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徒兒知道了,這就下山去。”
索琳琅跪在牙師父面前,眼淚撲撲簌簌的直往下掉,記得五年前她來到這座鳳陽山拜師學藝,就受到牙師父的照顧,如今得離開還真是令她不捨。
況且天性單純的她自上山後,唯有十五歲那年與師父下山探買過,因此對於山下的一切可説是極為陌生。
“所謂江湖險惡,你一定要多加小心注意呀!”牙師父着實不放心讓她獨自下山,但是她拼命懇求,讓他無法不答應,畢竟她心底懷抱着深仇大恨,亟欲為父報仇,又怎是他阻止得了的?
“徒兒一定會注意,再説這些年來我已練就一身功夫,誰敢欺負我,我一定要他好看!”擺出架勢,她正經地説。
這一幕卻讓牙師父看得直搖頭,別人不知道,但是他卻十分清楚索琳琅的功夫到底有幾分。
她天生不是練武的資質,當時年僅十二歲的她為了家仇,硬是跪在門外三天三夜求他收留,加上她又是好友臨死前託付的遺孤,因此他勉為其難的答應收她做弟子。
事後證明,就算她在山上苦學這些年,也不過學會一些花拳繡腿,談不上什麼功夫。
“我説琳琅,你能不能再待個三年?”或許那時候她的功夫就會有點長進。
‘什麼?再待三年!”她的小腦袋搖得像波浪鼓似的,“三年後我已經二十歲了,太遲了。”
“所謂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就再等等如何?”他可是為了她的安危着想呀!
“可我已經等了五年,不正是報仇的好時機?”她心意已決,不是他人三言兩語可以動搖的。
“唉!”牙師父大大嘆口氣,“既然如此,那就隨你了,只是……你確定仇家是誰嗎?”
“當然知道。”她蹙起眉,“兵部侍郎海域山,這個名字我永遠不會忘記。”她眯起雙眸,義憤填膺地説。
“你心裏明白就好,不過下了山後可別將這話一直掛在嘴上,人心難測,懂嗎?”牙師父還真不放心,憑她那點兒功夫,或許連兵部侍郎的面都碰不到,就先被逮住了。
“師父的話,徒兒一定謹記在心。”她指着烈日,信誓旦旦地説:“烈日為證,我一定要為我父親報仇!”
牙師父忍不住搖頭,怎麼才剛提醒她的話,她轉個身又忘了!這孩子就是讓人擔心啊!
“琳琅,就算要報仇也得有詳盡的計劃,可別貿然行動。”倘若不是還有其他弟子在,他真想隨她下山盯着她。
“師父,這句話你已經説了三百七十六遍,徒兒早就刻在心上了。”她看看天色,“時候不早,徒兒該出發了。”
“好吧!你一路小心。”牙師父也只能為她祈福了。
“師父別擔心,等報仇雪恨之後,我一定會回來的。”索琳琅拱手道別後,便直接下山了。
下山後,走了好一段路,來到鎮上的福春客棧,索琳琅記得三年前和師父下山,她和師父就在這兒落腳住上一宿。
“姑娘,你是要住店還是用膳?”店小二見有客人上門,立即熱情招呼着。
“都要。”她笑笑説。
‘那麼就先來幾樣小菜,房間立刻為你準備好。”店小二道。
“也好。”趕了好長一段路,她也真的餓了,“隨意來兩樣小菜,再來一大碗白飯。”
“一大碗!”店小二以為自己聽錯了。
“對,一大碗。”索琳琅瞅着他,“有疑問嗎?難道你們這兒不賣飯?”
“不,當然賣,姑娘稍等。”店小二退了下去,不一會兒工夫便將小菜送上,還有一個木盆子裝的飯。
她開心的拿起筷子:大口扒飯、吃菜,胃口奇佳,沒一會兒工夫,已將飯菜吃個精光。
這一幕讓在一旁招呼的店小二看得目瞪口果,瞧這位姑娘身子骨纖瘦,沒想到竟是這麼會吃!
索琳琅拭了拭唇,拍拍肚子滿足地説:“真是太好吃了,這廚子的手藝真不錯,改天跟他們學幾手,回鳳陽山後就可以讓師父、師兄弟們大飽口福了。”
店小二卻只能傻笑,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覺得這位姑娘真奇怪。
“對了,房間準備好了嗎?”
“哦!房間在二樓右邊第三間,姑娘請先上去休息,待會兒我會送上熱茶。”店小二回道。
“好,那我先上去了。”索琳琅將包袱往肩上一搭後,就拾階而上。
店小二疑惑地看着她離去的背影,直搖着腦袋,“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會吃的姑娘,偏偏還瘦得緊,天下果真無奇不有呀!”
索琳琅上了二樓之後,直接走進右邊第三間房,才進門,就被眼前的情況給震住。
只見牀上坐着一個男人,男人閉着眼盤腿而坐,身上泛出金光與煙霧,這……是人還是神?又或者是妖魔鬼怪?
她悄悄往前一步,細細端詳他,發現這男人長相俊逸,濃眉挺鼻,如果説他是天上的神仙,她也不會懷疑。只不過,這光到底是什麼?
她好奇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抓住那些金光,卻什麼也沒抓住。
就在此刻,窗外傳來騷動聲,她下意識地躲到屏風後,不久瞧見有人從窗口躍入,手裏還拿着把大刀!
索琳琅吃驚的瞪大眼,就見那人緩緩走近牀邊,高舉大刀就要往牀上男人砍下“你是誰?想做什麼!”索琳琅從屏風後現身,喝問道。
“你……你這丫頭又是誰?給我閃開,我要殺了他。”好不容易逮到這機會,他怎能錯失?
“知不知道你這樣叫暗算,太小人了!”索琳琅最看不起的就是這樣的人。
“簡直找死!”那人改而向她揮刀,索琳琅俐落地往後一閃。
見她躲開,他又回過身打算向牀上的男人下手。
索琳琅見狀,不顧一切地衝過去朝他背後飛踢,他踉蹌數步,臉色轉狠,出招攻向她。索琳琅武功本就不濟,才過幾招就敗下陣子,眼看對方的大刀就要往自己身上砍下,她嚇得蹲了下來,沒想到那人卻反而奪門而出。
索琳琅看看自己,“奇怪,我什麼都沒做,他是怎麼了?”突然,她笑了,“該不會我身懷神秘的功夫而不自知?”
正好張開眼救了她的費莫司龍,瞧着她自言自語説着傻話,忍不住開口了,“你是誰?”
聞聲,索琳琅回頭盯着他,“你醒了?”
“我是醒了。”他扯着唇瞅着她,“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
“你又是誰?”師父曾告誡她,人心險惡,不要輕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我叫費莫司龍,現在你可以説你的名字了吧?”他蹙眉等着。
看他都説了自己的姓名,她也不再隱瞞的直言道:“我叫索琳琅,你為什麼會在我房裏?”
“索琳琅……”姓索!
費莫司龍眉心緊蹙,直瞅着她,難不成她就是索前輩的女兒?“我能知道令尊的大名嗎?”
“不要想再調查我了,我不會告訴你的。你都還沒回答為何會出現在我房間。”
“你説這是你的房間?”他挑眉繼續觀察着她,“我在這間房已待了近五日,至今尚未退房,怎可能是你的房間?”
“什麼?可是店小二説了,我的房間是右邊第三間房呀!”她疑惑地喃道。
“這是第二間,你弄錯了吧!”他扯着笑,看着她驚愕的表情。
“這樣嗎?”她不信邪地衝出房間看了看,“天,我真的看借了……這下糗大了!”
索琳琅一跺腳,回到房間拎起包袱,“對不起,我真的搞錯了,會馬上離開。”
“等等。”費莫司龍叫住她,“姑娘剛剛救了我,我還沒向你道謝呢!”
“不需要道什磨謝,何況我也沒做什麼。”她客套地笑笑,但只要想到自己把對方嚇跑了,就不免沾沾自喜。
“姑娘要去哪兒?”看她揹着包袱,應該要出遠門吧?
“北京城。”
“正巧,我也要回京,一塊兒走吧!”還沒查出她的身份,他不想讓她離開。
“這樣不好吧?”師父説了,與陌生人要保持距離,不可以一下子就太熱絡。
“你——”瞧她那戒備的神情,難不成把他當壞人了?
“都統、都統……都……”房門被推開,一名男子跑了進來,在乍見索琳琅的剎那立即噤了聲,“這位姑娘是?”
“剛剛有人潛入房裏打算暗算我,是這位姑娘救了我。”
“什麼?連在這兒都被發現了!”阿宇跪下,自責地説:“對不起都統,我不該跑茅房的。”
費莫司龍搖搖頭,失笑,“我説阿宇,你還真不如這位索姑娘,該好好反省才是。”
索琳琅瞧着他們,忍不住開口,“你們聊完了沒?”
“聊完了。”他對她笑笑。
“那我可以走了吧?”索琳琅瞧了他們一眼後就要離開。
“你留下,在我回到北京城之前,你得保護我的安全。”
“保護你!”她直搖着腦袋,“我沒空。”
“你這丫頭,都統的命令你敢反抗?”阿宇見狀立刻説道。
索琳琅瞪着他,這人幹嘛那麼兇呀!
“阿宇,不可以如此無禮。”費莫司龍懶懶拋出這一句,又討她笑笑,“知道我的身份了,還不願意嗎?”
“你是什麼身份?不要隨便説個頭銜就想嚇唬我,本姑娘才不怕,我正急着找海域山算帳!”她一説完便捂着嘴兒,“糟,我怎麼説出口了。”
“兵部侍郎海域山?!”費莫司龍蹙起眉。
“咦,你認得他?”
“非但認識,巧的是我和他也有些過節。”而且過節還不小。
“真的嗎?”索琳琅走上前,就像對待師兄弟那樣拍拍他的肩,“放心,我會一起替你報仇。”
看着她正氣凜然的神情,費莫司龍感到既有趣又好奇,這麼有意思的小姑娘,他怎麼好讓她離開呢?
“不如我們一塊兒同行,你也看到有人想刺殺我,我需要人保護。”他饒富興味地瞅着她。
“這……”她有點猶豫,
“我會付你銀兩,就當報酬,想必姑娘出門在外一定很需要銀兩吧?”他這話還真是一針見血,説中她心底的痛。
這次下山的盤纏,還是牙師父給她的,但到底是不多,就怕捱不過幾日。
“真的?你會付我銀兩?”她的心動搖了。
“當然是真的。”他勾唇笑笑,“甚至可以為你安排住處,怎麼樣?”
“都統,這丫頭連你是誰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她功夫如何,讓她保護是不是太冒險了?”阿宇忍不住開口。
索琳琅聽了很不服氣,原本還在猶豫該不該答應,但為了賭一口氣,她拍拍胸口應允了,“一塊兒同行就一塊兒同行,但你一定要説話算話。”
“當然。”費莫司龍保證道。
“那就成了,我要先回房了。”説着,她便要離開。
“等等,你得待在這兒守着我才行。”費莫司龍喊住她。
索琳琅臉色一變,“我……我要待在這裏?”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怎麼行?
“對。”他轉向阿宇,“時間到了嗎?”
“快到了。”阿宇看看旁邊的沙鍾,那是前陣子從西洋引進的新玩意兒。
“讓小二搬張牀來,給這位姑娘休息。”説着,費莫司龍又盤起腿,閉目打坐,身上的金光再現。
索琳琅看得張嘴結舌,“他怎麼又睡了,老打盹怎麼成?仇人當然會乘機暗殺他呀!”
“我們家都統不是打盹,而是打坐。”
費莫司龍前陣子作戰時中了敵方的蠱毒,如今只能靠每天打坐八個時辰,連續十二天才能將蠱毒逼出。
“都統!他到底叫什麼名字?剛剛他明明説了他的名字。”她有一連串的疑問。
都統是他的宮銜,他乃咱們大清一品驍騎營都統——費莫司龍。”這丫頭怎麼這麼沒腦袋?阿宇簡直快受不了了。
“費莫司龍……”索琳琅沉吟了會兒,努力將這名字記下,“那你呢?”
“你就叫我阿宇吧!”他突然想起都統的話,“對了,我們都統夜裏睡得比白天長,你要好生保護,我這就去叫小二搬張牀進來。”
“誰要睡在這……”她話還沒説完,他人就跑了。這下該怎麼辦才好?
師父曾説過,做人一定要重承諾,既然答應了他,就該盡全力保護他,等他睡醒了,她再跟他把事情説清楚。
費莫司龍張開雙眼,將積於體內的穢氣吐出。
看看窗外,天色已亮,那表示他安全度過五天了,再七日便可將體內“金蠶蠱”完全逼出來。
昨晚既有人闖入,表示這裏已不安全,還是趕緊趕路為要。回到京城至少比待在外面安全。
再看看對面牀上那小丫頭——整個身子蜷成一個球狀睡覺,還真是逗趣。
看着,他忍不住笑了出來,“真不知道是誰保護誰呀?”
明知她的功夫不濟,根本保護不了他,但是聽見她要找海域山報仇,他直覺內情不單純,為了弄清楚一切,他才將她留在身邊。
倘若她真是索前輩的女兒,他就有責任保護她。
“索姑娘……”他揚聲喊着她。
索琳琅聞聲立刻張開雙眼,伸了伸懶腰,見到他醒來便道:“瞌睡龍,你終於醒了?”
“瞌睡龍?!”
“是呀!你的名字念起來太拗口,我索性喊你瞌睡龍好了。”她跳下牀整整被子,自言自語的説道,“我昨晚守着你,也不知道是怎麼睡着的。”
他肆笑出聲,想這天底下也只有她敢這麼稱呼他了,“阿宇跟你解釋過都統的意思了嗎?”
“解釋過,好像是一品什麼的。”她敲敲太陽穴,已經記不起來了。
費莫司龍搖頭輕笑,“你住哪兒?”
“山上。”
“山上?哪一座山?”他想更瞭解她一些。
“師父有交代,不能隨便告訴別人。”牙師父的話就宛如金科玉律,深深地刻在她腦海裏。
“你還真有意思。”費莫司龍對她越來越有興趣了。
她仔細瞧了瞧他,“你一整天似乎除了打坐就是睡覺,我想知道……你一天到底睡多久呀?”看他可能這輩子都離不開牀了。
“八個時辰。”
“嗄?!那麼長!那一天不就才清醒四個時辰?你到底得了什麼病?”真的好可憐哪!
“唉,我得了睡病。”他故意哀嘆了聲,“所以我真的很需要保護,你能答應留下,我真的萬分感激。”
“你……你不要這麼説,我正想告訴你,我不能待下了。”她説出自己的顧慮.“你終究是男的,這份差事我不做了。”
“你當真見死不救?”他捂着嘴兒,又打了個呵欠,“天,我不是剛醒,怎麼睡意又來了。”
“不!不可以睡,你還沒回答我呀!”她心急地喊着。
“你要走就走吧!不過毀約而已。”他玩味地望着她苦惱的表情。
“怎麼可以這麼説?”她心裏很掙扎,但一想到他的處境,她怎麼也無法拋下他,“算了,你安心的睡吧!我會保護你的。”
索琳琅坐回自己的小牀,懊惱地瞪着他,奇怪的是,越看他越覺得他好看,看着看着竟讓她小臉發燙、心跳加速!
她到底是怎麼了?
這時,阿宇精神萎靡的走進房裏。
“你去哪兒了?”
“客棧客滿,我只好去馬車上睡了。天……蚊子真多。”他邊説還邊抓。
“委屈你了。”費莫司龍轉到重點,“等等去準備一下乾糧、飲水,一個時辰後,我們立即出發。”説完之後便重新盤起雙腿,閉上雙目。
索琳琅在一旁瞧得一愣一愣的,“他又睡了?”
“沒錯。”
“可是他連早膳都沒吃呢!”而她也已經餓了。
“都統已經五天未進一粒米。”中了那種蠱毒就必須如此,才能將它逼出,否則吃了東西等於餵了它食物,將會更難驅除。
“五天?!”索琳琅嚇了跳,“他光睡不吃嗎?搞到最後會不會死掉?”
“呸呸呸,你在詛咒我們都統嗎?”阿宇斥道:“知不知道我們都統這陣子都是靠自己的內力在支撐,還要花時間與你説笑,你……”
索琳琅的目光轉向費莫司龍俊魅的臉上,突然覺得好心疼。
“算了,我不説了,要去準備一下,一個時辰後都統就會起來了。”阿宇説着,便匆匆忙忙地離開房間。
索琳琅來到費莫司龍身旁,直想着他這病究竟有沒有得醫?又為何不求助於大夫?
“你做啥直盯着我看?”他突然開口,狠狠嚇了她一大跳。
“你……你不是睡了?”索琳琅錯愕地問。
“你站在我身旁直嘆氣,要我如何睡?”他笑睇她一臉緋紅。
“這樣不是很好,只要我在旁邊一直吵你,你就不會睡了,那麼病是不是自然就會好了?”她異想天開地説道。
他扯出一道無力的笑容,“不,那隻會加速我的死亡。”
“啊!”發現他的臉色比之前更為蒼白,説超話也有氣無力,她趕緊捂着嘴,“好,你睡,我不吵你。”
眼看他又閉上了眼,不一會兒身上又泛出金光,她才鬆口氣,“這樣應該睡了吧?”
又看了他一眼後,她便來到窗邊坐着,見阿宇已牽來馬車等候,在下面忙進忙出的。
索琳琅立刻下樓,幫忙用扁擔挑起兩個大箱子,問道:“這兩箱東西要扛哪去?”
“馬車後面……”阿宇瞧着,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你……你還真是個女大力士呀!”
“早膳還沒吃,都快使不出力了。”她小小抱怨幾句。
“好啦好啦!等搬完這些,我們就去大吃一頓。”有人幫忙勞動,阿宇可開心了。
“這可是你説的。”她回以一笑。
就在索琳琅把最後一箱東西搬上馬車後面時,樓上突然發出聲響,她頓時想起費莫司龍,驚喊道:“糟了!”
看她急衝衝跑上樓,阿宇也變了臉,渾身發着抖,“都……都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