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那醜鬼決不會遠去,也可能已聽到了他和林浩等二人的談話,如果醜鬼再現身的話,那真是大姑娘看女婿,説多難為情就有多難為情了
三人在一株大樹下席地坐下,南宮秀已看清那個一身黑衣,面黑如鐵,精眸如電,英氣逼人的少年,雖然他可能經過易容,但已可以看出他精悍,英挺的輪廓,真是後生可畏,不愧有“金麒麟”之號的林起濤兒子。
南宮秀心想:“他一定是獅子隊的第一個‘獅頭’了,我只聽説漢陽打從四年前起,一個老枴子教了一班毛頭小娃玩獅子,他們練習時,又不準外人看,只知道要在本屆祭神節出場亮相,原以為是小孩子愛玩這些東西,不料,竟是”
林浩已打亮火石,燃起了煙,吸了一口,道:“南宮道友,我們都是幾十歲的人了,有什麼説什麼”
旱煙管向少年一指,道:“這孩子名叫‘光華’,是家主人唯一骨血,他除了在面上經過易容藥洗黑外,一切都是貨真價實,你看看,他像不像家主人?”説着,又打亮火石,照了一下。
南宮秀已看出光華除了面黑如漆外,五官長相,正與當年“金麒麟”林起濤一個模子塑的,不禁脱口讚道:“林少俠與林大俠一模一樣,如此年少,已有如此身手,真了不起,我衷心佩服。”
林浩道:“阿華,從現在起,你該改了稱呼,叫林大俠,孩子,由現在起,你可説正式走上江湖了,以後就得看你的了,林家只有你一個兒子啊。”
林光華虎目含淚,低頭道:“華兒記着。”
林浩道:“南宮道友,當年,也與你爹有同道之雅,人事無常,世情多變不説過去,只説現在與將來,孩子,別把南宮道友當作大仇,他必有難言之隱,孩子,你要聽我的話。”
林光華,默然不語,南宮秀只覺得熱血衝心,羞愧無地慘然道:“林少俠,我自知罪惡如大,一死難贖唉,我並不希望你能原諒我,我也知道你心痛父仇,人子之心,我甘願由你處置!”
林光華虎目一張,精光如電緊逼南宮秀,大有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之概。
南宮秀平靜的續道:“此時不暇多説,我只求少俠能聽我扼要説一下,你要如何下手處置我,我一定隨時束手引頸,我當年雖未直接向府上下手,但確實做了幫兇”
“我已説過了。”林浩截口道:“過去的事不提,老實説,我帶他來漢陽住了七八年,主要是監視你和東方青白,‘錦繡別墅’我和他去過多次,他也多少知道些情況,現在,我們只談眼前和今後的事,阿華,聽大叔的話。”
南宮秀暗道:“原來如此!”不由又是臉熱。
林光華威態一斂,眼一紅,瞪大虎目,看着天,忍不住思親傷心淚
南宮秀矍然道:“不錯,我只能奉告幾點,免得他們找來,畢竟惹厭”
他一頓,凝視着林浩,誠懇地悽聲道:“林老大,承你不嫌我的失德之過,我懂得你的意思,讓我見到林少俠,如面對當年林大俠,我披肝瀝膽的説,即使身受慘劫,妻子兒女遭劫,我也毫不顧慮,我,是一時不慎,中人暗算,而致不可自拔。”
“是誰?”林浩問。
“慚愧!”南宮秀搖頭道:“我只知道中了一種‘無形無影’的慢性奇毒,每當毒發時,非人所可忍受,非吃下毒者按時發下的解藥不可,卻迄今弄不清楚是誰?”
“這很簡單,只需向當世道上擅於用毒者推究。”
“當然,我也為此費了不少心力,以擅毒出名者,除了‘無毒先生”孫無量和“四絕諸葛’汪浩然與四川唐家,‘鬼聖’閻皇夫婦各有千秋外,下五門中,亦有各擅專長的獨門玩意,這種無憑無據的事,既不能認出是什麼毒?如何追究?冒失問人,必遭諷笑,既然問到施毒者,也必矢口否認的。”
林浩點頭道:“有理,我未想到這一點,凡是用毒者,都是見不得人的。”
“由於我暗中查究,就受到隱形的人警告,當我第一次毒發時,正當自絕無力之際,有人投入柬貼,附了解藥,是嚴令守密及各種戒條,要我依令行事,並劫走了我的家屬,為了苟延殘喘,貪生怕死,只好落水了,為惡至今,總想能完成交下的任務後,得到特赦,死也弄清楚是誰害我才能瞑目。”
説到這裏,南宮秀也流下兩行傷心淚來。
林浩點頭道:“原來如此,確是形勢所迫”
林光華沉聲接口道:“士可殺,不何辱,閣下現在不在乎妻子兒女麼?”
南宮秀苦笑道:“林少俠,所責甚是,我已犯了戒條,依照他們嚴令,已是全家慘死有餘,可是,我想到作孽多端,一朝事敗,妻子兒女亦無面目見人,生不如死,又何必牽掛私情呢?”
林光華默默不語。
林浩沉聲道:“對方交下你什麼任務?什麼叫做‘特赦’。”
南宮秀道:“就是‘藏寶圖’也可説是他們指定我最後一次要辦的事,如成了,就全部解去我的奇毒。”
“你也相信?”
“不信又如何?命懸人手,不能自主,唉!慚愧!”
“東方青白是否也是”林浩話未説完,南宮秀早已點頭接口道:“他也一樣。”
“這就奇了,他既已受制,為何不交出那張圖?”
“因為‘老奸商’耍無賴,藉口該圖已經被人偷走。”
林光華冷笑道:“這種自己騙自己,連小孩子也哄不了的話,人家會相信他?笑話!”
“林少俠有所不知,凡是愛財如命的人,他寧願死去,不願交出”
“人死了,什麼也沒有了,有錢的人,特別怕死,你忍受不了,他能熬得住毒發時的痛苦?”
“這就是老奸商聰明之處,他看透了人家是要圖,如讓他毒發死去,永遠找不到那張圖了,所以,他就死賴活賴,每當毒發,快要斷氣時,人家只好送來解藥,加以警告,就這樣,被他拖延到現在。”
林浩點頭道:“有理,東方青白知道,如他真的把圖交出,也是他真正命盡之時,對方一得圖,目的已達必下毒手滅口,真的什麼也沒有了,全歸了人家,連現在有的財產也保不住了。”
南宮秀道:“正因如此,他們才把這件最困難的任務指派給我,直到現在”
話未了,二人同時警覺,有人來了,南宮秀剛挺身而起,人影一幌,一聲哈哈:“你也該走了,人家可怕你迷路了,先後已有七八人向這邊來,都被俺客客氣氣好好招待,請他們躺下來養養神”
又是醜龍武來了。
南宮秀漲紅了臉,剛一拱手,想向醜鬼表示歉意,龍武已攤手道:“俺都明白了,浪子回頭金不換,説實話,咱們還得借重你呢”
南宮秀忙道:“好説,能盡力者,無不從命。”
龍武一擦鼻子,道:“俺告訴你吧,俺是今天大早揍了那三個小雜種後,依照傅大哥的意思,去找了林老伯?”
南宮秀哦了一聲:“傅少俠?”
“不瞞你,咱們都是一夥的,早就商量好,如果不是林老伯相信俺這個從沒見過面的小龍侄子,立時認了親,由老伯告訴俺一切,俺怎麼會知道你們的機密八封?”
是麼?原來龍武是找到了林浩和林光華,一家人,當然無話可説,不然,他又不是神仙,剛剛抵達漢埠,如何能夠搞出這些名堂來?
南宮秀失聲道:“你也是四大家中那一家的後人?”
“俺不是小龍麼?只是比泥鰍還難看罷了”
“哦,你是龍大俠的”
“不瞞你,俺是家父偏出的。”
“難怪!我幾乎弄不清楚了,龍少俠,你還有兩個小妹妹,可有下落?”
“有了下落再奉告吧!”龍武道:“現在,請你幫忙”
“何事?”
“趕快回去,順便把那幾個睡在地上的王八羔子帶回去,正好掩護你。”
南宮秀道:“原來如此,多謝少俠安排得好,我走了”
一拱手,又哦道:“幾乎忘了一件大事,龍少俠注意那‘東西’被東方青白做了手腳”
“俺知道了,你自己多小心就是了,快走吧,別把東方青白和那些人急死了!”
南宮秀知道龍武取笑他,實在陰損,一紅臉,向三人一點頭,騰身飛射。
林浩目送南宮秀背影消失,無限的感慨的嘆了一口氣道:“做人太難,一點錯不得!”
林光華恨恨的道:“太便宜他了,這種無恥之徒,殺之最好。”
“阿華!”林浩唏噓道:“凡事要由大處着眼,小心着手,人家是被迫的”
“他只是怕死貪生,喪心病狂的鼠輩而已!”
“孩子,千古艱難唯一死,能成仁義盡的到底很少,嚴以律已,寬以待人,是你父親的做人原則,不過一時之快,無濟於事,他已誠心悔過,上天有好生之德,就放他一馬。”
“大叔,這人以詭計多端出名萬一他又出花樣,誤了我們的事”
“不!孩子,以人心換人心,再奸詐的人,也會激發天良的,他連自己生命和家屬的命都看得淡了,只要我們不負人,人家不會害我們的,至少,我能保證他決不會誤我們的事。”
“華兒總覺得工於心計的人靠不往,不可信任。”
“不妨看下去吧,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加一就過份了,此人成名多年,得名不易,今天被我們這樣對待,可説是一生難忘的奇恥大辱,也可説是他一生最深刻的感動我們走吧。”
龍武笑道:“俺只想臊臊他的皮,俺和傅大哥,原來不過是想懲戒一下那三個小雜種,敲他一筆造孽錢,示示威,在江漢打出旗號,好教天下知道四大家的後人,已經出頭露臉了,不料,勾出這麼多的鬼名堂,可説是意外的收穫!”
林浩道:“傅賢侄處,有沒有招呼過?”
龍武點頭道:“俺已及時通知了,他也認為是極大的發現,只是來不及詳細策劃,他要俺代他問候您和林老弟,一切由您主持他可隨機配合。”
林光華道:“傅大哥在人家,不會在意外吧?”
“不會的,俺最佩服他,不論那一方面,他比俺高明,身在虎穴,安如泰山,就是再加一倍的人,也不在他眼裏。”
“傅大哥有這麼大的本事,好極了,明不怕,暗難防。”
“不用為他擔心,他適才已經來過一趟了,俺和他談了一盞茶的時候,因為姓汪的兩個門下也趕來,為了避他們二人耳目,只好匆匆分手。”
林浩沉吟道:“我相信傅賢侄不等閒,姓汪的兩個門下,卻要特別小心應付!”
龍武笑道:“這下可有好戲了,咱們把‘錦繡別墅’鬧成母狼窩,讓老財奴心痛割肉,也是過癮的。”
林浩正色沉聲道:“龍賢侄,你機智過人,所學也好,就是嘴皮上,以後注意厚道些,別讓人家太難過,剛才,已使南宮秀受不了,只恨他無地洞可鑽。”
龍武垂手受教。
林光華憤然道:“對這種貪淫好色,無恥卑鄙的小人,就是唾他的面罵他一個狗血噴頭,也不為過吧。”
“不!”林浩肅聲道:“良言一句三冬暖,傷人一句六月寒,凡事要適可而止,人要臉,樹要皮”
“他就是不要臉,才做不要臉的下流事。”
“不能這麼説,羞惡之心,人皆有之,人都不願自承是壞人,恥於做壞事的,如果做了,內心是愧疚不安的,只可婉言告警,過份了,往往造成惱羞成怒,一直錯下去,不可救藥,非做人之道。”
龍武和林光華只好應是。
林浩道:“我們離開為是,説不定他們會再派出大批人手搜查。”
龍武噢了一聲:“俺忘了,適才傅大哥告訴俺,有一雙姐妹突然出現在東方青白家,十分神秘,傅大哥一時摸不請她二人的真正來龍去脈,要俺向你請教。”
“這個,我們回去再説吧”
三條人影消失在林中深處。
可惜,他們疏忽了一點,尚有一個人藏身在百丈外的一處密菁裏,正在以耳朵貼地,用“地聽”之術,把一切説話偷聽了去,三人一走,他也悄悄起身,只留下一聲冷哼,向“錦繡別墅”飛射而去
在“錦繡別墅”中,由初更到二更,像一鍋百沸開水。
那因為,東方青白本人漏了破綻。
當他急急下了“勝銅雀台”後,眼見南宮秀已經追蹤上了“綠珠樓”去了,他本來不想聲張的,只望南宮秀馬上有動靜。
他隱身在天橋暗處,等了一頓飯的時間,仍不見有聲息,又不見南宮秀回來,他就斷定南宮秀必已發現敵蹤,追截下去。
他略一思忖,由於敵人己深入禁地內院,非同小可,覺得事態嚴重,南宮秀單身追蹤,可能有失。
加之,剛才在“勝銅雀台”親眼看到的醜事,酸氣攻心,怒火大盛之下,在潛意識中,認為有人深入內院藏嬌禁地,十九是和如花似玉的嬌妾如此這般,那還了得。
他立時下定決心,非把這些該死的全部抓到不可。
他不動聲色的飄身上了“倚紅樓”,花名“倚紅”的嬌妾,正御轉紗,晚妝濃抹,大約聞聲而起,正在憑着紗窗向“勝銅雀台”上看,花容失色,驚如木偶。
東方青白只哼了一聲,她就嬌呀着,向他撲去,投入他的懷抱。
東方青白在這個時候,那有心情温存享受?只嗯了一聲:“早睡去,不要外出。”
把她推開,又折向其他八座高樓繡閣。
他很快地“瞭解”了一下情況,除了發現“綠珠”和幾個美婢被制了穴道外,別無異狀“綠珠”只説了一聲:“有一個賊人進來,又匆匆逃了。”
就嬌啼婉轉,伏在牀上哭成了雨梨花,那不過表示她受了委屈與驚嚇,希望他多撫慰罷了。
東方青白卻一言不發,掉頭而出。
他迅作決定,“綠珠”雖然只説“有一個”可是,適才明明聽到南宮秀説有幾個人影,如此“外人”決不止一個,南宮秀只有一人,絕對難以制敵。
他立即下令,四面緊急搜索他認為敵人既有幾個,決不會做一路逃走,必然是各奔一方,以分散追截耳目。
因此,整個“錦繡別墅”就亂成了一片了。
東方青白還特別派人招呼傅震宇與連城璧和尉遲玉三人,説明可能是“投貼人”前來窺探,傅震宇立即招呼連城璧和尉遲玉向後山追出。
半路上,傅震宇便示意他二人分開搜索,一有發現,立即作嘯通知。
除了“旋風刀”史釗和安琪姐妹坐鎮內院外,史家兄弟和史姑娘也臨時做了內院女眷的“護院”。
正在“迷宮”“鏡殿”中行樂的羣雄,也驚覺了。
他們一聽説有外人闖入,為了討好主人,為了在美人面前充英雄,都急於立功自見,紛紛披衣“下馬”也如潮水般向四面追出。
本來,“錦繡別墅”中人,已有大半被派出去追查“兇手”蹤跡去了,一加上這班新到的煞星,聲勢不小。
結果,追向山後一方的七八個人,先後被龍武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點了穴道,他們連聲音也未發出,有的隻眼前人影一幌,便告倒地,有的只覺穴道一震,就糊糊塗塗的被制住了。
經過“賽留候”南宮秀一一解開穴道,説明敵人已被逃脱,無功而返,大家自身難保,除了苦笑外,也只好訕訕地跟着南宮秀迴轉“錦繡別墅”。
其他的人,也陸續回來,落帽風也沒捉到,因為根本沒有發現敵蹤,徒勞往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