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歡笑了笑,淡淡道:“世事本就如此,有些事你縱然明知是上當,還是要去上這個當的。”
孫老先生忽然道:“不錯,若有人能令我心動,我也一樣會上當。”
孫小紅跺了跺腳,咬着嘴唇道:“你們上當,我偏不上當……”
孫老先生嘆道:“其實你已上當了,因為你也在懷疑這頭髮是林姑娘的,你的心也已亂了,現在你着和人決鬥,對方的武功縱然不如你外物放到人腦中去,而“把看得見的東西等等放到人裏面,我孫小紅道,“可是……可是……”
可是怎麼樣,她自己也不知道。
上官金虹的目的就是要李尋歡心亂,無論李尋歡是相信也好,是懷疑也好,只要他去想這件事,上官金虹的目的就已達到。
李尋歡又怎能不想?
那本是他魂牽夢素的人,他幾時忘記過她?
他就算明知這並不是她的頭髮,還是忍不住要牽腸掛肚,心亂如麻,因為上官金虹已讓他想起了她。
問題並不在頭髮是誰的,而在李尋歡是個怎麼樣的人?
這一汁正是針對李尋歡而發的,着是用在別人身上,也許就完全沒有用了,因為別人根本就不會想得這麼多,這麼遠。
這才是上官金虹最可怕的地方。
他永遠知道對什麼人該用什麼樣的手段,他的手段在別人看來也許有點不實際,甚至有點荒唐,但卻永遠最有效。
因為他很懂得兵法中最奧妙的四個字:“攻心為上。”
李尋歡靠在欄杆坐了下來,就坐在地上,將四肢儘量放鬆。
他雖然沒有説話,但孫老先生和孫小紅卻都知道他心裏在想着什麼:“到興雲莊去,看看林詩音還在不在?”
在長途跋涉之前,他必須先將疲勞恢復。
每次他作了重大的決定之後,都要使自己的身心儘量鬆弛。
這是他的習慣。
這無疑是個好習慣。
孫小紅咬着嘴唇,咬得很用力。
“原來他還是忘不了她,還是將她看成比什麼都重要,她在他心裏的地位,無論誰都不能代替——就連我也不能。”
孫小紅的眼圈已紅了,終於忍不住道:“你一定要去?”
李尋歡沒有回答。
有時不回答就是口答。
孫老先生嘆道:“他當然要去,因為他只有去看一看,才能心安。”
孫小紅道:“可是……她若已不在那裏了呢?”
李尋歡目光遙視着亭外的夜色,緩緩道:“無論她在不在,我都要去看看,然後我才能下決心,決定應該怎麼樣做。”
孫小紅道:“你若去了,才真正落入了上官金虹的圈套。”
李尋歡道:“哦?”
孫小紅道:“他這麼樣做最大的目的就是要你到興雲莊去一趟,決戰的時候就在後天,這裏離興雲莊並不近,你就算能在兩天之內趕回來,到了決戰時體力也已不支,他在這兩天內卻一定會盡量休息。”
他嘆了口氣,緩緩接着道:“他以逸待勞,你在兩天之內奔波數百里之後,再去迎戰,這一戰的勝負,也就不問可知了,何況,他在那裏説不定還另有埋伏。”
李尋歡沉默了很久,緩緩道:“有些事你縱然明知不能做,也是非做不可的。”
孫小組嘎聲道:“但你若去了,就等於是拿你自己的性命去冒險,她對你難道就真的這麼重要?比你自己的性命還重要?”
李尋歡又沉默了很久,抬起頭,凝注着她。
孫小組的眼睛已濕了,扭轉頭,避開了他的目光。
李尋歡一字字緩緩道:“我只想你明白一件事,你若換了我,你也一定會這麼樣做,她若換了你,我也會這麼樣對你的。”
孫小紅沒有動,就好像根本沒聽到他説的話。
可是她眼淚卻已流了下來。
女人若真的愛上了一個男人,就希望自己是他心目中唯一的女人,絕不容第三者再來加入。
但無論如何,李尋歡心裏畢竟已有了她。
她痴痴的站在那裏,心裏也不知是甜?是酸?還是苦?
孫老先生忽然嘆息了一聲,道:“這是他非做不可的事,就讓他去吧。”
孫小紅慢慢的點了點頭,忽然笑了,笑得雖辛酸,卻總是笑。
她帶着淚笑道:“我忽然發現我自己實在是個呆子,他認得她在我之前,我還沒有看到他的時候,他們之間已經有許多許多事發生了,我是後來才加入的,所以,應該生氣的是她,不應該是我。”
孫老先生也笑了笑,柔聲道:“一個人若知道自己是呆子,就表示這人已漸漸聰明瞭。”
孫小紅眨着眼,道:“但也有件事是我非做不可的。”
孫老先生道:“什麼事?”
孫小紅道:“我要陪池去,非去不可。”
孫老先生沉吟着,道:“你陪他去也好,只不過……”
他轉頭去瞧李尋歡,下面的話顯然是要李尋歡接着説下去。
孿尋歡笑了笑,道:“她既然已説了非去不可,自然就是非去不可了。”
孫老先生也笑了,道:“我活到六十歲時才學會不去跟女人爭辯,你學得比我快。”
李尋歡已站了起來,道:“既然要走,今天晚上就動身,你……”
孫小紅搶着道:“你不要以為女人都是婆婆媽媽的,有的女人比男人還乾脆得多,也一樣説走就走。”
孫老先生道:“到了那裏,莫忘了先去找你二叔,問問那邊的動靜。”
孫個紅道:“我知道……”
她膘了李尋歡一眼,接着道:“他若不願我跟他一齊進去,我就在二叔那裏等他。”
李尋歡忽然道:“孫二俠已在興雲莊外守候了十二年,他究竟為的是什麼?”
這件事他一直覺得很奇怪。
十二年前,正是他將要離家出走的時候、那時孫駝子就已守候在那裏,他實在猜不透孫駝子的用意。
孫駝子不但和李家素無來往,和龍嘯雲也全無關係,至於林詩音,她本是孤女,很小的時候就已來投靠李尋歡的父親。
她本是個很內向的人,這一生幾乎從未到別的地方去過,自然更不會和江湖中人有任何來往了。
若説孫駝子是受了別人的託付,那人是誰呢?
他要孫駝子守護的是刊“麼呢?
假如世上只有一個人知道這件事的真相,自然就是孫老先生。
孫老先生並不是個深沉的人,李尋歡希望他能説出這秘密。
但他卻失望了。
孫老先生又開始抽煙,用煙嘴塞住了自己的嘴。
孫小紅膘了她爺爺一眼,忽然道:“有件事,我一直覺得很奇怪。”
李尋歡瞧着她,等她説下去。
孫小紅道:“龍小云在上官金虹面前砍斷了自己的手,這件事你知不知道?”
李尋歡點了點頭,嘆道:“他本是個很特別的孩子,做的事也特別。”
孫小紅道:“他能做出這種事,我倒並不覺得奇怪。”
李尋歡道:“哦?”
孫小紅道:“他明知當時上官金虹已動了殺機,所以就先發制人,讓上官金虹無所可説,這麼樣一來,非但性命能夠保全,而上還令人黨得他很有膽識很有孝心,因此更看重他。”
她嘆了口氣,接着道:“他這麼做,的確很聰明一也夠狠了,但他本就是個又聰明,又狠毒的孩子,所以我並不覺得奇怪。”
李尋歡道:“那麼,你奇怪他的什麼?”
孫小紅道:“他武功已被你廢了,體力本該比普通人還衰弱,是不是?”
李尋歡嘆道:“這件事,我一直不知道做得對不對?”
孫小紅道:“人的骨頭很硬,縱然是很有腕力的人,也難一刀就將自己的手砍斷,除非他用的是削鐵如泥的寶劍。”
李尋歡道:“不是寶劍?”
孫小紅道:“絕不是!”
李尋歡道:“但龍小云隨手一揮,就將自己的手削了下來。”
孫小紅道:“他好像根本就沒有用什麼力。”
李尋歡沉吟着,道:“你的確比我細心,聽你一説,我也覺得有些奇怪了。”
孫小紅道:“還有,普通人的手若被砍斷,一定不能再支持,立刻就要暈過去。”
李尋歡道:“不錯,縱然是壯漢,也萬萬支持不住,除非他有深厚的武功底子。”
孫小紅道:“但龍小云卻只不過是個武功已被費,體力很衰弱的孩子,他為什麼偏偏能支持得住?”
李尋歡不説話了,目光閃動着,彷彿已猜出了什麼。
孫小紅道:“他非但能支持得住,而且還能侃侃而談,還能將自己的斷手撿起來,一個沒有武功的人,怎麼能辦得到?”
李尋歡道:“你的意思難道是説,他武功已恢復?他平時那種弱不禁風的樣子,都是故意裝出來的?”
孫小紅道:“我不知道。”
李尋歡道:“我廢他武功的時候,用的手法很重,按理説他武功絕無恢復的可能,除非……”
他盯着孫小紅,緩緩道:“除非那傳説並不假,興雲莊裏的確藏有那本稀世的武功秘笈,無意中被龍小云得到。”
孫小紅道:“我不知道。”
李尋歡喃喃道:“孫二俠在那裏守護了十幾年,難道為的也是這本武功秘笈麼?”
孫小紅道:“我不知道。”
孫老先生忽然笑了,道:“你既然想告訴他,為什麼不痛痛快快的説出來呢?”
孫小紅垂着頭,用眼角偷偷瞟着他,道:“我怕捱罵。”
孫老先生大笑,道:“你若想女人替你保守秘密,只有一個法子,那就是永遠莫要跟她提起這件事,一個字都不能提。”
孫小紅嘟着嘴,道:“我又沒有説出去……”
孫老先生笑道:“你用的法子更高明,你自己不説,卻要我替你説。”
孫小紅抿嘴道:“就算我説了,我也只跟他説,他……他又不是別人。”
“他又不是別人?”
這句話李尋歡聽在耳裏,心裏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他知道自己又已欠下了一筆債,這輩子只怕也休想還得了。
一個女人若不再將你當做“別人”,那就表示她已跟定了你,你就算像馬一樣長了四條腿,也休想再能跑得了。
孫老先生的笑聲突然頓住,一字字道:“興雲莊裏的確藏着本武功秘笈,那並不是謠言。”
李尋歡動容道:“是誰的武功秘笈?我怎會一點也不知道?”
孫老先生將煙斗重新燃着,望着嫋娜四散的煙霧,緩緩道:“你可聽説過王憐花這個人麼?”
李尋歡道:“這名字天下皆知,我當然不會沒聽説過。”
孫老先生道:“王憐花本是沈浪沈大使的死敵,後來卻變成沈大俠的好朋友,因為他這人本在正邪之間,雖然邪,卻並不太惡毒,做事雖任性,但有時卻也很講義氣,很有骨氣之所以,他雖然害過沈大俠很多次,沈大使還是原諒了他。”
沈浪和王憐花之間,當然也有段很曲折的故事,這故事我曾經在“武林外史”這本書裏很仔細的敍述過。
李尋歡道:“聽説王憐花已與沈大俠伉儷結伴歸隱,遠遊海外,那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孫老先生道:“不錯,他後來的確被沈大俠所感化。”
他長嘆了一聲,接着道:“要殺一個人很容易,要感化一個人卻困難得多,沈大使的確是人傑,你若早生幾年,一定也是他的好朋友。”
李尋歡目中也不禁露出了嚮往之色,卻不知千百年後,他俠名留傳之廣,受人崇敬之深,絕不在他所向往的沈浪之下。
孫老先生道:“沈大俠雖是人傑,但王憐花卻也不凡,否則又怎會成為沈大俠的死敵?”
兩個聰明才智相差很遠的人,也許可以結成朋友,卻絕不會成為敵人,所以只有上官金虹才有資格做李尋歡的仇敵,別的人簡直不配。
李尋歡道:“聽説這人乃是武林中獨一無二的才子,文武雙全,驚才絕豔,所學之雜,涉獵之廣,武林中還沒有第二個人能比得上。”
孫老先生道:“不錯,此人不但星卜星相,琴棋書畫都來得,而且醫道也很精,易容術也很精,十個人都學不全的,他一個人就學全了。”
他嘆了口氣,道:“就因為他見獵心喜,什麼都要學一點,所以武功才不能登峯造極,否則以他的聰明才智,又怎會屢次敗於沈大俠手下。”
李尋歡忽然想起了阿飛。
阿飛的聰明才智是不是比王憐花更高,因為他只學了一樣事,只練一劍,他這一劍本可練到空前絕後,無人能抵擋的地步。
“只可惜聰明人偏偏時常要做傻事。”
李尋歡嘆了口氣,不願再想下去。
孫老先生道:“王憐花改邪歸正後,已知道他以前所學不但太雜,也太邪,本想將那本‘憐花寶鑑’付之一炬。”
李尋歡道:“什麼,‘憐花寶鑑’?”
孫老先生道:“伶花寶鑑就是將他自己一生所學全記載在上面的一本書。”
李尋歡道:“他為什麼想燒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