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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絕招

    轉過山,景色更荒涼,秋風蕭殺。

    荊無命的手,突然按上了劍柄——但這是右手,並不是使劍的手,他的劍在這隻手裏,已不能算是殺人的利器!

    他的手握起,又放下。

    他的腳步也停下,彷彿知道他的路已走到盡頭。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上官飛的冷笑。

    上官飛已到了他身後,冷笑着道:“你已經可以不必再做戲了!”

    荊無命緩緩回身,死灰色的眼睛又變得全無表情,漠然凝望着上官飛,良久良久,才一字字道:“你説我在做戲?”

    上官飛道:“不錯,做戲,你故意跟蹤孫老兒,就是在做戲,因為你根本沒有追蹤他們的必要。”

    荊無命道:“那麼,我追蹤他們,為的是什麼?”

    上官飛道:“為的是我。”

    荊無命道:“你?”

    上官飛道:“你早已知道我在盯着你了。”

    荊無命冷冷道:“那隻因為你並不高明。”

    上官飛道:“雖不高明,現在已是能殺你,你當然也早就知道我要殺你!”

    荊無命的確早已知道,所以他並未感覺到驚異。

    驚異的是阿飛。

    這兩人本是同一門下,為何要自相殘殺?

    上官飛道:“十年前,我已想殺你,你可知道為了什麼?”

    荊無命拒絕回答——他一向只問,不答。

    上官飛突然激動起來,目中更充滿了怨毒之色,厲聲道:“這世上若是沒有你,我就可活得更好些,你不但搶走了我的地位,也搶走了我的父親,自從你來了之後,本來屬於我的一切,就忽然都變成了你的。”

    荊無命冷冷道:“那也只怪你自己,你一向比不上我。”

    上官飛咬着牙,一字字道:“你心裏也明白並不是為了這緣故,那隻因……”

    他雖然在極力控制着自己,卻還是忍不住爆發了起來,突然大吼道:“那隻因你是我父親的私生子,我母親就是被你的母親氣死的。”

    荊無命死灰色的眼睛突然收縮,變得就像是兩滴血。

    兩滴早已乾枯,變色了的血。

    在山上的阿飛,目中突也露出了極強烈的痛苦之色,竟彷彿和荊無命有同樣的痛苦,而且痛苦得比荊無命更深。

    上官飛道:“這些事你們一直瞞着我,以為我真不知道。”

    他説的“你們”指的就是荊無命和他的父親。

    這兩字自他嘴裏説出來,並沒有傷害到別人,傷害的只是自己。

    他更痛舍,所以神情反而顯得平靜了些,冷笑着接道:“其實自從你來的那一天,我已經知道了,自從那一天,我就在等着機會殺你!”

    荊無命冷冷道:“你的機會並不多。”

    上官飛道:“那時我縱有機會,也未必會下手,因為那時你還有利用的價值,但現在卻不同了。”

    他冷笑着,又道:“那時你在我父親眼中,就像是一把刀,殺人的刀,我若毀了他的刀,他絕不會饒我,但現在,你己只不過是塊廢鐵,你的生死,他已不會放在心上。”

    荊無命沉默了很久,竟慢慢的點了點頭,一字字道:“不錯,我的生死,連我自己都未放在心上,又何況他?”

    上官飛道:“這話你也許能騙得過別人,騙得過你自己,卻騙不過我的。”

    荊無命道:“騙你?”

    上官飛冷笑道:“你若真的不怕死,為何還要拖延逃避?”

    荊元命道:“拖延?逃避?”

    上官飛道:“你故意作出追蹤孫老頭的姿態,就是在拖延,在逃避。”

    荊無命道:“哦?”

    上官飛道:“你追蹤的若不是孫老頭,我一定會讓你先追出個結果來,看你是想追出他的下落,還是在等機會殺他,然後我才會對你下手。”

    他冷笑着,接道:“只可惜你選錯了人,因為你根本追不出他的下落,更殺不了他,你根本不配追蹤他,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荊無命突然笑了笑,道:“也許……”

    他笑容不但很奇特,而且還彷彿帶着種説不出的譏消之意。

    上官飛並沒有看出來,又道:“所以你的追蹤,只不過是種煙幕,要我不能向你出手。”

    他盯着荊無命,厲聲道:“因為你現在己怕死了。”

    荊無命道:“怕死?”

    上官飛道:“你以前的確不怕死,但那隻不過是因為那時還沒有人能威脅你的生命,所以稱根本還無法瞭解死的恐懼。”

    “叮”的一聲,他龍鳳雙環已出手,冷冷接着道:“但現在我已隨時可殺你!”

    荊無命沉默了很久,緩緩道:“看來你好像什麼事都知道。”

    上官飛道:“我至少比你想象中高明得多。”

    荊無命突又笑了笑,道:“只可惜你還有一件事不知道。”

    上官飛道:“什麼事?”

    荊無命道:“別的事你全不知道也不要緊,但這件事你若不知道,你就得死!”

    上官飛冷笑道:“這件事若真的如此重要?我就絕不會不知道。”

    荊無命道:“你絕不會知道,因為這是我的秘密,我從未告訴過別人……”

    上官飛目光閃動,道:“你現在準備告訴我?”

    荊無命道:“不錯,我現在準備告訴你,但那也是有交換條件。”

    上官尾道:“什麼條件?”

    荊無命死灰色的眼睛又收縮了起來,緩緩道:“我若告訴了你,我就得死!”

    上官飛道:“你要我死。”

    荊無命道:“我要稱死,因為活着的人,沒有人能知道這秘密。”

    上官飛瞪着他,突然縱聲大笑了起來。

    這種事的確像是很可笑。

    一個殘廢了人,居然還想要別人的命?

    上官飛大笑道:“你想用什麼來殺我?用你的頭來撞,用你的嘴來咬?”

    荊無命的回答很簡短,也很妙,只有兩個字。

    “不是。”

    上官飛的笑聲已漸漸小了。

    如此簡短的回答,已不像是在嚇人,更不像是在開玩笑。

    荊無命緩緩道:“我要殺人,用的就是這隻手!”

    他的手已抬起,是右手。

    上官飛已笑得很勉強,卻還是大笑着道:“這隻手……你這隻手連狗都殺不死。”

    荊無命道:“我只殺人,不殺狗!”

    上官飛笑聲突然停頓,龍鳳雙環已脱手飛出。

    “一寸短,一寸險”,龍鳳雙環本是武林中至絕至險之兵刃,這一着“龍翔鳳舞脱手雙飛”更是險中之險,若非情急拼命,或是明知對方已被逼入死角時,本不該使出這一着。

    這一着若是使出,對方也就很難閃避得開。

    但就在這時,劍光已飛出。

    劍光只一“閃”已刺入了上官飛咽喉。

    劍鋒人喉僅七分。

    上官飛的呼吸尚未停頓,額上青筋一根根暴露,眼珠子也將凸了出來,死魚般瞪着荊無命。

    他死也不明白荊無命這一劍是怎麼刺出來的。

    荊無命也在冷冷的瞧着他,一字字緩緩道,“我的右手比左手更快,這就是我的秘密!”

    上官飛身子突然一陣抽搐,咽喉中發出了“格”的一響。

    劍拔出,鮮血飛激。

    上官飛死魚般的眼睛還是在瞪着荊無命,目中充滿了懷疑,悲哀,驚俱……

    他還是不相信,死也不相信。

    但他必須相信。

    上官飛脱手擊出的龍鳳雙環,已打入了荊無命的左臂。

    斷臂。

    他拼着以這條斷臂,去硬接上官飛的雙環,然後以右手劍自左肋之下刺出,一劍刺入了上官飛的咽喉。

    這是何等詭異的劍法。

    這一劍好準!好毒!好快!好狠!

    “我的右手比左手更快,這就是我的秘密!”

    他的確沒有説謊。

    但這事實卻又多麼令人無法思議,難以相信。

    上官飛和他同門十餘年,從未見他練過一天右手劍,所以死也不明白他這右手劍是如何練成的。

    但他必須相信,因為世上絕沒有比“死”更真實的事。

    荊無命垂首望着他的屍身,神情看來似乎有些惆悵,失望。

    良久良久,他突然輕輕嘆息了一聲,喃喃道:“你何必要殺我?我何必要殺你?……”

    他轉過身,走了出去。

    他走路的姿勢還是那麼奇特,彷彿在暗中配合着某一種奇特的韻律。

    那對龍鳳雙環還是嵌在他左臂裏。

    懷疑,驚懼,不能相信。

    這也正是阿飛此刻的心情。

    荊無命的劍法的確可怕,也許並不比他快,但卻更狠毒,更詭秘。

    “難道我真的無法勝過他?”

    就算明知這是事實,也是阿飛這種人絕對無法忍受的!

    望着荊無命逐漸遠去的背影,阿飛突然覺得胸中一陣熱血上湧,忍不住就要跳下土山,追上去。

    但就在這時,突然有一隻手從後面伸過來,拉住他。

    這是隻很穩定的手,瘦削而有力。

    阿飛回過頭,就看到了李尋歡那對充滿了友情和生和熱愛的眼睛。

    能拉住阿飛的並不是這隻手,而是這雙眼睛。

    阿飛終於垂下頭,長長嘆息了一聲,黯然道:“也許我真的不如他。”

    李尋歡道:“你只有一點不如他。”

    阿飛道:“一點?”

    李尋歡道:“為了殺人,荊無命可以不擇一切手段,甚至不恰犧牲自己,你卻不能。”

    阿飛沉默了很久,黯然道:“我的確不能。”

    李尋歡道:“你不能,只因你有感情,你的劍術雖無情,人卻有情。”

    阿飛道:“所以……我就永遠無法勝過他?”

    李尋歡搖了搖頭,道:“錯了,你必能勝過他。”

    阿飛沒有問,只是在聽。

    李尋歡接着説了下去,道:“有感情,才有生命,有生命,才有靈氣,才有變化。”

    阿飛又沉默了很久,才漫漫的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

    李尋歡道:“但這還並不是最重要的,”

    阿飛道:“最重要的是什麼?”

    李尋歡道:“最重要的是你根本不必殺他,也不能殺他!”

    阿飛道:“為什麼不必?”

    李尋歡道:“因為他本已死了,何必再殺?”

    阿飛沉思着,緩緩道:“不錯,他的心實已死……便既已不必,為何又不能?”

    李尋歡沒有回答這句活,卻反問道:“你可知道他為何要在暗中苦練右手劍法?”

    阿飛道:“你説他是為的什麼?”

    李尋歡緩緩道:“若是我猜得不錯,他為的就是上宮金虹。”

    阿飛道:“他拼着去捱上官飛的龍鳳雙環,就是想先練一練對付雙環的方法。”

    李尋歡道:“這也正是我的想法。”

    阿飛道:“所以……上官金虹對他的態度若是改變了,他就會用這法子去殺上官金虹。”

    李尋歡道:“也許他做不到,但他至少會去試一試,”

    阿飛沒有再説什麼,目光卻漸漸在黯淡。

    他似乎又被觸及了什麼隱情。

    李尋歡道:“上官金虹的龍鳳雙環能在兵器譜中名列第二,並不是因為他招式的狠毒,詭險,而是因為他的穩。”

    阿飛茫然道:“穩?”

    李尋歡道:“能將天下至險的兵器,練到一個‘穩’字,這才是上官金虹非人能及之處,上官飛的武功,根本難及他父親之萬一。”

    阿飛道:“哦?”

    李尋歡道:“上官飛之所以恨荊無命,也是認為他父親沒有將武功的奧秘傳授給他,而傳給了荊無命。”

    阿飛道:“嗯。”

    李尋歡道:“上官金虹若不用‘龍翔鳳舞脱手雙飛’那樣的險毒,荊無命能勝他的機會就很少。”

    阿飛道:“是。”

    李尋歡道:“但上官金虹説不定會使出來的,因為他見到荊無命的左臂已斷,就不會再有顧慮,再留着不用,所以荊無命也並非完全沒有機會。”

    阿飛像是突然自夢中驚醒,大聲道:“可是,無論如何,上官金虹總是荊無命的父親。”

    李尋歡道:“絕不是。”

    阿飛道:“剛才上官飛明明……”

    李尋歡打斷了他的話,道:“那隻不過是上宮飛的猜想,而且猜得不對。”

    阿飛道:“那麼,他説的那些話,難道也是假的?”

    李尋歡道:“那些事自然不會假,但他的看法卻錯了。”

    阿飛道:“看錯了?”

    李尋歡道:“他説,自從荊無命一去,他父親就開始對他冷淡疏遠,這自然是事實,但他卻不知道這麼做,為的只是愛他。”

    阿飛道:“既然愛他,為何疏遠?”

    李尋歡道:“因為上官金虹全心全意要將荊無命訓練成他殺人的工具,荊無命這一生,也就因此而毀在他手上。”

    阿飛思索着,黯然道:“不錯,一個人若只為了殺人而活着,的確是件很悲哀的事。”

    李尋歡道:‘“所以我説荊無命自從見到上官金虹那一口起,就已死了!”

    阿飛默然。

    李尋歡道:“但上官金虹也是人,人都有愛子之心,自然不忍對自己的兒子也這麼做,所以才沒有將武功傳給上官飛。”

    他也長笑了一聲,接着道:“只可惜上官飛並不能瞭解他父親的這番苦心。”

    阿飛突然道:“所以上官飛其實也等於是死在他父親手上的。”

    李尋歡道:“一個人的慾望若是太大,往往就難免會做錯許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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