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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利用

    阿飛道:“恩人?”

    林仙兒道:“呂鳳先一直在逼我,折磨我,我想死都不能,着不是他救了我,我只怕已……”

    説到這裏,她的淚已流下。

    阿飛怔住。

    林仙兒流着淚道:“我本來以為你會為我報答他的,可是現在,現在你……”

    上官金虹突然道:“殺人,也是許多種報答的方法之一。”

    林仙兒轉過頭,道:“你……你要他去為你殺人?”

    上宮金虹道:“他欠我一條淑為何不該將另一人的命來還我?”

    林仙兒道:“你救的是我,不是他。”

    上官金虹道:“你的債就是他的債,是麼?”

    林仙兒轉回頭,凝注着阿飛。

    阿飛咬着牙,一字字道:“她的債,我還!”

    上宮金虹道:“你不欠人的債?”

    阿飛道:“從不!”

    上官金虹嘴角又有了笑意,道:“你準備用誰的命來還我?”

    阿飛道:“除了一個人,都可以。”

    上官金虹道:“除了誰?”

    阿飛道:“李尋歡!”

    上官金虹冷笑道:“你不敢去殺他?”

    阿飛目中充滿了痛苦,道:“我不敢,因為我欠他的更多。”

    上官金虹居然笑了,道:“很好,你既不欠他,也就不會欠我。”

    阿飛道:“你要我去殺誰?”

    上官金虹慢慢的轉過身,道:“你跟我來。”

    夜已臨,阿飛並沒有挽着林汕幾的手,因為他心裏突然感覺到一陣奇異的不安,卻説不出是為了什麼?

    上官金虹走在他前面,沒有回頭。

    可是阿飛總覺得自己彷彿還是在他的目光逼視下,心裏總覺得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壓力。

    走得越遠,壓力越重。

    天畔已有星升起,囚野空洞,風已住。

    四下聽不到一絲聲音,連秋蟲的低訴都已停止。

    天地間唯一的聲音,只剩下他們的腳步聲——

    阿飛忽然發覺自己也有了腳步聲,而且彷彿正和上宮金虹的腳步配合,一聲接着一聲,配合成一種奇特的節奏。,

    一隻蟋蟀自枯草叢中躍出,竟似被這種奇特的腳步聲所驚,突又躍了回去——連這腳步聲都彷彿帶着種殺氣。

    這是為了什麼?

    阿飛走路一向沒有聲音,現在他的腳:“怎會忽然重了?”

    這又是為了什麼。

    阿飛垂下頭,突然發現了這原因——他每一步踏下,竟都恰巧在上宮金虹的前一步和後一步之間。

    他踏下第一步,上宮金虹才踏下第二步,他踏下第三步,上官金虹立刻踏下第四步——從來也沒有錯過一步。

    他若走炔,上官金虹也走快,他若走漫,上官金虹也走慢。

    開始時,當然是上宮金虹在配合他的。

    但現在,上官金虹走快,他腳步也不由自主跟着快了,上官盎虹走慢,他腳步也慢了下來。

    他的步法竟似已被上官金虹所控制,竟無法擺脱得開!

    阿飛掌心沁出了冷汗。

    但也不知為了什麼,他心裏卻又覺得這種走法很舒服,覺得身上每一根肌肉也都已放鬆。

    他身心都似已被這種奇異的節奏所催眠。

    這節奏竟似能懾人的魂魄匕

    林汕兒顯然也發覺了,美麗的眼睛裏突然露出一種混合着警惕、恐懼和怨恨的惡毒之意。

    阿飛是她的。

    只有她才能控制阿飛。

    她絕不許任何人從她這裏將阿飛搶過去!

    荊無命還是站在那裏,站在方才他腳步停下來的地方。

    日斜、日落、夜臨、星升起……

    他的人沒有移動,目光也沒有移動,還是停留在路的盡蜘方才上官金虹的身影正是從此處消失的。

    現在,上宮金虹身影又自此處出現。

    荊無命首先看到他那頂寬大的斗笠,寬大的黃袍,看到他手裏的青鋼劍,劍光在星光下問動。

    然後,荊無命就看到了阿飛。

    若是別人遠遠見到,一定會以為此刻走在上官盆虹身後的人是荊無命,因為兩人走路的步伐,竟如此奇特;

    誰也想不到阿飛竟已取代了荊無命的位置。

    荊無命的眼色更灰黯,黯得就像是無星無月,黎明前將曉的夜空,空空洞洞的,沒有生命,甚至連“死”的味道部沒有。

    什麼都沒有。

    他的臉卻比眼色更空洞,更呆滯。

    上官金虹漸漸走近了,突然在他面前停下。

    阿飛的腳步竟也停下。

    上官金虹目光遙視着遠方,並沒有瞧荊無命一眼,突然伸手,抽出了荊無命腰帶上插着的劍,淡淡道:“這柄劍你已用不着了。”

    荊無命道:“是。”

    他的聲音也空洞得可怕,連他自己都不能確定是否從自己嘴裏説出來的。

    上官金虹手裏還捏着那柄青鋼劍的劍尖,將劍柄遞了過去道:“這柄劍給你。”

    荊無命慢漫的伸出手,接過劍。

    上官金虹緩緩道:“現在你反正用什麼劍都沒有分別了。”

    他的人已走了過去,自始至終,從未瞧過荊無命一眼。

    阿飛也走了過去,也沒有瞧他一眼。

    林仙兒卻向他嫣然一笑,柔聲道:“死,難道真的很困難麼?”

    一片烏雲掩住了星光。

    突然間,霹靂一聲,暴雨傾盆。

    荊無命還皇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裏,站在暴雨中。

    他全身都已滲透,眼角有水珠流落,是雨?還是淚?

    荊無命又怎會流淚?

    不流淚的人,通常只流血!

    劍,薄而鋒利,也沒有劍鍔。

    燈光很穩定,劍光閃動,青光。

    窗子是關着的,窗外雨如注,屋子裏沒有風。

    阿飛在穩定的燈光下,凝注着這柄劍,目光也已久久未移動。

    上宮金虹卻在凝注着他,悠悠道:“你看這柄劍如何?”

    阿飛長長吐了氣,道:“好,很好。”

    上官金虹道:“比你以前用的劍如何?”

    阿飛道:“更輕些。”

    上官金虹突然自他手中取過劍,用兩根手指將劍尖一拋,劍身立刻變成了圓圈,又“嗡”的一聲,反彈了出去。

    “嗡嗡”之聲如龍吟,良久不絕。

    阿飛冷漠的眼睛已熾熱。

    上宮金虹嘴角帶着笑意,道:“這又比你以前用的劍如何?”

    阿飛道:“我的劍如此一拗必斷了。”

    上宮金虹一反手,劍削出。

    桌上的茶杯立被削斷,如削腐竹。

    阿飛忍不住脱口讚道:“好劍!”

    上官金虹緩緩道:“的確是柄好劍,雖輕而不鈍,雖薄而不脆,剛中帶柔,剛中帶韌,只因這柄劍看來雖粗劣簡陋,其實卻是當今鑄劍的第一高手古大師的精品,而且是特地為荊無命的淬鍊的。”

    他忽然向阿飛笑了笑,淡淡道:“稱的劍路,彷彿和荊無命相同,是麼?”

    阿飛道:“有幾分相同。”

    上官金虹道:“他出於雖比你更毒更狠,但你卻比他更穩更準,只因你比他能等,所以這柄劍你用來可能比他更合適。”

    阿飛沉默了很久,緩緩道:“這不是我的劍。”

    上官金虹道:“劍本無主,能者得之。”

    他漫慢地將劍遞過去,目中閃動着一種奇特的笑意,道:“現在,這柄劍已是你的了。”

    阿飛又沉默了很久,還是説出了同樣的一句話:“這不是我的劍。”

    上官金虹道:“只有這柄劍,才是你的劍,因為只有用這柄劍,你才能殺得了別人的。”

    他忽又笑了笑,接着道:“説不寇也能殺得了我。”

    這一次,阿飛沉默得更久。

    上官金虹悠然道:“你欠我的,所以要為我殺人,所以我給稱殺人的劍,這本就很公道。”

    阿飛終於伸出手,接過了劍。

    上官金虹道:“好,很好,有了這柄劍,明天你的債就可以還清了!”

    阿飛道:“你要我殺誰?”

    上官金虹緩緩道:“我要你殺的人,絕不會是你的朋友……”

    這句話未説完,他已走了回去,掩起門。

    只聽他語聲在門外道:“這兩人都是我的客人,明日正午前,誰也不許打擾。”

    現在,屋子裏又只剩下阿飛和林汕兒兩個人了。

    林仙兒坐在那裏,頭始終未曾抬起。

    上官金虹在這屋裏也耽了很久,始終沒有瞧過一眼。

    她也沒有開過口,只有在阿飛伸手去接劍,她嘴唇才動了動,彷彿想説什麼,卻又忍住。

    現在,屋子裏只剩下他們兩人,林仙兒忽然道:“你真的要替他去殺人?”

    阿飛嘆了口氣,道:“我欠他的,而且我己答應。”林林兒道:“你可知道他要你去殺誰?”

    阿飛道:“他還沒有説。”

    林仙幾道:“你猜不出?”

    阿飛道:“你已猜出?”

    林仙兒緩緩道:“若是我猜的不錯,他要你殺的人,一定是龍嘯雲。”

    阿飛皺眉道:“龍嘯雲?為什麼?”

    林仙兒笑了笑,道:“因為龍嘯雲想要利用他,他卻一向只會利用別人。”

    阿飛默然半晌,一字字道:“龍嘯雲本就早該死了的!”

    林仙兒道:“但你絕不能出手。”

    阿飛道:“為什麼?”

    林仙兒沒有口答,卻反問道:“你可知道上官金虹為什麼叫你替他下手?”

    阿飛沉吟着,道:“要別人去殺人,總比自己去殺容易。”

    林汕兒道:“但上官金虹要殺龍嘯雲,也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何況,金錢幫門下高手如雲,莫説一個龍嘯雲,就算有一百個,一千個,金錢幫還是一樣可以殺得乾乾淨淨。上官金虹自己不屑出手,為何不令他屬下出手?”阿飛道:“你知道這原因?”

    林仙兒笑了笑,道:“我當然知道……再過兩天,就是初一了。”

    阿飛道:“初一又如何?”

    林仙兒道:“江溯中人人都知道,下個月初一,上官金虹就要和龍嘯雲結為兄弟。”

    阿飛皺眉道:“上官金虹的眼睛莫非瞎了?”

    林仙兒道:“他自然不屑和龍嘯雲結為兄弟,卻又不願背上失言背信的惡名,唯一的法子就是將龍嘯雲殺了。”

    她微笑着,緩緩道:“活人自然不能和死人結為兄弟的,是麼?”

    阿飛沒有説什麼。

    林仙兒道:“但兩人既已有結義之約,上官金虹自己就不能下手,也不能動用金錢幫的力量,所以才會來利用你。”

    她嘆了口氣,接着道:“要殺龍嘯雲,你的確比任何人都合適。”

    阿飛道:“為什麼?”

    林仙兒道:“因為……你不是金錢幫的人,卻是李尋歡的朋友,龍嘯雲對不起李尋歡,江湖中已有很多人知道。”

    她又嘆了口氣,接着道:“所以,你殺了龍嘯雲,別人一定會認為你是在替李尋歡出氣,誰也不會懷疑到上官金虹頭上。”

    阿飛冷冷道:“就算不為任何人,我也不容這種人活在世上。”

    林仙兒道:“可是,你若殺了龍嘯雲,上官金虹就會殺你。”

    阿飛默然。

    林仙幾道:“他殺你不但是為了要滅口,還要別人認為他在替龍嘯雲復仇,認為他很夠義氣。”

    阿飛目光移向手中的劍。

    林仙兒眼波流動,道:“上官金虹武功深不可測,你……你不是……”

    她沒有説完這句話,忽然投入阿飛懷裏,柔聲道:“趁他不在,我們趕快逃吧。”

    阿飛道:“逃?”

    林仙幾道:“我知道你從不逃,但為了我,你能不能委屈一次?”。阿飛道:“不能。”

    林仙幾咬着嘴唇,道:“為了我也不能。”

    她的聲音已發抖,淚已將落。

    她又用出了她的武器。

    阿飛卻沒有瞧她,目光彷彿已到了遠方,緩緩道:“就因為你,我才不能這麼樣做。”

    林仙兒道:“為什麼?”

    阿飛緩緩道:“為了你,我絕不能做食言背信的懦夫。”

    林仙兒道:“可是……可是……”

    她終於伏在阿飛胸膛上,痛哭起來,繼續着道:“我不管你是英雄也好,懦夫也好,我愛的只是你,我只想要你活着陪着我。”

    阿飛冷漠堅定的目光似已又將融化,輕撫着她的柔發,道:“我現在不是在陪着你麼?”

    林仙兒淚又流下,道:“我有時真不明白,你心裏想的究竟是什麼?”

    阿飛道:“我想得很簡單,所以不會改變。”

    越簡單,變化就越少。”

    林仙幾抬起了淚眼,盯着他,道;“永遠也不會改變?”

    阿飛道:“永遠!”

    他的回答也很簡單。

    林仙幾站起來,慢慢的走到窗前。

    窗外悄無人聲,甚至連蟲鳴鳥語都聽不見——無論是哪一種生命,只要到了這裏,生命的價值都會突然變得很卑賤。

    在這裏,最真實的感覺就是“死”,無論你是坐着,還是站着,無論你是在窗內,還是在窗外,隨時隨地都能感覺到它的存在。

    良久良久,林仙兒才嘆了口氣,道:“我忽然發覺你和李尋歡之間的關係,很像上官金虹和荊無命。”

    阿飛道:“哦?”

    林仙幾道:“荊無命這個人幾乎完全是為了上官金虹而活着的,上官金虹當然也對他很好,直到現在……”

    她嘴角帶着種辛澀的笑意,緩緩接着道:“現在荊無命已失去了利用的價值,立刻就被上官金虹像野狗般趕了出去,這樣的結局,只怕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

    阿飛道:“也許他早就想到了。”

    林仙兒道:“他若早知結局如此,還會那麼樣做?”

    阿飛道:“他會,因為他別無選擇的餘地。”

    林仙兒道:“你呢?”

    阿飛不説話了。

    林仙幾道:“李尋歡對你好,只因為這世上唯有你能真正的幫助他,除了你,他幾乎完全孤立,但等你也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他是不是也會像上官金虹對荊無命那樣對你?”

    阿飛沉默了很久,突然道:“你回過頭來!”

    這句話他説得很慢,但卻很堅決,很嚴厲。

    他從未對林仙兒這麼樣説過話。

    林仙兒扶在窗根上的手忽然握緊,道:“回過頭去?為什麼?”

    阿飛道:“因為我要告訴你兩件事。”

    林仙兒道:“這樣我也能聽得見。”

    阿飛道:“但我卻要你看着我,有些話,你不但要用耳朵聽,還要用眼睛,否則你就永遠不能瞭解它的意思、

    林仙兒的手握得更緊,卻終於還是回過了頭。

    她看到阿飛的眼睛,已瞭解他的意思。

    阿飛的眼睛突然變得幾乎和上官金虹完全一樣了。

    一個人的眼睛若是變成這樣子,那就表示他無論説什麼你都只有聽着,而且絕不能違背。

    否則你就一定要後悔的!

    在這一瞬間,林仙兒才知道自己錯了。

    她本來一直以為自己已完全控制住阿飛,現在才知道這想法錯得多麼厲害。

    阿飛的確是愛她的,愛得很深。

    但在一個男人的生命中,卻還有很多很多比“愛”更重要的事——比生命都重要的事。

    阿飛以前一直對她很順從,那隻因為她還沒有觸及這些事了。

    她可以要他為她死,卻絕不能要他將這些事拋棄。

    又過了很久,林仙兒才笑了笑,道:“你要對我説什麼,我在聽着。”

    她笑得還是很甜,卻已有些勉強。,

    阿飛道:“我要你明白,李尋歡是我的朋友,我不許任何人侮辱我的朋友……任何人!”

    林仙兒垂下了頭,道:“還有呢?”阿飛道:“你剛才説的那些話,不但低估了我,也抵估了荊無命。”

    林仙兒霍然抬起頭,目中充滿了驚訝和疑問,道:“他?……”

    阿飛道:“他走,只因為他要走,並不是被人趕走的。”

    林仙兒道:“可是,我不懂……”

    阿飛道:“你不必懂,你只要記着。”

    林仙兒又垂下了頭,幽幽道:“你説的每一句話,我都永遠記着,我只希望你也莫要忘記,你説過……你對我永遠都不會變心的。”

    阿飛凝注着她,良久良久。

    他心裏就算有座冰山,此刻也已被融化。

    他慢慢的走了過去,走向她,她身上彷彿有種奇異的力量在吸引着他,令他完全不能抗拒。

    林仙兒卻閃開了,彷彿生怕沾着他,道:“今天不要……”

    阿飛的身子突然僵硬。

    林仙兒卻又笑了,柔聲道:“今天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快睡吧,我會守在你旁邊的。”

    上官金虹站在那裏,眼睛瞧着門,像是在等待。

    他在等什麼?

    門外守候的人都已撤走,因為上官金虹已吩咐過他們:“今天晚上有人要來,我不許任何人打擾他。”

    是誰要來?

    上官金虹為什麼對他如此重視?

    上官金虹無論做什麼事都有目的,這次他的目的是什麼?

    夜深,更靜。

    阿飛閉着眼,呼吸很均勻,似已睡得很酣。

    其實他卻是完全清醒着的,幾乎從來也沒有如此清醒過。

    他一直很少睡不着,因為他不到非常疲倦的時候,絕不會睡下去,這些日子來,他卻是隻要一沾着枕頭,就立刻睡着。

    但現在,他卻失眠了。

    林仙兒就睡在他身旁,呼吸得也很均勻。

    阿飛只要一翻身,就可擁抱起她温暖和柔軟的嗣體。

    但他卻勉強控制自己,連看都不敢看她一眼,他生怕自己看了她一眼,意志就會完全崩潰。

    林仙兒永遠都如此信任他,他怎能做這種事?

    但他卻還是能感覺到她那帶着甜香的呼吸,他幾乎要用出他所有的精神和力氣,才能勉強將自己控制。

    這絕不是件很好受的事。

    慾望就橡是浪潮,一陣平靜了,立刻又有一陣捲了過來。

    他不斷的在忍受着煎熬;簡直就像是一條在熱鍋裏的魚。

    他怎麼能睡得着?

    林仙兒的呼吸彷彿更沉重,可是她的眼睛卻已慢慢的睜開。

    發亮的眼睛在黑暗中靜靜的凝注着阿飛。

    零亂的頭髮,搭在他寬闊的前額上,他睡得就像是個孩子。

    林仙兒忽然發現他的睫毛也很長,彷彿想伸手去輕輕撫摸……

    在這一瞬間,她若真的伸出了手,阿飛以後也許就永遠是她的了,也許就會為她拋卻一切,放棄一切。

    在這一瞬間,她的目光是温柔的,但卻只不過是短短的一瞬間而已,她的手已縮回,温柔的眼波也結成了冰,卻輕喚道,“小飛你睡着了麼?”

    阿飛沒有回答,也沒有張開眼睛。

    他不敢。

    他怕自己……

    林仙兒又等了很久,忽然俏消的滑下了牀,俏俏的提起了鞋子。

    她手提着鞋,悄消的開門走了出去。

    這麼晚了,她還要到哪裏去?

    阿飛心上彷彿突然被刺人了一根針,刺得他的心在收縮。

    “跟不見心不煩,有些事,你永遠不知道反而好。”

    阿飛也懂得,真實往往最殘酷,最傷人。

    只可惜他卻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

    門開了。

    上官金虹目中突然閃過一絲笑意。

    他笑的時候甚至比不笑時還殘酷。

    林仙兒掩起門,靠在門上,凝注着他,“噗”的,手裏提着的鞋子落下去一隻,又落下去一隻。

    她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你早就算準我會來的,是不是?”

    上官金虹道:“是。”

    林仙兒咬着嘴唇,道:“可是我……我自己卻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來。”

    上官金虹道:“我知道。”

    林仙兒道:“你知道?”

    上官金虹道:“你來,因為你已發現阿飛並不如你想象中那麼可靠,你若還想活着,就只有來投靠我。”

    林仙兒道:“你……你可靠麼?”

    上官金虹笑了笑,道:“那就得間你自己了。”

    世上本沒有絕對可靠的男人。

    一個男人是否可靠,全得要看那女人的手段對他是否有效。

    這道理林仙兒當然很明白。

    她也笑了,道:“你一定會很可靠的,因為我永遠不會讓你覺得失望。”

    開始的時候,她用眼睛笑。

    然後,她再用手,用腰肢、用腿……

    她似已下決心,不惜用任何法子,都要將這男人纏住。

    她以最快的速度,用出了她最有效的武器。

    在男人眼中,世上絕沒有任何一樣東西比赤裸着的女人更有吸引力,何況是林仙兒這樣的女人。

    奇怪的是,上官金虹的眼睛卻還是在盯着門。

    他似乎覺得這扇門比她還好看得多。

    林仙兒喘息着,道:“抱起我,我……我已經走不動了。

    上官金虹抱起了她,但眼睛還是盯着門。

    “砰”的,門竟被撞開。

    一個人撞了進來,就像是一團燃燒着的火。

    怒火!

    阿飛!

    沒有人能形容阿飛現在的憤怒,也沒有人能想象。

    上官金虹目中卻已閃過一絲笑意。

    “他難道也早就算準阿飛要來的?”

    阿飛像是完全沒有看到他。

    他眼睛裏簡直連任何人都看不見,看到的只是個噩夢。

    他全身都在顫抖。

    林仙兒卻連眼睛都沒有霎一霎,還是勾着上官金虹的脖子道:“到你這裏來的人,難道都不敲門的嗎?”

    阿飛突然反手一拳,打在門上。

    是鐵門!

    阿飛的拳頭已出血,疼得嘴唇發白。

    但世上又有哪種痛苦能比得上他心裏的痛苦。”

    林仙兒卻笑了,道:“原來這人是瘋子。”

    阿飛終於爆發,狂吼道:“原來你竟是這種女人。”

    林仙兒淡淡道:“你想不到麼……其實我一直都是這種女人,從來也沒有改變過,你想不到只因為你自己太愚蠢。”

    她冷笑着,接道:“你只要稍為聰明些,就不該來的!”

    阿飛厲聲道:“我已來了。”

    林仙兒道:“你來了又有什麼好處?難道還能咬我一口?……我跟你有什麼關係?你能管得了我?我無論於什麼,你都只有看着。”

    阿飛的眼睛裏本似有淚,但此刻淚似已突然凝結成冰。

    他的眼睛似已變成了死灰色。

    絕望的死灰色,就像是荊無命眼睛的顏色。

    他的血淚似已在這一瞬間流盡,生命似己在這一瞬間終止。

    他彷彿突然變成了個死人!

    “不該來的,的確不該來的……”

    明知不應該,為什麼要來呢?

    人們為什麼總是會做出些不應做的事來傷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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