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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梅兒驚異的道:“是些什麼事情?”

    韓劍秋吁了口氣,道:“全是這位老先生一些獨特秘密,他本人對醫術藥理鑽研極深,很有些稀奇古怪的成就,但是,他卻挾技自珍,從不為外人道。以他為你治病為例,他只是運用了一般郎中裏較高的醫術而已,不及他本身的火候之一,換句話説,他並沒有拿出真功夫來為你治病,但饒是如此,已是創造了醫學的先聲了……”

    梅兒眨眨眼,依然如墜五里霧中,她看看韓劍秋,又瞧瞧朋三省,還是有些摸不着邊際的道:“但是,我不明白這些事和我們一定要住在這裏有什麼關係?人家已很明顯的表示出不願意……”

    韓劍秋古怪的笑笑,朋三省已接上道:“妙處就在於此,老實説,只稱這老傢伙醫術精湛尚不足以形容他這方面成就之高,確實一點説,説這個老滑頭的醫術已幾乎到了登峯造極之境了,他自己冶煉出來的幾味珍罕藥物直是令人匪夷所思,拍案叫絕,當初他的兄弟告訴我時就驚異不止,料不到卻是果真如此!”

    梅兒低低地道:“你看見過了?”

    朋三省神秘的一笑,得意的道:“當然看見過,要不我們還待在這裏做啥?這老傢伙的醫道實在精的像在變法術,可是他表面上卻裝得土頭土腦一副酸相,連這鎮上的人都不知道他們鄰舍——這位孤老兒竟是個華陀再世的活神仙。”

    梅兒有些着急,催促地道:“朋大哥,你快説嘛!你看見了些什麼?”

    朋三省又湊近了點,低沉地道:“不是我親眼看見,我也決不相信,以前他兄弟告訴我,説這老兒有一種靈藥,名叫‘回生爪’,這‘回生爪’形同一枚富壽瓜,皮色青絲帶紫,大如兒掌,宛如五隻指頭併攏在一起,上面還生着一根寸許長,像是老鼠尾巴的蒂梗,當時我聽過也就算了,沒有十分放在心上,就在遇着這老兒開始,我才忽然又想了起來,在七天以前,我就做了一次不速之客,摸進去探了一探……”

    梅兒緊張的,急急的道:“沒有被他發覺?”

    朋三省低聲笑道:“發覺?發覺了還搞個……”

    他似乎發覺現在是對着一個二十歲的大閨女講話,不該有污言穢語,忙打住改口道:“搞個什麼名堂,這傢伙精於醫道卻也不見得精於武術呀!那次,是晚上二更天了,我不是在門口打的地鋪麼?我把被窩捲了卷,枕頭墊了墊,貿然一見就像真有人躺在那裏一樣,我從外面繞到他住的最裏間,翻上了屋面,稍稍扒開了茅草往下窺探,這一看,乖乖,幾乎驚得我一個筋斗摔了下來……”

    梅兒捂着心口,緊張的道:“看見了什麼?”

    朋三省故意賣關於似的舉起酒壺又灌了一大口酒,“吧噠”了一下嘴巴,笑了笑,壓着嗓門道:“房子裏只有一盞陰陽怪氣的桐油燈,燈光搖搖晃晃的,昏沉沉的,這老傢伙的影子映在牆壁上,老傢伙沉着臉,睜着眼,臉上也是陰沉沉的,就他媽和那盞桐油燈的調調差不了多少。他坐在一張灰白的方桌前面,桌上擺着一把小刀,一隻活母雞,一卷淨布,一個內盛硃紅膠水般物體的水晶瓶,另外,呵呵,就是那枚久聞大名的‘回生爪’了。”

    梅兒忙問道:“和他兄弟説的形狀一樣?”

    朋三省嚥了口唾沫,道:“正是,一點不錯,青絲絲的皮面泛着紫瑩瑩的暗光,似是五隻手指頭並在一起……”

    好像是回憶當時的情形,朋三省的獨目閃動着一片迷幻的光采,停了停,他又低沉的道:“老傢伙眼睛瞪着那隻活母雞,好一陣子,他突然抓起桌上的小刀,猛的一下子把兩隻雞腿活生生、血淋淋的砍了下來。”

    梅兒驚恐的捂住了小嘴,滿臉駭懼之色,朋三省又接道:“我才在想這老傢伙那顆心可狠得緊哪!跟着怪事就出現了。老傢伙一隻手捏住雞喙,免得它吵叫,另一隻手快速的將水晶瓶裏的膠狀紅色水液,塗在雞腿的切斷處,拿起那枚‘回生爪’往斷處緊緊一接。説也奇怪,那枚‘回生爪’忽地張開,宛如五隻手指般的瓣體,就好像一隻小小的人手一樣,扣住了那已經斷落的雞腿。老傢伙就一直這麼按着不動,約莫過了盞茶時分,他雙手放開,那隻被切斷了雙腿的母親竟然‘咯咯’叫着在桌面一拐一拐的撲騰起來,兩隻腿宛似沒有斷過一樣,好生生的長回去,老傢伙摸着八字鬍哈哈大笑,卻將我嚇得幾乎摔下屋頂,斬斷的肢體能在這瞬間長了回去,我還是初見,以前便連聽也沒有聽説過,不管是人是畜,也絕沒有這種方法。但是,我這隻眸子卻又看得這麼千真萬確……”

    朋三省説到這裏,嘆了口氣,續道:“由這裏看來,那‘回生爪’既能將禽畜的殘肢接好,人的肢體大約也具有此效,老傢伙卻挾技自珍,實是不該,假如他將這玩意貢獻出來,還不知可以挽救多少殘缺之人哩……”

    梅兒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地道:“但是,這些東西都是他自己鑽研發明,他既不願公開,我們又怎好硬是要這樣做,怕人家會講話,況且,我還要向他拜賜再造之恩……”

    韓劍秋笑了笑,道:“所以我已告訴過朋兄,無論他用什麼方法取得粟老頭的秘方,只要是光明正大,取得粟老頭心甘情願,我便不去過問,否則,嗯,我也不會答允,朋兄你説是麼?”

    朋三省哼了哼,道:“小子,我既然答應了,就不會拆濫污,你大可放心。”

    梅兒想了想,又道:“朋大哥,他除了這些之外,還有別的精妙成就麼?”

    朋三省沉吟了片刻,皺着眉道:“他弟弟告訴我,説老傢伙留着一盒‘蟄蟻’,這些蟄蟻有一宗妙處,專能救治中毒之人,將這蟄蟻置於傷口,它們即會以蟄刺扎入染毒之肌膚內,以本身之毒融和原先之毒,而使得毒素相互抵消於無形,更妙的,它們能深入肉裏,拱咬出體內的毒針或毒砂細小暗器,萬無一失……”

    梅兒直聽得有些愣了,她喃喃地道:“這位老先生真是一位奇人!”

    朋三省又喝了一口酒,道:“尚不只此呢!他自己以十七年的時間煉了一粒金丹,據他弟弟説,吃下這粒金丹,可使習武之人功力倍增,氣透髮梢,逆順九車。再者,犀牛角、紅鹿茸、碧蝦殼、峯丸,他都收藏得有,而這些東西,全是千金難求的珍罕奇藥,救人救命的靈丹,走到天下難找到一兩件的。”

    梅兒望了望韓劍秋,遲疑的道:“韓哥哥……”

    韓劍秋看着她,温和地道:“你有話要講?”

    梅兒微微垂下頸項,低聲道:“我是想,粟先生這些東西雖然都極珍貴,我們總需要和他明着商量,或以金銀,或以其他條件交換,不應用別的手段去奪取……”

    韓劍秋用力點頭,道:“這是一定的,對麼?朋兄。”

    後一句話,他已面朝着朋三省,朋三省那張黑臉膛一拉,氣憤的道:“你哪來這麼多羅嗉勁兒?我既然答允了你便當然會做到,若姓朋的要下三賴,哼!也早用不着熬在這裏看老傢伙的臉色了。”

    韓劍秋灑逸的一笑,道:“你有把握?”

    朋三省斷然道:“當然。”

    韓劍秋伸了個懶腰,緩緩地道:“咱們不能久等了,還需要多長時間?”

    朋三省哼了一聲,道:“就在今夜!”

    更殘漏盡,更鼓三聲。

    仰卧在榻上的韓劍秋,這一夜可説根本沒有闔眼,輕輕地,躺在地鋪上的朋三省已爬了起來,他以指比唇,先“噓”

    了一聲,湊近來壓着嗓門道:“老弟,你醒了麼?”

    韓劍秋用手臂枕着頭,笑笑道:“一直未曾入夢,當然醒着。”

    朋三省打了個無聲的哈哈,道:“該動手了,現在。”

    韓劍秋平坐起來,正色道:“朋兄,咱們雖是江湖草莽,卻也需要講求一個‘義’字,人家為我們治病,又在人家住處打擾了這麼久,不論他是否情願,卻也總是有惠於我。他挾技自珍,秉性吝嗇固不足取,但我們這麼悄聲不響的拿了人家的東西走,再怎麼説也不是不該,朋兄,你是否有什麼解釋之處?”

    朋三省急得一跺腳,扣着嘴巴吼道:“唉,唉!你怎麼這般迂腐?當然是無愧於心才拿東西走,我給他放下一百兩赤金還不夠麼?”

    韓劍秋沉默了一下,道:“只不知道他是否願意?”

    朋三省一瞪眼,道:“這還管他願不願意?充其量也只能算我們強買強賣罷了,我的爺,你就別再磨蹭了!”

    韓劍秋笑了笑,道:“那麼,你請!”

    朋三省哼了一聲,舉步向屋外行去,他剛剛走出一步,韓劍秋已忽然低促的叫了他一聲:“聽,朋兄!”

    朋三省愕然回頭道:“什麼玩意?”

    “意”字在他舌尖上一顫,他也驀地安靜了下來,屋外有一陣極其細微的衣袂帶風之聲,就像幾片落葉飄過一樣,那麼輕悄的掠到這邊。

    韓劍秋抄起枕邊的刀掛好,翻身下榻着靴,他一面將刀佩在右肘老位置,邊低悄的道:“朋兄,有三個人,他們停住了……”

    剛剛説到這裏,房屋外面,靠那頭,一個粗厲的聲音傳了進來:“粟伯貴,你給大爺滾出來回話!”

    聲音響起,裏面已即時起了一陣慌亂,粟伯貴嗓門打着哆嗦道:“外……外面是誰?是……是……是哪位高朋貴友?”

    暗中的朋三省眨眨眼,輕笑道:“好傢伙,這老小子敢情還沒有睡?這麼晚了,又不知在搞什麼名堂?”

    韓劍秋撇撇嘴唇,道:“大約又在弄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這時,外面那粗厲的嗓音又響起道:“粟伯貴,不要來這一套王二麻子,大爺不愛這個調調,把你的‘回生爪’拿出十枚來孝敬大爺,咱們即時拍腿走路,兩不相擾!”

    屋裏響起一聲顫抖的呼叫,粟伯貴慌張的道:“什……

    什麼?十枚?老……老漢哪有十枚‘回生爪’?就連一枚也沒有啊!朋友,你不要聽人家傳岔了……”

    粗厲的嗓子冷冷一笑,剎時狠了下來,道:“沒有關係,拿不出‘回生爪’就拿你的狗頭,再放把火將你這破屋燒個精光,兩條路,你選一條!”

    “你……你們是強盜呀?如此橫不講理,還……還有天理王法沒有?你……你……你,你們要造反了?”

    粗厲的聲音顯然移近了些,冷森森的道:“大爺沒有這麼多閒工夫跟你羅嗦,老狗,你滾出來吧!大家見見面也好留個印象。”

    粟伯貴的動靜沒有了,靠裏間的屋子裏卻起了一陣忙亂的悉索之聲,這聲音韓劍秋與朋三省聽到了,當然,外面那三位不速之客也不會聽不到,當下,只聞那粗厲的聲音怒罵了一句道:“萬老七,你給我把這老狗揪出來,他想搗鬼!”

    起了一陣狂野的笑聲,一條龐大的身影掠過紙窗撲向後面,剎時響起了一聲窗户的碎裂聲與桌椅的撞跌聲,粟伯貴的驚呼驀地傳出,已在一陣獰笑聲從屋裏移到了屋外。

    粗厲的聲音似乎極其滿意的笑了起來,跟着就有兩記清脆的耳光聲傳了進來:“我打你這不識抬舉的老狗,叫你乖乖的送出來,你還想耍賴,如今,大爺沒有這麼便宜説話了,除了要東西以外。還要你這老狗的一條手臂!”

    粟伯貴怪叫一聲,尖號道:“反了,反了,強入民家還要恃眾毆人,更要劫財劫物,你……你……你,你們就不怕王法嗎?”

    一陣鬨笑隨着暴起,那粗厲的嗓子道:“王法?王法值幾個子兒一斤?他媽在這節骨眼上,你還跟老子談王法?來,萬老七,你再打上他一頓,看他王法管個鳥用!”

    粟伯貴像殺豬似的,尖嚎着叫了起來,粗厲的聲音嘿嘿的笑着道:“對我們‘吊睛三虎’,王法已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現在,講究的是霸力,老狗,你懂不懂?霸力!”

    粟伯貴沒有吭聲,只是一個勁兒哼唧着,顯然那三位仁兄已是火氣冒上來,粟伯貴哼唧了一陣,卻突然又鬼叫了起來。

    粗厲的聲音冷酷的道:“怎麼樣?這滋味好不好受?你要嚐嚐再拿出東西來呢,還是現在就拿出來?”

    另一個軟軟的,皮笑肉不動的聲音也跟着道:“其實結果都是一樣,老狗無論你受不受罪,東西一定得拿出來,你還是放聰明點好!”

    粟伯貴呻吟着,喘息着,繼續的道:“好……好……你們這些強盜胚子……老夫拿出來便是……不過……卻沒有十枚,只剩下一枚了……”

    “啪”的一記耳光,粗厲的聲音又罵道:“老狗,你他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呀?老子是來和你討價還價的?你他媽的混帳東西!”

    粟伯貴又呻吟了一聲,道:“老……老夫説的全是實話……只有這一枚了……今……今天,你們就是殺了老夫也拿不出……出十枚……來。”

    粗厲的嗓子重重的哼了一聲,又道:“萬老七,你給我用刑!”

    於是,粟伯貴像扯出了肺腸,又拼命的嚎叫起來,那叫聲,悽怖而悲哀,深夜聽來,足能令人汗毛豎立,心驚肉跳。

    朋三省低低的笑道:“粟老小子今夜可是有福,各般滋味他都嘗試了……”

    韓劍秋沉默着,忽地,他道:“朋兄,你護在這裏,我去救他!”

    朋三省頓時愕了一下,道:“你瘋了,老弟,待他們逼這老小子拿出東西,我們再出去拿回來不好麼?這樣不但推卸了劫掠之名,更省去了那一百兩黃金……”

    韓劍秋輕輕站起,淡淡一笑道:“若是如此當然更好,只是那意義就完全不同了,朋兄,我是寧願不要這些東西,也不能背個見死不救的臭名。”

    朋三省呆了呆,大大搖頭道:“罷了,罷了,我便依你……誰叫我碰着你這壽頭……”

    韓劍秋披上一件衣衫,緩步推門而出,看他那悠閒的模樣,就活像要出去觀賞夜景一樣似的。

    朋三省嘀咕着,無可奈何的湊近了窗口,自窗的隙縫中,往外瞄了出去。

    韓劍秋揹負着手,慢慢行向屋側,嗯,情景可真是夠瞧的,三個又黑又粗,斜斜吊着眼睛的中年大漢,分立成三角形圍着粟伯貴,其中一個蓄着一大把黑鬍子的大漢正反拗過粟伯貴的手腕在背上,一面還不停用皮靴踢這老骨頭的脛骨。

    這時候,可憐粟伯貴已痛得魂魄出竅,眼淚鼻涕決了堤般灑一臉,連嚎叫的聲音都那麼微弱了。

    韓劍秋淡淡悠悠地,微一拱手道:“三位,這出戏,該可以停了吧!”

    那三個大漢驀地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似的跳了起來,六隻眼睛驚疑不定的直愣,投在韓劍秋身上,好一陣,中間一個嘴邊生紅毛痣的大漢踏前一步,以他那粗厲的嗓子吼道:“幹什麼,好朋友,你是來架樑的?”

    韓劍秋搖搖頭,道:“不敢,只是來求情的。”

    另一個大漢扯着他那滿臉朝橫生長的粗肉,要死不活的道:“求情?你睜開你那雙狗眼看看,這裏是些什麼人?是什麼地方?也是你這渾小子開口的地方麼?”

    生着紅毛痣的仁兄哼了哼,道:“我看朋友約莫出道不久,江湖上的風浪你可能經歷得不夠,你還是少惹麻煩的好,也免得為你家大人丟醜!”

    韓劍秋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在下出道之初,即蒙家師訓誨,是非全因強出頭,不幹自己的事,最好還是不要多管。”

    紅毛痣仁兄“哎”了一聲,面色稍霽的道:“這樣才對,你師父總算還懂點事……”

    韓劍秋微微一笑,又道:“不過,家師在這兩句話後面還補述了一句,但若為了一個‘義’字,一個‘理’字,事雖不幹自己,便是豁了性命也得接下,為江湖留存一點好的名聲!”

    三個大漢不禁俱呆了一會,紅毛痣仁兄突然臉色一沉,陰鷙地道:“朋友,你是把大爺們做耍子來了?”

    韓劍秋又搖搖頭,道:“不敢,只是奉告各位一些粗淺的道理。”

    蓄着黑鬍子的大漢向自己手心打了一拳,怒叫道:“什麼?爺們闖了這麼多年天下,還來聽你這免崽子教訓?你他媽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啦!紅口白牙在這裏滿口胡扯,放他媽的狗臭屁!”

    韓劍秋不愠不怒的笑笑,道:“忠言素來逆耳,不過,可是利於行哩!”

    紅毛痣仁兄寒着面孔,陰沉沉的道:“朋友,真人面前不説假話,你也用不着兜圈子來逗引人,説吧,你想幹什麼?”

    韓劍秋仍然揹負着手,淡淡地道:“很簡單,將這位老人家放了。”

    黑鬍子驀地跳起來大吼道:“什麼?放人?”

    韓劍秋點點頭,道:“而且,那‘回生爪’也不能再要,從今以後更不準來找他的麻煩!”

    紅毛痣仁兄幾乎氣得一口氣接不上來,他喘了兩聲,用手指着韓劍秋,火暴地道:“你……你……你,你是什麼東西?你憑着什麼説這種話?憑什麼膽敢如此強橫霸道?”

    韓劍秋輕輕一揮衣袖,灑脱的道:“憑着什麼?與各位相同,霸力而已。”

    三名大漢全氣得臉色發青,渾身直抖,生着紅毛痣的仁兄霍然自背後拔出一柄重逾四十餘斤的“雙環刀”,暴吼道:“好,好,老子就試試你這霸力到底霸到什麼程度?”

    韓劍秋擺擺手,道:“朋友,還是不試為妙,你們正值壯年,應該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過,又何苦為了人生旅途上的一點小小挫折便要以命相拼呢!”

    生着紅毛痣的仁兄,喉嚨裏低嗥着,叫道:“不要來這一套,老子自小便是學的用武力來對付不順心的事,今夜你勝了我們弟兄三個拔腿就走,但若你敗了,你這條小命就難保了。”

    韓劍秋淡淡一笑,道:“如若我敗,我必自絕於此,不過,若是三位敗了,你們那六條腿只怕也拔不得了!”

    頓了頓,他又迅速的道:“所以,尚請三位再加思忖。”

    黑鬍子大叫一聲,吼道:“思忖你媽個狗頭,來來來,你是他媽有骨頭的你就亮傢伙,看看誰的手底下硬實!”

    韓劍秋神色一寒,雙目中神光暴射,他凌厲的道:“這是你們自找,可不能怨我下手太毒!”

    生着紅毛痣那位暴辣辣的道:“你使出勁來,看看誰是念佛的……”

    韓劍秋微微朝後退了一步,正想再説什麼,而來得那麼突然與狠毒,一道冷蛇似的刃芒橫着飛斬到他的頭頂。

    韓劍秋沒有避讓,沒有慌張,猛然迎向刀光,甚至比那橫斬而來的敵刃去勢更快,金閃閃的光輝“唰”然射出,宛若自虛無裏現映出火神的冷笑,不可捉摸卻又那麼真實清晰,“嗆啷”一聲震擊之響,一柄“雙環刀”已斷成兩截,連着一段手臂分向三個不同的方位墜落下。

    韓劍秋仍然揹負着手,但刀不知怎麼入袖中刀鞘,他冷冷的注視着此刻正在地上翻滾哀號的漢子,這漢子,嗯,便是對方三人中一直説話陰陽怪氣的那位。

    韓劍秋神色是如此平靜,如此深遠,像是地上那號叫的受傷者與他毫無關連一樣,那情形,就似是在觀賞一件世間最平凡而又通俗的事,呻吟、鮮血與斷肢,在他那漠然的眸子裏,卻一下子變得那麼微小與不足道了。

    紅毛痣與黑鬍子兩人的手上卻已緊緊握着兵刃,兩個人都是一副躍身欲前的姿勢,但是,他們卻就在這個姿勢上愣住了——成了泥塑木雕,四隻眼睛傻愣愣的瞪着韓劍秋,便是做夢吧,夢中也沒有如此驚心動魄又不可思議的情景啊!太快了,太急了,連他們的腦筋還沒有生出第二個念頭,在他們剛剛欲待緊跟着出手的剎那,這場拼鬥竟已結束。

    韓劍秋沒有表情的抿抿嘴,道:“現在,你們哪一個再來?”

    兩個人同時一激凌,噩夢初醒般朝後“蹬蹬蹬”退了三步,驚恐無比的望着韓劍秋,那模樣,就宛如是在瞧着一尊神,一個法力無邊卻又恰好掌握着他們生命之火的真神似的。

    韓劍秋用左手食指在鼻樑上擦了擦,又道:“如果你們不願再玩下去,在下亦絕不勉強,倒是地上你們這位朋友,你們也不去照顧照顧他麼?”

    兩個方才尚氣焰逼人的仁兄,惶恐而又畏懼的互瞧着,這時已連往前跨一步的膽量都沒有,他們誰也不敢貿然走出去,敵人那把刀,老天爺,可是來無影去無蹤的啊!

    韓劍秋哼了一聲,冷硬的道:“方才,你們那般蠻橫跋扈,就這一剎那,你們已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麼?變成另外一個膽小如鼠卻又無信無義,無勇無仁的人麼?”

    紅毛痣有些哆嗦的推了黑鬍子一把,黑鬍子反往後縮了一縮,紅毛痣百般無奈的朝地上呻吟的同伴跨近兩步,但目光觸及韓劍秋冷酷面孔時,又不可自止的停了下來。

    韓劍秋帶着悲哀的意味,搖搖頭道:“闖蕩江湖的原該是些血性漢子,像你們這樣罔顧信義、友情的人我卻少見,奇怪你們竟能在江湖上苟且至今……現在,帶着你們地上的朋友走,我不殺你們,但要快,我不願再多看你們一眼。”

    紅毛痣踏着羞愧慌亂的腳步走上前來,一把將地上的仁兄抱了起來,回頭朝着黑鬍子叱道:“萬老七,丟人現眼已到了頭啦!你還站在那裏發的什麼呆?”

    話説完了,他又鼓起膽子向韓劍秋道:“朋友,今夜你可真佔了上風,算我們吊睛三虎瞎了眼,看不出朋友你是位高手,但是……但是……”

    韓劍秋淡淡地為他接了下去,道:“但是你們將這筆帳記下了,是麼?這證明你們還知道一點羞恥,不論多少歲月,我都等着你們,我叫韓劍秋,隨時歡迎你們前來,姓韓的以滿腔熱血與一條命等着你們。”

    紅毛痣呆了一陣,終於一跺腳,抱着懷中受傷的同伴,頭也不回的和那黑鬍子狂奔而去了。

    望着消失在黑暗中的兩條人影,韓劍秋感喟的吁了口氣,緩緩回過身來,粟伯貴卻仍然怔怔的坐在地上,睜着一雙老眼迷迷茫茫的盯視着韓劍秋,那眼神,韓劍秋看得出來,包含了驚異、震駭、迷惑,以及無比的感激。

    韓劍秋淡淡地道:“可以站起來了,現在不會有人再給你受罪,或者再硬奪你的‘回生爪’。”

    粟伯貴尷尬而羞愧的露出一抹苦笑,吃力的站了起來,他一雙手不安的在身上揉着揉着,吶吶的道:“這位……呃……韓小哥……今夜可多虧了你……真説不出……呃……

    説不出有多感激你……”

    韓劍秋擺擺手,道:“武林中人原該如此,天下有不平事,就有好打不平的人,在下不敢以俠義自居,只望老丈日後能平心視論江湖中人,江湖上固然有不少敗類,但是,卻更不乏講信義,重仁恕的豪爽漢子。”

    粟伯貴連連點頭,有些靦腆的搓搓手掌,囁嚅着道:“只恐方才之事,老夫,呃,老夫已覺得往昔的看法有些謬誤……假若換了尋常的人……恐怕他們要了命也不會出來搭救老夫…能講個‘義’字之人,當今之世委實太少了……”

    韓劍秋笑了笑,平靜的道:“人海茫茫,每有良莠,老夫只要將心擺在正中,以朗朗之目澈觀天下,則可發現天下好人正多。”

    粟伯貴張合了幾下乾癟的嘴唇,老臉發熱的道:“説得是,説得是……前些日子,呃,老夫一時愚昧,以致虧待了小哥與兩位至友,如今想起,實在惶慚不安,真不知如何向三位抱憾才好……這也都是老夫自己一番偏見,不明大義所……可愧煞了!”

    韓劍秋搖搖頭道:“老丈為人善良,只是有時偏於固執,成見素固,在下又怎麼會記恨在心?況且,若是在下等有報復老丈之心,也不用等到方才那三個兇徒向老丈下手了,是不是?”

    粟伯貴不自覺的冷汗涔涔,感激涕零的道:“俗語説‘宰相肚裏好撐船’,小哥,你這度量,可也太大了,老夫……真不知向小哥説什麼好……”

    韓劍秋揚揚眉,平和的道:“不用説什麼,只要老丈明白善惡之真正分野,也就罷了。”

    説罷,韓劍秋返身行向房門,他剛剛走了幾步,後面的粟伯貴已匆匆的追了上來,因為有些激動,以致顯得面紅氣喘:“韓……韓小哥……”

    韓劍秋詫然止步,道:“老丈還有什麼諭示麼?”

    粟伯貴一雙老臉越發見赤,他雙手亂搖道:“不,不敢,只是……呃,只是有一件事要告訴小哥,也算是,呃,也算是老夫的一點心意……”

    韓劍秋仍然安詳的道:“什麼事老丈無訪直説,若説報賞,則在下愧不敢當。”

    粟伯貴喘了一口氣,道:“是這樣……韓小哥,老夫對那醫術一道,呃,不敢説十分精通,但是,呃,卻鑽研甚久,且頗有心得……小哥,老夫有幾件東西,想致贈小哥,無論如何,萬乞小哥笑納,小哥日後行走江湖,風浪甚大,或者也有派上用場之處……”

    韓劍秋微微一笑,道:“施之以惠,在下並非望報……”

    粟伯貴雙手拉住韓劍秋,神態之間,現出從未有過的誠懇與真摯,他嗓子有點啞的道:“小哥,這並非算是報答,只能算做老夫對前些日子來虧待小哥的一點點示悔之意,要不然,便算老夫與小哥重新認識的一點兒見面禮,小哥一定得收下,否則就是小哥看不起老夫了……”

    韓劍秋笑笑,道:“老丈,看你平素沉默寡言,其實老丈你的詞鋒卻好生厲害,尤其這一頂帽子扣將下來,更令在下欲避無處了。”

    粟伯貴喜慰的道:“如此説來,小哥,你是接受了?”

    韓劍秋無奈的聳聳肩道:“在下寧汗顏承受老丈厚賜,也不願蒙上蔑視老丈之名。”

    粟伯貴呵呵大笑,道:“好,好,小哥,且讓我們結個忘年之交,小哥,請隨老夫入室。”

    韓劍秋輕輕頷首,兩人從房屋後面轉了過去,嗯,這屋子還另外開有一扇門呢!

    推開門,經過一個堆滿了雜亂的藥材的小小天井,便是粟伯貴的房間了,房間裏正如朋三省曾經描述過的,陰沉晦黯又帶着一股腐濕的黴氣,沒有任何設置,房屋裏盡是些獸皮、草藥,與零散擺放着的瓶瓶罐罐。靠牆根擺着一張牀鋪,牀上的被褥卻污穢得變成了灰黑色,還隱隱泛閃着油光,一方長條木桌齊窗放着,原本是白色木質,現在,也早變成灰烏的了。

    進了房,粟伯貴有些歉然的搓搓手,表情帶着幾分羞澀的道:“房裏太髒,呃,小哥,你隨便坐!”

    韓劍秋拱拱手,落坐在那方長條桌前的一張簡陋木椅上,粟伯貴又搓搓手,不安的道:“夜深了,沒有茶水招待小哥!”

    韓劍秋淡淡一笑,道:“不訪,老丈請便,無庸客氣。”

    粟伯貴略一猶豫,走向牀邊,他彎下身來,伸手在牀底摸了好一陣,終於將一方尺許長,五寸寬的檀木雕花木盒摸了出來,這方木盒十分精緻華貴,襯着房間裏的粟伯貴與氣氛,卻是不大調合。

    他將木盒挾在腋下,又走到靠窗這邊牆角,半跪下去,用手指仔細的摸索着牆根,片刻後,他輕輕吁了口氣,用力在牆根一掀一抽,唔,一大聲方磚已被他抽了出來,方磚之內,是一箇中空的,狹窄的凹洞。

    凹洞並不深闊,裏面塞了一卷泛了黃色的羊皮,一個金屬小圓筒,另外,便是三個白玉瓶子。

    粟伯貴伸手進去,將三個白玉瓶子拿出來,連着腋下的檀木雕花盒子,一起放在韓劍秋前面的長條桌上,他又回去拿起金屬小倒筒塞入正中,方將石磚塞回原處,覆在磚隙上小心冀翼的灑了一層土,拍拍手,他走了過來,低低的道:“小哥,木盒裏有三枚‘回生爪’,一小瓶‘朱膠’,兩瓶‘草髓精’,十隻‘蟄蟻’,一小塊‘碧蝦殼’,一段‘紅鹿茸’,另外,還有一粒‘紫金丹’。”

    韓劍秋剛想開口説話,粟伯貴已搖搖手,接着道:“‘回生爪’功能接合斷肢折骨,神效無比,老夫窮半生之力,只搜得七枚,前些日子因須驗其性能用去一枚,如今尚有六枚,特以其中三枚致贈小哥。此‘回生爪’可以接合任何殘斷之肢骨,但卻須合以‘朱膠’相輔為用,不過,斷折的肢骨卻不能超兩個時辰以上,否則因肌膚斷裂處腐蝕或因血液之乾涸凝結,便難以合好如初了。”

    頓了頓,他又道:“這‘朱膠’除了能與‘回生爪’相輔為用接合斷折肢骨之外,單獨使用,尚能使尋常刀劍傷口或一般裂傷愈好如初,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藥中聖品,較之其他金創藥又名貴得多……”

    粟伯貴朝着韓劍秋神秘的一笑,又道:“‘草髓精’補身健體的功能,小哥你已知道了,老夫且不贅言。那‘紅鹿茸’卻是十分珍罕,可以生血長肌,絲毫不留虧乏的遺患及創口的疤痕,更有駐顏美容之功,其效特異。至於那‘紫金丹’對習武之人服之,收事半功倍之效,能助長內力,唔,那‘碧蝦殼’卻是一種催動春情的奇藥,只要服下那麼一小撮,無論男女,都會立即心旌搖盪,難以剋制……”

    韓劍秋皺皺眉宇,卻沒有説話。

    粟伯貴接着道:“如果小哥有一天中了對頭的毒針或是毒砂等細小暗器,那十隻‘蟄蟻’就可派上用場了,只要將它們置於創傷之口,這些‘蟄蟻’就會鑽進裏面自行將深透入膚的暗器咬出,要是染上劇毒,如若搶救得時,‘蟄蟻’也有以毒攻毒的特效。老夫為了尋找這些東西,實在也吃了不少苦頭,小哥,你須記住,這‘蟄蟻’只食晨間日出之前的露水,十天喂一次即可,只是每次療毒,它們卻只能效勞一次,一次之後即便枯癟而死……”

    韓劍秋咬咬下唇,低沉的道:“老丈,你手上這些奇藥異寶也真算齊全,五花八門,簡直什麼樣的藥方都有……”

    粟伯貴得意的咧嘴一笑,道:“小哥,不瞞你説,老夫在這上面幾乎花費了一生的光陰啦!整個的財產、精神也完全擺在這上面了。”

    説着話,他又將那三個色澤潔瑩強白的羊脂玉瓶小心翼翼的託在手中,咳了一聲,道:“這三瓶東西,全是色澤碧綠的水液,老夫稱它為‘牽魂水’,在所有贈送小哥的這些物件中,可説以這三瓶‘牽魂水’最是老夫心血的結晶,窮半生工夫揣摩出來的一點小成就。小哥,你須特別小心珍藏,這‘牽魂水’只要在人沒有斷氣之前,撬開牙關,灌進幾滴,傷勢未入絕境則必可救治,否則,至少也能延續三兩個時辰以上的壽命,小哥,你要留心使用。”

    韓劍秋奇異的道:“老丈是説,無論何種傷勢皆有此效力?”

    粟伯貴鄭重的點頭道:“正是。”

    韓劍秋深深凝注着老人那猶是赤紅的面孔,凝注着那一片出自內的誠摯與懇切,感動的道:“每一件老丈所贈之物,俱是無價之寶,這些厚賜,將使在下受用不盡!在下銘記於心了。”

    粟伯貴雙手一陣亂搖,道:“不謝,不謝,只要你不再記恨老夫,能將老夫看成朋友,老夫就歡喜無量了。”

    韓劍秋肅穆的道:“這是一定的,承老丈看得起……”

    粟伯貴將桌上的物品一股腦塞在韓劍秋懷裏,欣慰的道:“老夫今夜即將離開此地,投奔二十里一位至友家中,在這裏,老夫的名字已經傳揚出去,再住下去,遠不知有多少人會打老夫的主意哩!”

    韓劍秋想了一會,頷首道:“老丈顧慮得極是,今夜那什麼吊睛三虎便是一例,這樣吧!由在下護送老丈至貴友之處,回來後,在下等也就要離去了。”

    粟伯貴微微遲疑了片刻,終於點頭道:“也好,如此有勞小哥了。”

    粟伯貴十分迅速的,匆匆收拾了一個大包袱,韓劍秋一指牆角,道:“這裏面的東西,老丈你不帶走?”

    粟伯貴有些羞澀的一笑,低低的道:“不用了,那是老夫多年來對醫術上一些淺陋記載,小哥,就煩你回來後取出交由老夫我那在‘大伏堡’的不成材的弟弟,並請轉告他,要他……呃,要他……回來看看我這為兄的……”

    韓劍秋怔了一會,深沉的道:“老丈,你是真想開了。”

    粟伯貴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闇然惆悵之色,他轉頭過去,朝這間陋室巡覽了良久,嗓子有些黯啞道:“小哥,走吧……剩下的東西,老夫會託人回來拿取。”

    韓劍秋略一蹲身,將粟伯貴背在背上,微一仰頸,人已平飛而出,他飛躍的姿勢是那麼靈巧,那麼美妙,夜色中,就如一隻破雲朝月而去的白鶴。

    於是,留下一抹無聲的嘆息在這間散發着黴濕氣味的斗室中,江湖上的歹徒能硬使一個善良的老人逃遁,但江湖上的義士卻也能為善良保存一口不朽之氣。

    出了新城鎮。

    在馬背上回首凝視這片簡陋的墟市,那幢幢屋舍,是越發疏落與破舊了,這小鎮,彌漾着一股淡淡的蒼鬱,有些枯荒和寂寞的意味,就宛如一個已到了垂暮之年的老人。

    朋三省抹了一下面孔,笑盈盈的道:“老弟,嗨嗨,還是你高明嘛!昨天夜裏,就那麼幾下子,已把老傢伙壓箱底的玩意全弄到手啦,難就難在人家是那麼心甘情願,又那般的誠惶誠恐,還生怕你老弟不要哩!”

    韓劍秋回過頭來,笑笑道:“武林道中,正與邪之分也就在此了。”

    朋三省怪叫一聲,吼道:“好小子,你是説你正我邪?”

    韓劍秋眨眨眼,笑道:“不敢,這可是閣下自己説出口的。”

    説着,他望望默默跟在一側的梅兒一眼,梅兒察覺下,向他脈脈一笑,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裏,在這頃刻已吐露了多少綿綿的情意。

    朋三省不識趣的忽地叫了一聲,獨目睜着道:“是了,老弟,咱們下一行程你可有考慮過?”

    韓劍秋道:“呂梁山小天嶺。”

    朋三省道:“找誰?”

    韓劍秋道:“此地距呂梁山較近,而呂梁山小天嶺又是‘鬼谷谷主’大弟子‘定魂掌’關龍盤踞,他以‘定魂掌’鎮‘一目淚尼’十年之久,而淚尼説起來對我有授藝之恩,她雖然不願找關龍,但這筆債我定須為她討回來,而我最大的敵人是鬼谷洞主,先消滅其黨羽使其孤立,復仇之舉也就較簡單了。”

    朋三省想了想,道:“好,依你。”

    韓劍秋、朋三省、梅兒三人一路行來,這日來到呂梁山,但見峯端高入雲際,山勢雄峻,巨石嵯峨,絕澗峭壁,古樹盤虯,山徑崎嶇,端的奇險異常。

    三人將馬匹寄放于山下一家獨户家中,這才一同上山,三人都具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展開輕功爬山越嶺,真是如履平地。

    不到頓飯時光,他們已爬上一座山頭,但此時尚摸不清小天嶺的確實位置。

    韓劍秋正自張目四望之際,卻忽然聽到空中“嗤”的一響,天空中隨即飛起一道五色繽紛的報警信號。

    他心中一喜,知離小天嶺不遠,雙臂疾揮,人已拔高五丈,他在空中猛一吸氣,雙手向下一按,“呼”的一聲,又拔高了三丈,此時似已力竭,卻見他清嘯一聲,右臂展處,人已一轉,在空中展了一圈,“唰”的一聲,掠出七八丈外,身未落地,又在空中一轉,剎時之間,又飛掠出數丈,如此一來,自在空中連環九轉,好似一隻大鳥般,在空中飛翔不已。

    待他落地時,已在一絕壁斷崖邊緣,此絕壁斷崖與對面山崖相隔十丈有餘,而在對面山崖之處,一些天然巨石之間,樹着一排排的高大紅檜圍牆,顯得氣雄偉,端的不凡。

    朋三省身為大伏堡四爺,梅兒也得自飛天狐的真傳,身手俱非泛泛之輩可比,但較起韓劍秋來,這時候一比,就顯得差了那麼一大截,等他們攀上斷崖,已氣喘吁吁了。

    韓劍秋不便逞能,也就稍作休息,但心中卻暗喜,心忖:“自己誤打誤撞,竟然撲到‘伏龍堡’的後寨來了,也罷,待先過了這道絕澗再説。”

    他等二人回過氣來,也就藉此刻打量絕澗情勢,只見此澗深不見底,澗下湧起一片濛濛白氣,若萬一失足,真個粉身碎骨。

    對兩人略作交代,將身上衣衫略為抄緊,全身不動,猛一吸氣,人已飄然上拔四丈有餘,他此刻雙臂急抖,又竄高了丈許,只見他單臂一揮,整個人已飄出七八丈遠,眼看見已將快達彼岸,但他卻不再使力,尚差兩丈,人卻往澗底直墜下去,他落下四五丈後,卻猛然彎背曲身,又疾然一舒身,雙臂雙腿連蕩數下,人似脱弓之矢一般,又拔上七八丈高,已超過崖頂甚多,此時始見他向前一晃身,輕飄飄的落在對崖之上,韓劍秋灑然一笑,又漫步向那排巨木圍牆行去。

    他來至巨木圍牆跟前,卻不飛身進入,在四周略一審視,才隨着圍牆向前行去。

    韓劍秋雖然生性高傲無比,但卻面冷心熱,他之所以不肯飛身進入,一來不喜做那偷偷摸摸之事,二來不願使朋三省與梅兒過於難看,故此,他一邊緩步而行,一邊等後面的朋、梅兩人到來。

    不一刻,兩人已先後到達,朋三省尚好,而梅兒一個女孩子,體力總較男人差,此刻經過這一陣折騰,微見疲乏,兩鬢汗水直流。

    韓劍秋憐惜的道:“梅兒,我們稍作休息,再行進堡。”

    梅兒點點頭,沒有説話。

    三人圍着那高大圍牆,行了約莫數百步,已可見到那矗立堡前的一根高約五丈的旗子,一條黑底白字繡着一個斗大的“關”字的旗幡,正隨風飄拂,“獵獵”作響。

    此時堡前廣場上,好一片熱鬧景象,只見一些身着黑衣的大漢,來往穿行,另有兩個灰衣漢子,正在比手劃腳的談論不休。

    韓劍秋趨前,向那兩個漢子一拱手道:“二位好漢請了,今天貴堡不知有何喜事,如此熱鬧?”

    兩人中那個年輕的,朝韓劍秋一瞪眼,道:“你是幹什麼的,打聽這些事有何用意?”

    韓劍秋心念一轉,故意陪笑道:“小可乃一介書生,喜遊覽名山大川,久聞呂梁山形勢雄偉,‘伏龍堡’關堡主威鎮一方,昔年一掌鎮住一目淚尼十年,遊興所至,特來拜謁一番。”

    那人一臉不耐之色道:“咱們當家的今天有貴客上門,無暇見客,你過兩天再來吧!”

    説罷,也不理韓劍秋,將身子轉了過去。

    韓劍秋再向那年長的灰衣人,陪笑問道:“在下再請問好漢一句,來的貴賓,不知是哪些江湖知名人物?”

    年紀較大的那個一擺手,愛理不理的答道:“你這酸丁真羅嗦,這些人你聽了會嚇得屁滾尿流,告訴你吧,來的是當今大名鼎鼎的江湖綠林盟主‘煙斗老人’老前輩座下首席香主‘催命使者’羅欽飛,黑旗幫紅蛟堂堂主‘銀槍將’韓衝,江北綠林總瓢把子手下七家舵主……”

    這人正滔滔不絕,還待講下去,那年輕漢子已回頭對他一皺眉道:“陸大哥,和這窮酸,有什麼好説的,走吧!”

    韓劍秋冷冷一笑,狂聲道:“齊了!齊了!也免得我一個個天南地北的找。”

    兩人聞言一怔,正待開口叱責,韓劍秋卻探懷摸出事前準備好的一塊金閃閃的東西,也不待看清,疾一抖手,“嗚”

    的一聲怪嘯,竟閃電般嵌在那堅硬的大門上,深嵌到底,只露出一面猙獰的惡鬼頭來。

    原來,韓劍秋此番“快意親仇”,早就擬下了復仇的腹案,這塊惡鬼標誌,是他給予仇家的一種訊號,凡接到這塊惡鬼標誌的,均要給予適當的懲罰,這懲罰的程度,就按這人昔年對他施予的多寡而決定。

    待那兩人看清了眼前人之手指及身法,不禁猛覺全身一涼,竟不由一哆嗦,齊聲驚叫道:“啊!你…你是……‘斷指修羅’……”

    韓劍秋聞言一愕,但恍然又明白他們所指“斷指修羅”

    是誰了。

    這兩人嚇得已彷彿見了鬼一樣,掉頭就跑,一面口中大叫:“來人哪!快通……報……堡主……斷指修羅韓劍秋,上門架樑來啦……”

    韓劍秋不禁失笑,暗忖道:“江湖上竟給自己取了‘斷指修羅’,嗯,不錯,不錯。”

    當他説到第二句“不錯”時,不由自主的望着右手斷指處,眼珠已經血紅了,暴出了仇恨的火花。

    此刻,伏龍堡卻已亂得一團糟,只見一批批的黑衣人,緊張迅速的都隱蔽了起來,剛才熱哄哄的場面,此時已顯得靜悄悄的鴉雀無聲。

    韓劍秋此刻對着堡門大喝一聲道:“關龍,如此便算待客之道嗎?”

    語聲甫落,一個狂厲的口音接道:“姓韓的,你這劍下游魂,用不着如此猖狂,你道我們是怕了你不成!”

    “成”字剛説完,大門口已出現高矮不等十餘人來。

    韓劍秋仔細一打量,見帶頭的是一個高大人物,看上去只有四十來歲,斯斯文文的,穿着一身杭綢福字長袍,頗似一個生意人的模樣,韓劍秋頓時俊眼含威,心忖道:“這大概就是‘定魂掌’關龍了。”

    關龍後面是一個滿臉傲悍之色的黑臉漢子,年約四旬,特別引起韓劍秋注意的,尚有一個渾身銀衣,年約三十五六的瘦長漢子,面孔青慘慘的、陰沉沉的站在那裏,一無表情,另外,七個彪形大漢,都橫眉怒目的向自己瞪着。

    韓劍秋長笑一聲道:“在下韓劍秋,這廂有禮了。”

    一語方畢,面色倏變,如罩寒霜般,厲聲喝道:“十八年前那筆血債,今天該是了結之時,你們還有什麼交代沒有?”

    眾人皆默不作聲,但內心卻在怦然跳動,韓劍秋出道不久,廢“恨天教”刑堂香主“陰秀才”不全,驚走吊睛三虎,誅鐵矛狂徒,這些事實,已在江湖上繪影繪形的流傳開,他們焉有不知之理?一些,好事之徒,因韓劍秋右手失去一指,卻又武功高強,心狠手辣,公送他一個“斷指修羅”的綽號。

    目前各人在江湖上,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雖然強敵當前,內心有些畏怯,但終因“寧可人亡,須留名在”的心理,只有硬着頭皮充好漢。

    其中一個漢子,首先哈哈一笑道:“姓韓的,你今天不來找我們送死,在下等也正準備去尋你,長白之事,你總不會健忘吧?”

    那一旁的七人彪形大漢,也齊聲狂吼道:“今天咱們決定留下這小子的項上人頭,為綠林朋友除此一害。”

    韓劍秋只冷笑一聲,一言不發。

    此時,“定魂掌”關龍,才陰森森的開口道:“姓韓的,十八年前,你父母與家師那段公案,與關某是風馬牛不相及,但是你自行道江湖迄今,那份跋扈囂張,為武林朋友所不能忍,論輩分,你該尊我一聲師伯,今天,説不得代死去的韓師弟予你薄懲,警惕你一再的胡為!”

    韓劍秋一聽提起他雙親,更是憤怒填胸,厲叱道:“老鬼,你是泥菩薩過江,還敢妄言懲處小爺,你與無耳道鬼,都是蛇鼠一窩,見不得人的一羣混帳!”

    那中年黑臉漢子,此刻對關龍道:“師伯,和這等小子還説什麼廢話,先廢了他再説吧!”

    眾人聞言,齊齊叱喝助威,定魂掌關龍微微頷首,一擺手道:“韓劍秋,儘管你對師伯不敬,但總算是故人之後,裏請!”

    韓劍秋傲然點頭,昂首先向堡門內行去,朋三省,梅兒亦趨步而入。來到一片細沙鋪地的大廣場,各人皆一齊停住,原來此處廣場除了四周為無數小土堡圍住外唯一出入就是這條黃泥大道,唯有一座較高大,用青石砌成的房屋,卻在數十丈外。

    韓劍秋雙目倏張,沉聲喝道:“時已不早,就在此處動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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