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鬚矮仙”符威掀須大笑:“好!好!好一句強爹勝祖,乖,是你自己説的?”學仁先吞下口中的年糕,歪着頭道:“不,是娘教我這麼説的。”
又是一陣哈哈祖孫都笑了。學仁剛嘟起小嘴!
老人把他摟到身邊道:“乖,爺爺給你好東西吃。”
學仁笑了,伸手,道:“在那裏?”
老人胖手一伸,接着學仁的嘴,道:“乖,吞下去。”
丹丸入喉了學仁打個飽呃,道:“好香,又好涼啊,是什麼?!”
只聽女主人在廚一叫道:“阿公,阿仁還小,別糟塌了。”
老人卻一抑脖子,連叫:“好酒,好酒,慧兒,是開了那藏罐窖了十五年的‘女兒香’吧?可惜我沒有孫女兒!”
學忠突然目中一亮,脱口道:“爺爺,章伯伯家的不古伯伯也有好本事吧?”
老人點頭道:“不在你們老圓伯伯之下。”
學廉忙問:“不古伯伯叫什麼?”
老人拈鬚道:“他叫鬼見悉!”
學悌道:“那未,章家伯伯和伯母也一定有大本事了”
老人看着他道:“如此一問,你們四兄弟,以你最木訥,阿忠過於拘謹,如能濟之以沉僭,便是‘大智若愚’,你如心機靈活些,亦不失為上駛之材,只有老三,失之鋒芒過露,年青人固然要有鋭氣,但過剛則易折,要多在修養上下工夫,能做到剛柔適中,必成大器。”
三兄弟低頭受教。
學仁叫道:“爺爺,我最乖,又最小是不?”
老人大笑連聲道:“是的,是的,你將來長大,一定比三個哥哥更強。”
一壺酒已差不多啦,學謙只酌得半杯,剛要往廚下去添酒,猛聽車輪與蹄聲入耳,十分急驟。
學謙笑道:“是老圓伯伯回來了,換個大碗來不可了!”
老人剛挾起一個滷蛋,倏地尋眉一振,連剔幾下,噫了一聲,筷子墜地,蛋地滾落。
接着身如片羽隨風,燭影輕擺間,人已一去數丈,開了大門,閃出癯外,沉聲急喝:“老圓!怎樣”
四兄弟為之嚇呆了,突然之變,第一次看到爺爺施展這不可思議的工夫,那隻狸貓更快,有如一支銀箭,緊隨老人一同射出,癢鋭地一聲“咪嗚”,已在門外十多丈處。
蹄聲震耳,好像在雪地上亂轉?
學謙迅即冷靜地把嚇更要哭的學仁抱起,往內跑。
女主人迎着一把接過學仁,輕聲有力地道:“別亂跑,跟着娘。”
忽聽馬兒一聲悲嘶,蓬地一聲,似有重物摔倒。
接着是“銀鬚矮仙”符威急如刀切的聲音:“不古,振作!”
女主人一拂袖間,燈燭全熄。學仁哇地一聲哭了。
大門外,距離柵門前二十丈左右,一輛蓬車已經翻倒在雪上,那匹駕車的小川馬,不知是經過竭力狂馳力盡倒地!抑或是受了致命之傷?
它狂馳而來,發了瘋似的,不擇路的狂跳,老人飄身上前,一手剛要拉住嚼口,它卻突然前蹄跪倒滾動一下,便告斷氣!
馬車經過強然顛簸,本已傾斜,牲口到倒,駕的人也無力措制失去平衡,自然翻倒在地。
等到老人發覺駕車的竟不是符老圓,而是章不古時,這個“鬼見愁”已經在雪光反照面如惡鬼,神色灰敗,顯然是受了重傷或中了奇毒。
老人一彈身,一伸手,抄住將墜地章不古,連點數指,護住了章不古的心絡經脈。
再一掌貼在章不古背心命門穴上,傳注真氣。
章不古業已渙散的眼神,眨動了一下,倏地暴張如炬,老人緩聲道:“運一口氣,提丹田,收膻中,試試看。”
章不古經老人充沛的真元貫注,把將斷的一口真氣導入心經脈絡,才回過神來,大約已認清眼前的人了,先照老人的話做了,吸了一口氣,卻慘笑道:“老奴恐怕不行了,氣壅難通噯,噯”嘴角溢出了黑血。
老人全身露肉處又泛如火血紅,一面以十二成真氣加緊傳輸,一面急問:
“是誰?老圓呢?”
“鬼見愁”章不古並不是啞已,嘴皮連動,卻語不成聲。
老人傳注的真氣,如潮湧注,源源不斷,章不古灰敗的臉上。湧起了一片紅意,掙出話來了:“在二里外,有十多個黑衣人突襲,暗青子齊發老圓先中了毒斃了對方四個,咱帶傷突圍也斃了兩個魔崽子,接着符大俠突然現身”
老人鬆了一口氣,道:“振揚回來了?為何你還傷成這樣章不古掙了幾掙,神色淒厲無比,似想狂笑,又像又哭,説不出的難看,好容易發出了比哭還難聽的聲音:“符大俠他竟點了咱一
指,咱咱死不”
喉中一聲響,黑血如泉疾誦,口張開,一口氣吐出,嚥下最後一口氣了。
一雙環眼,卻仍張得大大的,代替了他未説完的話“死不瞑目”。
老人似乎為章不古最後一句不可想像的話而失去了鎮靜,呆住了,鳳目大張,好半晌,才喃喃地道:“不古,你説什麼,你説什麼?你瘋了?
唉!你就這樣不明不白的去了?
猛地把章不古已冷僵的屍體放下,回頭叫了一聲:“慧兒”
卻聽到兩聲顫抖的回應:“阿公”
“符公公”
女主人抱着已被點了睡穴的學仕,木然地站在大門口,慘白的玉頰上,珠淚紛流。
在圍牆的轉角處,距離老人十丈左右,一位紫衣少婦搖晃着走向老人,好像步履有千斤之重。
老人迅即回過神來,疾聲道:“章家賢侄媳,你還不快回家照顧孩子”
一頓腳,喝道:“慧兒,你怎麼也變得這麼糊塗了,你守着孩子,我去前面看看!”
話聲中騰空而起,話落,人已在幾丈外了。那隻小狸貓已躍到老人肩上。
女主人如夢初覺地叫了一聲道:“儀姊,你相信麼?”
説着,快步向紫衣少婦迎去。
紫衣少婦木然道:“慧妹,我當然不相信”
女主人道:“那麼儀姊還是快回家,等下再説”
一頓,又道:“先把孩子送到這邊來也好。”
紫衣少婦應了一聲道:“慧妹也多小心!”
人已掉身,半空中人影一晃,趕回章家。
女主人臉如雪白,一片冰霜,悽然看了伏屍在地的章不古一眼,黑血不斷向雪地裏流着,她迅速地倒射入門,低叱一聲:“還不快回孃的房裏去?”
原來,學謙竟大膽地在大門內探看。
學忠與學悌則驚魂未定地呆立在火爐邊,學悌還抖索着雙腿。
他們經娘一叱,就一齊跑進內室。
女主人也飄身入房,把學仁往背上一背,軟帶一緊,打開了梳妝櫃抽屈,黑暗中奇光一閃,兵刃已入手出鞘。
猛聽兩聲尖叫刺耳!匍!匍!
是廚房角落裏的兩個健婦倒地了!
女主人吸一口氣,悄聲道:“你們快進去!”
竟把學忠、學悌一手一個地摧入打開的梳妝櫃中,只聽他兄弟倆一聲“娘”一個滾動聲息,原來櫃底是暗道。
學謙卻連退三步,屹然站着,女主人剛拉住他的手,他沉聲道:“娘,符家的兒子頂天立地,我要站着。”
女主人纖指輕點,閉了他的穴道,提起往櫃中一拋,停了一下,又迅速把昏睡的學仁解下,也輕輕地拋入櫃中。
和法迅捷,居然沉得住氣,一聲不響,只是一雙星眸,射出灼灼冷光。
屋瓦上已有破空聲息,隨聽後院園牆外一聲啞笑:“雲中慧,咱們深宵拜訪,你為何不開門迎接客?哈哈。”
她沒有答話,只緊緊咬着玉牙。
屋面上又揚起了低沉的邪笑:“美人兒,爺們已在你上面啦,你夙有‘天下第一美人’之譽,又有‘七巧仙子’之名,這多年空閨獨守,出來看看咱們來了這麼多,不愁寂莫了吧?”
她仍不作聲,人卻已悄無聲息的移向書庫外面的壁角下。
只聽左面圍牆外一個人怪聲怪氣道:“併肩子,人家到底是女人,總難免裝模作樣,怕羞的,她不出來,咱們可以進去啊!”
話剛落,遙空突然傳來一聲長嘯,震人耳膜,使人心跳。
她為之芳心一喜,又一驚!
這長聲嘯,極似夫君“四海游龍”符振揚的“龍吟。”
可是,由震耳之雄烈中透出懾人的僭力來説,又似昔年的死對頭!
正當她心神不定之際
屋面上忽起忽促的沉喝:“一嘯動天地!快上!”
由於外面積雪甚厚,屋面上當然也雪厚三尺,所以,她只能聽出破風聲息,卻無法推斷對方來了多少人?
她一面心懸愛子,一面又擔心章家,她知道,此時不宜出面攻敵,只有固守待援。
如夫君能及時趕到最好,否則,也須等阿公馳回,互相策應,才稱穩妥。
屋面上又厲聲喝道:“雲中慧,你是聰明人,當知咱們是志在必得,有備而來,一切皆在咱們帝君算中,老矮鬼已自身難保,章家更已差不多啦,你只要把那些東西交出來,咱們決不難為你母子!”
她暗哼道:“鬼話,做夢!”
又迅忖道:“賊子們口中的‘帝君’是誰?他們既能找到這裏,當然是有所據而來,目的大約來人志的那四件藏寶,不會是為了別的東西!”茲事體大,她只好不作聲到底。
屋面上又喝道:“什麼‘七巧仙子’膽小如鼠,連頭也不敢露麼?難道爺們不會用火攻?不會毒煙?再不來,別怪咱們要辣手摧花了!”
話剛落,遠處又來了一聲洪烈的厲嘯。
屋面上獰聲叫聲:“二嘯鬼神愁!咱們帝君下令了,雲中慧,咱們帝君難得憐香惜玉,一忍再忍,如等他三嘯取人頭,你便後悔莫及!”
雲中慧有“七巧仙了”這名,就是一色、二智、三烹任、四神針、五金釵、六玉釵、七陣圖。
由於是隱居避禍,在圍牆之外,沒有什麼佈置,但在內院中,包括了六房二室在內,卻佈下了一座“線錦迴文奇門陣。”這種奇門陣圖,不用時,毫無異狀,只要開動總樞,移轉牆壁位置,就成了妙用無比的陣式,外人不明破解之法,隱身陣中,就如面臨千門萬户,幻覺頻生,直至中伏受制或力盡受縛。
她所以能不動聲色,固守待搖,大半就是仗有此陣。
她把愛子藏人地道,則是為防萬一無法兼顧時自己可以暫時脱身。
及一聽雙方口氣越逼越緊,夫君並未見趕回,連阿公也一去不返,
尚幸對方似乎深知虛實,對屋中圖陣佈置布着戒心,只敢在外面言語相激,威嚇相加。
焦慮之餘,她反覆思索,能知自己夫婦底細着,除了昔年幾個死對頭外,這班馬前聽令的魔黨爪牙是不夠資格的。
由剛才兩聲嘯聲,及魔黨口風中,已證實他們所謂的帝君,必是自己夫婦最大的強敵之一。
唯一使她安慰的,是章家尚無動靜。
因為章家也經她佈置了土木消息,只要夫人‘銀河星飛’萬方儀能沉住氣,應不難支持一段時間。
她思潮電轉,開口了:“你們能先回答三個問題麼?”屋面上嚇了聲:
“符夫人,你是要跟咱們講條件?”雲中慧冷聲道:“廢話,願不願在你們!”
屋面上沉聲道:“請先説説看。”雲中慧揚聲冷笑:“你們這多人,沒有一個作得主?都是鬥雞走狗吧?”後院有人怪叫一聲:“好會罵人,你母子四條命都在咱們手上呢!”她不開口了。是以沉默表示輕蔑。屋面上嗡嗡低語了一會似在打商量,旋聽一陰沉的聲音發話道:“只要章夫人問的事,咱們能回答的,一定回答,只是,如果咱們回答了,你能給咱們一個交代麼?”
她毫不猶豫地:“可以。”“好,請説。”“你們‘帝君’是誰?”“是賢夫婦的故人,也是好朋友。”好朋友會是這樣的麼?”“這是咱們‘帝君’與賢夫婦間的事,賢夫婦儘可以向咱們‘帝君’問原因,講理,咱們是奉命行事!”“既自稱‘帝君’,連姓氏也不敢告人麼?”“抱歉,咱們也只知尊稱‘帝君’,不知真實姓氏,而即使咱們八大護法知道,也得諱避!”“好吧,你們來了多少人?誰人為首?”“不多,不多,只有三十二人,老夫濫竿主持!”“請報旗號。”“過河卒子,只知拚命向前,何勞下問。”“不算自謙,既有膽敢來生事,連啞旗也不也挑,我如何向拙夫交代?”
“帝君嚴命,恕難尊命,夫人只要知道咱們是奉命而來就是,其他不必多贅。”
“好吧,答我最後一問,你們今天準備如何?”
“嚇嚇,明人不説暗話,剛才已招呼過了,再在再説清楚些,請把四大家的傳家之寶交出,咱們馬上回去交令,決不有擾安眠。”
原來如此,拙夫與章家伯伯雖是四大家好友,卻無權接受別人傳家之寶,實不在此,請便。”
後院怪笑連天:“説得好輕鬆,可知咱們踏遍天下,辛苦多少年才好容易找到你們兩家”
“不相信,就是存心侮辱我們章符兩家人,滾!”
後院怒震吼耳:“要吃罰酒麼?堂座,咱們闖!”
屋面上沉聲道:“符夫人,咱們已盡到江湖禮數了,別逼咱們翻臉下留情,動用火藥、毒煙,言盡於此”
“請便!賃我‘七巧仙子’雲中慧七個字,你們以為我們兩家隱居之處,就在乎別人找死麼?”
屋面上際嘿嘿笑道:
“好吧!咱門也知道你有些障眼法,寸躲着不敢出面,兄弟們,併肩子,準備好,等帝君三嘯再起,攻!”
四面響起了片刺耳暴喏。
雲中慧已知難以善罷,冷笑一聲:“這也算是江湖禮數?丟盡江湖道的臉了,只管請進來吧!”
她故意在固定地方發話,把聲音凝聚在一起,話聲一落人卻已一飄如風,到了後院。
好笑,外面那多人,明明聽得女主人請他們進來,卻是一動也不動,只忙着解下背上的黑布大包。
屋面上剛冷森森的喝一了句:“併肩子,小心這婆娘的繡花針字未出口,後院突發三聲怪叫慘嗥!“七巧仙子”雲中慧的“散花針”已出手,立時有三個大漢被打中死穴,暴跳起來,又栽落雪地,完蛋!另外兩個,距離較遠,驚駭不下,雙雙懶驢打滾,在雪地上滾出五丈外,才僥倖保保住一命,卻不敢再起身。在“散花針”發無不中的威名下,他兩個嚇破了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