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非與杜雲天此刻俱是滿頭大汗,正在吃緊當兒,俱未瞧見展夢白,南燕與蕭飛雨見他來了,卻不禁喜出望外。
兩人齊地縱身掠來,一人一手,左右牽住了他的衣袖,蕭飛雨道:“你快想個法子,怎生要他們停下手來。”
但展夢白卻知道世上已無一人想出法子能令他們住手,當下雙眉緊皺,暗中嘆息,卻説不出話來。
南燕流淚道:“你……你看他兩人,再不設法,只怕……只怕兩人都要……都要……不成了,你忍心不管麼?”
她並非不知此事困難,只因關心太過,才作此言,正如落水之人,手裏只要觸着一物,不論是什麼,也要抓緊不放。
但她卻未想到,抓住的人水性也未必精熟,很可能被她一齊拖入水底,展夢白知她心中焦急,只得苦笑不語。
南燕卻道自己苦苦哀求,對方不聞不理,緩緩鬆開手掌,道:“好,你……你……”突然伏地痛哭起來。
她與金非本是怨偶,但數十年異地相思,驟然重逢,恩愛突增,此刻見金非生死關頭,舉止神思,自難免失常。
蕭飛雨也突然鬆手,冷笑道:“好,敢情你原來是來瞧熱鬧的,好,我們四人都死了,也不來求你!”
展夢白只是呆立當地,有如未聞。
只見杜雲天,金非額上汗珠,越流越多,夜色之中,兩人頭頂都彷彿冒出了蒸蒸白氣,隨風四散。
三人都知道他兩人俱已是強弩之末,片刻之內,便將有一人倒地而死,南燕哭得更是傷心,蕭飛雨自也陪她落淚。
忽然問,只見展夢白挺起胸膛,走了過去。
他腳步極為緩慢,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個深深的足印,顯見是全身早已佈滿真力,要以雙掌解圍。
蕭飛雨本在怨他不肯出手相救,但此刻見他挺身而出,卻又不禁大是關心,忍不住輕輕低語:“你要小心了!”
但展夢白此刻正自全神貫注在杜雲天與金非四隻手掌之上,她語聲縱然説得再響,也未見能使他聽着,何況只是輕輕低語,蕭飛雨見他竟然不理自己,心中方自氣惱,忽又想到此事之兇險,暗暗忖道:“我方才那般逼他,他才會不顧性命地前去出手,此番他若有三長兩短,那我怎生是好?”
一念至此,她再也顧不得別的,縱身掠了上去,但這時展夢白一雙鐵掌,已閃電般向金、杜兩人四掌之間落下。
蕭飛雨驚喚道:“呀,你……”她情急關心,已不知分判利害,竟然伸手去扳展夢白的肩頭。
展夢白雙手滿貫真力,右腕在上,緊緊壓着左腕,掌心向外,拇指向上,一雙掌背緊貼,倏然穿至金、杜兩人相抵四掌之下,全力往上一抬,金非左掌,杜雲天右掌,分開一線:展夢白的雙掌立時乘機穿入這一線之中,只聽“啪”的一聲,他左掌便接住了金非左掌,右掌接住了杜雲天右掌。
金非、杜雲天兩人掌力,正自源源不絕,逼向外力,此番欲罷不能,兩人全身勁力,一齊向展夢白湧來。
以展夢白此時功力,雖無法接着這兩人如此一擊,但金非、杜雲天惡戰半日,此刻已是強弩之末,展夢白全力支持,必無損傷。
怎奈就在這剎那之間,蕭飛雨手掌已拍上展夢白的肩頭。
展夢白全身真力俱都貫注在前方雙掌之上,肩後空虛已極,身子本已前重後輕,再被蕭飛雨情急一扳,立刻往後跌倒。
他大驚之下,真力驟泄,金、杜兩人掌力,立刻乘隙湧至,這時兩人掌上勁力,正如河水氾濫,不可遏止,此刻展夢白掌力一泄,便如堤防潰出,那氾濫的河水,蓄勢已久,立時便齊向缺口潰出,長河潰堤,浪如山湧,那力道是何等驚人,展夢白便是鐵打的身子,也禁受不住。
這兩掌力一個剛猛,一個陰柔。
驟然間,展夢白只覺一冷一熱兩股掌力,左右襲來,先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全身立又變得如火焚一般。
杜雲天、金非齊地一驚,撤掌後躍,南燕也已駭得呆住,蕭飛雨更是花容失色,踉蹌後退,顫聲道:“你……你怎的了?”
展夢白但覺心胸之間氣血翻湧,卻咬牙忍住,緩緩站起,展顏一笑,道:“只要兩位前輩莫再相鬥,我自然無事。”
他知道若是被人瞧出自己身負重傷,不但要令金、杜兩人歉然,南燕抱咎於心,更將令蕭飛雨自愧自責,終生難安。
她本是為了一番好意,才會伸手扳他的肩頭,此刻他又怎忍令她難受,是以極力忍住傷痛,絲毫不露聲色。
眾人本都在為他擔心,此刻見他如此泰然,只道他傷勢並不嚴重,都不禁暗中鬆了口氣。
南燕見到金非、杜雲天兩人俱都無事,更不禁喜形於色,展顏笑道:“雨兒,還不快去謝謝你的展相公?”
蕭飛雨面頰一紅,不依道:“人家救了你的……你的丈夫,你該去謝他才是,為什麼要我去?”
南燕笑罵道:“瘋丫頭,什麼你呀你呀,好沒規矩……”輕輕嘆了口氣,斂衽道:“但……展公子,我是真的謝謝你的。”
展夢白還禮道:“夫人如此相稱,在下怎擔當得起。”
杜雲天手捋長髯,突然嘆道:“似你這般捨己救人之俠心義舉,便是老夫也該喚你一聲公子才是,只可惜……”
金非冷笑截口道:“只可惜今日我與杜老兒乃是不死不休之勢,你縱然解了方才之圍,我與他還是要拼個死活的。”
南燕面色大變,還未答話,只見展夢白微微笑道:“前輩莫非不想見一見前輩之親生愛女了麼?”
金非驟然動容,道:“她……她在哪裏?”
展夢白道:“前輩之愛女嬌婿,俱已來到此間,他伉儷兩人行止有如王侯,前輩稍加留意,便可見着了。”
金非變色道:“真的?”
展夢白一笑未答,南燕已搶住道:“正是真的,自他口中,萬萬聽不到半字虛言,他説曼風來了,就是曼風來了。”
金非怔了一怔,展夢白已轉向杜雲天,緩緩笑道:“杜鵑姑娘病勢雖重,但卻並非沒有救治之望。”
杜雲天果然也不禁為之動容,道:“如……如何救治?”
展夢白道:“前輩只要立刻取道洞庭湖,路上自有人前來約見前輩,告訴前輩如何救治杜鵑姑娘之法。”
杜雲天早已知道這少年語重千金,聞言自然深信不疑,呆了半晌,望向
金非突然跺了跺腳,道:“唉,你為了女兒,我也為了女兒,今日想來也無法再戰了,但三個月之後……”
杜雲天不等他話説完,便已搶着道:“好,三個月後,洞庭岳陽樓見。小兄弟,多承相告,老夫去了。”
他救女之心,實是急如星火,語聲未了,便已聳肩而去,説到最後一字,身形已隱沒於林木之間。
金非望着他身形隱沒的方向,呆呆出神,南燕卻在心頭盤算,如何想個法子拖住金非,叫他不能去應洞庭之約。
蕭飛雨緩緩走到展夢白身側,輕輕道:“你怎會尋來的?”
展夢白望也不望她,抱拳道:“此間無事,在下也要告辭了。”連這兩句話,都是向金非夫婦説的。
金非與南燕俱都心有所思,根本未聽清他説的是什麼,隨口應了,蕭飛雨變色道:“你……你到哪裏去?”
展夢白還是不望她,冷冷道:“去去處。”霍然轉過身子。
蕭飛雨呆在地上,等他轉過身後,才着急地一拉南燕衣袖,道:“他……他要走了。”語聲惶急,泫然欲涕。
南燕這才回過神來,亦自奇道:“你不跟咱們一齊走麼,咱們……咱們還有話要和你説哩!”
展夢白頭也不回,道:“有什麼事,前輩但請吩咐。”
南燕道:“這……這……”她實在也不知該説什麼。
展夢白大聲道:“前輩一時若想不起,日後再説吧!”他竟然始終未曾回頭,便匆匆向前奔出。
蕭飛雨道:“你……你……”跺一跺足,目中不禁落下眼淚。
南燕悄悄道:“你又有什麼事得罪他了?”
蕭飛雨流着淚搖了搖頭,狠聲道:“誰知道……誰知道?”突然一把扯亂了頭髮,終於失聲痛哭起來。
南燕手足失措,輕嘆道:“這孩子什麼都好,怎的脾氣卻如此古怪……喂,喂,金非,快去追他回來呀!”
金非雙目一瞪,大聲道:“追什麼?”望着展夢白去向,破口大罵道:“臭小子,擺的什麼臭架子,咱們的雨兒如此標緻,難道還怕嫁不出去麼?看他這個臭脾氣,卻只配娶個母夜叉、醜八怪。”他生性偏激暴躁,此刻已渾忘了展夢白相救自己之情,不但破口大罵,而且越罵越是起勁。
但罵了半晌,林中仍是沒有回應,金非大笑道:“那臭小子終是不敢回嘴,老子也懶得罵了,雨兒,咱們走吧!”
一手拉起南燕,一手拉起蕭飛雨,大步向林外走去,只可憐不住啼哭的蕭飛雨,雖然滿心幽怨,還是忍不住頻頻回首,只望展夢白能迴心轉來,南燕卻只望展夢白莫要聽見金非怒罵,那麼,此事日後總還有轉機,這善良的婦人一生但知為他人着想,從不知祈求自己的幸福。
但“無腸君”金非的語聲,中氣是何等充沛,那語聲遠遠穿林而出,展夢白每一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然後,他聽得人聲俱已遠去,這時他胸中血氣翻湧,再也忍耐不住,突然張嘴噴出了一口鮮血,身子也軟軟地跌倒。
原來金非與杜雲天方才內力雖已是強弩之末,但兩人殘存的掌力逼集已久,一旦潰發而出,亦是人所難當。
展夢白微一疏神,便被他兩人震傷了內腑,他若立即吐出胸中的淤血,傷勢或許還不致十分嚴重。
但他為了別人,為了蕭飛雨,卻將那淤血勉強壓住,他故意對蕭飛雨那般冷漠,便是不願被她瞧見自己傷勢發作。
而此刻傷勢發作起來,情況之嚴重,竟連他自己都未想到,他掙扎着爬到樹下,只望能以內功之調息,自療內傷。
哪知他全身真力,已完全潰散,每分每寸骨節,彷彿都要散裂,莫説調息療傷,便呼吸也變得極為困難。
這時,乳白色的晨霧已在樹林中冉冉升起,瀰漫了林巔木葉,也掩沒了他的身子,使他有如卧在雲霧之中。
他忽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寒冷與疲乏,似是所有的生機與活力,俱都正自他體中緩緩消失。
他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暗道:“莫非我要死了?”
在刀鋒、劍下,他不知遭遇着多少次生死間不容髮的危機,他都從來未曾消失過求生的勇氣。
然而,此刻,在這無人的樹木間,乳白色的晨霧裏,他忽然生平第一次自心底泛起對死亡的恐懼。
他不知這是為了什麼──也許是距離成功之日已漸近,他的生命,也變得更可珍重──他只知自己並不願死。
他不敢闔起眼簾,但寒氣更濃,眼皮也越來越重……
這時,林外卻飄然掠來了一條人影,宛如幽靈般不帶絲毫聲息,那雙閃亮的眼神,正瞬也不瞬地望着展夢白身上的血跡。
展夢白絲毫未曾發覺,又過了半晌,一隻白生生的手掌,自他背後伸了過來,往他頭頂落下。
瞧那人影輕功之身法,顯然是武林高手,而展夢白此刻卻早已力乏身傷,若是被這一掌拍下,哪裏還能活命?
哪知這手掌在展夢白頭頂盤旋一轉,只是輕輕落了下去,輕輕撫摸起展夢白零亂的頭髮。
展夢白一驚轉身,只見一條俏零零的人影,佇立在樹下,乳白色的晨霧,棉絮般沾滿了她的衣襟、頭髮。
他此刻雙目雖瞧不甚清,但這人影那靈活的大眼睛,卻是他永生也不會忘記的,不禁脱口道:“雨兒,你來做甚?”
那人影正是蕭飛雨,但見她緩緩垂下眼簾,眉宇間似笑非笑,似怨非怨,輕輕道:“雨兒……雨兒……你再叫一遍。”
展夢白板起臉來,盡了全力大聲道:“蕭飛雨,你為何跟來,你這女子怎的如此不知羞恥,苦苦跟着我做甚?”
他知道蕭飛雨性子激烈,只道這番話定可將她罵走,那時自己縱然命喪此地,也好使她莫要傷心。
哪知蕭飛雨卻僅是幽幽長嘆一聲,道:“你要罵,就罵吧,但無論你怎麼罵,我都不會走的。”
展夢白呆了一呆,掙扎爬起,道:“你不走,我走。”
蕭飛雨道:“你走我就跟着你走。”
展夢白失聲道:“你!你!”他勉力站了片刻,便委實再也無法支持,雙腿一軟,又倒了下去。
蕭飛雨悽然一笑,道:“你也莫要再強挺住了,什麼事我都明白……你……你的心我已知道。”
展夢白變色道:“你知道什麼?”
蕭飛雨輕輕道:“你怕我傷心,不讓我知道你受了重傷,又故意對我泠淡,逼着我離開你,但……但……”
她語聲突然哽咽:“但你這傷是……是為了我才受的,我怎麼能,我一個人……一個人……”
只見她身子在霧中顫抖,下面的話也説不下去。
展夢白只覺心中熱血,火一般燃燒起來,什麼都顧不得了,突然一把握住蕭飛雨瑩白的手腕。
蕭飛雨“嚶嚀”一聲,和身撲入了他懷中,兩人情感從未顯露,此刻奔放起來,哪裏還能遏止。
兩人相偎相抱,面上是冰涼的一片淚珠,心頭卻是炙熱的一團烈火,既不知時光已去,也不管天下萬物。
萬籟無聲,白霧迷濛,也不知過了多久。
只聽蕭飛雨輕輕道:“我想來想去,你絕不是那樣的人,無論別人心裏怎麼想,我不找你問個清楚,死也不安心。”
她銀鈴般一笑:“所以我也不管怎麼説,還是追了來,只聽你喚我那一聲雨兒,別人無論説什麼都沒關係了。”
又過了半晌,她娓聲道:“展……展……”
她實在想不起該如何稱呼懷中的人兒,一笑,接道:“不管我喚你什麼,你再喚我聲雨兒好麼……好麼……喂,你怎麼不説話呀?”緩緩抬起頭來,突然驚呼一聲,晨曦中只見展夢白麪無血色,雙目緊閉,竟已暈厥過去,伸手一探,他胸口呼吸竟也變得十分微弱。
蕭飛雨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急喚了幾聲,展夢白竟無回應,她目中眼淚,便又斷線珍珠般落下。
她也不拭面上淚痕,伸手抱起了展夢白,匆匆奔向林外,只望到了唐府,能尋着人來救治展夢白的傷勢。
哪知此刻林中晨霧迷漫,她心慌意亂,竟迷失了道路,距離唐府庭園,反而越來越遠了。
她心更慌,心更亂,逡巡之間,忽聽霧中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一個蒼老的聲音緩緩道:“逸兒,逸兒,打起精神來。”
蕭飛雨聽出這正是那老奸巨猾的方辛口音,心頭一驚,暗暗忖道:“這父子兩人已將展夢白恨入切骨,我雖不怕他,但這情況還是莫要讓他見着的好。”
其實她對這老人的奸猾委實有些戒心,平時雖不怕他,但展夢白此刻身受重傷,只有救傷才是當務之急,若是被他奸計延誤了救治之時,豈非抱恨終生?一念至此,再不遲疑,悄悄向後退去。
在林中退了約莫一箭之地,突聽那邊也有一陣腳步聲傳來。
迷霧中縹縹緲緲,又傳來一陣輕微的語聲,笑道:“孫兄,想不到天公竟也作美,這一場大霧,的確方便了我們不少。”
這語聲乍聽似是女人,卻又陰森森的帶着些詭氣,聽入蕭飛雨耳裏,她心裏卻不禁一跳“柳淡煙!”
她雖然對這不男不女的人妖恨之切骨,但此時卻更不敢招惹於他,提氣躡步,自另一方向斜斜穿去。
在兩邊被夾之下,她竟無法分辨路途,只求不被這些惡魔發現已是萬幸,放足急奔,當真是慌不擇路。
奔行了約莫盞茶工夫,前面隱現一棟屋宇輪廓,近前一看,卻是座祠堂,門上橫匾寫着四個泥金大字:“唐氏家祠”。
蕭飛雨暗中鬆了口氣,總算尋得個可以藏身之處,距離唐府正院雖遠,也總算是在唐門勢力範圍之中。
她放足奔入,但腳步方自跨入祠堂,心頭便不覺一凜。
晨霧中,祠堂前,石階上,竟倒卧着兩具屍體,看他們的裝束打扮,赫然竟是唐門中的弟子。
蕭飛雨雖非心細如髮之人,但只因懷抱展夢白,怎敢有絲毫大意,故不走正門,提氣躍向旁邊的窗户。
“帝王谷”之輕功果然卓絕當代,她懷中雖抱着一人,但身形起落間,足下仍不帶絲毫聲息。
那窗户欞框整齊,糊得雪白,她用指甲輕輕點了個月牙洞,眯起一雙眼睛,湊首往裏瞧去。
這唐氏家祠果非尋常人家可比,祠堂修建得軒敞整齊,堂皇富麗,神幔神桌,也俱都是嶄新的,顯見方自修建過。
神案前,長明燈下,卻木然端坐着一人,只見他長衫不整,髮髻蓬亂,彷彿久已未經洗滌,面上更是十分憔悴潦倒,眉宇間憂憤重重,身側放着個特大的酒葫蘆,正茫然瞧着前方出神,口中不住喃喃道:“好,好,你嫁人了……嫁人了……”舉起酒葫蘆,咕嘟咕嘟痛飲起來。
蕭飛雨見他行止雖然潦倒落拓,但氣宇間卻隱隱流露出一種瀟灑之意,顯見昔日必是個風流人物,又似是為了情人別嫁而正在自怨自苦,但一時終究也猜不透他究竟是何人物,也不知該如何行動。
這時,她懷中的展夢白突然呻吟一聲。
蕭飛雨大驚之下,顧不得再瞧窗裏動靜,先俯首去看展夢白的傷勢,哪知就在這一剎那,但聽“呀”的一聲,她面前窗户突然洞開。
那落拓的長衫人,已筆直站在窗前,面上仍是一片痴迷,蕭飛雨驚退一步,輕叱道:“你是什麼人?”
長衫人冷冷道:“你又是什麼人?”目光一垂,瞥見她懷中之人,面上突然變色,失聲道:“展夢白!”
蕭飛雨不覺吃驚,道:“你認得他?”
長衫人也不答話,神色卻甚是驚惶,左右四顧一眼,沉聲道:“姑娘請快快將展兄抱進來。”
蕭飛雨遲疑道:“但……”
長衫人着急道:“在下與展兄乃多年舊友,絕無惡意,姑娘但請放心進來,快!快!再遲便來不及了。”
蕭飛雨瞧他神色並無惡意,縱身一躍而入,哪知這長衫人竟一把握住她臂膀,蕭飛雨大怒道:“你要做甚?”
長衫人道:“請姑娘……”
三個字方自出口,祠堂外已有一陣笑聲傳來,這笑聲也説不出是嬌媚還是陰冷,正是那“人妖”柳淡煙發出來的。
長衫人又自變色,道:“快隨我來躲一躲。”
蕭飛雨自也一驚,就在這一句話功夫,心頭閃電般忖道:“此人究竟是誰?是敵是友?他若是柳淡煙同路之人,為何如此擔驚,又為何要出手相助於我,他若非柳淡煙同路之人,又怎會知道他要前來?”
但此刻情況已容不得她多加思索,更令她別無選擇,只有任憑那長衫人拉着臂膀,直奔而入。
長衫人已奔至神案,掀起垂起長幔,惶聲道:“姑娘快進去,在下坐在這桌子上掩護。”
蕭飛雨咬一咬牙,伏身而入,只覺掌心被塞入一物,長衫人道:“這是救傷靈藥……”案幔隨即落下。
她眼前頓時一片漆黑,祠堂前已有腳步之聲走入。
柳淡煙仍是雲鬢高挽,長裙曳地,走起路來,腰肢婀娜,面上仍然帶着那嬌媚的笑容,誰也瞧不出他會是個男人。
他身側一人,長衫飄飄,面白無鬚,身上揹着個看來十分沉重的大包袱,面上也帶着笑容,赫然正是孫玉佛。
那長衫人木然坐在神案前,手裏捧着酒葫蘆,見到這兩個人,宛如未見一般,只是不住飲酒。
柳淡煙滿面嬌笑,走到他面前,笑道:“林兄好悠閒,舉杯對飲,安坐飲酒,當真雅得很……雅得很……”
突然一把搶過了他的酒葫蘆,面色也立刻變得如籠寒霜,厲聲道:“但我要你到這裏來,只是為了請你喝酒的麼?”
長衫人茫然一笑,也不答話。
柳淡煙道:“別的不説,石階上那兩具屍身,我再三囑咐你,你為何不去埋了,姓唐的人家這兩天雖因在辦喜事,照顧不到這冷地方,但你將偌大兩具屍體晾在門口,莫非將別人都當作瞎子不成?林軟紅呀林軟紅,你眼裏也太瞧不起我了。”長衫人竟是“九連環”林軟紅,但這江南名俠此刻被人這般輕侮,竟何不言不動,彷彿呆了一般。
孫玉佛緩緩道:“林兄這幾日為了秦姑娘的婚事,正已茶不思,飯不想,柳兄何必怪他。”
柳淡煙目光一轉,格格笑道:“誰怪他了,我這不過是跟他鬧着玩的,想那秦瘦翁當真是個老糊塗,不要林兄這樣的女婿,卻偏偏要將女兒往別處送,林兄,你説是麼?”
林軟紅面色微微變了一變,但仍然忍住,他對秦琪實是一往情深,是以才會拋下一切,為那秦瘦翁奔波受苦。
孫玉佛早已將那包袱輕輕放了下來,柳淡煙向他悄悄打了個眼色,孫玉佛突然笑道:“但林兄也莫傷心,且瞧瞧這是什麼?”緩緩解開了那包袱,林軟紅忍不住轉眼瞧去,只見包袱裏竟是個滿身吉服,鳳冠霞帔的新娘子,雙目緊閉,面頰嫣紅,似仍昏迷未醒,卻不是秦琪是誰?
剎那間他只覺心絃一震,再也忍不住驚呼着長身而起,柳淡煙與孫玉佛卻已一齊放聲大笑起來。
孫玉佛笑道:“林兄,你瞧兄弟我對你可謂是仁至義盡了,知道你喜歡秦姑娘,便不惜冒險自洞房中將她搶了出來。”
林軟紅目定口呆,怔在當地,望着眼前的人兒,亦不知此刻情景是真是幻,顫聲道:“這……這是真的?”
柳淡煙笑道:“怎麼不是真的,活生生的大美人就在這裏,林兄若是不信,來,來來,伸手摸摸看。”
林軟紅顫抖着伸出手掌,但伸出一半,又縮了回去。
柳淡煙笑道:“哎唷,怕什麼,你不敢摸我來摸……”大笑着伸出手,往秦琪身上摸去,林軟紅面色一變,雙拳突然握緊,案下的蕭飛雨,雖處險境,但她天生不會害怕,竟悄悄自幔下往外偷看,自然看得又驚又奇,此刻見到林軟紅雙拳突緊,心頭暗暗歡喜,只望他驟出不意,一拳將柳淡煙打死。
哪知就在這時,突有一陣呻吟慘呼之聲,隱隱傳了過來,而且越來越近,孫玉佛變色道:“有人來了。”
柳淡煙手掌一變,不摸秦琪,包起了包袱,道:“外面屍身……”話未説完,林軟紅、孫玉佛已雙雙搶出。
兩人一人搶了一具屍身回來,孫玉佛道:“藏在神案下……”
蕭飛雨陡然一驚,林軟紅冷笑道:“那地方也藏得住人麼?”
孫玉佛呆了一呆,道:“雖然藏不住,但……”
林軟紅道:“隨我來!轉到祠堂後,將屍身藏在門背,孫玉佛果然也跟了過來,林軟紅松了口氣,雙手一觸,掌心已佈滿冷汗。
蕭飛雨更是瞧得忽喜忽憂,忽驚忽慌,但眼睛還是忍不住要往外窺望,只見這時已有三個人大步走了進來。
方辛手裏抱着他愛子方逸,火鳳凰跟在身後。
而方逸正自忍不住呻吟慘呼,顯然是昏迷已醒,忍不住疼。
方辛面色鐵青,一進來便厲聲喝道:“讓個地方來,咱們這裏有病人。”他自恃兇名,又當這種地方,絕不致有武林高手,是以甚是耀武揚威。
柳淡煙等三人卻動也不動,似是根本沒有瞧見他似的。
方辛眼睛一瞪,怒喝道:“喂,小子們,聽到了麼?”大步走了過去,飛起一足踢向孫玉佛。
孫玉佛微微一笑,閃身避過,方辛瞧他身法迅快,已吃了一驚,突覺肘間一麻,手臂“曲池”大穴已被人一把捏住。
只覺一陣陣香氣飄入鼻端,擒住他手的,竟是個女子,他雖因手裏抱着人而不及閃避,但這女子出手之快,亦是驚人。饒是他此刻經驗豐富的老江湖,也瞧不出這女子一招是自何部分發出的!
那“女人”自是柳淡煙,此刻輕輕一笑,道:“老伯伯你方才説的是什麼呀?再説一遍好麼?”
方辛穴道被制,膽顫心驚,道:“沒……沒有什麼?”
柳淡煙道:“哎呀,這有個病人,可要我們讓地方出來麼?”
方辛陪笑道:“不……不要,老漢到那邊角落去就行了。”
柳淡煙格格一笑,鬆開手掌,方辛踉蹌後退幾步,狠狠瞪了唐鳳一眼,自是怨她為何不出手相救。
但唐鳳面上木無表情,卻似沒有見到。
這時方逸又已疼得昏了過去,方辛心疼愛子,百般為他敷藥,唐鳳雖也坐下,卻離得他們遠遠的。
林軟紅坐在神案前,眼睛卻呆了似地盯住那包袱,孫玉佛伏在柳淡煙耳邊,道:“你知道這三人是誰麼?”
柳淡煙含笑點了點頭,道:“等會看我去捉弄捉弄那醜丫頭。”
只聽呻吟之聲又起,方逸又醒了,方辛流淚道:“好孩子,乖孩子……莫要叫,馬上就不疼了。”
方逸道:“哎……哎,我那婆娘呢?”
方辛道:“就在那邊……唉,冤孽,冤孽……”
方逸掙扎着張牙舞爪,破口大罵道:“臭婆娘,你老公要死了,你還不過來瞧瞧,死在那裏做什麼?”
唐風不言不動,似是呆了,方逸大罵道:“只有你那死鬼老子,才生得出你這死鬼……哎……死鬼女兒。”
柳淡煙目光一轉,突然走了過來,道:“清靜些好麼?”
方逸道:“你是什麼東西,你這……”罵未出口,已被他爹爹伸手捂住了嘴。
方辛陪笑道:“姑娘莫惱,他疼昏了。”
柳淡煙冷笑道:“他若再吵,你知後果如何?”
方辛道:“知道!知道……”俯下身子,在方逸耳邊嘰嘰咕咕,雖聽不到説的是什麼,想見是要他兒子莫要出聲。
柳淡煙已走到唐鳳身前,笑道:“唐姐姐,我陪你聊聊好麼?”
唐鳳雖不願理人,但瞧他幫了自己的忙,人又漂亮,又是笑語温柔,也不覺對他生了好感,道:“你怎知我姓唐?”
柳淡煙聽她答話,連忙坐了下來,笑道:“唐姐姐女中英豪,天下無雙,妹子不但早已聽説,而且羨慕極了。”
這幾句話恭維的當真恰到好處,唐鳳聽得頗是受用,但想到自己昔日繁華,如今卻這般淒涼,不由得長長嘆息一聲。
柳淡煙悄悄坐得更近些,突也嘆道:“唐姐姐,你也莫嘆氣,常言道:‘紅顏多薄命’,只有那些又蠢又醜的女子,才是享福的人,像唐姐姐這樣花容月貌……唉!”長嘆着頓住語聲,手掌悄悄搭上唐鳳肩頭。
這幾句話更是透入了唐鳳心坎深處,她只覺心裏一酸,反覆咀嚼着:“紅顏多薄命”這句話,更是悲從中來,突然流淚道:“妹子我……”反而向柳淡煙懷裏倒了下去,柳淡煙抱着她身子,撫着她頭髮,眼睛卻偷偷向孫玉佛眨了一眨,做了個鬼臉,孫玉佛也挑起大拇指,向他一笑。
唐風哭着哭着,只覺自己身子竟在這漂亮的女人手下軟了起來,渾身像是有不知多少螞蟻在爬着,臉也紅了。
她又驚又羞,又是舒暢難言,竟不忍伸手去推,哭聲不知何時,已變做輕輕的呻吟:“妹子……你……唉……你……你……”
蕭飛雨在下面瞧得更是又羞又惱,想起自己以前被這人妖捉弄的情況,真恨不得出去一掌將他打死。
此刻若不是因為展夢白,她早已衝出去不知多久了──世上也只有這一個理由能使蕭飛雨忍住怒氣。
柳淡煙正是又得意、又好笑,只見唐鳳扭動着身子,不住縮向角落裏,那閃縮的羞態,粉脂般的皮膚,也令他有些心動,不覺也隨着移了過去,輕喚道:“唐姐姐,妹子好喜歡你呀,你怎麼這樣美,妹子……”目光一轉,突然頓住語聲。
只見那神案幔下,露出了一隻窄窄的鞋底,顯見是女子的繡鞋,神案下居然藏着有人,當真大出他意料之外。
但他卻仍然神色不移,嘴裏繼續着含含糊糊的胡言亂語,身子卻在有意無意間,向神案移了過去。
忽然間,只見他右足一伸,閃電般踢在那鞋底上。
雖然隔着層鞋底,但他認穴之準,仍不差毫釐,這一足竟不偏不斜踢在蕭飛雨足心“碧泉”穴上。
蕭飛雨脱口驚呼一聲,柳淡煙已橫身躍起,一舉推翻桌子,香燭跌了一地,目光轉處,呆了一呆,方自大笑道:“原來是你!”
此變之生,當真大出人意料之外,方辛父子、唐鳳、孫玉佛見了展夢白、蕭飛雨竟躲在桌下,不禁又驚又喜。
林軟紅卻不禁駭得面色蒼白,呆在當地。
只聽柳淡煙咯咯笑道:“蕭姑娘,咱們當真是有緣呀,許多日子不見,我們還真有點想你。”
蕭飛雨半邊身子雖已不能動彈,口中卻大罵道:“惡賊,匹夫,壞東西……”她實不會罵人,罵得柳淡煙非但不怒,反而笑了起來,拍掌道:“哎,罵得真好聽,再罵幾句。”
孫玉佛見她竟用“壞東西”這種字眼來罵人,也不覺為之失笑,蕭飛雨氣急無法,突然大喝道:“唐鳳,告訴你,他是個男人。”
唐鳳身子一震,戳指道:“你……你……”
方逸想起方才他兩人之間糾纏的模樣,更是大怒,破口罵道:“好呀!臭婆娘,竟要給你老公戴綠帽子。”
唐鳳滿面通紅,躍身一掌向柳淡煙擊去,柳淡煙笑道:“哎喲!唐姐姐,你這人怎麼反臉就無情呀!”
語聲中身形閃動,唐鳳哪裏能沾得着他一片衣角,她急怒之下,伸手去摸暗器,卻忘了暗器早已被老人追回了。
方辛目光四下轉動,突然縱身出去,伸手去抓唐鳳手腕,唐鳳實未想到自己的“公公”竟會向自己出手,驟出不意,便被他一把抓住,方辛格格軟笑道:“傻丫頭,人家又沒有傷了你一根汗毛,你發個什麼瘋,坐下吧!”
唐風道:“你……你!”她平常自以為多才多能,但此刻真遇着事,才知道自己一點法子也沒有,竟真的聽話坐了下去,嗚咽着痛哭起來,但饒是她哭得再兇,也沒有人再去理她。
方辛卻抱拳向柳淡煙深深一揖,陪笑道:“姑……兄台既捉住了這兩人,不知要如何處置?”
柳淡煙媚然一笑,道:“這我可也不能做主。”
方辛奇道:“為什麼?”
柳淡煙嬌笑道:“這兩人是我們這位林兄藏起來的,如何處置,自然要聽他……林兄,你説是麼?”
林軟紅心頭一寒,變色道:“這……這……”
柳淡煙有意無意間走到那“包袱”旁,伸手按在上面,笑道:“林兄若是説將他兩人放了,我就放了。”
林軟紅見他只要手掌一用力,包袱裏的秦琪便要香消玉殞,口裏結結巴巴.哪裏還敢説出“放”字。
柳淡煙忽然面色一沉,道:“林兄若不説放,小弟就將他兩人殺了。”
林軟紅身子一震,但口裏還是説不出話來。
方辛拊掌道:“妙極妙極,正是該殺了,但殺了他兩人後,卻萬萬不能教他人得知,否則帝王谷主……”
蕭飛雨大喝道:“要殺就殺,嚕囌什麼?”
柳淡煙咯咯笑道:“哪有這樣容易,我怎捨得這麼快就殺了你……”又自伸出手去,摸向蕭飛雨的身子。
這一次眼見再無人攔阻於他,蕭飛雨又急又怒,放聲大罵,忽然間,路上又有人聲腳步傳來。
那人聲又尖又怪,道:“這丫頭,依着我性子就不找她了,要找姓展的小子,也該對咱們打個招呼呀!”
語聲一起,蕭飛雨心頭便已大喜,方待呼喝,柳淡煙摸出的手掌一沉,已連點了肩下、左脅三處大穴,教她出聲不得。
方辛變色道:“那老怪物……”
孫玉佛更不禁變色道:“無腸君金非!”
柳淡煙道:“你怎知道是他?”
孫玉佛道:“這聲音只要聽一次,一輩子也忘不了。”他自從那次自崑崙山逃脱之後,對金非實是畏如蛇虺。
柳淡煙雙眉一皺,扶起神案,將蕭飛雨、展夢白又塞入桌下,回頭一望,孫玉佛竟從窗子裏跑了。
他暗罵一聲:“怕死的奴才!”目光一轉,坐到那包袱上,冷冷笑道:“若有人來,林兄出去應付吧!”
林軟紅見他竟坐到秦琪身上,心中雖氣惱,卻不敢不從,方辛乾咳一聲,走到唐鳳身後,伸手按住她天靈大穴。
他老奸巨猾,竟怕唐鳳突然變心説出展夢白、蕭飛雨的藏身之地,是以便先出手製住了她,教她不敢隨便開口,柳淡煙瞧着他微微一笑,兩人俱是奸狡深沉,臭味相投,互相都不覺甚是讚許。
只聽風聲一響,金非已拉着南燕的手飛步而入,大聲道:“喂,你們這些人都長着眼睛的麼?”
林軟紅見到柳淡煙手掌不住在包袱上移動,只得迎上前去,陪笑道:“回稟你老人家,這裏人都長着眼睛的。”
金非厲聲道:“既長着眼睛,方才可瞧見有個十八九歲,標標致致,穿着男人般袍子的大姑娘走過?”
林軟紅道:“沒……沒有。”
南燕失望地嘆息一聲,金非轉眼瞧見方辛父子與唐鳳,大聲又道:“你們三人也沒有瞧見她麼?”
方辛手掌加勁,乾笑道:“若是瞧見,必定去通知你老人家!”
唐鳳垂首坐在地上,又似呆了,方辛手掌縱不加勁,她也未必説話。
神案下的蕭飛雨聽得金非夫婦的話聲,心頭當真不知是什麼滋味,她知道只要自己此刻能輕呼一聲,便立可得救,怎奈她全身上下四處穴道被點,實已無異死人一般,而展夢白也仍然昏迷不醒,方才她但望他莫要醒轉呻吟,此刻只望他快些醒轉,怎奈展夢白又偏偏不醒。
一時間,她心裏這份着急,可真是無法形容。
她口中雖求速死,心裏還是有些怕死的,尤其是此刻,她與展夢白的相思,眼見着就能得償心願,這時要她死,她真是不甘心,但此刻金非卻已嘆道:“咱們走吧,雨兒若是在這裏,諒他們也不敢不説。”接着風聲響動,想必人已出去,蕭飛雨除了等死,還能做什麼。
方辛見金非去遠,方自離開唐鳳,走到柳淡煙身前,危機既過,兩人心裏都甚是得意,不覺相視大笑起來。
林軟紅默然迴轉身子,心頭茫然無主,也不知該怎樣,目光轉處,突見唐鳳乘人不防,竟向神案下鑽了進去。這期間只有林軟紅一人發覺她的行動,他心頭一動,但絕口不説,過了半晌,又聽得神案下“咯”的一響。
柳淡煙仍然未覺,瞧着林軟紅笑道:“想不到林兄騙人的功夫果然不錯,騙了我,又騙了金非,但此刻林兄你究竟……”
神桌下又是“咯”的一響。
柳淡煙、方辛這才發覺,轉目望去,已瞧不見唐鳳。兩人面色微變,齊地出手掀起了神案,但見神案下空空如也,展夢白、蕭飛雨、唐鳳竟都不見了。
這一來不但柳淡煙、方辛大驚失色,林軟紅亦覺事出意外,這三人插翅既不能飛,莫非是鑽入了地下不成?
只見那神案的牌位神龕,俱是鋼鐵般堅硬的青石所砌,看來縱得神兵利劍,也難砍得動分毫。
柳淡煙、方辛四目相視,又驚又怒。過了半晌,方辛忽然擊掌道:“是了,唐門中人,素來最喜賣弄玄虛,此地既是唐家的祠堂,想來必有暗道機關。”
柳淡煙冷冷道:“你猜得不錯。”
方辛道:“那暗道入口機鈕,想必便在這神龕之下,方才那‘咯’的一響,想必也就是他三人開啓暗門時發出的了。”
柳淡煙冷笑道:“若無你那媳婦姓唐的丫頭,展夢白、蕭飛雨又怎知道暗道的機鈕在何處。”
方辛見他面藏殺機,知道此人已遷怒自己,連忙陪笑道:“兄台説得不錯,那丫頭既是唐門中人,自然知道這裏的暗道機鈕,少時尋她出來,老漢定必將她交給兄台,任憑兄台發落。”
柳淡煙冷“哼”一聲,道:“如何尋她出來?”
方辛道:“那機鈕想必便在這附近不過五尺方圓之內,老漢就不信尋它不出。”再也不敢去瞧柳淡煙,俯身尋找起來。
林軟紅見他分析情況,有如眼見,心頭不禁暗驚,只盼他莫要尋着,腳步卻悄悄向那包袱移動。
柳淡煙也開始俯身搜尋,口中卻冷笑道:“若有誰想乘機搶起包袱逃走,我擔保他跑不出十步。”
林軟紅方自走到包袱前,聞言心頭一寒,只得頓住腳步,呆呆地瞧着那包袱,心裏酸酸的,但願能放聲痛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