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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禍福無常

    一個黝黯的洞窟中,燃着堆火,閃動的火焰,更為這洞窟平添了一些幽秘。

    盛大娘、黑星天、白星武,圍坐在火堆旁,三個人俱是不言不動,望着火焰呆呆的出神。

    藍鳳劍客柳棲梧皺着眉,仰着頭,也正在凝思她自是在想雷小雕將她夫婿拉出去,不知為的什麼?

    洞中雖有四人,但卻寂無聲息。

    只見洞窟一角,堆着些麻袋,似是裝的食物乾糧,一方凸石上,卻放着只鮮紅的大酒葫蘆。

    突聽一陣腳步聲響,盛大娘脱口道:“回來了!”

    柳棲梧眼波凝視着洞口,顯然正在企望着她的夫婿,但當先走進來的,卻是雷鞭與温黛黛。

    跟着,雲翼、雲九霄、雲婷婷、鐵青樹、龍堅石、雷小雕六個人也魚貫走了進來,六人俱是面沉如冰。

    盛大娘等人驟然瞧見温黛黛,已是吃了一驚,再見到大旗門門下竟全都來了,更是嚇得魂飛魄散。

    三個人霍然站起,目定口呆,哪裏還説得出話。

    大旗門人雖明知他們在這裏,但驟然見着不共戴天仇人便在眼前,也不禁熱血奔騰,面目變色。

    雲翼胸膛起伏,面目赤漲,雙目之中,似有火焰噴出,顯然他的確是費了許多氣力,才忍住未曾出手。

    雷鞭目光轉動,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

    盛大娘脱口道:“他們怎會……”

    黑星天脱口道:“這些人……”

    白星武脱口道:“你老人家怎麼……”

    三個人搶着説話,亂成一團,結果是三人説的話都無法聽清。

    雷鞭怒喝道:“全都給我住口!”

    但目光轉向温黛黛,又道:“你説!”

    温黛黛不答反問,道:“你老人家方才説的話,此刻可忘了麼?”

    雷鞭怒道:“老夫怎會忘記……快説這是怎麼回事?”

    温黛黛微微一笑,伸起手掌,春葱般的指尖,卻尖刀般的指着盛大娘等三人,一字字緩緩道:“他們便是孩兒們的仇人,你老人家為孩兒除去他們吧!”

    這句話説出,眾人更是大驚,連大旗門人都不例外、只因他們到此刻還摸不清温黛黛與雷鞭之間究竟是何關係?

    盛大娘等三人更是面色慘變,齊齊倒退數步。

    雷鞭愣立半晌,道:“他……他們是你的仇人?”

    温黛黛道:“半點不假,你老人家還不動手?”

    雷鞭老人面上已有為難之色,以他之身份,此刻又怎能向這些跟隨自己已有多日的人驟下毒手?

    黑星天顫聲呼道:“晚輩跟隨你老人家至今,對你老人家事事恭順,你老人家可萬萬不能相助大旗門人。”

    雷鞭霍然回首,凝注云翼,道:“你可是姓雲?”

    雲翼沉聲道:“不錯。”

    雷鞭哈哈大笑道:“老夫早已該知道的,普天之下,除了鐵血大旗門掌門人外,誰還有你這樣的氣概!”

    温黛黛悠悠道:“你老人家可莫要顧左右而言其他,答應了孩兒的事,就該先做,別的話慢慢再説也不遲。”

    雷鞭老人以手捋須,作難道:“這……”

    突又大笑道:“但你此刻還不是我的媳婦,等你做了我的媳婦,我老人家再為你出氣也不遲,此刻麼……老夫還不能出手。”

    温黛黛一怔,想説話,但突然瞧見那葫蘆,便又忍住。

    黑星天大喜道:“正該如此,只要你老人家不出手!我等便可……”

    雷鞭厲聲道:“老夫不出手,這裏的人誰也不準出手!知道麼?都給我坐下,且待老夫與雲大旗痛飲幾杯。”

    雲翼雙拳緊握,木然凝立,雷鞭已將葫蘆取在手中。

    温黛黛突然道:“這酒喝不得的!”

    雷鞭老人怒道:“這是什麼話?”

    温黛黛道:“你老人家若要喝這酒,先得讓盛大娘與黑星天喝一口。”她算準盛大娘與黑星天必定已乘方才人少之時,偷偷做了手腳。

    雷鞭老人微一皺眉,目光霍然望向盛、黑兩人。

    盛大娘與黑星天早已駭得面無人色,身子發抖。

    雷鞭老人目光閃動,一步一步向他們走了過去,他腳步十分沉重,十分緩慢,但終於走到了他們面前。

    這時盛大娘與黑星天身子已站立不住,搖搖欲倒。

    雷鞭老人將葫蘆緩緩送了過去,突然大喝道:“喝一口!”

    黑星大汗流滿面,道:“啞……啞……”

    他費盡氣力,方自張開口,方自説出聲音,但卻是聲不成字,誰也聽不出他説的什麼?

    只聽雷鞭老人一字字道:“喝下去!”

    黑星天“噗”的跌倒,身子還未倒在地上,已被雷鞭老人一把捉住他胸前衣襟,怒叱道:“你喝不喝?”

    他一連問了兩聲,黑星天仍未應聲,四肢軟軟的垂下,身子動也不動,他竟已駭得暈死過去。

    雷鞭老人怒罵道:“無用的狗奴才!”隨手一拋,黑星天身子便飛了出去,“砰”的撞在石壁上,更是不會動了。

    白星武似要過去扶他,但瞧了雷鞭一眼,哪裏還敢舉步,只見雷鞭老人已將葫蘆送到盛大娘面前,道:“你喝!”

    盛大娘面上亦已全無血色,道:“晚輩不敢……”

    雷鞭老人怒道:“你為何不敢喝?莫非你已知道酒中有毒?莫非酒中的毒便是你下的?説!快些説話!”

    盛大娘顫聲道:“晚輩怎敢在前輩酒中下毒?”

    雷鞭老人道:“酒中既無毒,你且喝一口瞧瞧。”

    盛大娘道:“前輩之酒,晚輩怎敢飲用?”

    雷鞭老人怒罵道:“放屁,這酒今天你是喝定了,不喝也得喝!”將酒葫蘆拋在盛大娘面前,厲聲接口道:“數到三字,你若再不喝,老夫要你的命!”

    眾人察言觀色,卻早已斷定盛大娘與黑星天兩人必定是在酒中下過毒的了,此刻哪裏還有人敢為盛大娘説話。

    盛大娘目光乞憐的望向別人,別人也只好裝作未曾瞧見,白星武更早已站得遠遠的,拼命的做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佯。

    雷鞭老人已叱道:“一……”

    盛大娘目光四射,嘶聲道:“老身年邁力衰,烈酒實已不敢入口,堅石、星武,你們瞧在存孝的面上,替我喝一口吧!”

    龍堅石以已有些不忍,但身子方動,便被柳棲梧一把拉住,她雖是女中丈夫,雖然義氣深重,卻也不忍眼見自己心愛的人去喝別人的毒酒,就在這時,但聞衣袂劃風,已有一人大步奔了進來。

    此人紫面濃眉,身材魁偉,正是盛存孝及時趕回來了。

    他顯然在洞外便已聽得洞中言語,是以全力奔來,此刻猶自氣喘未及,便一把搶過酒葫蘆,道:“這酒在下替家母喝了。”

    盛大娘變色大喝道:“你……你喝不得的……”但她語聲來了,盛存孝已將葫蘆中的酒一連喝了三口,盛大娘嘶呼一聲,也跟着暈了過去。

    這時又有一人自洞外奔來,正是錢大河,但眾人俱已奔向盛存孝,誰也不曾留意及他。

    盛存孝身子卻仍然站得筆直,面上既無痛苦之容,亦無畏怯之意,卻反而有些悲哀慚愧之色。

    温黛黛望了他半晌,不禁輕嘆道:“呆子……呆子……你何苦來喝這酒……”

    雷鞭厲聲道:“你為何要喝這酒?”

    盛存孝道:“家母既不願喝,弟子自當代勞。”

    雷鞭老人道:“但酒中有毒,你可知道?”

    盛存孝慘然一笑,道:“酒中若是有毒,弟子更當喝了,為人子盡孝,為母贖命,本是天經地義,理所應當之事。”

    雲翼一直凝然卓立,此刻突然長嘆道:“人道紫心劍客天性純孝,今日一見,果然名下無虛……青樹、婷婷,自今日起,你等永遠不可難為此人。”

    鐵青樹道:“但他……他也是……”

    雲翼厲叱道:“老夫平生最敬的是忠臣孝子,我大旗門弟子也絕不許與忠臣孝子為敵,此點你等切莫忘記!”

    雷鞭老人頷首道:“好……説的好!”

    盛存孝凝目望着雲翼,目中似已有淚光晶瑩,口中黯然道:“若論‘忠孝’二字,在下怎比得上鐵中棠,只可惜……只可惜在下今生今世只怕已無緣再見着他了。”

    想起了鐵中棠,大旗弟子更是黯然神傷。

    雷鞭老人道:“鐵中棠?他想必是個英雄。”

    温黛黛道:“不錯,你老人家怎會知道他?”

    雷鞭老人道:“老夫雖不知道他,但他若非英雄,怎會連他的敵人都如此讚美於他?卻不知此刻他在哪裏?”

    温黛黛黯然無言,大旗弟子俱都垂首。

    雷鞭老人動容道:“莫非他已死了?”

    雲翼點了點頭,沉聲長嘆道:“不錯!”

    雷鞭老人跺了跺足,又瞧了瞧盛存孝,突然怒喝道:“為何今日江湖中的少年英雄,俱都不能得享長壽?卻偏偏要讓一些卑鄙無恥的匹夫,苟且活在世上……”

    他心情顯見十分激動,胸膛起伏不已,一時之間,洞窟中但聞他粗重的呼吸之聲,再無別的聲響。

    突聽柳棲梧輕呼一聲,道:“不對!”

    雷鞭老人皺眉道:“什麼事不對了?”

    柳棲梧凝目瞧着盛存孝,道:“盛老伯母若是存心要加害雷老前輩,她在酒中下的必定是極為猛烈的毒藥……”

    雷鞭老人狂笑道:“正是如此,毒藥若不猛烈,怎害得了老夫?”

    柳棲梧接口道:“那麼盛大哥飲了那葫蘆中毒酒,毒性便應立刻發作才是,但直到此刻為止,盛大哥卻還是好好的。”

    眾人目光俱都往盛存孝瞧了過去,只見他面色仍是紫中帶紅,目光仍是明鋭閃亮,果然全無中毒現象。

    雷鞭老人動容道:“如此説來,酒中豈非無毒了?”

    他目光霍然移向温黛黛。

    温黛黛自是驚奇交集,吶吶道:“但……但……”

    雷鞭老人怒道:“你還有什麼話説?還不退到一邊?下次你若再如此胡言亂語,老夫便得好好的教訓你了!”

    他對温黛黛委實與別人不同若是換做別人,縱然是他兒子,他此刻也早已出手教訓了,又怎會等到下次。

    但即使如此,已足夠令温黛黛滿懷委屈。

    盛存孝長長鬆了口氣,這才回身去扶起他的母親,白星武也不再向一旁躲了,也扶起了黑星天。

    緊張的情勢,立刻鬆弛了下來,雷鞭老人已取過酒葫蘆,再次瞧了盛存孝幾眼,斷定他確未中毒。

    於是雷鞭老人便將葫蘆送到嘴邊,自己先大大喝了一口後,才又將葫蘆送到雲翼面前,笑道:“如何?”

    雲翼也不答話,接過葫蘆,滿飲一口,眼角一瞥雲九霄,雲九霄微微一笑,也接過喝了一口。

    温黛黛雖不信酒中無毒,但見了盛存孝模樣,又不得不信,她心裏雖然着急,卻再也不敢説話。

    雷小雕笑道:“兒子也有些口渴了。”

    雷鞭老人大笑道:“老子別的本事你未曾學會,這喝酒的本事你卻學得半分不差,好,小饞蟲,就讓你喝一口。”

    雷小雕含笑接過葫蘆,也喝了一口,眨了眨眼睛,將葫蘆悄悄送到龍堅石面前,於是龍堅石也喝了一口。

    武林豪傑,又有誰不好酒?瞧見別人喝酒,又有誰能忍住不喝,等到龍堅石喝完,葫蘆中已滴酒不剩了。

    雷鞭老人笑道:“這些人好大的嘴,只可惜……”

    突然間,柳棲梧又輕呼道:“不好!”

    雷鞭老人皺眉道:“又有什麼事不好了?”

    柳棲梧失色道:“錢……錢三哥怎麼變成如此模樣?”

    眾人目光,又不禁向錢大河瞧了過去。只見錢大河身子竟似站立不穩,已斜依在石壁上,瘦削的面容,竟已變作烏黑顏色,目中更已全無神光。

    眾人俱都是久走江湖之人,一眼瞧過,便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了。盛存孝、龍堅石,俱都不禁驀然變色。

    柳棲梧道:“他……他可是中了毒?”

    雷小雕沉聲道:“絕無疑問,他必定已中毒了!”

    柳棲梧道:“但……但這是怎麼回事,喝過毒酒的未曾中毒,他未喝毒酒,卻已中毒了,這毒是哪裏來的?”

    雷鞭老人沉吟半晌,道:“你兩人在路上可是遇着了什麼事?司徒笑、孫小嬌等人,又為何到此刻還未曾回來?”

    盛存孝道:“弟子們方才在路上確是遇見了件怪事,只是被方才發生之事一擾,弟子竟險些忘記説了。”

    雷鞭老人道:“此刻還不快些説來?”

    盛存孝道:“弟子平常與小嬌等人同回,只因弟子有事與大河切磋,是以便由得小嬌與易氏兄妹前行……”

    雷鞭老人厲叱道:“易氏兄妹是什麼人?”

    盛存孝道:“亦是弟子同盟兄弟,只因事遲來……”

    雷鞭老人“哼”了一聲,道:“説下去。”

    盛存孝道:“此地唯有弟子先陪前輩來過,而小嬌等人卻要尋找那路標密記,是以弟子後走卻反而先到了。”

    他語聲微頓,温黛黛心頭立刻一動,暗暗忖道:“難怪司徒笑、孫小嬌等人還未回來,卻不知我早已將那路標方向弄亂了、他們再等一日一夜,只怕也未必能尋着這條秘道。”

    她暗中不免好笑,口中卻自然一字不提。

    只聽盛存孝接道:“弟子與大河走到半途,突見路旁林中掠出一位紅衣頭陀,竟無緣無故的攔住了弟子們之去路……”

    雷鞭老人變色道:“紅衣頭陀?……他武功可是不弱?”

    盛存孝道:“此人武功之高,確實驚人,弟子與大河連變數種身法,也無法將他閃過,只得好言問他,為何無故攔路?”

    柳棲梧道:“是啊,他憑什麼攔住你們的去路?”

    盛存孝道:“那紅衣頭陀卻只説了句:‘隨我來!’弟子們無可奈何,只得跟去,到了樹林裏,便發現件奇怪到了極處之事!”

    那件事顯然十分奇怪,只因他此刻説來還不禁為之動容,雷小雕、龍堅石,忍不住齊脱口問道:“什麼事那般奇怪?”

    盛存孝長長吐了口氣,道:“那件事乃是……”

    原來盛存孝與錢大河兩人一入樹林,便發現一人被高高吊在樹上,周身肌膚,漆黑如鐵,只穿條犢鼻短褲。

    樹下站着個披頭散髮,滿面淚痕,看來有些痴狂的少女,手裏拿着根藤條,上不停的向吊在樹上的人鞭打。

    奇怪的是,她每抽一鞭,目中便要流出數滴眼淚,心頭似乎痛苦已極,但鞭子卻絕不停頓,下手也絕不容情。

    更奇怪的是,被吊在樹上的那人,眼睛雖睜得大大的,身子卻似已麻本,藤條抽在身上,也絲毫不覺痛苦。

    盛存孝與錢大河雖然久走江湖,但瞧見這情況,也不禁為之呆住了,兩人面面相覷俱都作聲不得。

    過了半晌,盛存孝終於問道:“大師究竟有何見教?將在下等帶來此間,究竟為的是什麼?在下等俱有要事在身,委實不得不走了。”

    紅衣頭陀道:“你兩人要走也容易得很,灑家隨時都可放行,但你兩人首先卻必須要答應灑家一件事。”

    盛存孝道:“什麼事、只要……”

    紅衣頭陀截口道:“此事於你等全無傷損。”

    錢大河道:“既是如此,便請大師吩咐。”

    紅衣頭陀道:“只要你兩人用盡畢生功力,向此刻被吊在樹上之人,重重擊上一掌,便立時可以走了。”

    這要求自是大出盛存孝、錢大河兩人意料之外。盛存孝道:“但此人與在下等素無冤仇,在下怎忍出手傷他?何況,他既己被大師制住,大師為何不自己出手?”

    紅衣頭陀道:“你可知他是灑家的什麼人?”

    盛存孝道:“自是大師的仇家。”

    紅衣頭陀道:“錯了,他乃是灑家唯一弟子。”

    盛存孝又是一怔,大奇道:“莫非他犯了大師門規?……若是如此,大師更該自整家法,卻為何定要在下出手?”

    紅衣頭陀不答反問,又道:“你可知此刻抽打他的少女是誰?”他嘴角始終帶着絲詭秘的笑容,此刻這笑容已更是明顯。

    盛存孝道:“這……這在下更猜不出了。”

    紅衣頭陀一字一字緩緩道:“這少女便是他的女兒。”

    盛存孝與錢大河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兩人目定口呆,張口結舌,更是再也無法説出一個字來。

    紅衣頭陀微微笑道:“由此可見,灑家要你等出手是絕無惡意的了,你兩人還考慮什麼?還不快快動手?”

    錢大河怔了半晌,喃喃道:“連他女兒都在抽打於他,咱們為何不可?”果然縱身掠了過去,全力一掌拍出。

    他並非徒有虛名之輩,這一掌拍出,力道自是非同小可,那人雖被震得整個人拋了起來,但果似絲毫不覺痛苦。

    盛存孝見此情況,自然也只得出手了。

    盛存孝簡略的説出這段經過,眾人自都早已聽得動容這件事情委實充滿了懸疑與詭秘,令人無法猜測。

    只聽盛存孝長嘆一聲,又道:“弟子一掌拍出後,那紅衣頭陀果然將弟子們放了,但……但弟子直到此刻,還猜不出他如此的做法,究竟是為的什麼?”

    雷鞭老人皺眉沉思,別人自更無法回答他這問題,這時盛大娘與黑星天早已醒轉過來,兩人亦都驚得呆住。

    火光閃動之下,但見温黛黛滿頭汗珠,涔涔而落,嘴唇微微顫動,似乎想説什麼,卻又不敢出口。

    雷鞭老人一眼瞧見她神色,問道:“你想説什麼?”

    温黛黛倒抽了口涼氣,喃喃道:“毒神之體。”

    雷鞭老人面色突變。一把拉住她衣襟,厲聲道:“你説什麼?再説一遍。”

    温黛黛一字字道:“毒神之體。”

    雷鞭老人身子突然為之震懾,緩緩鬆開了手掌,緩緩倒退三步,雙目圓睜,鬚髮皆動,喃喃道:“毒神之體……不錯,毒神之體,老夫本該早已想到。”

    突然轉身,面對盛存孝,嘶聲接道:“那紅衣頭陀,可是身高八尺,頭大如鬥,甚至連頭與雙眉,都是血也似的赤血顏色?”

    盛存孝奇道:“不錯,但……但前輩怎會知道?”

    雷鞭老人咬牙道:“老夫認得他。”

    盛存孝忍不住又問道:“他是誰?”

    雷鞭老人沉聲道:“他便是萬毒之尊,饗毒大師。”

    這幾個字説出,每個字都似有千鈞之重,壓得眾人面容扭曲,呼吸沉重,都説不出一個字來。

    雷鞭老人突又頓足道:“但他這毒神之體是幾時練成的,老夫卻不知道,他毒神之體既成,這……這怎生是好?”

    眾人見到這睥睨一世,全無畏懼的雷鞭老人,此刻竟也對這毒神之體如此震驚,心頭不禁更是駭異不已。

    盛存孝又忍不住脱口道:“毒神之體究竟是什麼?”

    雷鞭老人目光四掃,沉聲道:“這毒神之體,乃是毒中之神,毒中之極,萬人萬物,一沾其體,無形無影,不知不覺間便已中毒。”

    就在這時,柳棲梧突然發出一聲尖鋭的驚呼。

    龍堅石身子突然一陣痙孿,翻身跌倒。

    雷鞭老人突然飛身而起,出手如電,連點了他愛子雷小雕與龍堅石心脈左近十八處主要穴道。

    雲翼、雲九霄,突然盤膝坐下,面容亦已扭曲。

    雷鞭老人翻身掠到他兩人面前,左右雙手齊出,剎那之間,竟將他兩人心脈左近大穴也一起點中。

    這些事幾乎是在同一剎那中發生,洞窟中立時大亂,白星武、黑星天、盛大娘三人已貼身而立。

    錢大河口吐白沫,早已暈迷不醒,鐵青樹、雲婷婷淚流滿面。

    雷鞭老人石像般的木立半晌,緩緩轉身,正如火焰般燃燒起來的目光,瞬也不瞬的凝注着盛大娘等人。

    温黛黛顫聲道:“酒中有毒……酒中果然有毒。”

    盛存孝道:“酒……酒中若有毒,在下為何未被毒倒?”

    温黛黛道:“這我也弄不清楚,只怕是因你體中已有了毒神之毒,飲下毒酒後,以毒攻毒,毒性互克,一時之間,兩種毒性都無法發作,你便因禍而得福,只可惜……”瞧了雷鞭老人父子與雲氏兄弟一眼,黯然住口不語。

    盛存孝呆在地上,滿面俱是沉痛之色,喃喃道:“如此説來,反而是我害了他們了。”

    他耳中只聽得柳棲梧悽惋的哭聲不住傳來,眼中只瞧見龍堅石、雷小雕、雲翼、雲九霄俱已僵卧不動。

    他頓覺心胸欲裂,大喝一聲,道:“我真該死!”

    説到“該”字,一口鮮血隨着噴出,亦已暈厥倒地。

    温黛黛轉目四望,這洞窟之中,未曾中毒的,只有盛大娘、黑白雙星,雲婷婷、鐵青樹、柳棲梧與她自己七人。

    這七人中,倒有三個是她的強仇大敵,她忖量情勢,自己這邊三人,無論好狡武功,俱不是對方三人的敵手。

    何況柳棲梧是敵是友,猶未分明,雲婷婷、鐵青樹悲勵之下,神智已暈,武功自也要大打折扣。

    心頭不覺泛起一股寒意,只有在暗中默禱,唯望雷鞭老人能將毒性逼住,唯望他莫要倒下。

    雷鞭老人果然未曾倒下。

    盛大娘、黑白雙星等三人,此刻心中狂喜之情,實非言語所能形容,他們本望能毒倒雷鞭一人,便已心滿意足,哪知陰錯陽差,百般湊巧,雲氏兄弟,竟也都毒倒了,他們多年來視為心腹之患的死敵,這驅之不去,鏟之不絕,終年有如冤魂般的纏着他們的大旗門,眼見今日就要被他們連根拔起,他們用盡心飢,用盡力量不能做到的事,今日竟在無意中得來,而且得來全不費功夫,這是何等幸運之事這三個人已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

    但他三人只要瞧見雷鞭老人那猶自站得住的威猛身形,心頭的狂喜之意,便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三人幾乎躍躍欲動,只因雷鞭老人仍然屹立着,是以遲遲不敢出手,他三人不惜一切代價,只要雷鞭老人倒下。

    但雷鞭老人非但未曾倒下,反而一步步向他們走了過去。

    盛大娘等三人心頭立時泛起一股寒意,三人情不自禁齊齊退後數步,緊緊貼住了那冰冷的石壁。

    雷鞭老人目眥盡裂,厲聲道:“你們在酒中下的是什麼毒?”

    盛大娘咯咯笑道:“什麼毒?呀!老身已忘卻了。”

    她雖想發出得意的笑聲,但雷鞭老人餘威猶在,她委實笑不出來,只不過發出了一連串蛙鳴般的怪響。

    但此時此刻,這聲響卻已足夠令人不寒而慄。

    雷鞭老人雙拳緊握,嘶聲喝道:“你説不説?”

    他雷霆般的語聲,此刻竟已有些嘶裂,顯見他雖猶能以數十年性命交修的功力,將毒性逼住。

    但劇毒實已侵入他腑臟,他那鋼鐵般堅強的身子,雷霆般強大的力量,實已在無形無影中被侵蝕、被削弱。

    盛大娘心膽一壯,道:“不説又怎樣?”

    雷鞭老人吼道:“你若不説,就要你的命!”

    盛大娘道:“我説出後,你難道便能放過我麼?嘿嘿!這些哄騙小孩的話,你又怎能騙得過我老人家?”

    温黛黛知道雷鞭老人若是能立刻問出毒性,便可能及時尋得解藥,若再拖延,中毒漸深,更是無救了。

    她空自五內如焚,卻也無計可施。

    盛大娘獰笑又道:“何況你此刻以全身功力逼住毒性猶自不及,你哪有力量再向我等出手?你自己也知道自己再妄動真力,便立將毒發身死了。”

    雷鞭厲聲道:“縱然如此,但老夫最後一擊之威,實可令你三人粉身碎骨!你三人若是不信,此刻便不妨來試上一試。”

    盛大娘笑道:“我三人若不動手,你敢動手麼……嘿嘿!我三人又何苦出手,等着你毒性發作,豈非好得多。”

    她這話確實切中了人類共同的弱點一一無論是誰,不到山窮水盡之時,都萬萬不會放棄求生之希望的。

    雷鞭老人面色倏青倏紅,緊握着的雙拳,亦已因激動而顫抖,但他委實不敢妄自出手。只因他此刻一身繫着數人的安危,他若是有了三長兩短,別的人性命也將跟着不保。

    柳棲梧突然“噗”的一聲跪下,顫聲道:“盛大娘,求求你,將那毒性説出來吧,我夫妻與你無冤無仇,你……你何苦定要他死?”

    盛大娘咯咯笑道:“昔日那般孤做的藍鳳劍客,今日怎麼也會求人了?你若是早知有今日,昔日為何不對我老人家客氣些?”

    柳棲梧咬了咬牙,忍住了滿心的悲憤與委屈這本是她萬萬做不到的事,但如今,為了她心愛的人,她不惜犧牲一切。

    她垂下頭,顫聲道:“無論如何,都求你老人家快些出手救他一命,我……我今生今世,永遠忘不了你老人家大恩。”

    盛大娘凝目望着她,突然咯咯獰笑起來,她目中突然現出了一種近於瘋狂的妒嫉與怨毒之色。

    她咯咯獰笑着道:“好恩愛的夫妻,你為了他,竟真的什麼事都可犧牲麼?你真的是全心全意的愛着他?”

    柳棲梧垂首流淚道:“只要他能活,我……我情願死!”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中,委實含藴着千百句話也敍不盡的情意就只這一份深摯而強烈的情感,已足夠令山搖地動,河流改道,令鐵石人動心。

    但盛大娘目中的妒恨之色卻更重,神色更是瘋狂,獰笑道:“我本還有心救他,但見了你兩人如此恩愛,我反而不願救他了……我……我要你在一旁眼睜睜瞧着他痛苦而死。”

    柳棲梧哀呼一聲,道:“這……這是為什麼?”

    盛大娘怨毒的目光,凝注着遠方一點虛空之色。

    她口中嘶聲道:“只因我平生最最見不得的,便是人家的恩愛夫妻,我恨……我恨人家的夫妻為何都能如此恩愛,而我盛家的夫妻,卻永無恩愛之時,我……我恨不能將天下的恩愛夫妻俱都拆散才對心思。”

    柳棲梧身子一震,輕呼着跌倒。

    雷鞭老人怒罵道:“你……你這惡毒的婦人,老天縱然令你粉身碎骨,絕子絕孫,也不足抵消你的罪孽。”

    盛大娘突然暴怒起來,嘶聲道:“不錯,我盛家已將絕子絕孫!但你雷家難道就不絕子絕孫麼?你父子兩人中了我絕情花毒,難道還想活命?”

    雷鞭老人駭然失聲道:“絕情花?”

    盛大娘方才被人觸及心中隱痛,激動之下,脱口説出了毒名,此刻再加掩飾,亦已不及,索性大聲道:“不錯,絕情花!就是那被人稱為夢中仙子的絕情花,這名字你總該知道,你也該知道世上唯有此花之毒,是絕無解藥的。”

    她生怕雷鞭老人生機斷絕後,會突然不顧一切的撲將過來與己同歸於盡,是以暗中早已蓄勢。

    哪知這打擊竟委實太過巨大,竟連雷鞭老人都抵受不住他竟終於跌坐在地,整個人都似已呆住了。

    温黛黛更是驚怖欲絕,到了此時此刻,她自己這方,實已一敗塗地,普天之下,只怕誰也救不了他們了。

    威震天下的雷鞭老人,眼見就要在此喪命,聲名赫赫的彩虹七劍,眼見便要因此凋零。最最令她傷心的,自還是歷盡艱苦,千錘百煉,任何人都無法將之摧毀的武林鐵軍鐵血大旗門,也眼看就要在此全軍覆沒。

    又有誰料想得到,這小小一葫蘆毒酒,竟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又有誰料想得到,這許多不可一世的英雄,竟會葬送在盛大娘與黑白雙皇這三個卑不足道的人物手中這若是天意,天意也未免太殘酷了些。

    雷鞭老人茫然自語道:“絕情花毒,乃是自然中最毒之物,毒神之毒,卻是人為的最毒之物,一是自然毒中之極,一是人為毒中之極,兩種毒性,自能相剋,唯有絕情花能克得住毒神之毒,也唯有毒神之毒,方能克得住絕情花毒,但……但這兩種毒物,為何竟如此湊巧,遇到一起。”

    盛大娘怪笑道:“若非如此湊巧,怎害得到你?”

    雷鞭老人霍然抬頭道:“絕情花又號夢中仙子,只因此花生長之地,最是飄忽不定,難以尋找,你等是如何找到的?”

    盛大娘咯咯笑道:“這‘夢中仙子’四字,當真取得妙到極處,你若有意要夢見仙子,總是偏偏無夢,你若不着急,仙子卻往往會在你夢中出現……絕情花既有夢中仙子之名,自然亦是如此。”黑星天接道:“但我等弄得此花,卻還得感激於你。”

    雷鞭老人喃喃道:“感激於我?”

    黑星天道:“正是得感激於你,只因你定要我等四處搜尋,我等才會闖入那一片幽秘的沼澤之地,世人夢寐難求的絕情花,便偏偏是生在這片沼澤裏。”

    温黛黛心頭一動,脱口道:“沼澤?”

    她立時想到了她以繁花埋葬水靈光的那片沼澤,也立時想到了沼澤中那些輝煌而燦爛的花朵。

    突聽黑星天輕叱一聲,道:“還跟這老兒嚕嗦什麼?待我取他命來!也好教天下英雄得知、雷鞭老人是死在何人掌下。”

    語聲未了,已抽出盛存孝腰畔長劍,飛身而起,劍光如驚虹,如閃電,筆直往雷鞭老人咽喉刺下。

    温黛黛只道雷鞭老人縱有絕世的武功,此刻也已不能閃避招架,驚呼一聲,便待飛身撲將過去。

    哪知身形還未動彈,雷鞭老人突然暴喝一聲,揮手而出,只見他衣袖流雲般捲起,向劍光迎去。

    輕飄飄一片衣袖,此刻看來卻似重逾千斤。

    黑星天只覺手中一震,胸口一熱,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迎胸撞了過來,他身子跟着便被震得飛了出去。

    青光一閃,長劍竟被震得飛出洞外。

    盛大娘、白星武面容齊變。

    但見黑星天凌空翻了兩個筋斗方自落地,又自踉蹌退出數步,依着石壁,方自站穩身形。

    他面上已無一絲血色,掌中長劍,早已不知飛向何處,這還是他始終對雷鞭存有畏懼,出手之間,猶自留着退路,否則他此刻只怕已無命在,但縱然如此,他也不禁駭得心膽皆喪,再也不敢動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威震天下的雷鞭老人,果然餘威猶在就只這麼一線餘威,已夠震懾羣醜。

    但雷鞭老人一擊之後,已是氣喘咻咻。

    盛大娘冷笑道:“你已死到臨頭,還何苦如此拼命?”

    雷鞭老人嘶聲道:“老夫今日縱要喪命此地,卻也容不得你們這些無恥的奴才沾着老夫一片衣袂、一根毛髮!”

    盛大娘咯咯笑道:“好,好,我們不沾你,就讓你自己死,但你死了之後,我卻要將你屍骨揚灰,碎屍萬段,那時你又如何?”那時你還能攔得住我?”獰惡的笑聲,有如深山鬼哭,梟鳥夜啼。

    雷鞭老人激怒之下,連牙關都已顫抖起來,他幾乎想不惜一切拼命出手,但卻又都忍住。

    白星武目光閃動,多然冷笑道:“你既已如此憤怒,為何還不肯出手?你還在等什麼?你難道還要等人來救你不成?”

    盛大娘接道:“只可惜此地委實太過隱密,再也無人會尋得着此地,更做夢也休想有人來救你。”

    白星武接道:“最可笑如此隱密之地,本是他自己選的,你妄自稱雄一世,只怕再也未想到到頭來竟作法自斃。”

    盛大娘冷笑接道:“何況絕情花之毒,天下根本無藥可解,無人可救,此刻縱然有人前來,也未必救得了你。,”

    兩人一搭一擋,冷嘲熱罵,只當雷鞭老人必將更是激動,哪知雷鞭老人此刻竟已垂下眼瞼,對他們完全不理不睬。

    這威震天下的老人,確有不凡之處,在這種生死關頭中,才顯出了他堅忍不拔的意志之力。

    不到最後關頭,他絕不放棄求生的機會,他縱已心胸欲裂,但仍咬緊牙關掙扎下去,忍受下去。

    但温黛黛聽了那兩人的對話,心裏卻不禁大是後悔。

    她後悔自己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將那指路的標誌弄亂,否則易明、易挺兄妹與孫小嬌必定早已回來,他們縱然無法救得這些中毒的人,卻至少可以救得鐵青樹與雲婷婷兩人的性命。

    她知道只要雷鞭老人的功力被侵蝕至盡,不支倒下時,盛大娘等人是萬萬不會放過鐵青樹與雲婷婷的。

    而雷鞭老人的倒下,已不過只是遲早間事。

    一念至此,温黛黛的目光,便不覺向鐵青樹與雲婷婷兩人望了過去,目光中充滿了憐惜,也充滿了歉意。

    雲停停與鐵青樹兩人,木然跪在早已暈迷了的雲翼與雲九霄身邊,滿面俱是淚痕,滿面俱是悲憤怨毒之意。

    他們四隻眼睛,狠狠的瞧着盛大娘,目光雖似已將噴出火來,但兩人竟也能咬牙忍住,絕不輕舉妄動。

    温黛黛對他兩人在憐惜之外,又不覺大是欽佩年輕的人便已能如此忍耐,的確是件令人欽佩的事。

    鐵血大旗門對門下弟子那寒暑不斷,日以繼夜的緞煉、折磨、鞭策,為的只是要大旗弟子學會“堅忍”兩字。

    是以鐵青樹與雲婷婷年紀雖輕,卻已學會了如何忍受,他們奮鬥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犧牲。

    白星武目光也移到他兩人面上,突又冷笑道:“你兩人又在等什麼?你兩人為何還不出手?”

    盛大娘冷笑道:“人道大旗門子弟俱是鐵血男兒,哪知這兩個卻是懦夫,你們若怕死,為何還不跪下?”

    白星武道:“你們若是跪下求饒,我……”

    鐵青樹突然暴喝一聲,道:“住口!”

    盛大娘咯咯笑道:“不住口又怎樣?”

    鐵青樹霍然站起,嘶聲道:“我……我……”

    盛大娘冷笑道:“你又怎樣?你難道還敢動手麼?……來呀……來呀……遲早總是一死,你還怕什麼?”

    鐵青樹嘴唇已咬出血來,突然緊握着雙拳。

    雲婷婷哀呼道:“你……你可曾忘了爹爹的教訓?”

    鐵青樹狂呼一聲,再次撲地跪下。

    盛大娘狂笑道:“懦夫!無用的懦夫,你還是不敢,反正你是死定了,我老人家就讓你多活片刻又有何妨?”

    白星武目光一閃,突然冷笑道:“要他立時就死,也容易得很。”

    盛大娘瞧了雷鞭一眼,道:“但……他……”

    白星武雙眉一軒,做了個手勢,温黛黛瞧見了這手勢,立刻暗道一聲:“不好!要用暗器了。”

    心念一閃,盛大娘已笑道:“不錯,正該如此,我竟險些忘了。”手掌一縮一伸,追魂奪命的天女針已到了手掌之中。

    就在這時,盛存孝恰巧醒來,恰巧望見了她的動作,頓時和身滾了過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掌,顫聲道:“萬萬不可。”

    盛大娘獰笑道:“有何不可,大旗子弟要殺我們時,還不是什麼手段都做得出麼!……放手,快快放手。”

    但盛存孝卻死也不肯放手,道:“求求你老人家……”

    盛大娘怒道:“不孝的畜牲!我將你養到這麼大,你卻幫起外人來求我了,滾!”飛起一足,踢在盛存孝身上。

    盛存孝咬牙忍住了痛苦,手掌仍不放鬆。

    盛大娘更是暴怒,怒罵道:“畜牲,孽子!”

    怒罵聲中,又己踢出數足。

    盛存孝既不敢閃避,更不敢回手,嘴角漸漸滲出了鮮血,面色更是蒼白,身子也漸漸的軟了下去。

    就連白星武都看不過去了,笑道:“大嫂叫他放手就是,又何苦……”

    盛大娘怒道:“我打死這孽子,也不用人管。”又是兩足踢出,手掌一震,盛存孝終於再也把持不住,踉蹌後退,退到牆角,沿着牆滑了下去。

    温黛黛早已掠到鐵青樹、雲婷婷身旁,三人俱都雙拳緊握此刻實已到了最後關頭,他們只有準備拼了。

    盛大娘獰笑道:“小畜牲,拿命來吧!”

    獰笑聲中,手掌揚起……

    突然問,風聲驟響,一道寒光自洞外飛來,有如青虹經天而過,“叮”的一聲,竟釘入石壁。

    長劍竟能穿石而入,擲劍人是何等功力!

    盛大娘手掌雖揚起,天女針卻被驚得忘了發出,黑白雙星、盛存孝、温黛黛……滿洞中人,俱都聳然。

    就連雷鞭老人都不禁睜開眼睛,駭然而視。

    一時之間,洞窟中又復靜寂如死。

    盛大娘忍不住喝道:“外面是誰?”

    洞窟外寂無應聲,但忽然間,一種沉重的腳步聲響了起來,得、得、得、得、……自遠而近。

    這單調的腳步聲,在此時此刻,卻似有着種懾人的魔力,眾人心神竟都不由自主為之所懾。

    得、得、得、得……

    腳步之聲更近,更響了。

    眾人心房怦怦跳動,也已漸漸加劇,所有人俱都張大了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洞窟入口處。

    一條魁偉的人影,隨着那沉重的腳步聲,漸漸在黑暗中出現,漸漸走了過來……腳步之聲突頓,這人影也突然停頓在黑暗中。

    人焰閃動,難及他站立之處,眾人誰也瞧不清他的面目,卻只覺他渾身都散發着一種懾人的妖異之氣。

    盛大娘張了兩次嘴,竟發不出絲毫聲音來。

    但這時已有一陣懾人的語聲自黑暗中傳來。

    只聽他緩緩道:“妙極,這裏果然有人……妙極,雷鞭果然在這裏……這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雷鞭嘶聲道:“你……你是誰?”

    那人影笑道:“冠絕江湖的雷鞭老人,如今真的連多年故人的聲音都聽不出了,這倒是件怪事。”

    雷鞭嘴角突然-陣扭曲,身子突然一陣震顫,宛如突然被一條冰冷的毒蛇捲住他的身子。

    良久良久,他方自長長吐出一口氣,道:“是你……”

    那人影道:“不錯,是我。”

    雷鞭道:“你來作甚?”

    那人影陰森森笑道:“自是來尋你。”

    雷鞭道:“你……你怎會尋來這裏的?”

    那人影笑道:“我怎會尋來這裏,這經過倒也妙極,我本已知在嶗山左近,只是雲深不知其處,雖然尋防多日,也尋不着你,直到方才,我無意中發現兩人,鬼鬼祟祟的似是在草叢中尋找什麼……”

    雷鞭忍不住問道:“那兩人是何模樣?”

    那人影道:“一人四十左右,滿面俱是詭笑,一人年紀輕輕,滿面俱是奸猾之容,嘿嘿!兩人看來俱不是好東西。”

    他指敍得雖然簡單,但眾人已俱都知道這兩人是誰了。

    雷鞭怒道:“這必是司徒笑與沈杏白兩個奴才。”

    那人影笑道:“我雖不知他兩人是誰,但見他兩人神情,卻不覺動了好奇之心,悄然跟去一看,才發覺草叢中竟藏着幾粒棋子,顯然是作為指路用的,我見這些人將路標做得如此隱密,更是要追根究底瞧個究竟。”

    雷鞭道:“你一直跟在他們身後,他們豈未覺察?”

    那人影笑道:“就憑這兩人,也配能聽出我的動靜、嘿嘿!除你之外,普大之下,又有誰能覺察出我之行蹤?”

    雷鞭怒罵道:“死人!兩個死人!”

    那人影道:“我一路跟到外面山壁處,那兩人終於停下身形,不問可知,自然是地頭到了,但兩人卻猶在遲疑,那少年道:‘奇怪,路標怎會指向懸崖之下?’”

    聽到這裏,雷鞭也不覺大是奇怪除了移動路標的温黛黛外,洞窟中人,又有誰不在奇怪,那人影已接道:“兩人商商量量,到最後還是那滿面詭笑的角色説道:‘那老匹夫選擇藏身之地,素來十分隱密,想必就是在這懸崖下,你我好歹也要設法下去。’”

    他大笑數聲,接道:“那時我不免奇怪他説的‘老匹夫’是誰,如今我才知道這‘老匹大’竟説的是你。”

    雷鞭怒道:“你為何不跟他們下去?”

    那人影道:“這個你只得怪那兩人未懷好心,在下去之前,竟將那路標換了個方向,指向這邊的山壁。

    “那少年邊笑道:‘咱們將路標這一變,那些蠢才們可當真慘了!’兩人詭笑着爬了下去,我不願行蹤被他們發現,便等了一等。”

    温黛黛暗歎忖道:“凡事俱有天定,此話當真不假,我將那路標改變時,又怎會想到竟還有人將它變回去。”

    只聽那人影又接道:“哪知我方自等了半晌,竟突然又有兩個女於與個少年咕咕咭咭的一路説笑而來……”

    温黛黛忍不住脱口道:“孫小嬌與易明、易挺兄妹?他三人既己來了,為何還未瞧見?他……他三人此刻在哪裏?”

    那人影也不回答,自管接道:“這三人也在尋找路標,我只當他們必定要找錯了,哪知世事竟是如此奇妙,對的本錯了,錯的才是對的,他三人找了半晌,才找着那條秘道;若非他們三人,我怎尋得着這亙古便少人跡的草原,若非那柄長劍斜插在外面,我又怎知草原中還有這幽秘的洞窟?”

    説到這裏,他忍不住放聲狂笑起來。

    眾人都不禁聽得目定口呆,誰也未曾想到,一兩件偶然發生的小事,影響竟有這般重大,竟能改變一切。

    死寂之中,那人影終於一步邁了進來。

    火光下,只見他紅袍如火,面容亦如火。

    眾人目光動處,不禁齊聲脱口驚呼道:“饗毒大師。”

    唯有温黛黛卻大呼道:“你將易明他們三人怎麼樣了?你既已出手救了他兄妹,便不能再將他們害死。”

    饗毒大師道:“就憑他們三人,還不配灑家出手取他性命,他三人此刻都還好好的活着,只是暫時動彈不得而已。”

    目光一轉,瞧見了角落中的盛存孝與錢大河兩人,突又獰笑道:“不想為灑家毒神之體出道時試手的兩人居然也在這裏,只是……你怎麼直到此刻還未死?”

    目光再一轉,瞧見了四下中毒之人,面色微微一變,俯下身子,翻開了雷小雕的眼皮,瞧了兩眼。

    這兩眼瞧過,他面色更是大變,脱口道:“絕情花……絕情花!這裏誰有絕情花淬鍊的毒藥?姓雷的,莫非你也中了絕情花毒?”

    雷鞭老人“哼”了一聲,算作回答。

    饗毒大師突然大喝道:“本門毒神何在?”

    喝聲未了,已有一條人影幽靈般出現在眾人眼前。

    他周身如鐵,面容木然,兩道目光,卻像是兩柄鈎子,隨時都可鈎出任何人的魂魄。

    他身子似是完全僵木,不能曲折,行動本該十分笨拙,但他來時卻是無聲無息,只一閃便已到了眾人眼前。

    眾人頓覺一股寒意自足底直涼到心底,卻恨不得自己方才便已閉起眼睛,莫要瞧看這怪物一眼。

    但只要瞧上一眼,目光便被吸引,似乎再也移動不開了,盛大娘瞧了半晌,突然打了個寒顫,顫聲道:“冷一楓。”

    饗毒大師獰笑道:“冷一楓已死,假冷一楓之軀殼現身……”倒退半步,一掌拍在毒神後背之上,大喝道:“毒神聽令。”

    他手掌一拍下,那毒神身子便起了一陣奇異之顫抖,顯見他這一掌之中,便藏着可以催動毒神的魔力。

    饗毒大師沉聲道:“毒神現體,天下無敵,食毒之門,橫行天下……本門毒神,還不快將洞窟中人全部殺死!不分男女,無論老少,斬盡殺絕,一個不留……去!”説話間,他身形退後七步,毒神雙手已緩緩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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