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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飛狐楊天

    門外冷霧悽迷,夜更深,風更冷。

    衞天鵬迎着風長長吸了口氣,忽然道:“韓貞!”

    韓貞已跟過來,道:“在。”

    衞天鵬道:“你知不知道那飄香煙院在哪裏?”

    韓貞道:“我們現在就去?”

    衞天鵬道:“先下手的為強,這句話你該聽説過的。”

    韓貞道:“可是那葉開……”

    衞天鵬道:“葉開怎麼樣?”

    韓貞道:“葉開現在必定已有防備,我們現在若去跟他硬拼一場,不論誰勝誰負,雙方都難免要有傷損,豈非讓別人漁翁得利了。”

    衞天鵬道:“誰説我們是要跟他去打架的?”

    韓貞道:“不是?”

    衞天鵬道:“當然不是。”

    他嘴角又露出了狐狸一樣的微笑,悠然道:“我們是好意去向他通風報信,是跟他交朋友去的。”

    韓貞的眼睛亮了,微笑着道:“因為小李探花昔日也對我們有恩,我們這次來並不是為了要算計他,而是為了報恩。”

    衞天鵬道:“一點也不錯。”

    韓貞道:“南海娘子既然死了,別的人已不足為慮,我們一定要勸他趁這個好機會,先下手把那些對他有野心的人除去。”

    衞天鵬道:“他是個聰明人,一定會明白的。”

    韓貞道:“何況他還有我們做他的後盾,他無論要殺什麼人,我們都可以幫他提刀。”

    衞天鵬大笑,道:“好,你果然越來越懂事了,也不枉我對你一番苦心。”

    他們已走人了梅林,一陣陣春風吹過,迷霧中忽然出現了一條幽靈般的人影。

    衞天鵬低喝:“什麼人?”

    “是我!”

    這人垂着頭走過來,竟是西門十三。

    衞天鵬沉下了臉,道:“誰叫你到這裏來的?”

    西門十三頷首道:“弟子有件要緊的事,要稟報你老人家。”

    衞天鵬道:“什麼事?”

    西門十三走近幾步,走得更近些,道:“我知道葉開……”

    他聲音實在太低。衞天鵬只好把耳朵湊過去。

    他一生殺人無數,隨時隨地都在提防着別人殺他,但此時他卻是做夢也想不到,他最寵愛的這個徒弟手裏,竟有把準備刺人他胸膛的刀。

    兩個人身子已湊在一起。

    衞天鵬道:“有什麼話快説。”

    西門十三道:“我要你死。”

    聽到這個“死”字,衞天鵬才吃了一驚,但閃避已來不及了。

    他已能感覺到冰冷的刀鋒,刺人了他的皮裘,刺在他胸膛上。他甚至已能感覺到死的滋味。

    就在這間不容髮的一剎那間,西門十三突然慘呼着倒下。

    他手裏那柄殺人的刀,在夜色中閃着碧光,刀鋒上已沾着血跡。

    是衞天鵬的血。

    衞天鵬的身子這才開始發抖,才真正感覺到死的恐懼。

    西門十三仰面倒在雪地上,眼珠已突出,耳、鼻、眼、口中,突然同時有鮮血流出。

    血竟是黑的。

    衞天鵬轉頭去看韓貞,韓貞也已嚇得呆住。

    西門十三顯然不是被他殺了的。

    究竟是誰在暗中出手,救了衞天鵬這條命?

    衞天鵬已沒空再想了,這梅林冷霧中,處處都彷彿隱藏着殺機。

    他跺了跺腳,低聲道:“快退出去。”

    突聽一人道:“你站着不能動,否則刀毒一發,就必死無疑了。”

    聲音清脆嫵媚,一個人幽靈般的在霧中出現,赫然竟是鐵姑。

    衞天鵬愕然道:“剛才是你救了我?”

    鐵姑點點頭。

    衞天鵬道:“叫他來殺我的也是你?”

    鐵姑又點點頭。

    只有被她攝心大法所迷的人,才會做得出這種事。

    衞天鵬道:“你既然叫他來殺我,為什麼又要來救我?”

    鐵姑蒼白的臉上帶着種無法描述的表情,誰也猜不出她心裏在想什麼?更猜不出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可是她看着衞天鵬的時候,眼睛裏卻彷彿有種很強烈的表情。

    她本不是容易動感情的。

    她幾乎已沒有感情。

    衞天鵬看着她,眼睛忽然也露出種無法描述的感情,忽然道:“你……你是她的女兒?”

    鐵姑點了點頭。

    衞天鵬倒退了兩步,道:“那麼你……你……你難道也是我的……”

    “女兒”這兩個字他並沒有説出來,他好像不敢説出來。

    可是他不必説出來,別人也知道的。

    鐵姑居然並沒有否認,目中的神色又變得很悲傷,忽然道:“她這一生中,只有你一個男人。”

    衞天鵬又後退了兩步,身子突然又開始發抖。

    ──南海娘子這一生中,居然只有他一個男人。

    他心裏也不知道是感動?是驚訝?還是悲傷?

    鐵姑的眼睛裏似已有淚光,道:“所以我不能看着你死。”

    她當然不能。

    世上絕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眼見着自己父親死在別人刀下的。

    ──難道她竟真的是我親生女兒?

    衞天鵬幾乎不相信,卻已不能不信。

    他一生中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女兒,誰知到了垂暮的晚年,竟忽然有了個女兒。

    如此美麗,如此值得驕傲的女兒。

    他看着她,眼睛裏也不禁有了淚光,已完全忘了自己剛才還想叫人去殺了她的。

    血濃於水。

    就連野獸都有親情,何況人?

    衞天鵬顫抖着伸出手,似乎想去摸摸她的頭髮,摸摸她的臉。

    可是他又不敢。

    就在這時,梅林外忽然又有個人衝了進來,吃驚的看着他。

    心姑也來了。

    鐵姑忽然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你不該來的。”

    心姑用力咬着嘴唇,忽然大聲道:“我為什麼不該來……他既然是你的父親,就是我的祖父,為什麼不能來看看他?”

    衞天鵬又怔住。

    原來他不但有了女兒,還有了孫女。

    他只覺得全身的血都熱了,幾乎已忍不住要大叫起來。

    誰知就在這時,心姑突然反身出手,閃電般點了他胸前七處穴道。

    韓貞本來一直在旁邊看着,遇見了這種事,他也只有在旁邊看着。

    看見心姑出手時,他想救已來不及了,誰知心姑竟又扶住了衞天鵬,道:“刀上已見了血,他想必已中了毒,你快抱起他跟我來。”

    原來她出手是為了救人。韓貞嘆了口氣,今天他看見的和聽見的這些事,他知道自己這一輩子都永遠忘不了的。

    他這一生中,也從來沒有遇見過這麼奇秘的事。

    佛堂裏也燃着香,香煙繚繞,也彷彿梅林中的冷霧一樣。

    韓貞將衞天鵬放了下來,放在一張軟榻上。

    神案前擺着幾個蒲團,中間一個蒲團上,坐着個雲鬢高髻的錦衣少女,彷彿很美。

    她重眉斂目,盤膝坐在那裏,竟像是老僧人定一樣。

    這麼多人從外面走進來,她居然不聞不問,好像根本沒有看到。

    但韓貞卻忍不住要去看看她。

    放着這麼美的少女在面前,若是連看都不看,這個人一定不是個男人。

    韓貞總算還是個男人。

    他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要多看兩眼,他忽然發現這少女很像一個人。

    像丁麟。

    縱橫江湖的“風郎君”,怎麼會忽然變成了個女人?

    韓貞當然不會相信這種事,但卻越看越像,這少女就算不是丁麟,也一定是丁麟的姐妹。

    丁麟的人呢?

    他若是已被鐵姑她們殺了,他的姐妹又怎麼能安心的坐在這裏?

    韓貞並不是個很好奇的人,一向都不太喜歡管別人的閒事。

    可是現在他實在覺得很奇怪,每個人都多多少少難免有點好奇心的。

    韓貞畢竟還是個人。

    鐵姑和心姑已在為衞天鵬治傷療毒,好像並沒有注意到他。

    韓貞忍不住慢慢走過去,悄悄喚道:“丁麟。”

    錦衣少女果然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卻像是根本不認得這個人一樣,搖了搖頭道:“我不是丁麟。”

    韓貞又忍不住問道:“你是誰?”

    錦衣少女道:“我是丁靈琳。”

    丁靈琳!

    這名字韓貞是聽見過的──丁靈琳豈非就是葉開的情人?

    她長得怎麼會跟丁麟一模一樣?她跟丁麟又有什麼關係?

    這錦衣少女又閉起了眼睛,連看都不再看他了。

    鐵姑卻在看着他。

    韓貞一回頭,就觸及了鐵姑的目光。

    比刀光還亮的目光。

    韓貞強笑了笑,道:“他老人家想必已脱險了吧?”

    鐵姑點點頭,忽然問道:“你看他是丁麟?還是丁靈琳?”

    韓貞道:“我看不出。”

    這倒不是假話,他的確看不出,也分不出。

    鐵姑道:“你應該看得出的,無論誰都該看得出她是個女人。”

    韓貞道:“他現在的確是個女人。”

    鐵姑道:“以前難道不是?”

    韓貞笑了笑,道:“我只不過有點奇怪,丁麟怎麼會忽然不見了。”

    鐵姑道:“你很關心他?”

    韓貞摸了摸歪斜的鼻子,道:“他打歪了我的鼻子。”

    鐵姑道:“你想報復?”

    韓貞道:“沒有人能在打歪我鼻子之後,就一走了之的。”

    鐵姑道:“他能不能死?”

    韓貞道:“他也不像很快就會死的人。”

    鐵姑道:“可是他偏偏已死了。”

    韓貞道:“你是説,丁麟已死了?”

    鐵姑道:“不錯。”

    韓貞道:“但丁靈琳還活着。”

    鐵姑凝視着他,過了很久,才徐徐道:“你已看了出來?”

    韓貞又笑了笑,道:“我看不出,我是猜出來的。”

    鐵姑道:“你還猜出了什麼?”

    韓貞道:“葉開雖然是個很精明的人,但是對自己的老情人,總不會有什麼戒備的。”

    鐵姑道:“説得好。”

    韓貞道:“假如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暗算葉開,再將上官小仙從他手裏搶過來,那麼這個人一定就是丁靈琳。” 

    鐵姑道:“説得好。”

    韓貞道:“只可惜丁靈琳是絕不會去暗算葉開的,所以……”

    鐵姑道:“所以怎麼樣?”

    韓貞道:“假如有個人長得跟丁靈琳很像,可以改扮成丁靈琳,那麼這個人豈非就正是對付葉開的最好武器。”

    鐵姑道:“這個人若是男的呢?”

    韓貞微笑道:“無論他是男是女都沒關係。”

    鐵姑道:“哦?”

    韓貞道:“據説南海娘子不但易容術妙絕天下,而且還有種手法能控制別人咽喉的肌肉,使他的聲音也改變。”

    鐵姑冷冷道:“你知道的倒不少。”

    韓貞道:“這個人若是不聽話,沒關係,因為南海門還有種能控制別人心靈的攝魂大法。”

    鐵姑又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徐徐道:“據説江湖中人都叫你‘錐子’。”

    韓貞道:“不敢。”

    鐵姑道:“據説別人無論有多硬的殼,你都能把它錐開。”

    韓貞道:“這只不過是傳言而已。”

    鐵姑道:“可是這傳説看來好像並不假。”

    韓貞道:“我縱然還有點名堂,也是衞八太爺一手教出來的。”

    鐵姑冷笑道:“你用不着提醒我,我早就知道你是他最親信的人。”

    韓貞鬆了口氣,道:“只要夫人明白這一點,我就放心了。”

    鐵姑道:“我既然讓你到這裏來,就沒有再打算瞞着你。”

    韓貞道:“多謝。”

    鐵姑道:“這件事你現在是不是已完全明白了?”

    韓貞道:“還有幾點不明白。”

    鐵姑道:“你説。” 

    韓貞道:“夫人莫非早已算準了丁麟要到這裏來?”

    鐵姑道:“不錯,所以我早已準備好了,在這裏等着他。”

    韓貞道:“但夫人又怎知他一定會來?”

    鐵姑道:“有人告訴了我。”

    韓貞道:“這個人是誰?”

    鐵姑道:“是個朋友。”

    韓貞道:“是丁麟的朋友,還是夫人的朋友?”

    鐵姑道:“若不是丁麟的朋友,又怎麼會知道他的行蹤。”

    韓貞嘆了口氣,道:“有時候朋友的確比仇敵還可怕。”

    他忽又問道:“夫人以前見過丁靈琳沒有?”

    鐵姑道:“沒有。”

    韓貞道:“那麼夫人又怎知丁麟跟她長得很像。”

    鐵姑道:“據説他們本是雙生兄妹。”

    韓貞道:“哦!”

    鐵姑道:“他們那邊的習俗,雙胞胎生下來若是一男一女,其中一個就一定要送到外面去養。”

    韓貞道:“這種習俗我們那邊也有。”

    鐵姑道:“所以江湖中有很多人都不知道,丁麟也是他們丁家的後代。”

    韓貞道:“夫人又怎麼會知道的?”

    鐵姑道:“是個朋友告訴我的。”

    韓貞道:“還是剛才説的那個朋友?”

    鐵姑道:“不錯。”

    韓貞點了點頭,道:“他既然是丁麟的好朋友,當然知道很多別人不知道的事。”

    鐵姑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這個人是誰?”

    韓貞道:“是。”

    鐵姑道:“為什麼?”

    韓貞淡淡的一笑,道:“因為我不想跟他交朋友。”

    鐵姑目中也有了笑意,道:“你實在是個很精明的人。”

    韓貞道:“而且是個錐子。”

    鐵姑道:“而且是有眼光的錐子。”

    韓貞道:“鼻子雖然已被打歪了,幸好也還很靈。”

    鐵姑微笑道:“所以你若肯替我到一個地方去看看,那真是再好也沒有了。”

    韓貞道:“但請吩咐。”

    鐵姑道:“你肯去?”

    韓貞道:“夫人就算要我去赴湯蹈火,我也一樣會去的。”

    鐵姑嘆了口氣,道:“難怪衞八爺信任你,看來你果然是個夠義氣的人。”

    韓貞道:“能得到夫人一句誇獎,韓貞死而無怨。”

    鐵姑嫣然一笑,道:“我並不想叫你去死,只不過要你到飄香院去。”

    韓貞道:“去看看葉開的動靜。”

    鐵姑道:“順便也去看看那位只有七歲大的大美人。”

    飄香院飄着花香。

    窗户裏的燈還亮着,窗上有兩個人的影子,一個男人,一個女人。

    看不見珍珠兄弟。

    雪地上卻有柄抓斷了的劍,劍柄上的劍鋒在燈下閃着光。

    看來珍珠兄弟今天的運氣實在不好。

    忽然間,窗户開了。

    一個非常美的女人,手裏抱着個泥娃娃,站在窗口。

    她的臉白裏透紅,眼睛又圓又亮,紅紅的小嘴半張着,顯得説不出的嬌媚,説不出的天真。

    她本身看來就像是個泥娃娃。

    可是她的身材卻不像是個泥娃娃。

    她身上每一分,每一寸,都彷彿在發射着一種令人不可抗拒的熱力。

    孩子的臉,婦人的身材,這雖然很不相稱,卻形成了一種奇妙的組合,組合成一種美妙的誘惑,一種足以令大多數男人犯罪的誘惑。

    要保護這麼樣一個女人,實在不容易。

    她身後還有個男人,看起來很年輕,很英俊。

    葉開顯然也是個非常好看的男人,只可惜他站得比較遠。

    韓貞雖然也看見了他,卻看不清他的臉。

    上官小仙手裏抱着泥娃娃,嘴裏輕輕的哼着支兒歌,聲音也甜得很。

    只聽葉開道:“外面風很冷,你為什麼還不關上窗子?”

    上官小仙的嘴噘得更高,道:“寶寶太悶了,寶寶想透透風。”

    葉開嘆了口氣,道:“寶寶已經該睡了。”

    上官小仙道:“可是他偏偏不肯睡,寶寶精神還好得很。”

    葉開苦笑道:“這麼晚了還不睡,寶寶是個壞孩子。”

    上官小仙立刻叫起來:“寶寶不是壞孩子,寶寶乖得很。”

    她伸出一隻又白又嫩的手,輕輕拍着懷裏的泥娃娃,柔聲道:“寶寶不要哭,他才是個壞人,寶寶不哭,媽媽餵奶給你吃。”

    她竟真的要解開衣襟,餵奶給這泥娃娃吃了。

    她的胸膛成熟而高聳。

    韓貞遠遠的看着,心已跳了起來,跳得好快。

    誰知就在這時,葉開卻忽然趕過去,“砰”的關起子窗子。

    只聽上官小仙在窗子裏吃吃的笑着,道:“你拉我幹什麼?你是不是也要吃奶?哼……”

    佛堂裏的香已燃盡了。

    衞八太爺閉着眼躺在軟榻上,臉色很紅潤,似已睡着。

    鐵姑聽韓貞説完了,才説道:“窗子一關上,你就回來了?”

    韓貞苦笑道:“我總不能也進去搶着吃奶。”

    鐵姑眼中又露出笑意,道:“看起來你好像很羨慕葉開。”

    韓貞嘆了口氣,道:“我也很同情他。”

    鐵姑道:“你同情他。”

    韓貞道:“整天陪着這麼樣一個女人,實在不是件好受的事。”

    心姑忽然道:“她是不是很美?”

    韓貞偷偷瞧了她一眼,道:“還算過得去。”

    這不是老實話,但卻是聰明話。

    沒有任何女人,願意聽着男人在自己面前誇獎另一個女人的。

    心姑冷冷道:“聽説白痴都長得很美的。”

    韓貞道:“是。”

    心姑忽又笑了,道:“幸好美人並非一定都是白痴。”

    她自己當然也是個美人,非常美。

    鐵姑忽又問道:“飄香院裏,是不是隻有他們兩個人。”

    韓貞道:“我前前後後都看過了,好像沒有別的人。”

    鐵姑道:“是好像沒有?還是的確沒有?”

    韓貞想了想,道:“的確沒有。”

    鐵姑道:“也許有別的人已睡了呢。”

    韓貞道:“別的屋子裏都沒有生火,這麼冷的天,誰也不會在一個沒有生火的屋子睡覺的。”

    鐵姑終於笑了笑,道:“看來你不但聰明,而且很細心。”

    心姑忽然道:“只可惜鼻子歪了一點。”

    鐵姑瞪了她一眼,道:“你又不想嫁給他,你管人家鼻子歪不歪。”

    心姑道:“鼻子歪的男人,也並不一定就是嫁不得的。”

    鐵姑又笑了,道:“小鬼,胡説八道的,也不怕人家聽了笑話。”

    韓貞忽然發覺自己的心又在跳,跳得很快。

    這種可能他並不是沒有想到過,只是不敢想而已。

    ──她們是不是又想出個難題讓他做了。

    鐵姑果然又在問他:“你武功是不是跟衞八太爺學的?”

    韓貞道:“不是。”

    他並不是衞天鵬的弟子,也不是“十三太保”中的一個。

    鐵姑道:“你用的兵刃就是錐子?”

    韓貞道:“是。”

    鐵姑道:“我還沒聽説過江湖中有人用錐子做兵刃的。”

    韓貞笑道:“那本是我隨便找來用的。”

    鐵姑道:“錐子也有獨門招式?”

    韓貞道:“沒有,但無論哪種兵刃的招式,都可以用錐子使出來。”

    鐵姑道:“聽你這麼説,你會的武功招式一定很不少。”

    韓貞道:“只可惜雜而不精。”

    心姑又“噗哧”一笑,道:“想不到你這個人居然也會假客氣。”

    韓貞的心跳得又快了。

    鐵姑道:“你跟着衞八爺沒有幾年,就已成了他門下最得力的人,武功想必是不錯的。”

    韓貞只有承認:“還算過得去。”

    鐵姑道:“我還想請你做一件事。”

    韓貞道:“但請吩咐。”

    鐵姑道:“這件事越快越好,今天晚上又正好是下手的好機會。”

    韓貞道:“是。”

    鐵姑道:“所以我想現在就要丁靈琳去動手。”

    韓貞沉思着,道:“卻不知葉開會不會認出她來。”

    鐵姑道:“絕不會的,就算她還有點破綻,在燈光下也看不出來。”

    韓貞道:“但他們本是老情人,若是多看幾眼,也許就……”

    鐵姑道:“我們怎麼會給機會讓他看清楚,只要他一讓丁靈琳近他的身,大功也就告成。”

    心姑笑道:“他出手本來就很快的,否則又怎能一拳打歪你鼻子?”

    韓貞只有苦笑,心裏卻是甜的。

    鐵姑道:“只不過,我們也不能不多加小心,以防萬一,所以我想要你陪着他去。”

    韓貞怔了怔,道:“我怎麼能陪他去?”

    鐵姑道:“為什麼不能?”

    韓貞道:“我……就算什麼人呢?”

    鐵姑道:“算這裏的管事,帶他去找葉開,因為這地方丁靈琳沒來過,當然不認得路。”

    韓貞忍不住嘆了口氣,道:“夫人想得真周到。”

    鐵姑道:“若是想得不周到,又怎麼敢出手動葉開?”

    韓貞道:“現在我只擔心一件事了。”

    鐵姑道:“擔心什麼?”

    韓貞道:“擔心葉開的飛刀。”

    鐵姑道:“你怕?”

    韓貞苦笑道:“我只怕這位丁靈琳姑娘不能一出手就制他的死命,只怕他還有機會出手。”

    鐵姑冷冷道:“莫忘記我也有刀,在我的刀下,沒有人還能活得了。”

    她忽然揮手,一柄刀“叮”的落在丁麟面前。

    一柄碧粼粼的刀。

    丁麟立刻睜開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這柄刀。

    鐵姑道:“撿起這柄刀來,藏在衣袖裏。”

    丁麟果然就撿起刀,藏人衣袖。

    鐵姑道:“現在你抬起頭,看着這個人。”

    她指着韓貞。

    丁麟就抬起頭,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韓貞。

    鐵姑道:“你認得這個人麼?”

    丁麟點點頭。

    鐵姑道:“我要你跟着他走,他會帶你去找葉開的。”

    丁麟又點點頭。

    鐵姑道:“葉開是個無情無義的人,拋下了你,去找別的女人了,所以你看見他,就要用這柄刀殺了他,然後帶那個女人回來。”

    丁麟道:“我一定要殺了他,然後帶那個女人回來。”

    鐵姑道:“你現在就去吧。”

    丁麟道:“我現在就去。”

    他臉上帶着種很奇怪的表情,彷彿茫然無知,又彷彿很痛苦。

    鐵姑道:“你為什麼還不去?”

    丁麟道:“我去。”

    他嘴裏雖然説去,卻還是坐在那裏,動也不動。

    心姑嘆了口氣,道:“看來他對葉開真不錯,到了這種時候,居然還不忍心去殺他。”

    鐵姑冷笑道:“他會去的。”

    她當然知道一個人的心靈縱然已受了控制,但你若要他去做一件他最不願意的事,他的理智還是會作最後一番掙扎的。

    這本是很正常的現象,所以她早已有了準備。

    她忽然拍了拍掌。

    旁邊的一扇門竟立刻無風自開。一個人慢慢的走了進來。

    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身上穿着件狐皮袍子,外面還套着件藍布罩袍,看來就像是個規規矩矩的生意人。

    這個人赫然竟是飛狐楊天!

    丁麟的臉忽然間已因恐懼而扭曲,身子也開始不停的發抖。

    楊天冷冷的看着他,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胸口上竟赫然插着把刀,衣服上也還帶着血跡。

    鐵姑道:“你認得這個人麼?”

    丁麟點點頭,臉上的表情更恐懼。

    他當然認得這個人,他的記憶並沒有完全喪失。

    鐵姑道:“他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你還記不記得是誰殺了他的?”

    丁麟道:“是……是我。”

    鐵姑道:“他本來是你的好朋友,但你卻殺了他。”

    丁麟道:“是你要我去殺的。”

    鐵姑道:“現在我要你去殺葉開,你去不去?”

    丁麟道:“我……我去。”

    鐵姑道:“你現在就去。”

    他果然站了起來,慢慢的走了出去,他的身子還在發抖。

    鐵姑道:“在門外等着,等韓貞帶你去。”

    丁麟道:“我在門外等着,等韓貞帶我去,我一定要殺了葉開。”

    等他走出門,鐵姑才對韓貞笑了笑,道:“現在你總該知道,他那好朋友是誰了吧。”韓貞只有看着楊天苦笑。

    鐵姑道:“你不認得他?”

    楊天忽然冷冷道:“他不認得我,他不想交我這個朋友。”

    他一反手,拔下了插在胸口的刀,卻只有刀柄。

    只聽“噗”的一聲,一截刀鋒自刀柄裏彈了出來,用指尖一按,刀鋒就又退人刀柄。

    原來竟是把殺不死人的刀。 

    韓貞嘆了口氣,道:“世上既然有這種刀,就難怪會有你這種朋友了。”

    鐵姑道:“可是你最好記住,這種刀和這種朋友,並不是沒有用處的。”

    穿過了幾百株梅花,又來到飄香院。

    丁麟一直靜靜的跟在韓貞身後,韓貞走一步,他就走一步。

    韓貞忽然停下來。

    丁麟也停了下來。

    韓貞回過頭,盯着他,道:“你的朋友西門十三已死了。”

    丁麟道:“西門十三已死了?”

    韓貞道:“你想不想知道他是死在什麼人手上的?”

    丁麟道:“我不想知道他是死在什麼人手上。”

    韓貞道:“但你若真是他的好朋友,就應該替他報仇。”

    丁麟道:“我若真是他的好朋友,就應該替他報仇。”

    你説一句話,他就跟着你説一遍,但你永遠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真的瞭解你的意思。

    韓貞嘆了口氣,道:“像這麼聰明的人,居然也會受人控制,我簡直不相信。”

    他用眼角瞟着丁麟,丁麟臉上卻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韓貞又嘆了口氣,道:“前面有燈光的地方,就是飄香院。”

    丁麟道:“是。”

    韓貞道:“葉開就在那裏。”

    丁麟道:“是。”

    韓貞道:“你真的能忍心下手?”

    丁麟道:“是。”

    韓貞道:“其實你本來不必真殺了他的。”

    丁麟道:“我不必?”

    韓貞道:“你可以抱住他,點住他的穴道,讓他動不了?”

    丁麟道:“我可以讓他動不了。”

    韓貞道:“那時我就會把那個壞女人帶走,帶得遠遠的,讓她永遠也看不見葉開。”

    丁麟道:“讓她永遠也看不見葉開。”

    韓貞道:“那麼你以後就可以永遠跟葉開廝守在一起了。”

    他看着丁麟,丁麟迷惘的眼睛裏,果然像是發出了光。

    韓貞道:“我説這法子是不是很好?”

    丁麟道:“以後我就可以永遠跟葉開廝守在一起了?”

    韓貞道:“不錯,而且我還可以保證,以後永遠再也沒有人會來拆散你們。”

    丁麟想了想,目中又露出恐懼之色,道:“可是我殺了楊天,他做鬼也不會放過我的。”

    韓貞微笑道:“你並沒有殺死他,他並沒有死。”

    丁麟道:“我明明殺了他。”

    韓貞拿出了那柄他剛從地上撿起來的刀,道:“你是用這把刀殺了他的?”

    丁麟道:“是。”

    韓貞道:“但這柄刀卻是殺不死人的,你看……”

    他微笑着,反手將這柄刀向自己胸上刺了下去。

    他臉上的笑容突然僵硬。

    剛才他輕輕一按,刀鋒就縮了回去。

    但現在刀鋒竟不肯回去了。

    他輕輕一刺,刀鋒竟已刺人了他胸膛,刺得雖不深,卻已見了血。

    “見血封喉,必死無救。”

    韓貞只覺得全身都已冰冷,從心口一直冷到了腳底。

    突聽一人冷冷道:“你最好站着不要動,毒氣一動就發,你就死定了。”

    韓貞當然站着不敢動,他已聽出了這是心姑的聲音。

    心姑果然從梅林外走了過來,後面還跟着一個人,竟是楊天。

    韓貞連腿都軟了,想勉強笑一笑,卻偏偏笑不出。

    心姑冷冷的看着他,道:“這把刀是魔刀,雖然殺不死別人,卻殺得死你。” 

    楊天冷笑道:“世上既然有你這種人,就有這種刀。”

    心姑嫣然道:“一點也不錯,這種刀本就是專門為了對付他這種人的。”

    韓貞咳聲道:“我……我只不過……”

    心姑沉下了臉,冷冷道:“你只不過是想出賣我們而已,所以你就得死。”

    韓貞道:“但望姑娘看在衞八太爺面上,放過我這一次。”

    心姑道:“你還想活下去?”

    韓貞點點頭,冷汗已滾滾而下。

    心姑道:“好,那麼你就乖乖的站在這裏,一動都不能動,連頭都不能點,等我高興的時候,也許會來救你的。”

    韓貞苦着臉道:“卻不知姑娘什麼時候會高興?”

    心姑悠然道:“這就難説得很了,通常我總是很高興的,可是一看見你這種人,我説不定又會忽然變得很生氣。”

    韓貞咬着牙,只恨不得一拳打碎她的鼻子。

    只可惜他就算真的有這種本事,他也不敢動,連指尖都不敢動。

    心姑忽然伸出手,輕撫着他的臉,柔聲道:“其實我本想嫁給你的,可惜你竟連一點考驗都經不起,真叫我失望得很。”

    她嘆了口氣,在韓貞臉上擰了一把,又正正反反給了他十來個耳刮子。韓貞簡直已忍不住要吐血,卻又只有忍受着。

    心姑好像這才覺得滿意了,回過頭對楊天一笑,道:“現在你已可帶這位丁姑娘走了。”

    楊天道:“是。”

    心姑微笑着,看着他,道:“我知道你絕不會像他這麼沒良心的,是不是?”

    楊天道:“我至少不會像他這麼笨。”

    韓貞忽然覺得自己實在很笨,簡直恨不得自己一頭撞死。丁麟看着他,臉上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

    楊天拍了拍他的肩,道:“跟我來。”

    丁麟就跟着他走了。

    楊天走一步,丁麟就走一步。兩個人很快的就已走出梅林。晚風中隱約傳來一陣歌聲。正是孩子們唱來哄娃娃的那種歌聲。

    霧更濃了。窗户裏的燈還亮着,楊天敲門。

    “誰?”

    “在下楊軒,是這裏的管事。”

    “楊管事莫非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男人的聲音,並不太客氣。

    無論誰聽見半夜有人來敲門,都不會太客氣的。

    楊天道:“在下也知道時候已不早,可是有位客人,一定急着要來見葉公子。”。

    “誰要來找我?”

    “是位姓丁的姑娘,丁靈琳姑娘。”

    “開門的一定就是葉開。”楊天已告訴丁麟,丁麟正站在門口。

    門裏的燈光照出來,剛好照在他身上。一個穿着很隨便,長得卻很好看的年輕人剛拉開門,就怔住,臉上的表情又是驚訝,又是歡喜。

    “真的是你。”

    丁麟垂下了頭:“真的是我。”

    葉開大笑,大笑着跳出來,一把抱住了她:“你不生我的氣了。”

    他也抱住了葉開,他的手已點上了葉開腦袋的“玉枕穴”。葉開驚呼,放手,吃驚的瞪着丁麟。

    丁麟道:“你不該為了那個壞女人離開我的。”

    葉開嘆了口氣,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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