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怎樣了?”白衣人終於張開眼睛,目光與語聲同樣冰冷。
“很順利。”左面的白衣童子跪下,雙手將錦盒奉上。
白衣人卻一拂袖,一聲“好!”接問“水仙是否仍然在百花院。”
右面白衣童子點頭,應聲道:“走不了。”
“很好。”白衣人探手一掠風吹散了的頭髮,隨即站起身子。
他坐着倒不覺得,這下站起來,才知道比一般人高出很多。
右面白衣童子接將紫金鼎上那支劍捧起來,左面那個童子錦盒往腰帶一掛,亦騰出雙手,抱起那個紫金鼎。
白衣人也就在檀香氤氲中,兩個白衣童子左右侍奉下,離開了這座高崗。
※※※
夜更深。
百花院笙歌已絕,大部份的院落仍燈火輝煌,卻一片靜寂,一聲嘻笑也沒有。
在一間青樓來説,這個時候這樣的靜寂,實在是一件很反常的事情。
更鼓聲突響。
三更三點,鼓聲才落下,那些房間的門户一齊無聲的打開,現身出來的,是一個個黑巾蒙面手執長刀的黑衣人。
刀鋒上血跡未乾,在他們出來的房間內,已一個活人也沒有,都是一刀致命。
他們絕無疑問,都是殺人的好手,每一個都能夠把握住那剎那,在對方呼叫之前,將刀送入對方的咽喉。
由進入到行動結束,他們只有半個時辰,以半個時辰來觀察刺殺的對象,作出決定的一擊,實在不算多,但對付的是沒有武功的對手,卻應該足夠有餘。
對於百花院的環境他們顯然都十分清楚,一現身,立即向當中那座小樓掠去,在極短的時間將那座小樓包圍起來。
他們卻沒有采取更進一步的行動,只是包圍在外。
空氣中不知何時多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步履聲響處,兩個白衣童子一個捧劍,一個捧鼎走了進來。
然後就是那個白衣人。
檀香入鼻,那些黑衣人的目光都緊張起來,屏息靜氣,望也不敢望那個白衣人一眼。
那個白衣人的身份絕無疑問是遠在他們之上,他踏着花徑走來,走得並不快,從那些黑衣人當中走過,在那座小樓之前三丈停下。
一個黑衣人立時從旁邊花叢中轉出,一欠身:“公子,只剩下這座小樓。”
“水仙在麼?”
“秦步歌也在。”黑衣人恭恭敬敬回答。
“哦?”白衣人目光一寒:“怎麼看不見。”
黑衣人會意,一頷首倒退了一步,霍地一揮手,那些黑衣人紛紛從隱蔽處現身出來,一揚手,“颼颼颼”破空聲響,飛出了一條條相連着鏈子的鐵鈎。
那些鐵鈎曳着鏈子毒蛇般飛舞在半空,落下,“篤篤篤”地釘鈎在門窗之上。
發號施令的那個黑衣人接一聲暴喝“拉!”百十條鏈鈎應聲被拉得筆直,那些黑衣人隨即手抓鏈子,倒飛了出去。
木碎聲立響,那座小樓的所有門窗,只要是木造的全都給拉得一塊塊飛起來,眨眼間,只剩下幾條支柱,樓中的一切都畢露無遺。
一切的陳設絕無疑問都花過一番心思,也非常整齊,流蘇帳高掛紫金鈎,枕被未亂,作為一個青樓紅人的房間,又是有客的時間,亦未嘗不是一件反常的事情。
這個百花院的紅人水仙現在就畏縮在秦步歌的懷中,一身衣衫雖未亂,心情已顯然有如亂草,面色蒼白,一雙眼充滿了恐懼。
秦步歌的心情亦亂草一樣,可是他的身子仍挺得筆直,一雙手亦始終那麼穩定,左手緊摟着水仙,右手握;在一隻酒杯上。杯中滿載着美酒,放在這邊那張雕螭桌子上。
秦步歌今夜本是一心尋歡作樂到來,卻連這第一杯的酒也沒有喝下。
只因為他才坐下,水仙便告訴他那件事。
一件即秘密,又可怕的事。
他知道水仙還不太懂説謊,那種謊話也絕不是水仙這種人能夠編出來。
若那真的是謊話,反而就簡單得多,最低限度他可以一笑置之,現在他卻是連笑也笑不出來。
他當然知道事態嚴軍,所以他第一個念頭就是立即帶水仙離開,可惜他生出這個念頭,就發覺已經太晚。
樓外的那份靜寂,是一個因素,三更三點的鼓響也是,到檀香味入鼻,他更就連一個字也都不想説了。
他只是站起身,伸手摟住了水仙,冷冷的靜看周圍門窗木壁一一飛開。
水仙看見秦步歌站起來,並不知道是什麼回事,看見第一塊木板飛脱,才知道危機迫近,似受驚的兔子一樣縮入秦步歌的懷中。
秦步歌是她所有客人中最喜歡也是最信任的一個,所以今夜她才會將秦步歌請來。
她看過秦步歌鐵拳開碑裂石,-柄長刀揮舞起來,水潑不透,在她心目中絕沒有秦步歌解決不來的事情。
她卻是第一次看見秦步歌這樣緊張。
XXX
酒已冷,秦步歌的目光更冷,彷彿已冰凝。
周圍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兩人的身上,沒有人動手,也沒有人作聲。
夜風吹透,燈光搖曳,秦步歌的月光彷彿亦被風吹動,突然一閃。
也很突然的,他霍地舉杯,將杯中冷酒一下盡倒進嘴裏。
冷酒刀一樣插入他的咽喉,他的眼睛陡然亮起來,手一揮,“叮噹”將杯擲碎在地上,再擺手道:“你們可以動手了。”
那些黑衣人沒有理會,秦步歌目光一轉,-落在那個白衣人面上:“獨孤無樂,他們是不是在等你的命令。”
白衣人一點頭:“不錯。”
“請——”
獨孤無樂還是沒有下命令,上上下下打量了秦步歌一遍:“人人都説你是條好漢,今夜看來,果然不錯。”
“不必多説廢話。”
獨孤無樂還要説:“水仙的事本來與你無關,可惜你人在這裏。”
“那件事她已經清楚告訴我。”
“告訴與否並不是問題。”
秦步歌目光一寒一掃:“你將這百花院的人怎樣了?”
“那件事水仙既然已告訴你,我們的行事作風,你應該比水仙更清楚。”獨孤無樂轉問旁邊那個黑衣人:“今夜這裏本來一共有多少個活人?”
“一百八十七個。”
“現在呢?”獨弧光樂再問。
“只剩兩個了。”黑衣人目光落在秦步歌和水仙的身上。
水仙面無人色,秦步歌倒抽了一口冷氣:“好狠!”
獨孤無樂忽然道:“給他那錦盒。”
旁邊那個捧奢紫金鼎的白衣童子立即縱身掠入樓中,將腰間的那個錦盒解下,放在那張雕螭桌子上。
他看似不將秦步歌放在心上,可是,將錦盒放下的時候,眼睛還是盯穩了秦步歌。
“放心——”秦步歌忽然一笑。“現在我絕不會殺你。”
白衣童子悶哼一聲,將錦盒揭開,倒翻回去。
獨孤無樂即時道:“他還是一個童子,膽子難免小一些。”
“我看已不小的了。”秦步歌目光落在錦盒內。
腥紅的墊子上放着一隻斷手。
是左手,中指上套着一隻有一個骷髏頭的玉指環,刻工精細,栩栩如生。
那隻斷手的血已流盡,呈現出一種死魚肉也似的慘白色。
水仙忍不住亦看了一眼,一看之下,脱口一聲驚呼。
秦步歌抱得水仙更緊,冷笑:“是祖尚的手?”
“你應該認得出那顆玉骷髏。”獨孤無樂重重的一頓。“祖尚立過不少功,是個很有用的人,但犯了戒條,還是要接受懲戒。”
秦步歌連聲冷笑:“比起百花院的人命,一隻斷手又算得什麼?”
獨孤無樂點頭:“雖然算不了什麼,在水仙也應該瞑目的了。”
“我……”水仙只是説出這個字便已説不下去。
秦步歌一皺眉,忽然道:“好象這樣的-個女孩子,你們也害怕了。”
獨孤無樂一笑:“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難怪你們的底細,一直都那麼秘密了。”
“知道的外人,以我所知,還沒有一個能夠活下來。”獨孤無樂又是一笑。“你們當然不會例外。”
他的笑容與語聲同樣陰沉。
秦步歌還未答話,水仙已望着他哀聲道:“秦爺,你不必為我求情。”
“我不能不承認方才説的都是廢活。”秦步歌伸手輕撫水仙的秀髮。
“只是連累了秦爺……”水仙的眼淚流下。
“傻孩子——”秦步歌目光再轉,語聲一沉。“飄香一劍俠名滿江湖,想不到原來是這麼樣一個人。”
“盜名欺世之輩,豈非多得很。”獨孤無樂右手一伸。“劍!”
捧劍童子忙將劍送上。
獨孤無樂手一落,“嗆”一聲拔劍出鞘。
那支劍雖然以檀木為鞘,劍鋒都是精鋼打就,寒光奪目。
秦步歌目光落在劍上:“好劍,只不知劍術是否如傳言-樣?”
“你也許有機會知道。”獨孤無樂倏的屈指一彈,“嗡”的彈出一聲龍吟。
百數十條相連着鐵鈎的鐵鏈立時四方八面向樓中飛進去!
水仙驚呼,秦步歌暴喝,猛一腳將那張雕螭桌子踢起來!
桌子迎向飛來的鐵鈎,也迅速在鐵鈎下粉碎。
秦步歌接將水仙推到牀上,雙手一探,抄住了兩張椅子,上下飛舞,擋住了其他鐵鈎。
一枝枝鐵鈎被震開,雙手亂抓,“錚錚錚”的各抄住了三枝鐵鈎,往後一奪!
驚呼聲中,除了一個黑衣人及時將手鬆開,其他五個都連人帶鈎鏈被他拉得飛了進來!
秦步歌立即迎前,雙拳齊出扣“蓬”兩聲痛擊在兩個黑衣人的胸膛上。
那兩個黑衣人的胸膛立即塌了下去,身子都飛了起來,倒飛出樓外!
秦步歌翻身接一腳將另一個黑衣人踢上屋頂,撞碎承塵,再一個翻身,怒雕一樣雙手一探,劈胸將其他兩人抓住舉起來。這時候十多個黑衣人已然棄鈎揮刀,分從不同的方向衝進,亂刀疾砍了下去!
秦步歌雙手疾將抓住的那兩個黑衣人推了過去,刀光血影中揉身撲上。
那些黑衣人視如不見,將撞上來的同伴以刀撞開,再刀斬秦步歌。
更多的黑衣人緊接殺進來,一聲也不發,手中刀分從不同的角度斬向秦步歌的要害,他們絕無疑問都經過嚴格的訓練,出刀既快且狠。
秦步歌的刀更快,那些黑衣人連他什麼時候拔刀也看不出來,“刷”的已經有兩個被他立斬刀下!
匹練也似的刀光接抹進另一個黑衣人的咽喉,秦步歌一聲叱喝,連入帶刀倒飛而回,凌空一刀將撲向水仙的一個黑衣人斬殺,再一個盤膝,擋開了隨後劈來的七刀!
那些黑衣人知道秦步歌的弱點所在,立時分成了兩批,一批纏住秦步歌,一批向水仙襲擊。
秦步歌要兼顧水仙,不由手忙腳亂。
水仙看得很清楚,也知道眼前是怎樣的一種形勢,她本來很恐懼,現在卻已被憤怒代替,顫抖着突然道:“秦爺,不要管我,你走,快走!”
“要走早就走了,水仙,秦步歌不是那種貪生怕死的人!”秦步歌笑着説。又將兩人斬殺刀下。
“我知道秦爺不是,但秦爺若是死在這裏,又還有誰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
“總會知道的——”秦步歌大笑。“天下間根本就沒有永久的秘密。”
水仙嘆了一口氣,突然疾撲了出去,撲入刀光中,秦步歌連拉都拉不住,驚呼未絕,水仙已經被亂刀斬殺!
血激濺,秦步歌的眼睛亦紅了起來,嘶聲大喊,揮刀衝前!
刀光閃電般飛射,到他的叫聲停下,周圍十三個黑衣人無一倖免,盡被他斬殺刀下!
他身上亦捱了幾刀,鮮血濕透衣衫,汗流披面,突然又大笑。“獨孤無樂,還是你親自動手的好。”
“快刀秦步歌果然名不虛傳!”獨孤無樂冷冷的一笑,頎長的身子颼的射出,人與劍合成一道飛虹射入樓中!
秦步歌的身形同時展開,卻不是迎向獨孤無樂,是一旁疾竄了出去。
“砰砰”的兩個要阻截的黑衣人被他以刀柄手肘撞飛,他翻身從一條柱子旁邊掠過,探手將散落在那裏的那隻戴着骷髏指環的斷手拾起來。
兩柄長刀迅速左右斬至,秦步歌擋一刀,閃一刀,旋身飛腳,將那兩個黑衣人踢向追上來的獨孤無樂。
獨孤無樂視如不見,兩個黑衣人迎上他,立即被撞飛。
他的劍勢卻未絕,追刺秦步歌。
十三柄長刀同時攔住了秦步歌的去路,秦步歌一刀盤旋,接下十三力,已嗅到一陣淡淡的檀香味,他想也不想,矮身橫竄向樓外。
獨孤無樂的劍裂衣而過,接連三劍,秦步歌整個後背都露了出來。
秦步歌再一竄,一轉,轉進了一條柱子後,獨孤無樂接來的一劍眼看就要刺在柱子上,卻就在那一剎那停下來,停在柱子前兩分不到之處。
這個人的劍術無疑已到了登峯造極,收發隨意的地步。
他沒有追前,突然冷笑:“在我的面前,你難道就只懂得逃命?”
“應該逃命的時候,我就只懂得逃命!”
獨孤無樂同時拔起,一拔兩丈,突然出劍,奪的刺入那條柱子。
劍穿柱而過,間發之差,秦步歌身形一翻,凌空伸手,正好搭上飛檐,順勢一縮,竄上瓦面。
獨孤無樂一腳即時蹬在柱子上,身形颼的倒飛,劍拔出,“嘩啦”一聲,連人帶劍撞碎一片瓦面,射了出去!
秦步歌方掠上瓦面,前面一丈不到的瓦面就飛裂,獨孤無樂在瓦礫紛飛中冒了出來。
他的刀急削向前去,削出是一刀,削到獨孤無樂身前,已變成十二刀。
獨孤無樂人劍騰空一翻再翻,連閃十二刀,檀香飄飄中,一劍回刺入空門,直迫秦步歌咽喉。
秦步歌大驚,斜退丈八,仍然擺脱不了那一劍,身形急一縮,滾下瓦面,手一探,凌空懸在飛檐上。
七枝鐵鈎曳着鏈子連隨就向他飛來。
獨孤無樂劍住下一劃?那一片瓦面迅速斷下,秦步歌的身形幾乎同時離開飛檐,從鈎鏈之中飛過,疾蕩了出去。
這一蕩遠逾三丈,他半空連翻三個筋斗,落在院中一座假山上。
幾個黑衣人立即連人帶刀斬殺上來,獨孤無樂的一劍更快,閃電般從瓦面射出,急射向假山上的秦步歌。
秦步歌的動作根本就沒有停下,再從假山上掠起,掠向那邊的短牆。
獨孤無樂假山上腳尖一點,迅速追掠上短牆,刺出了一劍。
秦步歌身形方離短牆,劍已經刺入了他的左肩一寸,獨孤無樂的劍只要再快上一些,絕對可以將他的左肩洞穿!
他的左肩迅速脱出了劍尖,身形一滾,竄入了花木叢中。
那一叢花本立即被劍光絞碎,秦步歌卻已竄出來,竄入了一個房間,反手將門掩上。
獨孤無樂緊接破門而入,秦步歌已穿窗而出。
窗外響起了一聲慘叫,獨孤無樂奪窗追出,只見一個黑衣人倒在地上,秦步歌已經不知所蹤。
那邊不遠的另一個房間的窗户在搖動,獨孤無樂身形一動,追了過去。
房間內只有一個妓女的屍體,獨孤無樂身形一轉,掠了出外。
十多個黑衣人奔了過來。
“姓秦的可見?”獨孤無樂急迫問。
“不見。”都是這樣回答,緊接着趕來的也一樣。
“看來我還是低估了這小子。”獨孤無樂面色一沉,喝道:“搜!”
那些黑衣人應命散開,獨孤無樂身形煙花火炮般射上半空,瓦面過瓦面,幾個起落,停留在最高的一幢屋脊上。
居高臨下,整座百花院都在他眼底,無論那些黑衣人在何處找到了秦步歌,他自信一定能夠在秦步歌再躲藏之前將他截下。
急風吹起了他的衣發,他的身子已隨時準備卸風飛出。致命的一劍已蓄勢待發。
XXX
半個時辰搜索下來,秦步歌仍然不知所蹤,獨孤無樂人劍雖然還是呼之欲出,氣勢已弱。
四個黑衣人分從東南西北急掠而至,再一掠,上了瓦面。
獨孤無樂卻仰首望天:“所有的地方你們都搜過了?”——
只要是能夠藏人的地方,都已經徹底搜清楚。
話雖然各異,四個黑衣人所説的都是這意思。
獨孤無樂非獨不生氣,反而笑起來:“他實在不該走的。”
四個黑衣人齊皆倒抽了一口冷氣。獨孤無樂目光一落,一轉:“秦步歌的朋友據説多得很。”
“相識滿天下。”回答的黑衣人垂下頭。
“我只要這周圍百里的他的好朋友的名單。”獨孤無樂從容將劍挑起來。“事情到這個地步,已經夠複雜的了。”
“公子放心,秦步歌一定逃不出這周圍百里。”另一個黑衣人回答。
獨弧無樂以劍脊壓着鼻尖,彷彿在考慮什麼,又彷彿只是在嗅着那股檀香味。“我就是因為太散心,事情才變得這樣複雜。”語聲一落,劍“叮”的入鞘,獨孤無樂有如卸風,飄然從屋脊上掠下來。
四個黑衣人緊緊相隨。
獨孤無樂身形一頓,忽然問:“我們現在應該到那裏去?”
“萬勝鏢局。”四個黑衣人這一次異口同聲。
萬騰鏢局是周圍百里首屈一指的大鏢局。
秦步歌是萬勝鏢局的副總鏢頭,名氣卻遠在總鏢頭鐵掌金鏢魏大中之上。
一説到萬勝鏢局,江湖上的朋友第一個省起的就是秦步歌,其次才是魏大中,有些甚至不知道萬勝鏢局還有魏大中這個人。
對於這一點,魏大中向來都不在乎,他從來就沒有否認他的武功比不上秦步歌,也很明白萬勝鏢局沒有秦步歌,保的鏢就難再萬無一失。
在江湖朋友面前他也從來不否認萬勝鏢局的威名完全是秦步歌拚命掙回來,而只是自誇獨具慧眼,找到了二個秦步歌這樣的副總鏢頭。
在他的口中,秦步歌與他一向都是最好的朋友,情同手足,是生死之交。
一直到今夜突然醒來,魏大中才突然發覺秦步歌與他的感情還未到這個階段,不過是很普通的朋友。
多年來他一向習慣在完全黑暗的環境下睡覺,所以燈一亮,他立即驚醒。
然後他就發覺房間內已多了一個人,一聲:“誰?”他的手就抓向牀邊掛着的鏢囊。
也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那兩扇緊閉的房門上競多出了一個人形的大洞,在洞前堆着砂土一樣的一堆木屑。
他所有的動作立時僵結。
獨孤無樂的左手仍然捏着那個火摺子,搖曳的燈光火光中,他雖然一臉笑容,看來也顯得有些詭異。
“你的武功雖然比不上秦步歌,但無論如何,比秦步歌要聰明。”他的語聲尤其陰森。
魏大中望着獨孤無樂,抓向鏢囊的手已縮回去。
一縷檀香的氣味即時從門外飄進來,魏大中鼻翼一動,面色蒼白了起來。
獨孤無樂笑問:“你已經想到我是什麼人?”
魏大中看便要點頭,但結果卻搖頭。
獨孤無樂笑接道:“我想向你打聽一件事。”
“小人知無不言。”魏大中的語聲顯然是在顫抖。
“秦步歌有什麼親人在附近?”
“不……”魏大中一個“不”字剛出口,獨孤無樂已然笑問:“你是要説不知道?”
“不,不是……。魏大中牙齦打震。
“我也相信你的記性不會這樣壞。”
“他只有-個……妹……”
“一個妹妹?”獨孤無樂接問:“住在那兒?”
不待魏大中回答又問:“是不是鏢局這裏?”
“不……她從來就討厭她的哥哥做這種工作。”
“有意思。”獨孤無樂含笑點頭。“秦步歌對這個妹妹好不好?”
“好……好得很。”
“那當然時常有在你面前談到她。”
魏大中點頭,獨孤無樂笑了笑:“我很想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晶晶……”
“這名字還不錯。”獨孤無樂一頓追問:“到底住在那兒?”
魏大中囁嚅着看了看獨孤無樂,看到的仍然是一張笑臉,那種笑容卻令他不寒而慄。
“好像你這樣的聰明人,沒有理由記性突然變得這麼壞。”獨孤無樂顯得很擔心。
“百家無!”魏大中叫出來。
獨孤無樂手中的火褶子已熄滅,隨手丟在魏大中腳下:“你是我平生所遇到的最合作的人,秦步歌與你恰好相反,真奇怪,你們竟然會走在一起。”
魏大中苦笑,獨孤無樂突然問:“你真的不認識我?”
“真的不認識。”魏大中搖頭。“好像我這樣沒有記性的人,一定很快就會忘了這件事。”
獨孤無樂又笑笑:“你方才的記性還不錯。”
“那完全是因為嗅到了檀香的氣味,相信以後不會再嗅到的了。”魏大中以哀求的目光望着獨孤無樂。
獨孤無樂半轉過身子:“你放心,我保證你以後絕不再嗅到檀香的氣味。”
魏大中大喜,可是心念再一動,面色又蒼白起來,也就在那剎那,獨孤無樂的劍嗆啷出鞘,回身刺了過去。
劍一現,檀香的氣味更濃。
魏大中驚呼,偏身一把抓住了那個鏢囊,手再翻,十二枚金鏢飛射獨孤無樂。
閃亮的金光交織成一道嚴密的金網,“錚錚錚”的突然裂開,獨孤無樂一劍從四散的金光中穿過,刺向魏大中的咽喉!
魏大中暴退,雙掌陡拍,“錚”的將刺來的一劍夾在雙掌之中。
“鐵掌金鏢,不錯——”獨孤無樂一笑,凌空拔起!
魏大中的身形亦被帶動,疾往上飛起來,“嘩啦啦”暴響,瓦面被撞開一個大洞,兩人一齊飛出去,卻只得魏大中一個落下來。
他的雙掌十指盡斷,鮮血淋漓,咽喉上亦變了一個劍洞,血卻還未來得及流出來。
瓦礫碎片灰塵灑滿了他的一身,他沒有在乎,也不能在乎。
那一劍若不致命,獨孤無樂也不會仍然留在瓦面上。
急風吹起了他的衣袂,也將他吹離萬勝鏢局,只留下一抹淡淡的檀香味。
夜色這時候更深沉,距離黎明已經不遠。
XXX
拂曉。
山林中冷霧迷離,到處鳥聲啁啾,多卻並不亂,但突然大亂。
冷霧激盪,秦步歌箭一樣破霧而來,挨着他的樹枝紛紛斷下,羣鳥驚飛。
他的眼睛佈滿了紅絲;身上的血漬與汗漬混成一片,血流得雖不多?汗彷彿已流盡。
他跌跌撞撞奔來,氣力彷彿亦所餘無多,逃出了百花院之後,根本就沒有休息過。
在他的面前有一條小路?盡頭有一間小屋,門仍然緊閉。
秦步歌破門而入,一頭幾乎撞在一枝鐵叉上。
那支鐵叉握在一箇中年壯漢的手中,已準備刺下,看見進來的是秦步歌,才沒有刺出。
他反手扶住了秦步歌:“小秦,出了什麼事?”
秦步歌一把推開他,衝到那邊牆下的水缸前面,一頭藏在水缸裏,大大的喝了幾口。
那個壯漢只看得呆住。
秦步歌旋即一轉身,在水缸旁邊坐下來,放開手腳,拚命的喘了幾口氣。
水珠從他的頭髮不停滴下,他沒有理會,看着那個壯漢,喘息着道:“花豹,快走!”
花豹一面的疑惑之色。“到底是……”
“一面走一面説!”秦步歌一下跳起來,立即外奔。
花豹忙追了上去。
屋子裏掛滿了好些野獸的毛皮,這花豹看來只是一個獵户。
事實也是,花豹金盤洗手以來,已經過了差不多四年的獵户生活。
在四年之前,他還是一個大盜,他曾經多次要動秦步歌的鏢,與秦步歌本來是敵人。
他們的交情就是打出來的,只到有一次,他終於服了秦步歌,亦因此退出江湖。
這四年以來他的日子-直過得很開心,遠比做大盜的時候要快樂。
秦步歌很多時都來找他喝酒,這一次知道秦步歌絕不是為了喝酒而到來,他也從未見過秦步歌這樣狼狽。
他知道那必定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可是到他聽完了秦步歌的話,仍然大吃了一驚。
事情的嚴重,實在大出他意料之外。
XXX
“花豹,我要你替我去做一件事。”秦步歌終於説到他來找花豹的目的。
“與你聯手去對付他們?”花豹一些也不顯得慌張。“這倒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以你我的能力去對付他們,只不過以卵擊石。”
“能夠擊痛他們也不錯。”
秦步歌搖頭,“我現在有一件事必須去做。”
“你要我怎樣?”
“替我將這個送給-個人。”秦步歌從懷中取出那隻斷手來。
花豹目光落下:“祖尚的手?”
秦步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那隻骷髏五指環莫要失了。”
花豹斷將手接過,點頭:“你要我送給……”
秦步歌嘆息:“你應該知道。”
花豹再點了點頭,道:“能夠解決這件事的相信就只有他了。”一頓再問:“還有什麼話要我轉告他?”
“只是那些。”秦步歌一拍花豹的肩膀。“抄小路走,別讓人認出你。”
花薄“嗯”一聲:“我知道那些人的可怕,你要到什麼地方?”
“百家集。”秦步歌一咬牙。“也許去不到,也許去到已太遲,但無論如何我都要去。”
“我明白,”花豹想了想,“那邊的小鎮有馬賣,你身上可有……”
“銀子我有帶着,雖然不太多,應該足夠。”秦步歌又拍了一下花豹的肩膀。
花豹忽然裂開嘴巴一笑:“希望很快見回你。”
秦步歌亦自一笑:“你也要保重。”花豹沒有多説,轉身往另一個方向奔去。
秦步歌只是一瞥,亦趕自己的路,那疲倦彷彿已經完全消除。
入夜,秦步歌飛騎奔入百家集。
每一次,他的心情都非常輕鬆,就是這一次,猶如壓上了千斤重鉛。
一路上,他已經換了三匹馬,現在胯下這一匹,亦已經口吐白沫,隨時都可能倒下。
秦步歌整個身子都伏在馬鞍上,不時的叱喝催策,那雙手已經被繮繩擦破,聲音亦已嘶啞。
馬終於倒在一座小莊院的石階前面,秦步歌亦差一點一交栽倒。
他的右手往地上一按,身形斜掠上了莊門滴水飛檐,一滾,已進了莊院。
那是一個小巧的院子,一叢翠竹,幾族芭蕉,小徑的兩旁,栽着好些花木,淡淡的散着花香,説不出的幽靜。
秦步歌落在花徑上,才放下心來,腳步卻沒有停下,一面奔前一面高呼:“晶晶,晶晶!”
沒有人回答,可是一進花徑前面那座小廳子,秦步歌就看到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女孩子,背坐在對門屏風的前面,手支着几子,半側着頭兒。
長長披下的秀髮,淡青如煙霞的衣裳,一切在秦步歌的眼中,都是那麼熟悉。
“怎麼,又在生哥哥的氣了。”秦步歌撥了撥頭髮,再整整衣衫才再走近來。
晶晶一直都沒有回頭。
秦步歌接道:“不要再小孩子脾氣了,哥哥闖了禍,你立即收拾簡單衣服,跟哥哥離開。”
他説得很認真,晶晶仍然毫無反應,這與平日顯然不同。
平日晶晶儘管不高興,到秦步歌低聲下氣,就會軟下心腸來。
她本來就是一個很温柔的女孩子。
秦步歌沒有在意,突然在意,他的手已按在晶晶的肩頭上,那剎那突然像給毒蛇咬了一口,驚懼的往後一縮。
觸手冰冷,一股寒意接從秦步歌的心底冒了上來,他半身一旋,轉到晶晶的面前,然後整個人怔住。
晶晶的眼睛睜着,充滿了恐懼,面色蒼白得惱人,體內的鮮血彷彿經已流盡。
鮮血從她的咽喉流出來,染紅了她的胸襟,雖然未乾透,但已經開始凝結。
在她的咽喉上只有一道寸許的傷口,彷彿仍透着一縷檀香味。
秦步歌一怔突然撲前,雙手抓住了晶晶的肩膀,嘶聲叫起來:“晶晶——”
死人當然不會回答。
秦步歌接將晶晶抱入懷中,目眥進裂,眼淚就奪眶而出,身子不停在顫抖。
他的咽喉“格格”的作響,但始終沒有哭出來,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霍地將晶晶抱起來,嘶聲大叫:“獨孤無樂!”
聲震屋瓦,灰塵亦被震得簌簌落下。
“獨孤無樂,你給我滾出來!”他的身子一面轉,一面叫過不絕。
整座廳堂好像都在他的叫聲中震動,好像隨時都會塌下來。
一幅牆壁終於塌下來,卻露出一個人形的洞,獨孤無樂就出現在這個洞中。
秦步歌緩緩的轉過身,盯着獨孤無樂。“好,你到底出來了。”
獨孤無樂悠然道:“我根本就沒有逃避你,你應該知道,你與我到底那一個是獵人,那一個是獵物!”
秦步歌大聲叫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們找我就是,為什麼連我的妹妹也不放過?”
獨孤無樂冷冷的一笑,道:“我們的行事作風,你不是不清楚,在百花院那兒我們亦已説得很明白。”
秦步歌鐵青着臉,身子抖得更厲害。
“我早就提醒過你了,可是你仍然要走。”獨孤無樂搖搖頭。“事情本來很簡單,因為你,才變得複雜起來,很多本來活得好好的人現在都要死了。”
秦步歌吼道:“你們到底還殺了什麼人?”
獨孤無樂反問:“這周圍百里,你一共有多少朋友?”
秦步歌一呆。
“這相信我們比你還要清楚。”獨孤無樂又是一笑,“黃泉路上你是絕不會寂寞的了。”
秦步歌眼角肌肉不停在抽搐,嘴唇已被咬得流出血來,他將晶晶的屍體小心在桌子上放下,才再轉過身來。盯着獨孤無樂,忽然問:“是誰告訴你,我有一個妹妹在這裏?”
“魏大中”,獨孤無樂並沒有隱瞞。
秦步歌慘笑:“我早就知而這個人骨頭軟。”
“我比你更討厭那種骨頭軟的人。”
秦步歌霍地瞪大眼,望着獨孤無樂:“你雖然殺了他,我並不感激你。”
“我明白你的意思。”獨孤無樂點點頭。“一個人生死關頭,無論他做出什麼事情,都是值得原諒的。”
“不過他應該知道你們是怎樣的一種人。”
“他若是有你一半聰明,應該什麼也不説,可惜就連你,也不見得是一個聰明人。”
“我的確不是!”
“但目前,我相信你一定知道只有一條路可走。”
“死路!”秦步歌的右手已在刀柄之上。
獨孤無樂接問:“你出來,還是我進去?”
秦步歌冷笑:“這又有什麼分別?”
“沒有——”獨孤無樂神態平淡。
“那就請進來!”秦步歌顯然已完全冷靜下來。
獨孤無樂笑一笑,並沒有進入,反而退出去,堂外同時亮起來。
是火光,一個個黑衣人手執火把從暗處閃出,迅速將火把燃亮。
秦步歌沒有動,右手緊握在刀柄上。
所有的窗户剎那被撞開,秦步歌“嗆啷”拔刀出鞘,只待進一個,殺一個,進兩個,殺一雙。
進來的卻不是人,是火把!
無數火把從外面擲進來,很多東西迅速被燃着,又是秦步歌意料之外。
他揮刀砍下了擲到身上的幾枝火把,心頭的怒火都被已挑起來,仍然沒有動。
火把繼續不停的擲進,火勢一發不可收拾,秦步歌呆看着那熊熊的烈火,胸膛不住起伏。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晶晶的屍體上,眼中孕滿了淚水,霍地回頭,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
怒吼聲中他連人帶刀向堂外衝去。
XXX
獨鄧無樂等候在門外,雙手捧劍,衣袂頭髮在夜風中飛舞。
堂中的火燒得越猛烈,他的眼神便越冷靜,嘴角始終含着一絲森冷的笑容。
百數十個黑衣人在他的前面弧形擺開,長刀在手,蓄勢待發。
火光閃動,秦步歌終於衝出來。
那剎那,最少有十柄長刀,疾砍了上去!
秦步歌怒吼不絕,刀狂劈,拳痛擊,包圍着他的黑衣入一個個飛開。
其他的繼續衝前,長刀亂砍,喝叱連聲,火光中,那一道道的刀光奪人眼目!
秦步歌拳出連環,刀快如閃電,一口氣衝前三丈。
十四個黑衣人倒在他的拳刀之下,他的身子亦捱了八刀,但他終於衝出了重重包圍,衝向獨孤無樂。
獨孤無樂的劍已經在等着他,“嗡”的一震,灑出漫天劍芒,當頭網下!
秦步歌揮刀亂劈,看似雜亂無章,事實正是他快刀的精粹!
劍網被快刀斬開,秦步歌人刀迫前,獨孤無樂急退一丈,四個黑衣人左右齊上,長刀截住了秦步歌的去勢!
獨孤無樂即時掠回來!
秦步歌暴喝:“滾開!”接連兩刀,搶在兩黑個衣人的刀劈到前,將那兩個黑衣人砍倒,旋身再一腳,踢開了另一個黑衣人,刀再落,第四個亦被他砍翻地上。
獨孤無樂的劍這時候已經刺到來了。
這一劍的速度、角度都無懈可擊,秦步歌方轉身,劍已經刺到,裂帛一聲,刺入了他的胸膛!
他本可以旋身脱出劍鋒,雖然先機盡失,但憑他的武功,應該不難迅速奪回。
可是他竟然反向獨孤無樂衝出!
劍立即穿透他的胸膛,他的刀卻同時砍向獨孤無樂,這是拚命!
獨孤無樂大感意外,身一閃,劍同時一挑,這一閃竟然閃不開,一條左臂“刷”地被斬下來,秦步歌的身子亦同時被他那一劍挑上了半天!
鮮血飛灑,秦步歌凌空摔下,整張臉都痛得扭曲起來,以刀支地,掙扎着爬起半身,瞪着獨孤無樂。
獨孤無樂一張臉亦有如白紙一樣,伸手封住了左肩的幾道穴道。
幾個黑衣人衝向秦步歌,獨孤無樂喝住:“不要動他!”
秦步歌滿頭冷汗紛落,嘶啞着聲音,問:“還等什麼?”
獨孤無樂面上立露出了殘忍的表情:“這樣殺你,不是太便車麼?”
秦步歌大笑:“斷了一條左臂,難怪你這樣生氣。”
“你居然還笑得出來,我實在佩服極了。”
“該笑的時候我絕不會哭。”秦步歌喘着氣。“我雖然只是砍下你的一條左臂,也總算對得起自己的朋友。”
“你的朋友?”
“縱然你還沒有見過他的臉,一定會聽過他的名。”
“是誰?”
“很快你就會知道的了。”秦步歌大笑。
獨孤無樂冷冷的盯着秦步歌,目光閃動,一聲不發。
“晶晶,大哥來了。”秦步歌笑語中伏地一滾,手中刀立時削入他的喉內。
他的生命與語聲,同時被這一刀削斷了。
所有人聳然動容,獨孤無樂一皺眉,緩緩轉過身去。他雖然斷了一條左臂,到現在身子仍然標槍一樣挺直。
這個人無疑也是一條硬漢。
他沉吟着忽然問:“秦步歌的朋友中,與他交情最好,武功又有幾下子的是那一個?”
一個黑衣人回答:“應該是萬花山莊莊主……”
“常護花?”獨孤無樂霍地回過頭來,一雙眼已發了光。
只聽那黑衣人接着道:“萬花山莊並不是在這附近百里之內,就是快馬,也要十五天才能夠到來。”
“常護花若真是秦步歌的朋友,十五天之內,一定會趕到來。”獨孤無樂仰眼望天。“我們現在應該就要好好的想一想,怎樣歡迎他到來的了。”
他説着將劍橫伸,一個白衣童子忙將劍鞘迎上去。
“錚”的劍入鞘,獨孤無樂一揮手:“燒了這地方!”才移步外行。
兩個白衣童子左右相隨,到他們走出大門,那些黑衣人已在各處撤下火種,燃燒起來。
片刻之後,整座莊院已經在火海中。
XXX
拂曉,雖然還沒有陽光,院子裏已經夠光亮。祖尚就在這時候走了出來。
他本是一個習慣了夜生活的人,一看見陽光,腦袋便會發漲,所以在白天,大部分的時間,他都是拿來睡覺。
這種生活已經持續了很多年,到近這數十天才改變,完全改變。
他不再在白天睡覺,即使是真的支持不住,也會很快醒轉。
在黑夜他卻也不一定,那可不是他不想,只是他未必睡得着。
有生以來他從未試過這樣緊張,甚至在他第一次殺人的時候,這是他懂得生命的寶貴之後第一次面臨死亡的威脅。
他清楚秦步歌與常護花之間的交情,也清楚常護花是怎樣的一個人。
而他的所以改在黑夜睡覺,正就是因為他深信常護花不會在黑夜中行事,若是要來,一定會白天到來。
白天也就是正義的象徵。
XXX
風吹綻芭蕉雨叉,露滴濕薔薇一架,祖尚在芭蕉樹下走過,在薔薇架旁停下來,抹一把露水,不禁長嘆。
殺第一個人的時候他只有十二歲,還是一個孩子,倒在他劍下的那個人在死前的那一剎那,眼瞳中盡是疑惑之色,死也不相信自己竟然會死在一個孩子的手上。
多年後的今日,祖尚仍然清清楚楚記得那個人死前疑惑的那種表情,仍然享受到那股殺人後的快感。
也就因為要得到那種快感他很快又殺了第二個,然後第三個,第四個……
殺人終於變成了他的職業,也使他得到了現在的地位及享受。
他現在才三十六歲,正是一個男人真正懂得享受的年紀,在六年之前,他已經停止殺人。那並非完全因為到了他那個地位已經用不着親自動手,還因為他已經知道生命的寶貴。
這六年以來,可以不用自己動手,他都儘量抑壓住自己那股殺人的衝動。
這在他本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是他到底做到了,對於自己的一切行動,他更加謹慎信,
好像這樣的日子實在無味,甚至連他自己也奇怪,竟然能夠抵受得住這樣的生活。
在更早之前他亦已經學會了守秘,時刻叮囑自己緊記——要長命百歲就絕不可以透露任何有關組織的秘密。
所以他雖然很喜歡喝酒,在外面絕不敢喝得太多,一直到他認識了水仙。
在百花院中,水仙算不上是一等的紅人,可是在他眼中,水仙卻無人能及。
第一眼看見水仙,他就已驚為天人,在水仙殷勤侍候之下,不由喝多了幾杯。
喝多了幾杯之後,難免又添幾杯,一夜纏綿,離開百花院的時候他仍然還有幾分醉意,若不是他的心腹左右一再提醒他要接待一個人,真還不願意離開。
也就因為那幾分醉意,他沒有省起曾經與水仙説過什麼話,而沒有發覺在他離開的時候水仙的臉色怎樣難看。
一直到他見到了那個人,他的醉意仍未消,竟還將那個人當做水仙,一面打着酒呃,一面炫耀自己的財富,還有組織的權勢。
那個人毫不在乎祖尚當他是水仙,也任由祖尚捧着他那雙手,一直到祖尚將話説完,才拿起旁邊的花瓶,將裏頭載着的水澆在祖尚的頭上。那剎那祖尚最少一連打了十多個寒噤,到他完全清醒的時候,那個人已帶着兩個童子離開。
祖尚這才知道闖的禍有多大。
那個人就是獨孤無樂,他沒有留下任何説話,只留下一抹淡淡的檀香味,這已經足夠祖尚魄散魂飛。
之後他就癱軟在堂上那張太師椅中,幾個時辰下來一動也不一動,也沒有發出任何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