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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萬方儀為之子一陣心酸,忙忍住將滾落的珠淚,柔聲道:“阿仁,姨母來抱你,快快打扮好,去拜年。”

    學忠與思義等也已穿好衣服,同聲叫:“娘,早。”

    “伯母早。”

    書房的門反扣着,由於都有機樞,門户皆可自動關閉,大家似乎還不知符振揚已在昨夜大家熟睡中馳向天涯海角了。

    思賢叫道:“娘車子?”

    萬方儀又是一陣心酸,往年,當然都是由章不古與符老圖駕車,由兩家主人帶着孩子們去拜年。現在呢?

    車破人亡事事休,要由女主人親自出面了,而禮不可廢,老夫子大約已端坐太師椅上,在準備接受孩子們拜年呢,別家孩子一定是由父親帶着去磕頭如儀了,萬方儀不得不鎮定心情,緩聲道:“義兒,你會駕車麼?呀,車子已壞了!”

    章思義正因不會駕車,為乃母突然一向而臉紅過耳,十分窘促,聞言,道:“孩子兒可以去僱”

    呆立在大門口的學謙接口道:“有日頭了,放晴啦,雪也快融了,何必坐車?我們踏雪走去,也不過個把時辰罷了。”

    章思賢道:“好的,等符叔叔起身後,我們要他帶我們踏雪去”

    符學悌文諂諂地一捏鼻子道:“烏乎可哉?足履泥污,何以見夫子?”

    是麼,積雪厚,既然出了日頭,雪一化,步行非弄得一腳的泥濘不可。

    章夫人剛吸了一口氣,沉聲道:“你們的符叔叔已經在昨夜走了,因有急事!”

    孩子們都“啊”了一聲,發愣:符學仁叫了起來。

    “不!爹沒走,在睡覺,姨娘哄我的”

    章夫人把他抱起道:“乖,你爹説,他去買好東西,叫人用車子送回家來,還有好玩的東西,你要更乖點。”

    學仁呆了一下,道:“爺爺呢?”

    章夫人一低頭道:“爺爺也是去你買好吃東西去。”

    猛聽符學謙噢了一聲:“有人來了,呀,他不是打掃書塾,照料老夫子茶水的大戇叔叔嗎。”

    大家也迎出大門,倒不是重視來人,而是因為來人是老夫子的僕人,也是大家出錢僱來侍候老子的,此人這時跑來,當然是老夫子有關,大新年裏,禮數也特別周到,章夫人因這叫阿戇的人,年紀不過三十多歲,由於十分老實,只知道叫他做什麼就做什麼,道地的忠厚鄉愚,也含笑招呼:“大叔,恭喜了,是夫子”

    大戇已經走近,呵着白敢,先拱拱手,結結巴巴地道:“夫夫子已

    走了”

    章夫人和學忠等幾乎齊聲問:“你説什麼?”

    學謙卻道:“夫子那裏去了?”

    大戇搖搖頭,探手棉襖,取出兩封紅紙柬貼,道:“這是前天夜裏,夫夫子叫我今天一早送來的”

    學謙雙手接過,看了一下,道:“是給爹和章伯伯的。

    説着,恭謹地把兩封柬貼遞給章夫人。

    章夫人一瞥之下,柬貼外面果然是一筆正楷,分別寫章,符二家主人姓氏,她忙道:“大叔,請家裏坐,忠心,去端果盤,奉茶。”

    大戇連連搖手道:“我不啦塾裏沒人,我還要到

    別家去送這個。”

    捏捏襟子,鼓鼕鼕的,大約有一大疊的柬貼,説罷,呵呵手,轉身走。

    章夫人已把袖底預先準備好的兩份紅包交給思義與學忠,二人上前,往大戇棉祆底一塞,道:“大叔,慢慢走。”

    大戇咧着嘴,又向章夫人拱拱手,走了。

    符學忠了叫一聲:“伯母,老夫子真的走?太奇怪了。”柬貼是封的,她匆匆回到房裏,雲中慧正呆呆地在坐着思索。

    萬方儀把柬貼一遞,一面自行拆開另一封,道:“老夫子走了,你看奇不奇怪?”

    一面已看着柬貼中的一方紅紙寫的正楷

    老朽思鄉情切,不及面辭,不恩不言謝,後會有期時,白雲無盡日,容再致意,附物請速為令文郎與令千金調水服下,不贅。

    孫良行頓首年月日

    萬方儀“哦”了一聲:“這是何意?説走就走了?”

    一面由柬貼之底再取出紅紙密封的指頭大一小塊。

    雲中慧也已匆匆啓封看過,同乎內容一樣,只是少了“令千金”三字而已。

    兩顆蠟丸,包在十多屋的紅紙裏,還外加小塊紅綢,如此“鄭重,使二位夫人先還以為是什麼“不得了”?

    蠟丸一現,二位夫人面面相覷,做聲不能,既要和水服下,當是藥丸無疑了。

    雲中慧輕輕開蠟殼,內面是一粒五色相間的藥丸子她神色一變,脱口道:

    “五雲捧日丹,這不是‘無毒先生’視如性命,任何人也得不到的至寶麼”

    嬌軀一震,道:“不好!儀姊,老夫子難道就是”

    萬方儀本在聞言發呆,聽到這裏,脱口一嘆:“十不離九了,可笑我們這多年來,都在別人算計中而不自覺,我們太笨了!”

    雲中慧苦笑道:“該是別人太聰明,太利害!”

    萬方儀變色道:“孩子?難道孩子們也會中毒了?”

    雲中慧霍地起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但,如果中了毒,我們一定可以察覺,只怕是慢性的奇毒,呃!馬上調化給他們服下。”

    萬方儀平靜的問:“不防詐中有詐?”

    雲中慧搖頭:“不!老夫子即使真是姓孫的老毒魔,如他要對孩子們下手,何待今日。我相信這是“五雲捧日丹’不會錯,儀姊,你記得老失子七年前的事?”

    萬方儀點頭道:“那也是大除夕,大雪天,他凍僵在雪裏,快要被雪埋掉,是大鈞與振揚二人回家”

    雲中慧也點頭道:“夠了,儀姊,不論他是不是老毒物,我們救了他是事實,他當時是得了重傷寒,裝也裝不出來的!”

    萬方儀沉聲道:“慧妹,我馬上調藥,下一步棋,如何走?”

    雲中慧斬釘截鐵的!

    “走,越快越好”

    萬方儀一呆道:“不等大鈞回來?在此地住了這麼久?”

    雲中慧平靜如水地:“除非我們願把家大小的性命葬送在此!有什麼捨不得的?”

    ××××××

    大年初三日的深夜,章家也失火了,等到有人發覺,已是烈焰騰空,成了不可救的一團灰盡!

    “胡家村”的人,都認為符章二家的人都已葬身火海了?因為一未聽到呼救的聲息,二未看到有人出門,三不見符章二家任何一人去過全村任何一處地方,更談不到僱人搬家了,除了嘆息,訝異外,又能怎樣?

    ××××××

    三更,又是那座“山神廟”裏,一片死寂,鬼影幢幢,黃衣人仍是八個,黑衣人卻只四個,當中,坐着一個全身金黃色長袍,腰圍玉帶,頭戴朝天帶珠金冠,面如淡金,木然沒有表情的中年人。

    只有那雙眼珠,精光逼人,且有冷毒的暗芒閃爍着,他終於開口了,聲調是那麼威嚴震人心絃地道:“孤失敗了!哼哼!”

    八個黃衣人與四個黑衣人都是身形一震,好像被六個字撞擊了一下,心中發凜。

    又是靠左的為首黃衣人陰聲發話道:“帝君萬安,明明已勝利大半,卻”

    金黃長袍的“帝君”右袖一摔,截口道:“奇怪!你們可看得仔細?一具屍骨出沒有?”

    四個黑衣人同聲道:“沒有!”

    “帝君”嘿了一聲:“可恨!可恨!多年心血,白費了。”

    右首第一名黃衣人沉聲如石,道:“我們已經照令行事,但不明帝君袖底乾坤”

    帝君鋼牙一挫,陰笑道:“孤,本要看到他們父子反目,夫婦成仇,朋友絕義讓姓符的自勘!讓姓章的吐血!哼哼,不知怎地?未知估計,大出孤預料!”

    左首第一名黃衣人森森地一笑道:“他們兩家也夠膽破魂飛了,至少,已教姓符的抱恨終生,不死也只存一口氣,符老鬼一死,即使被兩家逃掉,我們可能追蹤除根!”

    帝君搖手道:“不行!不行!哼哼,我不信姓符的有此大量?可怕的也在此,如他們忍下這口氣甘受此辱,勢必一切為了復仇,你們絕對不是他對手,以孤估計,姓符的可能潛藏附近,採取暗中監視!”

    八個黃衣人,四個黑衣人都是心內一緊,暗生懼意。

    右首黃衣人震聲道:“帝君把這條已成泥鰍的‘游龍’估計太高了!”

    帝君嚇了一聲:“不,是估計太低了!”

    “以屬下之見,就憑我們的實力,已夠盡屠兩家大小而有餘,帝君何不採用強攻之法,如早”

    帝君赫赫赫連聲,道:“如那樣做,我們會全部失敗,據孤估計,姓符的雖然不知孤的真實細底,他的功力,已更高不可測,以你等八人合力圍攻他一人來説,亦難逃他八掌之數!”

    八個黃衣人目光飛閃,都有不忿之意,只是不敢開口表示而已。帝君一擺手,道:“不久即可一試,孤必須讓他們死得心服口服,而又莫明其妙,才大快孤意!現在,不但不準追跡,還需要多多小心檢點,不可稍露形跡,分為六路散開!”

    四個黑衣人同時躬身道:“得令!”八個黃衣人互看一眼,也躬身道:

    “得令!”

    左首黃衣人肅聲道:“下次何處接會?”帝君道:“洛陽!老地方!”

    十二人剛要退下。帝君一聲冷哼:“換裝,易容,泄密者殺無赦!”十二人剛凜然地應了一聲:“是!”抬頭間,帝君人已無蹤,最後三字“殺無赦”還像凝結在耳,;實際上人已遠去幾十丈了。十二人互看一,迅即脱衣,像幽靈似的流逝。

    ××××××

    大年初五日,是接財神的日子,也是商店開張的大吉日。

    “龍駒寨”可熱鬧啦。

    由大早起,爆竹震耳,鑼鼓喧天。大好的晴天,冬陽照在身上,特別暖和。

    積雪已化了,低處大片泥巴,“龍駒寨”的墟集上,卻已大半乾了,人牆接着人牆,正在欣賞各種趕利市的表演耍猴子啦,舞獅啦,賣膏藥啦,跳加官啦人人沉浸在新年的狂歡氣氛裏。

    大街都是青石板與大麻石砌平的,堆了一層厚厚的爆仗紙灰,頑童們不時放起沖天炮,震天響,嚇人,把大姑娘們嚇得掩耳尖叫,哈哈笑的是小夥子。

    由東大街的一家“嘉賓客棧”緩步蹁出一位青衫少年書生,弱不禁風,踱着八字步,走向墟上。

    文人多窮,他似乎例外,門口的夥計還在打招呼呢!説:“相公慢走,回來小的給您備好下酒‘菊花鍋’。”

    書生嗯了一聲,頭也不回的走,面色雖有點慘白,雙眼卻奕奕有神,黑如點漆,並是重瞳,只是眉宇間隱有鬱結之色,如不細看,到像在沉思中。

    別看他一領青衫,卻代表了斯文身份,內面,是上好的孤裘,他似乎怕擠,看了着重重疊疊看熱鬧的人牆一眼,四面打量了一下,就信步走向距離現場四丈外的一個土墩子上。

    居高臨下雖然仍嫌看不清楚,也可依稀可辯場中輪廓。

    只聽緊鑼慢敲,鼓輕響中,有人學着急鑼急鼓的聲音:“側柏龍冬槍,側伯龍冬槍,冬槍”

    人牆中爆起一陣鬨笑。書生掂起腳尖,才看出場中的靠西一面,有個單幫小場子,兩個木箱行李擔子,也可説是道具箱子;交疊着,上面半蹲着一個瘦皮猴似的鬍子老頭。

    在吸着旱煙哩。

    口唸鑼鼓點子的,是一個身穿百家衣,大破爛不算,還是下身穿着燈籠褲,上身穿着鄉下女人出嫁才穿的大紅繡花襖子,當然是千補百釘,五顏六色天生醜怪難看,又在鼻子上塗了一個白麪捏成的鼻頭子,一眼看去,五官不端,嘻開大嘴,露出爆牙,正一面念着側伯龍冬槍,一面偏是他忙,急驚風似的在場中四面打圈子,越轉越快,一個失神,跌了一個翻元寶,四仰八叉,雙腳亂舞,直叫:“老子栽跟斗,來扶的是狗?”

    人牆中又響起了鬨笑。

    書生有所感觸的搖搖頭,自語道:“可憐,為了生活,跑江湖,這麼供人笑樂,也只是為了混口飯吃”

    猛地,他重瞳一亮,目光被吸在一點。

    原來,那蹲在箱子上吸煙的老頭背後,忽然轉出一位全身光鮮,眉目如畫的俏姑娘,書生為之脱口自語道:“好漂亮的人才,這真叫做老鴉窩裏出鳳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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