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夜空漆沉無星。
在柳家莊埋伏了一天一夜的夏隨風步出暗處,緩緩朝柳家後院的木屋走去,這也發現木屋的門被鎖住。
他技巧地解開鎖,慢慢推開門,發現裏頭尚有微弱的燈光,而在角落的木牀上躺着一個人。
“你就是江傑嗎?”夏隨風來到他身旁,輕聲問道。
牀上的人立即坐了起來,張着雙震愕的眼望着夏隨風,“你……你是誰?又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來救你的人,趁現在外頭無人,你跟我走吧!”夏隨風立即轉身。
江傑及時説道:“我不走。”
夏隨風定住身,難以置信地問道:“你為什麼不走?他們把你囚禁在這種地方,你還不走?”
“我是心甘情願留下。”
夏隨風半眯起眸,看來一切都與他所想的一樣,“你是為了那位叫柳銀兒的姑娘?”
“你怎麼知道?”江傑好驚訝。
“你不必知道。”夏隨風望着他,冷着嗓又問:“那麼程姑娘呢?你對她怎麼交代?”
“程姑娘!你是説梅沁?”
“對。”夏隨風點點頭。
“我想你誤會了,雖然我很喜歡她,但僅止於朋友之交,我真正喜歡的是銀兒。”夏隨風可以從江傑的表情中看出他所言不虛。
“老天!”夏隨風搖頭輕笑,“你知不知道程姑娘有多擔心你的安危嗎?甚至茶不思飯不想。”
“什麼?”江傑很意外,“我沒想到她會這樣,我以為她只當我是兄長罷了。”
“呵!你還真是個呆頭鵝。”夏隨風真是為梅沁感到不值。
她喜歡的男人,卻對她一點多餘的想法都沒有,不知道當她聽見後會有多難過。
“不管你喜歡誰,有件事我感到奇怪,既然喜歡柳銀兒,又為何會被她關在這種地方?”通常是不依順的人才會被囚禁吧!
“因為我説我不會走,她不相信,既然不相信,我就讓她囚禁,好讓她安心。”江傑看着他,“看樣子你是梅沁找來救我的?”
“沒錯。”夏隨風點點頭。
“麻煩你回去告訴她,別為我擔心,我過得很好。”
“既然你這麼堅持,我只好照辦了。不過臨走前我還想知道一件事,你到底幫了柳霸天什麼?”
“只是幫他解開詩詞的謎底而已。”江傑也並未多説。
“就只是這樣?”雖然想問個透澈,但是時間不允許他久留,“好吧!剩下的我會自己調查,你多保重。”
離開木屋後,夏隨風才要離開,突見四面八方發來細微聲響,抬頭一看,才發現高處充斥着弓箭手。
他半眯起眸,仰首輕笑,“真沒想到你們會用這麼大的陣仗歡迎我,真是太多禮了。”
“你是誰?”柳霸天走了出來,而跟在他身後的就是白天想劫走梅沁的傢伙。
“在下姓夏,柳大爺你這份大禮,要我怎麼接受呢?”雖然狀況危險,他依然是氣定神閒的。
“你這小子不但阻礙我的好事,還潛入我府裏,行跡可疑!你説!剛剛是從木屋出來的是不是?”柳霸天指着江傑所待的木屋。
“沒錯,我只是找一位朋友聊聊而已。”説時,夏隨風並沒忽略正對準自己的弓箭。
“你認識江傑?”柳霸天冷冷地望着他。
“我今天與他第一次碰面,只是閒聊罷了。”瞅了他一眼,夏隨風狀似無事的繼續往外走。
“等等,你到底是誰?怎麼看都像是來跟我作對的。”柳霸天眼神一使,幾名手下便團團圍住夏隨風。
“這就是你對付與你作對之人的方法?”他看着眼前幾個凶神惡煞,“在你眼裏可有王法?”
“問得好,我就是王法,哈……”柳霸天難聽的笑聲再度響起,讓夏隨風搖頭不已。
夏隨風趁他們不注意之際拔出腰際長劍,企圖殺開一條血路。
“來人哪!射箭──”柳霸天沒想到他會就這麼跑了,立刻拔聲命令。
頓時箭矢齊飛,夏隨風聽聲辨位,閃躲着箭矢……
一支支箭就像落雨狂花,直朝他攻襲,毫不留情。
閃躲中,他臉色一變、悶聲呻吟了下,接着縱身躍起,藏身茫茫黑幕之中……
大夥瞪大眼,看着他在箭雨中消逸無蹤,無不驚愕地張大眸。
“你們到底在搞什麼?怎麼就讓人跑了?”一聲暴喝赫然揚起,嚇壞所有人。
“小的不知道他武功這麼高強,一眨眼就不見蹤影!”手下趕緊找着理由。
“對呀!就像風一樣快……”其他人也幫腔,對夏隨風的輕功無不嘖嘖稱奇。
“去他的,我就不信他真是這麼厲害,那麼多支箭少説也要射中個三、四支。”彷彿這麼説,柳霸天才可以安心似的。
“是啊!主子,你就彆氣了,快進屋休息,至少他絕對不敢再來咱們柳家莊了。”大夥將他護送回大廳。
雖然不悦,可聽大夥這麼説,柳霸天還是步進屋裏,氣倒是消了不少。
已經第二天了!
待在程府的梅沁只要想到昨晚夏隨風沒回來,就憂急不已。
“他到底去哪兒了?是事情辦得不順利嗎?或者柳霸天知道他正在調查他,所以對他下了毒手?”
“老天,都已經兩天了,再晚也該要回來了……”一個晚上她就這麼自言自語。
坐在後院的鞦韆,梅沁捺着性子等着他,知道他會從後門入府。
仰首望着天上星辰,為何今晚的星月這麼黯淡?這是不祥的徵兆嗎?
拐……拐……拐……
鞦韆在夜風中搖晃,竹子與麻繩相互磨擦,發出惱人的聲響,一聲聲更繃緊她的心;而寒風也一陣又一陣的吹拂在她臉上,讓她縮着身子直打哆嗦。
“夏隨風你到底在哪兒?還在柳家莊嗎?老天,你再不回來的話,我就要去找你了……”她站了起來,不安地在後院來回踱步。
“好冷,你怎麼還不回來?”半晌仍不見他歸來,梅沁難過得快要哭了。突然,她聽見有腳步聲趨近,往後門一瞧,就見有道人影從牆上翻落,倒在草地上。
“誰?是誰?”如果是夏隨風,他一定不會用這種方式進屋的。
但那個人偏偏就是他,乍聞她輕喊的聲音,他不由搖頭輕笑,“都什麼時辰了,你這丫頭又不睡了。”
“夏隨風!”是他的聲音。梅沁奔向他,才發現他受傷了,“你怎麼了?”天色好暗,她根本無法察看清楚,“快進屋裏讓我看看。”
“別急,我只是受了箭傷。”那箭還插在肩膀尚未拔除。
“箭傷!”梅沁看了看,終於看見了,還觸及那整片染血的衣裳,因而倒抽了口氣。
“老天!怎麼會這樣?”她咬咬唇,“我去找大夫──”
“別去。”他拉住她。
“為什麼?”
“這麼晚了,別麻煩了。”夏隨風往自己的房間走去,“況且我不想將事情鬧大。”
“現在還管事情會不會鬧大,我知道幾位醫術不錯的大夫,我現在就去請他們過來……”她抽不開手,只能求他,“你快放手呀!讓我去……”
“傻瓜,跟我回房。”反倒是夏隨風強拉着她回到他的房間。
捻亮油燈後,他從衣襟裏拿出一包東西,“我自行點了穴,你儘管把箭抽出來,然後將這藥粉撒在我的傷口上。”
“什麼?你要我拔箭?”她直搖頭,“怎麼可能,我不會拔,我去請大夫。”
“我不請大夫是因為你!”夏隨風吼了出來,“目前看來柳霸天尚不知我住在這裏,如果知道了,肯定會來找麻煩,難道你希望如此?”
説完這一串話,他已無力地趴在茶几上。
“夏隨風……夏隨風……”梅沁含着淚水,怯法走向他,並不停深吸着氣,“好,我幫你拔箭,你不要死……你不能死。”
顫抖的雙手緊緊抓住箭,梅沁閉上雙眼,使出全力將它一寸寸拔起!頓時,鮮血噴湧而出,她趕緊拿出手絹壓住傷口。
“把……把藥撒上……”他沙啞地説。
“好……”望着鮮紅血液直淌,浸濕整條手絹,她的心就好痛……這痛比殺了她還要讓她難過。
由於他事先點了穴,後來又撒上藥,傷處很快就止血。
“我現在該怎麼做?”雖然已止了血,但傷口仍是慘不忍睹。
“撕……撕我的衣裳,幫我包紮起來。”夏隨風指着旁邊的五斗櫃。
“你才帶幾件衣裳在身邊,還是撕我的吧!”梅沁二話不説地將裙襬的內襯撕下,將他的傷處紮起。
“可以了,你做得很好。”他吃力地挺直身子。
“現在該怎麼辦?”一直在眼眶打轉的淚水,此時終於因為鬆了口氣而滑落下來。
“不怎麼辦,你快回房去吧!”站起身子,他慢慢朝牀榻走去。
梅沁見了,立刻上前攙扶他,“你這個樣子,我怎麼可以回去呢?讓我留下來照顧你。”
“不用。”他搖搖頭。
“為什麼不肯讓我照顧你?”她難過的咬着下唇,“夏隨風,你不要再對我冷漠了,不管你怎麼罵我,我就是不走。”
“如果讓你爹孃知道你這麼晚了還待在我房裏,他們會怎麼想你該清楚。”夏隨風坐在牀上,半眯着眸望着她。
“我可以跟他們解釋,我爹孃不是不講理的人。”她很認真地説。
“你還是未出嫁的閨女,不要亂來,快出去,我沒事了。”夏隨風已無力再多説什麼,但她就是非離開不可。
“你……你好固執!”梅沁真的好委屈,“際……你根本不懂我有多擔心你,你根本不知道這兩天我是怎麼過的。”
“請你不要轉移對象。”靠在牀頭,他閉目養神着。
“什麼意思?”
“你是放棄了江傑,才退而求其次對我獻殷勤嗎?我可不需要。”夏隨風乾脆躺了下來,轉過身面牆而睡。
梅沁擰起眉,被他這句話徹底傷了,可是又能怎麼辦?現在他受了傷,她不該跟他計較。
“如果你非要這麼説才會高興,那就隨你説吧!反正你會變成這樣也是我害的。”她咬着下唇、忍着淚,“我想你這兩天一定沒好好吃東西,我去端東西來給你用。”
見她轉身離開廂房,夏隨風一雙拳頭握得更緊了。
傻丫頭,你不該迷亂我的心呀!
閉上眼,在他累得快睡着的時候,又聽見細微的開門聲,跟着是細碎的腳步聲,和盤碗輕放桌上的聲響。
“不管怎麼樣,吃一點吧!廚房還有一點粥和小菜,我都端來了。”她哽着嗓説。見他都沒有反應,她只好又道:“趁粥還熱着快吃點,如果你不想看見我,那我出去了。”
梅沁又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後才走出房間,可她並沒有離開,而是坐在台階等天亮,如果天亮了,他應該就不會排斥她進他房裏吧?
只是外頭好冷,儘管身上披着厚衣,但這股寒冽仍刺骨扎心呀!
而在屋裏的夏隨風這才起身,看着圓几上的熱粥和小菜,想想自己即便不能接受她,也該接受她的好意才是。
他得儘快將身體養好,才能繼續調查柳霸天這個人的底細,以及在他背後撐腰的到底是誰。
坐在圓几旁,他拿起筷子慢慢吃着……當他填飽肚子放下筷子的同時,赫然聽見外頭傳來輕咳聲。
他站了起來,走到屋外才瞧見坐在階梯上的人!
在這飄雪的冬夜裏,她居然一個人待在外頭,老天!她到底坐在那裏坐了多久?
“你怎麼還沒走?”他撫着傷口説道。
“你醒了?咳……咳咳……”梅沁站起,但咳聲不斷,“桌上的東西你吃了嗎?”
“為什麼要待在外面吹風?”夏隨風蹙起眉心,直望着她快要凍僵的小臉,“快進屋裏來。”
她一愣。
“我叫你進屋來。”他揚聲説道。
“你不是不讓我進去?現在還沒天亮恐怕會引人誤會,更或許會害得你得為我揹負一輩子的責任。倘若如此,你就成不了風了,所以我還是留在這──”
“你廢話夠了沒?快跟我進屋!”夏隨風將猿臂一伸,將她給拉進屋裏,而他也因為這個動作,不慎扯痛了傷口,“天!該死。”
“你怎麼了?幹嘛這麼出力呢?”梅沁趕緊走到他身邊,“啊……傷口又滲出血來了,我再幫你包紮一下。”
夏隨風並沒有拒絕,直讓她包紮好後,他才説:“為什麼不回房睡?”
“因為不放心,你都受了傷,我……咳咳……我怎能當作沒事一樣,就這麼回去呢?”她坐在椅上,又輕咳兩聲。
“現在我終於明白你的脾氣有多固執了。”他伸出手,“把手給我。”
“做什麼?”她噘着小嘴説。
“這麼關心我!還防我?”夏隨風眯起眸。
梅沁這才將手交給他,見他又開始為她把脈,這動作不禁讓她想起來蘭州的途中他倆相處的那段時光。
那時候,他們時而鬥嘴、時而冷戰,雖然沒個好氣氛,可是彼此的感情卻在這種情況下愈系愈緊。一開始她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現在她知道他在她心中的份量已逐漸加重。
“還好,只是輕微風寒,明兒個去藥鋪抓幾帖藥,吃了就會好了。”他寫下藥方子。
“我沒事。”她很認真地説:“只要你沒事,我就沒事。”
“你……”
“柳霸天的事你不要再查了,雖然對於他的惡行,我也感到義憤填膺,但我實在不希望你為了調查他而陷於危險中。”説着,她又因為鼻酸而哭了。
…你還真是個愛哭鬼。”他心疼地揉揉她的腦袋。
完了,他發現自己也愈來愈離不開她,無論做任何事,心中總會記掛着她,就連他在柳家莊被包圍時,想到的還是她。
想自己若死了,她該怎麼辦?她會不會等不到他又跑到柳家來找人?
“我就是愛哭,所以你不能再惹我傷心。”梅沁咬着下唇。
“你忘得了江傑?”他認真地看着她。
“算我壞,其實在回蘭川的路上,我的心已有了不安的晃動。”這是她逃避不了的感覺。
“不安的晃動?”
“對,發現我的心居然會晃到你身上。”她睇着他,“你肯接受我的心嗎?”
“這……”一時間要他回答,還真難呢!
她彷彿懂了他的意思,連忙説:“不用回答了,我知道你的想法,我知道你是風……是風又怎喜歡包袱呢?”
垂下臉,她雖然説得輕鬆,心頭卻像灌了鉛般沉重。
或許,她在意他,可是他就和江傑一樣感受不到她的心意,看來在感情這條路上她走得很失敗,太失敗了!
見她這副強顏歡笑的模樣,他的心跟着疼了,“我只是──”
“我説過,不要再説了,我真的沒事。”真的很怕聽見他説些讓她更傷心難過的話。
“梅沁!”夏隨風一雙深邃的黑瞳直對住她的愁容。
她心中一震,跟着綻出一朵動人笑花,“知道嗎?你……你是第一次喊我梅沁,真的是第一次。”
“什麼?”夏隨風沒想到她連這個都注意到了。
“你不知道呀?”她輕輕一笑,“以前你總愛叫我喂、丫頭、笨蛋、傻瓜,或者連名帶姓的叫我……頭一次聽見你喊我梅沁,我真的好開心。”
“你……”他微眯起眸,不知怎地,看見她這抹牽強的笑容,讓他更是心疼,“你坐過來。”
“做什麼?”
“我要你過來。”兩道精鋭的眸影盯在她臉上,那眸像是磁石般,讓她無法拒絕。
於是她站起,坐在他身邊,“是傷口疼了,還是想喝水?”
“你不後悔?”他突如其來地一問。
“什麼?”她震住。
“我的意思是,你不後悔跟我這個人?”他半眯起眸,觀察她表情中的每一分變化,冷靜地問道。
“啊?!”梅沁倒吸口氣,唇角畫開笑容,“你的意思是……你願意接納我?”
“傻瓜。”他輕逸出笑。
“你又來了,我只想聽你喊我的名字。”她開心不已的捂着小臉,然後緊緊地擁抱住他。
夏隨風伸出未受傷的手輕拍她的肩,“好了。瞧我不是沒事嗎?你趕緊回房休息吧!”
“你就是要趕我走。”她搖搖頭,“我偏不。”
“會被人發現的。”現在這情況還不宜惹出另外的事情。
“發現就發現,我還想對我爹孃坦白呢!”她鼓着腮幫子,半撒嬌地睇着他,“這些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我爹孃很開明的。”
她柔柔地倚在他懷裏,輕輕撫觸他受傷的肩,“你受了傷,趕緊休息吧!我坐在那兒看着你就好。”
“你!”他還真是説不過她。
“快去睡,嗯?”她甜甜笑着。
真的沒轍了,況且他也有點困了,於是他不再堅持,躺下來之後沒多久便沉沉睡去。
果真,梅沁留下來是對的,這一夜夏隨風因為箭傷的緣故,不時冒冷汗、打寒顫,而她就不停的為他拭汗、喂他喝水,可她一點也不覺疲累。
想起過去在她生病的時候,他也同樣不辭辛勞地照顧她,那股暖意便充滿心中,而現在她為他昕做的一切都是甜蜜的,只要他趕緊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