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船家嚇得一哆嗦,只聽“當”的一聲落在他面前的,卻是拳頭般大小的一錠黃金。
公孫紅道:“這是否可令你改變主意?”
船家臉上又有些人色了,但口中仍然顫聲道:“小的有家有小……求求……”
梅謙瞧了公孫紅一眼,也拋了件東西在船家面前,卻是隻口袋──口袋裏竟是整整二十錠官銀。
船家眼睛都直了,呆了半晌,突然站起,大聲道:“好,為了這些,咱賣命了。”
在一個多時辰後,這隻船果然要出海了。
在這一個多時辰中──
船家買足了食糧,囤足了清水──自然,也免不得要託相識的朋友,帶個口信,帶些安家費回家。
在這一個多時辰中──
萬老夫人已在艙船角落中堆着的一大堆繩子、帆布、木板、箱子裏悄悄地藏起了身子。
而梅謙與公孫紅卻只是對面端坐着,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目中的光芒,瞧來都可怕得很。
正午,船順流而下,已將出海,船家擺上飯菜,擺在他兩人中間,一擺好,立刻掉頭就走。他雖然不知武道,卻直覺地感到在這兩人之間橫亙着濃重的殺氣,這殺氣令他全身發冷,使他片刻也不敢停留。
萬老夫人嗅着飯香,早已直流口水,但船未出海,她只有忍住──什麼事且都等出海再説。
梅謙拿起筷子,道:“請。”
公孫紅也取筷子,道:“請。”
兩人狼吞虎嚥,各吃了五碗飯。梅謙若是吃肉,公孫紅就吃魚,兩人誰也不動對方筷子動過的那碗菜。
等到碗底都已朝天,公孫紅待放下筷子,但瞧了瞧梅謙的手,他眼皮突然一陣顫動,筷子再也放不下去。
梅謙的手裏仍拿着筷子。
他手背向上,以拇指與食指的指尖夾着第一支筷子,卻以無名指與中指將第二支筷子壓在虎口上。
雖是一雙普普通通的竹筷,但此刻在梅謙手裏,卻似乎已散出一種逼人眉睫的劍氣。
那筷子猶自帶着燒肉滷汁與細碎飯粒的尖端,此刻卻有如劍尖一般,直指着公孫紅喉下“天突”、頸側“缺盆”兩處大穴。
公孫紅拿着筷子的手似有心似無心地向外一翻,卻以掌心向上,筷子的頂端便指向梅謙左右手足陽明經上的“氣金”與“庫房”兩處大穴,渾圓的筷子頂端,正如“點穴钁”的钁鋒一般。
梅謙嘴角一陣牽動,似笑非笑地緩緩道:“飯已用過,公孫大俠此刻若想下船,還來得及。”
公孫紅道:“梅大俠此刻莫非已想下船了麼?”
梅謙道:“在下是絕不會下船的。”
公孫紅道:“此船難道容不下我兩人?”
梅謙冷冷道:“容不下。”
公孫紅目光閃動,道:“莫非梅大俠所去之處不願被人知曉?否則,你我兩人既是都有出海之意,為何不可同船?”
梅謙道:“船上有你,在下便覺太擠了。”
公孫紅道:“我看梅大俠還是將就些吧!”
梅謙沉聲道:“公孫大俠是決意不肯下船的了?”
公孫紅道:“是。”
梅謙道:“那麼……”
兩個字出口,筷子已閃電般筆直點出。
公孫紅手掌向後一縮,掌中一雙筷子的頂端,恰巧夾住了梅謙掌中那雙筷子的尖端。
梅謙手掌一翻,雙筷也翻了個身,自他手掌中彈了出去,變成筷子的
頂端向前,挾帶鋭風,直打公孫紅左右雙目下的“承泣”大穴。
他不打公孫紅雙目,而打目下“承泣”,只因公孫紅若想低頭閃避,那急如閃電、由下向上而去的雙筷,便會恰巧插入他雙目之中。
哪知筷子去勢雖急,公孫紅應變更快──他並未低頭,卻猛然擰轉身子,筷子便堪堪自他顴骨邊擦過。
也就在這同一剎那──
公孫紅手掌亦自一翻,筷子亦自飛出,卻變成筷尖向前,直打梅謙左右手足少陰經上的“大赫”穴。
梅謙手掌向外翻,用的是“彈力”,是以雙筷自下而上,公孫紅手掌向內翻,用的卻是“擲力”,是以雙筷自上而下。
他這一出手,正是比梅謙更要犀利。
梅謙坐在那裏,這雙筷子直打他身體中央臍部左右,他既不能向下躲藏,也無法向上閃避。
但是他應變之快,更非常人能及。
在這間不容髮的一剎那中,他竟以空着的左手將桌子一拉,桌面便有如木盾般擋住了他的腹部。
只聽“奪、奪”兩響。
梅謙的雙筷插入了公孫紅身後的艙板。
公孫紅的雙筷插入了梅謙面前的木桌。
竹筷人木,竟都深達三寸。
兩人各自施出了一招,也各自避開了一招。
兩人的出招,俱都是快如閃電、追魂奪命;兩人的避招,更俱都是間不容髮,險上加險。
但兩人的身子卻仍然俱都端坐未動,卻害得在角落裏向外偷窺的萬
老夫人平白驚出了一身冷汗。
船已開始搖盪起來,顯然已將出海,是以波浪大了。
桌子上的盤碗,已開始左右滑動。
但公孫紅與梅謙卻仍坐如木石,兩人的目光亦仍森嚴如利刃──這兩人甚至連話都不説了。
只聽“嘩啦啦”一陣響,桌子上的盤碗俱都滑了下去,但這兩人卻連眼睛都未眨一眨。
船家也不知是因為在全力搖船,還是因為不敢面見兩人,是以盤碗雖落了一地,也不進來收拾。
菜盤裏本來還剩下幾個炸丸子,自也落在地上,此刻船身搖動,炸丸子便在艙板上滾來滾去。
萬老夫人的眼睛,從一堆繩索偷偷望出來,此刻也不禁隨着地上這幾粒肉丸子滾來滾去。
她只覺肚皮飢餓得貼住背脊樑了,口水也幾乎咽乾,此刻眼睛盯着這肉丸子,眼珠子都似要凸了出來。
突然船身一蕩,兩粒肉丸子滾人角落中。
萬老夫人心“砰砰”跳着,偷偷向上一瞧,公孫紅與梅謙此刻還是像木頭人似的,動也不動。
她實在忍不住了,嚥了口口水,自繩索下悄悄伸出手,手指一寸寸在地上爬,往那兩粒肉丸抓去。
眼見她手指已碰着肉丸子──她指尖已可感覺到那肉丸子的油膩與温暖,由指尖一直暖人她的心。
突然,“嗖、嗖”兩響,接着,“奪、奪”兩響,兩隻竹筷插入肉丸,生生將肉丸釘在艙板上。
這正是梅謙面前木桌上的竹筷。
梅謙仍不動,也不眨眼,只是冷冷道:“出來吧!”
萬老夫人指尖顫抖着,身子也顫抖着。
梅謙道:“還不出來?”
萬老夫人突然大喝一聲,道:“憋死我了。”
只見木板、箱子、繩索四下紛飛。
她身子已如球一般彈了出來,兩隻手往地上一撈,撈起了三、四隻肉丸子,俱都塞人嘴裏。
她幾乎嚼也未嚼,便將肉丸吞了下去,又衝向飯桶,桶裏還有半桶飯,她抓起一把,就送進嘴裏。
她當真已有好幾天沒吃飯了。
公孫紅、梅謙冷冷瞧着她。
她也不管,一面吞着飯,一面含糊着道:“反正已被你們瞧見了,先吃個飽再説。”
她盤算已出海,這才敢説出話來。
梅謙冷冷道:“白飯也有這般好吃?”
萬老夫人道:“餓你三天,你就知好吃不好吃了。”
梅謙變色道:“你認得我?”
萬老夫人滿臉都沾着飯粒,道:“哼!嘿嘿……”
公孫紅瞥見桌子上還有半條雞腿──這是方才他們吃飯時就從盤子裏跌出來的,是以未落到地上。
他笑了笑,拿起雞腿遞過去,道:“這個不髒。”
萬老夫人接過雞腿,笑道:“公孫紅,看來還是你良心好些。”
公孫紅亦不禁一怔,道:“你也認得我?”
萬老夫人道:“嗯……”
公孫紅道:“你怎會認得我?”
萬老夫人道:“我只有一張嘴,此刻哪有空説話?你不會等我老人家吃完了再問麼?”
梅謙目不轉睛,凝注着她。
過了半晌,梅謙突然大喝道:“原來是你。”
萬老夫人終於吃完了,摸着肚子,笑道:“你也認出我老人家了麼?”
梅謙道:“你是萬……萬老夫人。”
萬老夫人格格笑道:“算你還有些眼力。”
公孫紅動容道:“莫非是萬大俠之母?”
萬老夫人道:“奇怪,怎的每一個人見着我,便要提起我那不孝的兒子?難道我老人家在江湖中的盛名,不比那畜牲大麼?”
梅謙冷冷道:“在下雖不認得你,但大名卻已聽得久了,卻不知堂堂的萬老夫人,今日行藏為何如此鬼祟?”
萬老夫人嘻嘻笑道:“什麼今日行藏鬼祟……我老人家行藏一向都是神出鬼沒的,你難道直到今日才知道不成?”
梅謙道:“哦……哼哼!”
碰見這樣的老太婆,他還有什麼話好説。
萬老夫人大搖大擺在公孫紅身旁坐下,長長伸了個懶腰,道:“舒服!舒服!”
竟闔起眼睛,打起盹來。
公孫紅望着梅謙,突然笑道:“船上又多了個人,是不是更擠了?”
梅謙道:“正是。”
萬老夫人竟也睜開眼睛,道:“你莫非還想將我兩人都趕下去?”
梅謙道:“哼!”
萬老夫人格格笑道:“憑你一人之力,能趕得走我們兩人?”
梅謙沉聲道:“公孫大俠想來還不致與你為伍。”
萬老夫人道:“嘿嘿!方才還想要人的命,此刻又稱人為公孫大俠,你莫非是怕了他麼?莫非是想拍馬屁?”
她果然不愧是老狐狸,衡情度勢,知道不能拉攏梅謙,便緊緊拉住公孫紅──她總是不會吃虧的。
梅謙厲聲道:“我此番出海,並非遊歷,是以不願有人同行,甚至不惜與公孫大俠白刃相對,但我心裏還是敬他是個英雄。”
萬老夫人眼珠子一轉,道:“並非遊歷?你出海莫非還有何使命不成?”
梅謙道:“正是。”
公孫紅動容道:“你有何使命?”
梅謙道:“這個……恕在下不能奉告。”
他語聲微頓,突又厲聲道:“總之,此番無論是誰,也不能與我同行。你我三人中,若非我血濺此地,便是兩位下船而去。這該如何選擇,公孫大俠務請三思。”
公孫紅道:“這……在下此行並無目的,梅大俠若真有使命在身,而且如此重要,在下倒也不妨易船而行。”
梅謙道:“多謝。”
.
公孫紅面色一沉,道:“但這卻要看梅大俠所負的是何使命!”
梅謙變色道:“如此説來,公孫大俠是不惜一戰的了?”
公孫紅道:“如此説來,梅大俠你是寧可一戰,也不願説出所負是何使命的了?”
梅謙道:“正是。”
兩人間情勢突又緊張起來,似已箭在弦上。
萬老夫人突然笑道:“他所負的是何使命,縱然不説,我老人家也知道了。”
梅謙冷笑道:“你知道?……嘿!嘿嘿!”
萬老夫人緩緩道:“我老人家在泰山大會上,瞧你與人動手時,便已瞧
出你這小子有些不對了,必定有所圖謀。”
公孫紅忍不住道:“他有何不對?”
萬老夫人道:“泰山會上,大家都想技壓羣雄、人前露臉,是以泰山之
會名雖較技,其實人人都在拼命。”
公孫紅嘆道:“正是如此。”
萬老夫人道:“但這廝與人動手時卻絕對未曾使出全力,他十成武功中,最多隻不過使出了七成而已。”
公孫紅動容道:“哦!”
萬老夫人道:“由此可見,他不是另有圖謀是什麼?”
梅謙冷笑道:“梅某隻是覺得,犯不上為了區區虛名與人拼命而已,這在那些名欲薰心之人看來,自是有些奇怪。”
萬老夫人笑道:“你話雖説得動聽,其實……”
公孫紅又忍不住道:“萬老夫人認為其實如何?”
萬老夫人道:“這廝近來才從東瀛來到中土,然後便不惜用盡各種手段,為自己博取名聲,但等到真可大大露臉時,他反而不用全力了……此刻白衣人又將再來,武林中人人都想一睹此番大戰,甚至有些東瀛人士都
不遠千里而來,但他卻偏偏要在這當兒回東瀛。”
她冷笑一聲,道:“這些難道不奇怪麼?”
公孫紅沉聲道:“不錯,的確有些奇怪。”
萬老夫人道:“你難道還猜不出他有何圖謀?”
公孫紅沉吟半晌,聳然動容道:“莫非他……他竟是那白衣人……”
萬老夫人拍掌道:“這廝想必就是那白衣人派到中土來卧底的,此番不知要將什麼消息去傳給那白衣人!”
梅謙突然仰天狂笑起來,道:“有趣!有趣!”
萬老夫人道:“我老人家可是説對了麼?”
梅謙厲聲道:“你此刻若是立刻滾下船去,我瞧在萬大俠面上,暫且放過你,否則……”雙臂一振,閃亮的“鎖鐮刀”已在手。
萬老夫人冷笑道:“你只當我老人家怕了你這破鐮刀麼.?嘿嘿!我老人家早就想讓你瞧瞧厲害了,只可惜……”
梅謙道:“既是如此,還可惜什麼?”
萬老夫人道:“只可惜有公孫大俠在這裏,他怎會讓我老婆子出手?”
梅謙道:“公孫紅,你意下如何?”
公孫紅沉吟道:“她方才所説之言,是真是假?”
梅謙道:“你若信她之言,便不配梅某解釋。”
公孫紅道:“這……”
萬老夫人突然將他身上那紫紅大氅拉了下來,道:“我老人家方才説的話,句句都有根據,這種人你還跟他嚕囌什麼。去,快取了他性命,絕沒有錯。”
公孫紅道:“但……”
萬老夫人眼珠子一轉,道:“莫非你真如他所説,傷得太重,已勝不了他?那麼,還是讓我老婆子……”
公孫紅仰首大笑道:“這區區傷勢,算得了什麼?”
大笑聲裏,斜插在他腰邊的天龍棍已到了他手中。
船身搖盪更劇,桌子都已滑到角落裏。
窗外的天色似也昏黯下來。
船艙中充滿了殺氣,這“鎖鐮刀”上的殺氣,這“天龍棍”上的殺氣,自又和方才的竹筷不可同日而語。
鎖鐮刀可剛可柔,可硬可軟,遠可取三丈開外,近可貼身肉搏,可説是江湖中變化最多、最複雜的兵刃。
而“天龍棍”卻是以不變應萬變,返璞歸真,講究以拙勝巧,可説是江湖中變化最少、最簡單的兵刃。
這兩件兵刃無論性能、氣質,俱都截然不同。
然而,此刻這兩件截然不同的兵刃所施用的卻是同一種方針──以靜制動,後發制人。
只因他們都知道此刻面對着的可能就是自己一生中最強的敵手,是以兩人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公孫紅緊握着天龍棍,指節都已發白。
梅謙握着“鎖鐮刀”的手,也是同樣用力,同樣緊張。刀與棍距離五尺空間,針鋒相對着。
漸漸,刀與棍,在緩緩移動──兩人的移動幾乎是同時的,也不知是刀隨棍動,還是棍隨刀動。
無論如何移動,刀與棍總是針鋒相對着。
兩人的眼睛都已散發出異樣的光,與其説他們是想發覺對方架式的破綻,倒不如説他們是想發現對方武功的極意。
船身繼續搖盪着,而且漸漸劇烈。
但兩人的雙足卻都有如釘子般釘在船板上,無論船身搖盪得多麼劇烈,兩人的身子猶屹立不動。
但這“不動”,卻也是“動”。
但“不動”甚至比“動”還要激烈。
萬老夫人卻不耐了,冷笑一聲道:“公孫紅為何還不出手?”
她忍不住凝目去瞧梅謙的刀勢,驟看也覺平常得很,但她仔細瞧了許久,身上卻不禁沁出了冷汗。
她只覺屹立在那邊的梅謙,人與刀似已化為一個整體,她想出一百種招式,也自知不能將之擊破。
她雖然遠遠站在一邊,但已感覺出刀上的殺氣。她瞧得越久,越覺自己整個人都似已在這刀光殺氣籠罩中。
她心頭暗凜:“我若是公孫紅,此刻只怕已血濺當地。”
她想轉頭去瞧瞧公孫紅的架式。
但不知怎的,她目光竟似已被這刀上的殺氣所吸引。
她竟已無法移動目光。
她想:“若是方寶玉在這裏,不知是否能瞧出破綻?”
她想:“方寶玉想必是能瞧出的……但同是一雙眼睛,為何有這麼大的不同?為何他瞧得出我瞧不出?”
但到了後來,她竟連思想都不能思想。
連她的心都已被那刀光殺氣所吸引住了。
一柄刀又怎會有這麼大的魅力?
這“鎖鐮刀”打造得雖然精巧,刀的鋼質雖然精純,但無論如何這總是死的,沒有生命。
死物又怎能產生魅力?
這道理雖繁複,卻又極為簡單。
絕世的美人,固能令人廢寢忘食、神魂顛倒,而吳道子的畫、王右軍的字,也可令人神魂與之。
刀,亦是如此。
刀雖是死的,但在名家手中便有了生命──它的生命正是持刀人的精神魄力所賦予的。
那刀的架勢、刀的光澤,正與吳道子的畫、王右軍的字一樣,已不是單純之“物”,已有了靈魂、生命。
梅謙的刀法,雖還未達到無上妙境,但對萬老夫人説來,卻已足夠了──萬老夫人的眼力,也還不能參透妙境。
在萬老夫人眼中,梅謙的刀法已是完美的──而世上無論任何一件完美之物,都有吸引人的魅力。
她竟不由自主向刀光走了過去。
公孫紅的目光也有些異樣了。
他精神雖然仍集中着,毫無鬆懈,但卻已漸漸不是集中在自己棍上,竟已漸漸集中在對方刀上。
他的精神氣魄,也已被對方吸引過去。
這或許也因為公孫紅新傷未久,萬老夫人更是心身交瘁,驚魂初定,是以他們的精神也特別脆弱。
是以這一戰已無需出手,便可以分出勝負。梅謙的刀雖還未出手,但刀上的殺氣已摧毀了公孫紅與萬老夫人。
鎖鐮刀光芒更盛,刀光中似已可看出血光。
突然間,整個船身有如被人拋了起來。
梅謙與公孫紅功力雖在,但也不能抵抗這種自然的威力,兩個人的身子也都被拋了出去。
殺氣,立刻奇異地消失。
兩個人的精神本都貫注在對方身上,而此刻情況大變──兩人俱都受到這不可抗拒的一擊。
他們的目標自也同時轉移。
於是兩入耳中便突然聽到了浪濤的狂號聲,狂風的呼嘯聲,以及外面船家的嘶聲驚呼。
這些聲音早已有了,只是方才他們聽不到而已。
風!狂風!
風在呼嘯,海也在呼嘯。
船在怒海中,正有如巨人掌中的螻蟻一般,生命隨時都可被摧毀,而船艙中的公孫紅與梅謙……
他們方才還自覺是一切的主宰,還自覺不可一世,然而此刻,他們已
發覺自己是多麼渺小,多麼微不足道。
船家們在外面嘶聲大呼道:“落帆,把穩舵……”
船艙中的公孫紅、梅謙、萬老夫人,各各緊抓着船艙中的柱子或是窗框,面上都已變了顏色。
海浪捲了進來,山一般壓下。
三個人俱是一身濕透。
梅謙緊抓着窗框,呼道:“公孫紅,你該感謝這狂風,是它救了你。”
公孫紅嘶聲道:“那也未必。”
梅謙道:“未見得?……哼!方才我已隨時都可取你們的性命,風一停止,你們趕緊下船吧,否則,梅某……”
萬老夫人狂笑着道:“梅謙,你若真的厲害,你就叫風停吧!你能麼?
你能麼?……哈哈!你也不過和我們一樣,是個渺不足道的人而已。”
梅謙似是怔了半晌,還是厲喝道:“梅某雖不能要風停,卻可要你住嘴。”
萬老夫人笑道:“你……”
突然外面嘶聲大呼道:“救……命……”
這“救命”之聲發出時本在艙外,但到後來卻已有數十丈高──這人顯然已被巨浪卷得飛了出去。
接着,又是一聲慘呼,消失……
船艙中三個人驟然沉靜下來,心頭自己變得異樣沉重──沉重得使他們非但説不出話,甚至幾乎透不過氣。
木桌、長凳和角落中的木板、箱子,都已被這一個接一個的千仞巨浪擊成碎片,一片片被海水捲了出去。
公孫紅突然大呼道:“梅謙,小心,你抓住的那窗子已鬆了。”
一個浪頭壓下,掩沒了一切。
然後,是梅謙大呼道:“多謝。”
突然,萬老夫人身子也被拋了出去。
就在這時,一條鏈子捲住了她雙足,硬生生將她拖回來──這鏈子正是梅謙的“鎖鐮刀”。
梅謙呼道:“緊緊拉着鏈子,莫要松。”
萬老夫人嘶聲道:“你……你為何要救我?”
梅謙道:“風停後你若不下船,我仍要取你性命,但……但此刻我還是要救你的……這也是公孫紅救我的原因。”
萬老夫人道:“你……你……多謝,多謝……”
公孫紅只覺眼睛濕濕的,也不知是海水是淚水。
這就是人,這就是人性。
人與人之間的仇恨,已在這難以抗拒的暴力下消失,在共同的死亡威脅下,朋友,仇敵,都變成一樣的了。
浪頭一個接着一個,不斷地捲進來、壓下來……
三個人神智都已漸漸喪失,所剩下的只有人類求生的本能,他們此刻手裏抓住的東西,是死也不會放鬆的。
在半昏迷中,公孫紅突又大呼道:“梅謙,我要問你最後一句話。”
梅謙道:“問吧!”
公孫紅道:“你和白衣人究竟有什麼關係?”
梅謙默然半晌,終於呼道:“白衣人……他……”
也不知是風浪掩沒了梅謙的呼聲,還是公孫紅神智已昏迷,總之,梅謙在説什麼,公孫紅已完全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