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整個早上的雨,停了。
太陽從厚重的雲層裏鑽出,驅走天際最後一塊烏黑,又是陽光普照的好天氣。
殷長天站在自然工坊外頭,目光震驚又不捨的直盯着櫥窗裏那個明明不該躺在那裏,卻又躺得很怡然自得的小娃兒。
瞧他側躺在展示傢俱間,眼睛閉着,左腳彎曲擱在地毯上,右腳弓起踩在左腳膝蓋上,食指不斷揠着鼻孔,小小身子像一尊過於豪邁的睡佛,讓經過櫥窗前的人都會忍不住想停下來,看這樣奇怪的展示品一眼。
而這個奇怪的孩子就是他的兒子!
不敢發出一點聲響,殷長天在櫥窗前蹲了下來,伸手撫摸着玻璃,墨黑眼裏有滿滿的驚喜、不捨和歉意。
心中百感交集,他閉起眼,費盡力氣才將到口的懊悔和自責吞回肚子裏。
再度睜開眼抬起頭時,一雙同自己一樣漆黑的眼睛隔着玻璃窗貼了過來。
櫥窗裏頭,忽然張開眼的江看宇-眼靠上前,將這個一直在看自己的陌生男人打量一番,防備、精明的眼神完全不像是個五歲孩子。
對看了半響,未曾見過面的父子兩人同時舒展眉頭,朝着對方笑了下。
相似的笑容、雷同的長相,讓所有的路人都好奇的多望了幾眼。
櫥窗裏的江看宇跑了出來,仰頭望着殷長天,一臉狐疑的問:「叔叔,你是要來看傢俱的嗎?」
「是,叔叔來看傢俱。」沒有多解釋此行的目的,殷長天靜靜的望着江看宇,臉上有一抹久違的笑意。
「看傢俱?看傢俱要帶小熊?叔叔,你別騙我了,你一定是來找人的……你要找的人是不是一個小朋友?」江看宇眼睛骨碌碌轉了下,從殷長天左手拿着一個泰迪熊的樣子,猜測他是來找人。
「你好聰明,竟然知道叔叔是來找小朋友的。」殷長天有些詫異的望着眼前這個過於聰明的孩子,讚許的説。
難怪傅雲中説這孩子很聰明,既精明又淘氣,像只誰也攔不住的野猴。
野猴?目前還沒發現,但聰明,他已經看見了。
「叔叔的小熊要給誰?」望着殷長天手裏那個熊玩偶,江看宇笑得很燦爛。
如果他笑得再可愛一點,不知道叔叔肯不肯把可愛小熊給他?
「小熊是要送給叔叔的兒子,叔叔好想看到他,如果可以,叔叔更希望能抱抱他……」殷長天揉揉他的發,蹲下身和他平視。
「那叔叔為什麼不去抱他?要是小宇有爸爸,小宇也想要爸爸抱……」江看宇朗聲回答,心裏有種不敢説出口的失落。
望着小小臉蛋突然浮現的傷心,殷長天再也忍不住的將他摟進懷裏。
傅雲中説,從這孩子開始懂得生日禮物是什麼意思的那時候起,便年年許願要個爸爸;還説他常常纏着風延和莫言遠,問他們兩人能不能當他爸爸……
他所知道關於這孩子的事,都是從傅雲中那兒聽來,他是他的親生父親,卻從來都沒有給過他一次身為父親的擁抱。
「叔叔,你為什麼抱我?我又不是叔叔的兒子。」江看宇笑着拍拍他,完全不覺得讓陌生人抱着有什麼不對。
「誰説不是?!你是……你就是我……」殷長天低吼,還來不及解釋兩人的關係,懷裏的小娃已讓他激動的語氣嚇了一跳。
「叔叔,你怎麼了?你好奇怪……」江看宇不解的瞪大眼睛。
「跟叔叔説,你叫什麼名字?」殷長天放緩語氣。
他知道這個孩子叫看宇,也知道當年傅雲中可憐芷瑤,沒有幫她拿掉孩子,只讓她在手術室裏躺了兩個小時,聽着她不斷哭泣,更知道五年來,芷瑤和孩子過得很好,有許多人在照顧他們母子倆,但他還是想聽孩子親口説出他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喜歡吃什麼……
因為他想為他付出身為父親的關注!
「我……我叫江看宇。叔叔,你知道嗎?我的名字很了不起。」小娃得意的笑説。
「哪裏了不起?」殷長天笑着抱起江看宇,將他帶進自然工坊。
「我可以看見整個宇宙……」
「是嗎?」殷長天笑了起來,和自然工坊的兩位老闆打聲招呼後,便抱着江看宇坐上一旁的貴妃椅。
「叔叔不相信喔?有句話説一沙一世界,一顆沙就是一個世界,我叫江看宇,是一條很大的江喔,叔叔,一條江有多少沙子?數不清對不對?很多沙子就可以堆出很多的世界,然後我這條江當然就可以看見整個宇宙啦!」江看宇邊説邊扳着指頭,與眾不同又清晰的思考模式,讓殷長天莞爾。
「好聰明,這是誰告訴你的?媽媽嗎?」他低聲詢問。
「不是,是莫叔叔説的。江小瑤才不是這樣説,江小瑤説看宇,就是要抬頭看宇宙,看着天空往前定,過去的不要回頭看,要統統忘掉。」江看宇的小臉擠成一團。
是不是過去的都要忘掉,所以江小瑤才會連爸爸在哪裏都不記得了?
「江小瑤這個笨蛋,連小宇的爸爸都忘記了,她不記得爸爸去哪裏了……」江看宇靠在他的胸膛,突然變得有些傷心。
「江小瑤?」殷長天的胸口猛地縮了下。
原來她是這麼告訴孩子的……不記得他去哪裏了?
「江小瑤是小宇的媽咪,她出去了,到機場接重要的客人,叔叔要見小宇的媽咪嗎?她很漂亮,小宇拿照片給你看……」江看宇期期艾艾的解釋江小瑤是誰,還熱情的想拿照片推銷自己的媽咪。
「好。」殷長天笑着點點頭,不意外的看見江看宇蹦蹦跳跳的衝進辦公室。
沒有在得知消息的當天就立刻飛來台東見她和孩子,是因為他需要時間沉澱心頭的苦澀和激揚,所以才忍到一個禮拜後的今天,跟着殷陽集團的代表一起過來。
只是他仍舊等不了,一下飛機就叫了出租車,自己先來到自然工坊見她和孩子,沒料到她竟會被派去機場接機,讓兩人陰錯陽差的沒能在第一時間見面。
但至少他先見着了孩子……
失而復得的喜悦,充塞胸口。
懷着忐忑的心情來到機場,江芷瑤原本以為自己會在看到殷陽集團派來談生意的代表時驚嚇得説不出話,直到見到兩位代表後,高懸在半空中的一顆心才總算放了下來。
不是他……
在搭出租車返回自然工坊的路上,她一面笑着簡介公司,一面暗自慶幸,嘲笑自已反應過度。
她早該想到,都這麼多年了,那男人如果要找她早就出現了,不會等到現在才現身嚇她。
至於莫言遠先前説的那句——他説他認識-,肯定也只是像一般人在寒喧,會説出天氣很好、吃飽了沒之類的句子一樣,沒什麼特別意義,只是找個開場白,拉近彼此的距離。
所以,她不應該想得太多。
五年都過去了,就算他沒忘,也該把她當成陌生人了。
她還能期待什麼呢?
心悄悄擰了下,江芷瑤緩緩吸口氣,將所有不該在此時出現的感覺全部壓下。
「黃經理、張特助,這裏就是自然工坊,兩位請跟我來。」
下了出租車,她笑容可掬的帶領兩位代表來到自然工坊門口,邊説邊推開門。
兩個大男人魚貫進入後,她態度從容的關上門,一回頭,原本帶着悠然笑意的臉龐立刻僵硬,變得死白,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她驚愕萬分的瞪着貴妃椅上那個不該出現,更不該與自己的寶貝兒子親密相擁的男人。
看着孩子一手抱着一隻泰迪熊,一手摟着那人的脖子,一股説不清的感覺瞬間從心頭冒出,熨得她喉間一陣熱燙。
她不知道自己是快哭了,還是氣得想將那突然蹦出的男人狠狠捶打一番。
忍着滿腔的怨怒酸苦,她牙一咬,抬起腳,看也不看殷長天一眼的直往前走。
「芷瑤……」抱着孩子的殷長天緩緩站起身,開口喊着經過身邊的她。
前方殷陽的兩位代表不解的停住腳步,來回看着上司和江芷瑤。
風延也走出辦公室。
在這麼多人的圍繞注視下,江芷瑤努力壓下所有不該在上班時間出現的情緒,勉強擠出笑容,招呼兩位代表進辦公室。
殷陽集團的兩位代表不解的望了眼殷長天,在和上司點頭打過招呼後,才順着江芷瑤的手勢往前走。
沒繼續往前,江芷瑤背對着殷長天,極力佯裝平靜。
「小宇,過來。」
「我……」江看宇來回看了下,把臉埋在殷長天的肩頭,叛逆賭氣的開口,「我不要,我要爸爸……」
江芷瑤聞言驚駭不已,急忙轉身,臉色蒼白,全身顫抖。
這男人……竟然跟她兒子説……他是爸爸?!
天殺的混蛋,他還有臉這麼説,當初他根本不要這個孩子!
「你……你告訴他……你是他爸爸?」她嗓音顫抖,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芷瑤,傅雲中都跟我説了,我剛剛也打電話給傅雲中,要他告訴小宇我是他爸爸。」殷長天走上前,剛毅的臉龐有懊惱,也有自責。
「你……你……」
過去幾年他們母子相依為命,她不知道這男人怎麼還有臉來認這個當初差點讓他一句話就給害死的無辜孩子?!
「我知道我對不起-,五年來讓-一個人辛苦帶着孩子,是我的錯……」緩緩走向她,他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説抱歉。
「你站住,就站在那裏,不要過來。」江芷瑤低喊出聲,驚慌的往後退。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又為何突然對她説這些莫名其妙的鬼話,但要的時候,強留她在他身邊,不要的時候,毫不留情的推開她,五年前,多少不堪的滋味她都嘗過了,現在好不容易可以過安穩的生活,他為什麼又要來招惹她?
「這幾年我想通了一些事,也看清一些自己過去從來弄不清的感覺……-不是雨桐,我的確很疼、很寵雨桐,但只有-會讓我心疼……芷瑤,我好想-……」
掏心掏肺的深切告白,從殷長天口中説了出來,低沉的嗓音夾雜着不捨和心疼,清楚的傳進她耳裏。
幾乎是同時,嬌小的身軀狠狠一震,瞬間抓起樣品桌上的紙鎮,使勁朝他臉上扔了過去。
害怕傷到懷裏的江看宇,殷長天動作極快的壓住小孩的腦袋,身體一彎,躲過紙鎮。
哐噹一聲,紙鎮砸在玻璃櫥窗上,光潔的玻璃瞬間裂開,碎片落地的轟然聲響,
將在辦公室裏談生意的一票男人全都引了出來。
「想我?想個鬼!當年不要我,現在才説心疼不嫌太晚嗎?你為什麼不滾遠點?五年都過去了,你為什麼就不能再等個五十年,等我死了,什麼都不記得,不會哭時,再來説那些沒良心到極點的話?」她的眼淚飆了出來,再也顧不得場合、身邊有多少人在看,轉身就將附近所有能拿起來的東西全往他頭上扔去。
殷長天抱着江看宇拚命閃躲,有的東西命中他身上,有的則砸中他身後的展示區,碎片飛濺一地,地上狼籍一片。
殷陽集團的兩位代表目瞪口呆,風延完全不當一回事的走進展示區,扶起傾倒的-燈,順便為自家的傢俱打廣告。
「黃經理,你可以看一下,自然工坊的傢俱都有非常好的品質,經過強力耐壓耐撞測試;就算發生剛剛那樣的爭執場面,也不會傷到傢俱結構……」
江芷瑤這才發現自己太過火了,而且脾氣發得很不是時候。
可是抬頭望了眼面前的男人,在發現他仍然是眼睛眨也不眨的專注看着自己,怒氣再度揚起。
「江看宇,過來。」江芷瑤忍着氣,大喊一聲,卻看見孩子一臉錯愕的望着自己,顯然被她方才的舉動嚇傻了。
牙一咬,她上前想搶回孩子,但還沒有摸到孩子,就被他緊緊握住。
「芷瑤……」殷長天面露心疼和不捨。「是我不好,那時我不問青紅皂白的指責-,還用很殘忍的話傷害-,全是我的錯……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補償-……」
他懺悔的低語,想求得原諒,卻讓她像避蛇蠍似的立刻揮開。
「媽咪……」江看宇哀哀的喚了聲,圓圓的大眼睛盈滿淚水。
爸爸剛剛有跟他説,因為爸爸曾經對不起媽咪,所以媽咪看到爸爸一定會很生氣……但這麼生氣又流着眼淚的媽咪,他從來都沒看過。
「媽咪,不要哭……爸爸知道錯了……」他小聲開口,試着安慰母親。
聽見兒子這麼説,江芷瑤怔怔的伸手摸着自己的臉,這才發現淚水早已佈滿臉頰。
但是這男人憑什麼……過去不要孩子,現在又藉着孩子渴望父愛,把無辜的孩子拉到他那一邊,讓孩子替他求情?
恨恨的望了殷長天一眼,她轉身,賭氣的走出自然工坊。
「媽咪……媽咪不要走……爸爸,媽咪不要我了……」江看宇被嚇壞了,放聲大哭。
「別哭,我們去追媽咪。」拍拍江看宇的小腦袋,殷長天追了過去。
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江芷瑤淚眼婆娑的一直往前走。
既然早就沒有交集了,為什麼不乾脆就這樣繼續下去,永遠別説想念、別説對不起,讓她可以繼續躲在自己的小世界裏,帶着孩子平靜過日子?
五年來,傅雲中總會在來看小宇的時候,有意無意的問她,能不能忘了過去?願不願意原諒他?
也不管她從來都沒有正面回答,下一秒,傅雲中還是會開玩笑的跟她説,那男人很想她……
聽了太多次,從一開始的心驚苦澀,到後來的無動於衷,最後,她再也不把傅雲中的話當作一回事。
哪管傅雲中説總有一天他會找來,説他會想她、會抱着孩子不放……她都置若罔聞。
因為就怕讓傅雲中的話洗腦,她會再也舍不下那個人。
可是,她真的曾經舍下過嗎?
這一刻,答案清楚的浮現。
沒有,她從來沒有一天捨得忘記那男人!
她舍不下過去那些記憶,就算酸甜苦辣灼得人心痛,她還是寧願在吞下那些苦澀的同時,讓稀少的甜美記憶麻醉自己的知覺。
忘不了他願意回頭看她一眼時的那種目光、伸手摟過她時的那雙臂膀,就算其中沒有一點愛和温暖,卻已是她這一生少之又少的愛過回憶。
所以她怎麼能捨得下這些……只好不斷的騙自己,逼自己將過往的那些片段壓藏在心頭不見天日的層層迭迭後頭。
她以為她已經藏得很好了,可以無所畏懼、不再流淚的往前走,卻在他忽然出現的這一刻,才發現所有壓抑的過往,從來都沒有真正被放下……
她明明藏得很深,可是一回頭,傷心的過往又向她漫來,掩蓋她的呼吸和所有的知覺。
時間似乎又退回到五年前,她依然是踽踽獨行,不知能往哪裏去。
為什麼他還要出現在她的面前?在她好不容易堆棧起一面城牆,打造出一點幸福的錯覺時,又來伸手打破她的幸福。
江芷瑤在一根電線杆前停住,捂着唇流淚,蹲了下來。
「媽咪……」
遠方傳來江看宇哭泣的呼喚聲,沒多久,一雙堅強、温柔的手將她扶了起來。
「對不起,-別哭……」殷長天心痛的將她擁入懷裏,懊悔的哄慰。
江芷瑤渾身一顫,來不及推開他,一旁哭到岔氣的小娃自動撲過來抱住兩人。
「媽咪,-不要小宇了嗎?」
江芷瑤心疼不已,看着向來形影不離的兒子哭得那麼傷心,一手抱着自己,一手抓着殷長天,為難得不知如何是好。
要推開他嗎?
那哭得半死的孩子怎麼辦?
他多麼想要一個爸爸,可是這麼多年,她從來都沒法幫他達成這個願望。
不走,那留下來嗎?
但是這男人……不可能會愛她的。
她沒有忘記當初那一點點天真是怎麼樣因為他的無情化成灰燼……這一刻,她沒有勇氣再把自己往前推出去。
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無論他是懷着怎麼樣的心情而來,她都不想知道,也不願知道。
抬起頭,她推開這個會讓人眷戀的懷抱,毅然決然的後退,與他保持距離。
緊抓着她的裙-,被她的舉動嚇呆的孩子也跟着後退,號啕大哭。
忍着心痛,江芷瑤咬牙開口,「你來,是要小宇的嗎?」
「芷瑤……」他擰起眉,想要解釋。
她搖頭,低嚷道:「什麼都不用説,只要你發誓會好好照顧他,會像我愛他一樣的愛他,如果你可以做到,我就……就讓你把他帶走……」
她不知道自己是發了什麼瘋,竟然要把孩子給他,但有個爸爸是小宇一直以來最想要的生日禮物。
心碎的哭聲由她的唇瓣逸了出來,逼得他不得不上前將她抓回懷裏。
「-認為我來這裏只是因為孩子,以為我會無情的將他從-身邊帶走?」
殷長天一手使勁的揉了下她的後腦勺,算是對她輕易割捨孩子的懲罰,另一手將哭得也很慘的江看宇拉來自己腳邊。
「我早知道-一定會哭,但就算知道-會哭、會不諒解,我還是得來……至少看着-哭,聽-怨我,也總比看不見-來得好……沒有-在身邊,這五年我熬得很辛苦……我是笨蛋,-在我身邊時沒有好好珍惜,總以為只要回頭,就能看見-站在那,對着我笑……
「直到-離開之後,我才發現不是這樣!-不在我身邊,屋子空蕩蕩的,讓人害怕,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醒來,怎樣開車去公司上班的,但我每天拚命工作,將自己累得像條狗,回去時倒頭就睡,笑不出來,也忘了怎麼哭……
「有時我會想,如果還有機會可以重來,是不是可以不要讓-哭,不要用那樣傷人的方式對待-和孩子?我會好好疼惜-,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不用花五年的時間來後悔、自責。芷瑤,-知道嗎?當初-跟我要的泰迪熊,我給-買來了,五年來,它一直襬在我的牀頭,等着有一天能送到-手裏……」
他低頭望了下江看宇手中的熊布偶,然後抬眼看她。
「這五年我還請人四處找-,但每次都在快要有線索時,便莫名其妙的斷了線。直到在自然工坊的特刊上看見-和孩子的照片,我才知道自己竟然有個兒子!幸好當初傅雲中沒有聽我的話,否則我真的會恨自己一輩子。」
他邊説着真心告白,邊將驚得説不出話的江芷瑤抱得更緊。
「五年來我找不到-,全是因為傅雲中那傢伙,他同時找人暗中動手腳,攔截所有關於-的消息,然後年年再來貓哭耗子假慈悲的問我後不後悔、想不想見-……
「後來我問他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結果那可惡的傢伙竟然説不關他的事,除非-願意見我,否則他無權泄漏-的去處……他害我白白浪費了五年的光陰,沒能守在-身邊,所以我狠狠的揍了他一頓……」
他嘆了口氣,語氣平靜的將這些年的心痛和懊悔,在數分鐘內簡短帶過。
而她卻聽得滿臉淚水,怎麼都止不住。
原來他一直在找她,所以傅雲中才會每年都問她想不想見他。
也或許他真的是後侮了,想要做些補償,可她還是不能忘記,過去的他有多愛雨桐……
他的心都給了別人,剩下的還有多少?
「就算你説得再多,再令人心動,那又怎樣?如果你是因為愧疚才來見我和小宇,那麼你可以不用再自責了,我們現在過得很好,不需要你的補償。」慌然抬起頭,她想退出他的懷抱,卻讓他摟得更緊。
「我不只是因為愧疚才來見。我是想讓自己的渴望成真……」他看着她,臉上有很深的眷戀。
「渴望?」她怔然重複他的話。
「是的,我渴望一回頭就能看見-,我希望-和以前一樣,繼續守在我身邊,因為這世上只有-能讓我毫無保留的展現自己所有的樣子,就算其中有些部分的我太過不堪、太過無情,-還是會望着我,給我-最温暖的微笑……我知道這樣的説法很自私,卻是我最深切的渴望。我想要-留在我身邊,因為我愛-!」
輕輕釦住她的下巴,他温柔的印下一吻。
她大驚失色,連忙掙脱,後退一步。
過去不愛她,現在忽然又來説愛她……他的愛會不會説得太輕易了7
「你……你不要開玩笑,你不愛我,你愛的是雨桐……」她驚慌的指控。
「那是過去的事,我曾經以為自己對雨桐的疼寵是愛,但那不是!愛裏頭不可能摻有感恩的回報情緒,而我卻對洛家和雨桐抱着滿滿的感激心情,如果不是-讓我弄清楚其中的差別,我會永遠以為自己愛的是雨桐……不要再懷疑了!芷瑤,我愛上-了,雖然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但-離開之後,我才知道什麼叫心碎……不要再離開我,給我機會,讓我證明自己對-的愛。」
殷長天一手擱在哭聲已歇的江看宇頭上,另一手朝那個被他掏心掏肺的話語驚得直往後退的小女人伸去,等着她作決定。
「-要拒絕我,還是接受我?如果-的決定是拒絕,那麼將會有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因為-而心碎……如果-還是不相信,不肯接受我,那麼我下個禮拜就帶着行李住到-家對面,直到哪一天-願意接納我為止。」他神色正經的説,一點都不像開玩笑。
「你……你……」江芷瑤又氣又惱的哭了出來。
「別哭……別哭……」殷長天心疼下已,連忙摟住她,好聲好氣的撫慰。
「都是你……什麼話都讓你説盡了,你讓我怎麼接下去……」為他一連串撼動心絃的真情告白,她哭得一場胡塗。
都怪他,一下道歉,一下説愛她,最後還説要為了她搬來台東,就算只是哄慰的話語,也讓她聽得心花怒放,再也發不出脾氣。
這男人為什麼這麼可惡,而自己為什麼還是這麼呆,他隨便幾句話,就哄得她暈頭轉向,什麼都信了?!
「-只要説-願意跟我回家、願意每天笑着送我出門,這樣就夠了。」殷長天正色的説,眼裏有寵溺的笑意。
「不要!」狼狽的伸手捶他,她白皙的臉蛋泛起紅暈,晶瑩的淚珠滑落臉頰。
這個男人啊,就算她終究無法忘了他,舍不下他,在他的哄慰下瞬間就放棄原本的抗拒堅持,就算這輩子她都要拜倒在他的西裝褲下,笨笨的跟在他後頭,望着他出色的身影傻笑……但是這麼幹脆就説原諒,好像太便宜他了。
「不要?那-什麼時候才要跟我回去?」以為勝券在握的殷長天立刻垮下臉。
「我可以跟你回台北,但是要不要原諒你,就看你以後的態度……」
她沒有忘記小宇多麼希望能有個爸爸陪在身邊,而這男人事業做得那麼大,若要他留在這裏,以後一定會很辛苦的台北台東兩地跑,所以她還是有良心點,先跟他回台北吧。
「好,沒問題。」只要她願意跟他回台北,剩下的什麼都好説。
他一定會努力的證明自己的心意,讓她知道他有多愛她。
「芷瑤,有件事我忍了很久……」望着她佈滿淚痕的臉蛋,忍受五年相思折磨的大男人哀怨的開口。
「什麼事?」搞不清忍了五年的男人有多危險,沒有危機意識的小女人還當真傻傻的問。
「我、想、念、-、的……」唇!
話都還沒説完,他便俯身貼上她的唇,在民風淳樸的鄉間道路上,表演電視上才看得到的熱情大戲。
路過的民眾越聚越多,有些沒事可幹的歐巴桑還瞪着大眼在一旁來回繞圈,仔細觀察每一個不同的接吻角度。
兩個當事人吻到暈頭轉向,沒有察覺異狀的繼續賣力表演。
一旁,江看宇皺起眉頭,小臉離開泰迪熊,拉出一條透明的「麪條」。
「爸爸……媽咪……」
沒空理會旁邊有多少人在看,他只想解決鼻子前面這條黏黏的噁心東西。
「爸爸……媽咪……」
沒有帶手帕,又拒絕用衣服擦拭,五歲小娃忍耐的再喊一聲,卻發現不負責任的父親依然緊緊抱着母親不放。
「爸爸,江小瑤,你們還要親多久?我流鼻涕,噁心死了……阿公阿嬤都在看你們了啦!」猴子脾氣瞬間爆發。
兩名糾纏不放的大人瞬間分開,一轉頭,還來不及為眼前的丟臉情況掩面哀號,受不了的小娃已撲上來,直接用今天才相認的親生爸爸那件明顯高級又高貴的西裝褲擦拭鼻涕。
解決了臉上的麻煩,江看宇很順手的乾脆也將泰迪熊身上那些黏呼呼的鼻涕一併往老爸的褲子抹去,然後抱着泰迪熊蹦蹦跳跳的往回走。
哈!這下他終於找到一個連褲子都可以拿來讓他擦鼻涕的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