道:“怎麼啦!説你兩句,你就不高興,也不想想,自己説是買藥的,一去就是一晚,一個白天。讓老哥哥一個人在家擔心。你要玩、想玩,沒關係,好歹也回來告訴我一聲,免得我一人在這裏胡思亂想,真擔心你出了事……”
常來沒好氣地回答:“擔心?誰稀罕!我娘就是我失蹤個一兩天,也不會擔心!”
那老頭兒忽然厲聲叱喝道:“混蛋!你娘是你娘,我是我,你娘不擔心你!我擔心!”
常來突罵道:“你奶奶的,誰要你擔心來着……也不想想你是誰呀!皇帝老子都管不着我,你憑什麼來管我!”
那老頭兒一巴掌打了過去,口中厲聲喝道:“住嘴!”
常來捱了那老頭一巴掌,又見他聲色俱厲,不敢再説,但捱了打,卻仍不願轉過頭來。
那老頭兒嘆了一口氣,這:“小兄弟,想我古笑非一生浪蕩江湖,無拘無束,何曾為誰擔心,為誰徹夜不眠。昨兒一夜,你沒回來,我猜測了千百種你可能碰到的狀況,也找遍了這附近,只是擔心你一夜未歸,不知吃飯了沒有?睡在哪裏?夜裏天涼,會不會凍着?……”
説到此,那老頭兒喉嚨哽咽住了,一時説不出來。
原來,這老頭兒正是那古笑非,那日他和常來搭趙長生的馬車來到“杏花香”後院,本想再到別處去,但看到這下房後院沒什麼人往來,就拿了些銀兩給管事的,也就在杏花香待下來療傷。
古笑非本來只是受到皮肉傷,失血過多而已,並不需要天天看醫生,所以昨兒中午讓常來拿了銅錢去為他抓藥,沒想他一直等到天黑、日落,都沒見到常來的人。
他又擔心,又焦急,睜眼捱到天明。
好容易盼到中午,才把他盼回來,誰知常來偏不肯正眼瞧他,讓他又急、又怒、又傷心的。
哽咽聲打動了常來,這邊常來雖有些心動,卻硬不轉過頭來。
古笑非又繼續道:“我一直等着、擔心,好容易才盼到你回來,偏偏你又……唉!不知是我人老了,還是最近心軟,老是以‘婦人之仁’來看人……”
説到後來,聲音漸低,最後哼了一聲,坐在一旁,獨自傷心。
常來聽到後來,心下微感不安,但卻不願開口道歉。
古笑非沒出聲,常來也不出聲。
好半晌了——
古笑非拿常來這半大不小的孩子沒辦法,打也不是,罵也不是,撇下他又不是,心想:他回來了就好,何必再説什麼。
當下拉着常來的手,硬將他拉過來坐下。
常來方坐下,馬上跳了起來。
古笑非訝異地抬頭一看,不禁出聲驚呼!
“小兄弟,你的臉,怎麼啦!是不是被人打的!腫了好大一片,誰打你的,你説……”
他一疊聲的問,常來卻搖頭不答。
他再問。
常來被逼不得已的道:“沒有啦!真的沒什麼啦!”
古笑非一轉念,道:“啊!我知道啦,你在怪我……”
常來才答道:“沒什麼啦!只是被人打的……”
古笑非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站起來仔細地瞧常來的臉,忽地捋起常來的袖子,這一看,他氣地咬牙。
“誰!誰這麼狠心,將你打得雙臂鱗傷?”不提不傷心,一提淚滿襟。
常來眼眶兒紅了,道:“還有屁股呢!”順手摸了摸屁股。
古笑非呆了一呆,道:“傻兄弟,不要哭……”
古笑非方説完“哭”這個字,那常來眼淚已從雙頰上流了下來了。
常來抽抽噎噎的道:“臉上、屁股上、腿上、還有背上……人家……人家……”説着説着,便放聲哭了起來。
古笑非見多識廣,給他這麼一哭,哭得手足無措,忙道:“好啦!好啦!現在什麼都別瞞着老哥哥我,老實的從頭尾給我説出來。”
一面説,一面伸手解開常來的衣服,褪了下來看。
常來在古笑非為他褪衣服時,身子一顫。
古笑非打了一下自己的手,道:“該死,人老手也不靈光,粗手粗腳地!”
常來聽他這麼一逗,破涕一笑。
常來伸手抹一抹臉上的淚水,道:“昨天下午,我正走到西門衚衕,那時我剛離開藥鋪,就被兩個人從左右兩邊架住。那兩個人把我架上一輛馬車,又用布把我的眼睛蒙上,馬車一直跑,跑出城外去。進了一間屋子,把我眼罩取下時,我才發現了我正站在一一間屋子裏……”
説到這裏,身子微微發抖,顯是想起當時情景,兀自心有餘悸。
古笑非緊緊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別怕!別怕?我在你身邊呢!”
常來淚水滾下面頰,抽噎地道:“有好幾個蒙面人坐在屋裏!……”
古笑非自語一聲:“蒙面人?”
常來用袖子口抹了把臉。——
事情是這樣的——
那兩個把我推在屋子中央。
其中一個蒙面人道:“你們出去,給我守在屋外,誰也不準前進來。”
那兩人應了聲是,隨即轉身出去,關上房門,從外面閂上。
一個蒙面人喝道:“南偷在哪裏?”
我吃了一驚問:“我哪會知道?”
那蒙面人的口音,聽起來有些熟悉。
我又問他:“你們是誰?”
又有一個蒙面人冷冷的道:“你不用管,只告訴我們南偷在哪裏?”
我應道:“我怎麼知道?”
那個聽起來很熟悉的聲音道:“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大聲答了:“我哪會知道,莫名其妙,南偷又是誰?我不認識,你們問我,我又去問誰?”
那蒙面人突然冷森森地笑了出來,露出潔白的牙齒,挺嚇人的。
“不認識,小鬼!你不是他新交的小兄弟嗎?聽説還共患過難呢?對不對?小神通!”
“患難?什麼叫患難?我不懂?我和誰交朋友啦!我常來在西門衚衕一帶,認識的人蠻多的,但提起來和人稱兄道弟的,卻沒幾個,你説的是哪一個啊?”
“好小子!竟然跟我打起迷糊戰了!好!我就跟你説個明白好了!好讓你心服口服。南偷你不認識,古笑非你總認識吧!跟你一起在地窖睡過覺,在客棧裏洗過澡,還跟你在城東林子裏並肩和官差打架的那個老頭子。”
常來忽地朝古笑非一笑,道:“老哥!你真行呀!又是‘天下第一大神偷’,又是‘南偷’,找你的人真不少呀。”
古笑非不睬這一調侃,催他繼續説下去。
那時我一聽,心知那些人是衝着你來的,我“常來”是沾了你的光,被請去的。
我搖頭告訴他們,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行蹤。
這時,躲在最裏面陰影中一直沒出聲的蒙面人,笑起了,那笑聲非常刺耳。他説了:“不論古笑非他躲到哪裏去,總有辦法揪他出來的。”
窗外有人緩緩的道:“有一種很有效的方法可以找到他,讓手下們去做吧!”
那聲音很熟的蒙面人恭敬地應聲,道:“是!”
拍了幾下手掌,門立刻打開,那兩人進來,把我帶到另一間房間,那房間一直黑漆漆地,伸手不見五指。過了不久,又把我帶去,關在那地牢裏。
我在那地窖中,睡一陣,醒一陣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昏昏沉沉中似乎大雨淋頭,迷糊中又是一篷水淋下。過了片刻,腦中稍微清醒,只覺身上濕冷冰涼,睜開眼來,瞧見一羣蒙面人正高高地由上面往下看。
我發覺自己躺在地下,想站起身,哪知手腳已被綁住。我試着掙扎,竟絲毫動彈不得。
同時,我也發覺全身濕淋淋外,衣服已被剝下,全身被脱得光光,一絲不掛。
藉着火把光,看出這地方除了一個提着水桶站在旁邊的蒙臉大漢外,只有另一個那聲音聽來很熟悉,又記不起來是誰的蒙面人。
我這時更嚇得昏天黑地,驚叫道:“怎……怎麼啦?”
那蒙面人沉聲道:“沒怎麼啦,現在只是先剝光你的衣服,等會兒剁成肉醬時,方便些!”
我可不知這話是真是假,看他們抓自己來的行事方法,出乎常理,真的把自己剁成肉醬也説不定。
蒙面人道:“你和古笑非非親非故,我也不為難你,何不將古笑非的行蹤告訴我們,我們馬上就會送你回去。”
常來想起古老兒這幾天來對自己的關懷和照顧,比起他十多年加起來受到的照顧更多,那古老兒雖然嘮叨些,但有人對自己好,總是好的。再説,這羣沒頭沒臉的人,準不是什麼好東西,否則用不着蓋着臉,怕人瞧出他們是誰,想歸想,常來卻沒將這般心思説出來。(古笑非更是無法得知。)若將古老兒招了,他們放不放自己還説不定呢。不如一口咬定不知,自己的命還有保障些。
當下搖搖頭,對蒙面人説道:“我不知道,他在林子中打完架後,嫌我累贅,跨上馬,自己就走啦!”
常來口頭敷衍,心裏卻在想着如何脱身。
那蒙面人冷笑道:“你賊眼滴溜溜的亂轉,打什麼鬼主意啊?”
那蒙面人説完,提起腳來,在我肚子上重重一踹,罵道:“死小鬼,給你點顏色,你就開起染房。瞧!你那對眼珠子滴溜溜轉,八成是知道古笑非在哪裏,快給我招出來……”常來痛得“啊”了一聲。
我猛捱了這一踹,痛得毗牙裂嘴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知道我就會告訴你啦!”
蒙面人卻冷哼聲連連,腿一縮一伸手,從腳邊抽出一把匕首、揚了一揚,匕首上寒光一閃一閃地,道:“小鬼!你再不説,我就把你給閹了,將你送到宮裏去,讓你一輩子見不着你娘,一輩子給人當奴才!”
我一聽慌了,又是一個要將我閹割,送去當太監的,嚇得打了個冷戰,急得要哭了出來啊。
我怕得聲音發顫,斷斷續續地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呀!”
“不知道!哼!”那蒙面人提起腳,伸腳又在我肚子上我重重一喘,怒道:“好!好!好個不知道。”
蒙面人似乎怒氣大發,又一腳踢去,踢得常來連翻了好幾個滾,額頭懂得腫起好幾個腫包,慘叫聲連連。
“痛不痛?怕痛就説出來,否則,等踹得腸子掉出來再説,那時候想救你,只怕也很難救活你了!”
我那時候,被他踢得天昏地暗,昏沉沉的一片,加上痛得要命,心想又是踹又是踢,我哪經得起,不如裝死,説不定他就此放了我。
所以在那蒙面人再一腳踢下來,我就借勢裝作昏死樣,眼睛一閉,昏死過去。
那提水桶的大漢見到我不再掙扎,眼睛又閉上,把我當成真的昏過去,和那蒙面人一商量,真的放了我,不再又踢又踹的。
我那時真高興,心想,我這下子是過關了,若是他們不放我,我也沒輒了!
誰知,我眼睛還沒睜開,又是一桶水淋下,冷水一激,我不防,叫了出聲,睜開眼想看個究竟。可惡,那大漢提着空水桶,笑嘻嘻地站在那兒看我。
那蒙面人説:“好!你裝死!不説!有義氣!老子成全你!”
説完,唰的一聲,不知從哪裏抽出一條鞭子來,啪啪啪啪地在我身上連抽了好多下,痛得我全身都覺得像針在扎,火在燒。
那鞭子沾水,打在身上,實在非常非常地痛,尤其是打在赤裸課的肉上,那種痛苦,實在非常難忍受。
我除了扭動掙扎外,什麼也沒辦法做,這種掙扎實在沒有用,因為全身被捆得像粽子,逃也逃不掉。
這時,忽然聽到遠處蹄聲隱隱,有一大羣人騎馬奔來,那蒙面人和大漢同時一愣。
大漢道:“有人來了!”
蒙面人點點頭,嘬口一聲短哨,窖門立刻有人打開。
門外人道:“是一隊人馬,朝這裏來,分不出是官府還是……”
蒙面人道:“叫大夥預備!若是官兵人馬,不可照面,分頭退去。若是道上的,那準是衝着古老兒身上的東西來着,小心應戰。”
門外人答應,出去傳説,只聽腳步聲起,那蒙面人偕着大漢也走了,留下常來對着敞開的地窖門發呆。
他在地窖裏,只聽到人聲叱喝,乒乓聲響,叮叮咚咚地,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一會兒,常來聽到有人大聲道:“那批人準不是好人,否則怎會一見到我們就不分青紅皂白的亂打。”
稍停又有人聲響起道:“公子吩咐我們查查看,這裏有沒有什麼可疑的?”
常來一聽大喜,忙大聲呼救,由於地窖門沒關,聲音傳得極清楚。
只聽踏板響動,有人朝地窖方向走來。
常來伸長脖子,看向地窖口,盼望有人早些來救他。
果然來了兩個身材雄武的青衣大漢,為首的一人看到常來,嘻地一笑,朝後面那人道:“宏福,公子喜歡新鮮玩意,他一定欣賞這種赤條條的人粽!”
另一人哈哈大笑,道:“咱們就這樣提了上去?”
為首那人道:“有何不可?”
常來一聽,大叫道:“不行!”
宏福道:“有什麼不行!老子高興,就這麼辦。你不願意,也可以,咱們就把你留下,等那羣見不得人的東西回來救你。”
常來嚇了一跳,心想:“等那羣人回來,不曉得又要等多久,再説那羣人回來是否會放了我,還是個問題呢?不行!不行!我不要再呆在這裏。”
他心中想着不要呆在這裏,嘴巴不自覺地也説了出來。宏福一聽,樂得哈哈大笑,雙手一抓,把常來當小雞般拎着,往地窖口走去。
常來道:“大哥!你行行好,讓我披上衣裳再出去。免得這樣給你家公子看了不雅。”
宏福道:“就是這樣才好,就像剃了毛的豬仔!……”
這人越説越得意,竟不倫不類的將常來比成豬仔。
常來一聽,只是在肚裏,把他祖宗罵了個三代,心中暗自出氣。
忽然裏邊廂房中存個清朗的聲音説道:“是誰在地窖裏大呼小叫的,打擾我的休息。”
那叫宏福的忙停住腳,站在房門口道:“公子!是個小孩子!”
“小孩?”那清朗的聲音驚奇的重説一遍:“快,帶進來我瞧瞧!”
“可是!公子!這小孩全身被剝光光的……”
“剝光!”那聲音除了驚奇外又增添了幾分笑意。
“帶進來!”
“是!”
宏福一回應,立刻將常來提到西廂房內,把常來放在地下。常來還不及看清楚室內,就聽到一旁的人羣中,突然有個清朗的聲音,“格格”笑了起來。
常來被宏福往地下一摜,混身筋骨發痛,加上那宏福執意不肯為他披上衣服,硬要他出醜,心中已夠懊惱,此刻聽到那格格笑聲,心中不覺發火。
常來脱口罵道:“笑!笑!有什麼好笑的?牙齒白呀!”
話方落,站在一邊的大漢早已搶上前去,啪啪兩個耳光,打得躺在地上的常來一陣火辣辣疼痛。
其他的大漢,紛紛怒叱道:“小鬼!好大的狗膽,竟敢對小……”
“小”字方出口,那清朗聲音猛喝道:“別説了!通通給我退出去!”
屋中的其他人,似乎不敢違拗,齊應了聲走,陸續地都退到屋外去。
常來見不到屋裏的人,臉又無法轉過去,只好等那人走過來。他等了好一會,沒聽見那清朗的聲音再説話,也沒有聽到腳步聲,正納悶着。
猛睜眼,赫然看到自己臉前,有一雙登着五彩搶龍珠的靴子,正好端端的立着呢!
他一驚,眼睛順着那雙靴頭管有五彩搶龍珠的腳,往上看去。
入眼的是一個着白綾綢的華服公子,面如美玉,眉如墨畫,鼻如懸膽,雙目炯炯有神。氣字軒昂,嘴角微微噙着一絲淘氣憨頑的笑意。
那少年公子頭上戴着束髮金冠,胸口掛着一塊鑲金邊的紅色美玉,看上去俊雅典儒,比起那畫片上的人還好看,尤其是那股獨特的氣質,帶了一種自然的威嚴,令常來自慚不如。
這時常來看到那少年公子往自己身子上下打量,才想起自己全身赤條條的很不雅觀,羞得滿臉飛紅,垂下眼皮,不敢再看那少年公子。
那少年公子又是“咭”的一笑。
“喂!你是誰?”
常來本不想搭理他,但少年人的好奇心重,尤其是這個少年公子的口吻中,似乎沒帶惡意。
常來睜開眼,便看到了那少年公子眼底盛滿了笑意,同時臉上也因為笑意而變得不太一樣了。
那少年公子現在看起來是一個純雅、天真、憨厚、頑皮,而且淘氣的十三、四歲少年。
那麼淘氣、頑皮的笑意,讓常來覺得親近起來。
“放開我!”
“為什麼?”
“放開我,解開我的繩子。”常來掙扎着。
“好呀!先説出你名字來。”那少年公子偏刁難着。
“你要幹什麼?我的名字又不好聽!”
“我偏要聽!不然我不放你!”
“你敢!當心我等一下揍你!”
“你,憑你?”
“當然,我常來一拳就可以打倒你!”
“呵!還真的呢!我朱彥奇長這麼大,除了我爹外,還沒有人敢打我呢?”
噢!原來這位少年公子叫作朱彥奇,常來心想道:我若是打不贏你,豈不讓人笑話。看他白白淨淨的,穿的戴的是很齊整,只怕“燈草灰粘的”,經不起我輕輕一碰。
這叫朱彥奇的,卻是少年心性,他第一次聽到有人敢找池打架,新鮮!新鮮!
從小到大,人家看到他是低頭哈腰行禮,説話是輕聲細語,態度是恭恭謹謹的,怕説大了聲會嚇了他,態度粗些會傷了他。走路須中規中矩的,禮節儀數是特別多,多到他喘不過氣來。
這小孩倒新鮮有趣,不怕他。
好喔!就放了他,打上一架又何妨。
反正自己從來沒痛痛快快地和人打過架,那羣隨從即使是在真的練武,都要讓他三分,實實在在沒趣得很。
想到此,朱彥奇眼睛亮了。
朱彥奇蹲下來,邊用刀割斷了常來身上的繩索,邊説道:“你身上有傷,可以和人打架嗎?”
常來一掙脱繩索的束縛,立刻站起來,活動了四肢,發現還很靈活,心中有些放心,但看到自己仍赤裸着,心中有些着急——等一下,怎麼出去見人呢?
煩人,心中正煩着的常來瞧見那自稱朱彥奇的一身穿着打扮,一絲訊息飄過腦際。
“當然能打!我若打架,一定要有彩頭才打的!”
“彩頭?什麼叫彩頭?”
“真笨!.那就是賭注!”
“賭注?”
“對!就是拿東西押着,贏的人拿走!”
“噢!我明白了!好!新鮮!有趣!”
那朱彥奇拍着手叫好,很快的他又停下來。
朱彥奇朝常來身子上下一掃一瞄,道:“不行呀!你全身上下光溜溜的,你拿什麼當彩頭下注?”
常來眼睛一翻,撇撇嘴道:“喂!你沒出過門,也該知道,人是必須穿衣裳才能出門的呀!”
朱彥奇更好奇了:
“沒錯!但是你現在沒有呀!你什麼都沒穿呀!”
常來哼了聲道:“我還當你很聰明呢?原來是個笨蛋!我現在沒穿,但我來的時候有穿呀!”
“對!對!”
朱彥奇拍拍自己的腦袋:“可是你現在沒有呀!”
“説你笨!你還不承認!你不會讓你的手下找出來呀!衣服一定在這附近,你叫人找到,衣服放在這裏,贏的話,我穿走,輸的話,我帶走。”
“好!”有人找他打架,實在有意思,他逕地點頭,拍擊手掌,當示下人進來時,他吩咐那羣人儘快地找到常來的衣服,把衣服送到這裏來。
這屋子上下就那麼幾間房間,不到半盞茶時間,那羣人,已將常來的衣服送來。
朱彥奇令他們放下,並且要他們不聽到他叫他們進來,絕不可進來。
常來看到衣服,心中已放下了重擔,這一來,他不用擔心赤溜溜着身子,走到街上了。
他看看朱彥奇,心想:這少年公子弱弱地,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力氣再大,也不會比自己大到哪裏去。
他可是不喜歡做賠本的事,他只欺負比自己弱小的,比自己強的,他早就避之大吉。這叫朱彥奇的當然更不成問題了。
常來搓搓手,道:“要打,現在可以打了。”
朱彥奇道聲“好”,縱身而上,雙拳直搗前去。
常來卻一側身,抱住了他的腰,想將他按倒。
朱彥奇哈哈一笑,左手往常來手肘一撞,常來手一痠痛,便放開了手。朱彥奇側身一轉,來到常來身後,常來心一緊,在他拳未擊到時,身子一矮,先往旁邊滾了出去。
朱彥奇右拳落空,左拳卻打中常來的肩,常來忍痛滾翻勢未停,並順勢藉機單足一鈎,硬是絆鈎住朱彥奇。
朱彥奇手腳更是敏捷,被他一絆,身子一傾斜,便藉着傾斜勢,單足旋了個身,換了個方向。
這一瞬間,常來已站起,右手虛晃一下,左手已快速擊出一拳,直搗朱彥奇的腰部、胸部。
朱彥奇也不弱,他未站穩,便又旋轉身子,換到另一方向。
同時,朱彥奇藉着常來前擊頭俯低的機會,在常來的腦殼上,輕輕一拍,然後往右肩一搭一推,常來被推得衝出好幾步遠,差點撞上屋壁。
常來反身,看到朱彥奇正好整以暇地看他,不由的臉一紅,突然頭一低,往前猛衝,朱彥奇沒想到他會用頭來撞,一個不防,被撞倒在地。
他跌在地上,手可不閒,順手一撥,常來一個重心不穩,也跌了個狗吃屎。
朱彥奇好快的速度,一翻身,坐到常來的肚皮上,笑嘻嘻的説:“嗨!沒名的,我贏了。”雙手啪啪地在常來胸部打了幾下。
常來鼻孔一掀,道:
“還不知誰贏誰呢?”
雙腳一縮一蹬,想借力彈起朱彥奇。朱彥奇可不呆,見常來使勁,立刻將雙手壓住常來的胸部,把他壓得更緊。笑意在臉上泛得更深。
常來見彈不起朱彥奇,又被壓得不能動彈,心中正在反覆籌思,看看是否有更好的方法取得贏勢。
常來左右雙手揮動着,突地全身一軟,力氣盡泄,朱彥奇坐在常來身上,也感覺到,不自覺地,他也將集中的力道散了一些。
沒想到,他力道方泄了一些,常來卻猛地一挺,用力一掙,一滾,竟翻出他的屁股下,朱彥奇被他的滾掙之力,翻倒在地上。
常來哪容許他站起,翻身一趴,整個身子趴在朱彥奇身上,左手肘壓住朱彥奇的頭,右手用力抵住朱彥奇腰間一拉一扯,朱彥奇的腰帶被他拉鬆了些,在朱彥奇還來不及反擊時,他又一拉一扯,把朱彥奇的腰帶褪到朱彥奇的腿膝蓋處,又一拉一扯,扯緊了些,然後放開朱彥奇,退到一旁。
朱彥奇一愣,他想不通常來為什麼放開他。
常來卻站起來笑嘻嘻地道:“我贏了!”
“為什麼你贏了?我還沒投降呀!”
“你還不承認啊!朱彥奇你被我用繩子捆住了,你還嘴硬!不認輸!好!那你打過來呀!”
朱彥奇還在納悶,順着常來説的話,真的站起來,剛想跨步走,沒想到外衣敞開,雙腿一緊扯,“咕咯”一聲又摔倒在地。常來得意的開心大笑。
原來是常來使詐,把朱彥奇的蝴蝶結編的腰帶扯松拉大些,直褪到朱彥奇腿膝上,又拉緊,朱彥奇站起來沒問題,但不注意跨大步走,雙膝一定會張開,腰繩結寬度不夠,一伸張,身體重心就會不穩,摔倒也是意料中事。
這一原理,在朱彥奇摔倒之際,一看雙膝,便己瞭解,這時看到常來赤身得意大笑的模樣甚為滑稽,不覺也跟着大笑起來。
室外的那羣大漢,只聽裏面“砰砰”響,眾人心底不由得一緊,躊躇再三,方想衝進去時,猛地裏面又是嘻嘻哈哈大笑聲,眾人的心跟着又是一鬆。
朱彥奇邊笑,邊解開膝上的腰帶,解完才站起身子,他看到眼前這赤身的男孩,只見他眉目清秀,一雙眼珠子滴溜溜地轉,又不怕他,説話相處也輕鬆,不覺對這男孩子的好感又增添了幾分。
常來收了笑問道:“你叫朱彥奇。”
朱彥奇點頭道:“我叫朱彥奇沒錯!不過你可以叫我阿奇,你呢?”
常來回答道:“我娘叫我常來!”
朱彥奇念道:“常來?那你姓常嘍?”
常來略一遲疑,道:
“我……反正你叫我常來,我會答應你就是啦!説那麼多做什麼呢?”
朱彥奇點點頭稱是。
常來反問:“你家住哪裏?”
“北京!”
“北京?”
常來的聲音高了些,朱彥奇疑問地一抬眉毛。
常來知道他的意思,搖搖頭,表示沒什麼。走到桌邊,拿起衣服,套穿上。
“喂!朱彥奇,你服了吧!”
“嗨!輸是輸了,可是你這種贏法,我可不服。”
“為什麼,”
“因為你使詐,不是靠本事贏我的!”
“嘿,朱彥奇,什麼叫本事你懂嗎?我能想出方法贏你,這就叫本事,而不是光靠力氣才算本事。不跟你扯了,我要走了!”
“走?哪裏去?”
“回家呀!”
“喂!你家在哪裏?”
“我家在城裏,西門衚衕內。”
“好找嗎?”
“當然好找!你只要一進西門衚衕,往左拐那巷口門口有一座綵樓,大門口有兩座石獅子,好找得很。”
朱彥奇一聽,驚奇的很,聽常來這麼一描寫他家,那他應該是大户人家的子弟,或是富豪之家的子弟,但看他的衣服打扮,不怎麼好呀?
“有什麼好奇的?我只是説那間房子,並沒有説我是那裏的主人,我住在那家的後面院子裏!”
朱彥奇恍然大悟。
“喂!朱彥奇!有空來找我!”
朱彥奇點點頭,有些戀戀不捨地。
常來有點急着回去,看他不説話,便不再言,朝門口走去。
臨跨出門口時,常來回頭朝朱彥奇裂嘴一笑,道:
“事實上,我們那一架其實可以不要打,,你知道嗎?”
朱彥奇搖搖頭。
常來嘻嘻一笑,道:
“你可以再想想我們約定彩頭輸贏的那一番話。”
話落,他人跨出屋門外。
屋外的一干人,因為沒奉到不准他離去的命令,睜眼看着他笑嘻嘻地離開。
朱彥奇的笑聲,就在常來離開大門口不到半尺處,終於爆發出來了。
“好!好!好個我贏衣服我穿走!輸了!衣服我帶走!輸贏衣服都是你常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