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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甘為情死

    “只可惜我們相見太晚了。”

    這就是丁靈琳對郭定説的最後一句話,也是她唯一能説的一句。

    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人説過這句話,也不知有多少人聽過。

    可是除非你真的説過,真的聽過,否則你絕對無法想像這句話裏有多少辛酸,多少痛苦。

    看着丁靈琳頭也不回的走出去,郭定只覺得整個人都似已變成空的,空蕩蕩的,飄人冷而潮濕的陰霾中,又空蕩蕩的,沉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裏。

    嚴冬中難得一見的陽光,剛從東方升起,照人了這陰暗的斗室裏。

    可是對郭定説來,這屋子裏卻已只剩下一片無際的寒冷和黑暗。

    他知道自己一生中,已永遠不會再有陽光和温暖,因為她這一去,是必定永遠再也不會回來的了。他知道自己已永遠再也見不到她。

    女人要對付男人,顯然有很多法子,但是她要去對付的人,卻實在太危險,太可怕。

    何況,就算她真的能對付他們,她自己也絕不會再活着回來。

    因為她本就決心去求死的。

    她刺了葉開一刀,她的痛苦和悔恨,已只有“死”才能解脱。

    她早已決心以“死”來贖罪。

    現在玉簫和呂迪是不是已經在鴻賓客棧裏等着她,等着將她宰割?

    像他們那樣的男人,要對付一個女人,也有很多法子的。

    他們會用什麼樣的法子出來?

    想到玉簫的醜惡,呂迪的冷酷,郭定已不敢再想下去。

    寒冬中的陽光,永遠是輕柔温暖的,就像是情人的撫摸。

    陽光恰巧貼在他臉上,他的淚已流了下來。

    正午,鴻賓客棧。

    丁靈琳走進去的時候,陽光已照在外面那綠色的金字招牌上。

    她身上並沒有戴着她的奪命金鈴,也沒有帶任何武器。

    今天她準備要用的武器,是她的決心,她的勇氣,她的智慧與美麗。

    她對自己充滿了自信。

    世上也不知多少男人,是死在女人這種武器下的。

    她的確是個非常美麗的女人,而且今天又刻意打扮過。

    看見她走進去,男人的眼睛裏都不禁露出們愛慕和慾望。

    只有那善良的老掌櫃,卻顯得有些憂慮擔心,彷彿已看出今天必將有災禍降到這年輕的女孩子身上。

    最近他看見的兇殺和禍事已太多。

    丁靈琳一進門,他就從櫃枱裏迎出來,勉強作出笑臉,問道:“是不是丁姑娘?”

    “是的。”

    “丁姑娘你的兩位客人,已經在後院裏等着。”

    玉簫和呂迪居然真的全都來了。

    丁靈琳忽然發覺自己的心在跳,跳得很快。

    雖然她已下了必死的決心,但卻還是不能不緊張。

    她當然也知道這兩個人的危險和可怕。

    “來的只有兩個人?”

    老掌櫃點點頭,忽然壓低聲音,道:“姑娘若是沒什麼要緊的事,不如還是回去吧。”

    丁靈琳笑了笑,道:“你明知是我約他們來此的,為什麼又要我回去?”

    老掌櫃的遲疑着:“因為……”

    他終於還是沒有説出心裏的憂慮和恐懼,只不過輕輕的嘆了口氣。

    丁靈琳已微笑着走進去,心裏卻並不是不知道這老人的好意。

    可是她已沒有第二條路走,就算明知在裏面等着她的是毒蛇惡鬼,她也非去不可。

    後院裏剛打掃過,廳堂已打掃乾淨,地上光禿禿的,顯得更荒寒冷落。

    “那兩位客人就在廳裏。”帶路的夥計説過這句話,立刻就悄悄退出院子。

    他顯然已看出今天這約會並不是好玩的。

    客廳的門開着,裏面並無人聲,玉簫和呂迪都不是喜歡説話的人,更不喜歡笑。

    他們笑的時候,通常都只因為他們要殺的人,已死在他們面前。

    丁靈琳深深的吸了口氣,臉上露出最甜蜜的笑容,用最優雅的姿態走進去。 

    在裏面等着他的,果然正是玉簫和呂迪。

    這屋子裏也充滿陽光,但無論誰只要一走進來,都立刻會覺得自己好像是走人了個冰窖裏。

    玉簫道人就坐在迎門的一張椅子上,他要坐下來,選的永遠都是最舒服的一張椅子。 

    他的服飾還是那麼華麗,看來還是那麼趾高氣揚,不可一世。

    屋子裏雖然另外還有一個人,他卻好像不知道。

    他根本就從未將任何人看在眼裏。

    呂迪卻在看着他,臉上的表情,就好像一個漠不關心的遊人,正站在獸檻裏,看着一條已垂老的獅子在籠中向他耀武揚威一樣。

    他蒼白的臉上,帶着種冷漠輕蔑的不屑之色,因為他知道這條獅子的皮毛雖華麗,但是牙已鈍,爪已禿,已根本無法威脅他。

    他的神色冷漠,裝束簡樸,屋子裏雖然還有同樣舒服的椅子,他卻寧願站着。

    丁靈琳站在門口,看着他們,笑得更甜蜜。

    這兩人正是個極鮮明強烈的對比,她第一眼看見他們,就知道他們絕不能和平共處的。

    “我姓丁。”她微笑着走進門:“叫丁靈琳。”

    玉簫道人冷冷道:“我認得你。”

    丁靈琳道:“你們兩位彼此也認得?”

    玉簫道人傲然道:“他應該知道我是誰。”他的手在輕撫着他的白玉簫:“他應該認得這管簫。”

    丁靈琳笑了:“是不是每個人都應該認得這管簫?否則就該死?”

    她用眼角瞟着呂迪,呂迪臉上卻完全沒有表情。

    他顯然並不是個容易被打動的人。

    丁靈琳眼珠子轉了轉,嫣然道:“我實在想不到呂公子也會來的,我……”

    呂迪忽然打斷了她的話,淡淡道:“你應該想得到。”

    丁靈琳道:“為什麼?”

    呂迪道:“上官金虹留下來的寶藏和秘笈,本就很令人動心。”

    丁靈琳道:“呂公子也動了心?”

    呂迪道:“我也是人。”

    丁靈琳道:“只可惜那寶藏和秘笈的地點,呂公子也絕不會知道的。”

    呂迪承認。

    丁靈琳的眼睛發着光,道:“但我卻知道,只有我知道。”

    呂迪道:“哦?”

    丁靈琳道:“這秘密我本不願説出來的,但現在卻已不能不説。”

    呂迪道:“為什麼?”

    丁靈琳嘆了口氣,笑得彷彿已有點淒涼:“因為現在葉開已死了,就憑我一個人的力量,是絕對沒法子得到那寶藏的。”

    呂迪道:“所以你找我們來?”

    丁靈琳點點頭:“我算來算去,天下的英雄豪傑,絕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兩位。”

    呂迪只不過在聽着,玉簫卻在冷笑。

    丁靈琳道:“今天我請兩位來,就為了要將這秘密告訴兩位,因為……”

    呂迪突然又打斷了她的話:“你不必告訴我。”

    丁靈琳怔了怔:“為什麼?”

    呂迪淡淡道:“因為我不想知道。”

    丁靈琳怔住,笑容似已僵硬。

    呂迪道:“但我卻知道一件事。”

    丁靈琳忍不住問:“什麼事?”

    呂迪道:“假如有兩個人同時知道這秘密,能活着走出去的,就必定只有一個。”

    丁靈琳卻已笑不出了。

    呂迪卻笑了笑:“那寶藏雖令人動心,但我卻不想為了它和東海玉簫拼命。”

    玉簫忽然也笑了笑,道:“看來你是個聰明人。”

    呂迪道:“道長也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玉簫道:“她不如你聰明。”

    呂迪道:“可是她也不太笨,而且很美。”

    玉簫道:“她總是喜歡自作聰明,我一向不喜歡自作聰明的女人。”

    呂迪微笑道:“世上的女人,又有幾個不喜歡自作聰明?”

    玉簫目光釘子般的盯在他臉上,冷冷道:“你究竟想説什麼?”

    呂迪淡淡道:“我只不過在提醒道長,像她這樣的女人,世上並不多。”

    玉簫不由自主看了丁靈琳兩眼,眼睛裏也不禁露出讚賞之色,忽然嘆了口氣,喃喃道:“可惜,實在可惜。”

    呂迪道:“可惜?”

    玉簫道:“一柄劍若已有了缺口,你看不看得出?”

    呂迪點點頭。

    玉簫道:“這女人已有了缺口。”

    呂迪道:“你看得出?”

    他當然明白玉簫的意思,丁靈琳和葉開的關係,早已不是秘密。

    玉簫道:“我若看不出,她上次落在我手裏,我已不會放過她。”

    呂迪也曾聽説,郭嵩陽從不用有了缺口的劍,玉簫從不用有過男人的女人。

    他看着玉簫,不再開口,眼睛裏又露出種譏刺的笑意。

    玉簫道:“你還不懂?”

    呂迪道:“我只不過在奇怪。”

    玉簫道:“奇怪什麼?”

    呂迪道:“奇怪你為什麼要選這張椅子坐下來?”

    玉簫道:“你應該看得出,這地方只有這張椅子最好。”

    呂迪淡淡道:“我看得出,可是我也知道,這椅子以前一定也有人坐過。”

    他忽然結束了這次談話,忽然從丁靈琳身旁大步走了出去。

    丁靈琳的心在往下沉,血也往下沉,全身都已冰冷。

    玉簫正在看着她.從頭看到腳,又從腳尖再慢慢的看到她的眼睛。

    他的目光似已穿透了她的衣服。

    丁靈琳只覺得自己就好像是完全赤裸着的。

    她並不是沒有給男人看過,但現在她卻是受不了,忽然轉身,想衝出去。

    她並不怕死,可是她也知道,這世上還有些遠比死更可怕的事。

    誰知她側轉過身,玉簫已到了她面前,揹負着雙手,擋住了她的去路,還是用同樣的眼色在看着她。

    丁靈琳握着雙拳,一步步向後退,退到他剛才坐的那張椅子上坐下,忽然道:“我……我知道你絕不會碰我的。”

    玉簫道:“哦?”

    丁靈琳道:“我的確已有了缺口,而且還是個很大的缺口。”

    玉簫笑了,微笑着道:“我本來以為你已長大了,因為你今天要來做的,本是大人做的事,現在我才知道你實在還是個孩子。”

    丁靈琳從不肯承認自己是個孩子,尤其在葉開面前更不肯。

    但現在她卻只有承認。

    玉簫悠然道:“你知不知道,孩子要做大人的事,總是危險得很。”

    丁靈琳鼓起勇氣,道:“我卻看不出現在有什麼危險。”

    玉簫道:“因為你知道我不會碰你。”

    丁靈琳想勉強笑一笑,卻笑不出,只有用力咬着嘴唇,不停的點頭。

    玉簫道:“本來我的確從不碰已有過男人的女人,對你卻可以破例一次。”

    丁靈琳已不能動,從腳尖到指尖都已不能動,連頭都不能動。

    玉簫看着她的臉色已變了。

    丁靈琳只覺得他的眼睛裏彷彿忽然有了種奇異的吸引力,吸引住她的目光,將她的整個人都吸住。

    她想掙扎,想逃避,卻只能痴痴的坐在那裏,看着他。

    他的眼睛裏彷彿在閃動着碧光,就像是忽然亮起了一點鬼火。

    丁靈琳看着這雙眼睛,終於完全想起了上次的事。

    “……去殺葉開!拿這把刀去殺葉開。”

    這次他要她做的事,是不是比上次更可怕?

    她已用盡了全身力氣掙扎,冷汗已濕透了她的衣服。

    但她卻還是擺不脱。

    玉簫眼中的那點鬼火,似已將她最後的一分力氣都燃盡。

    她已只有服從。

    無論玉簫叫她做什麼,她都已完全無法反抗。

    就在這時,突聽“砰”的一聲,門突然被撞開,一個人標槍般站在門外。

    玉簫一驚,回身怒喝:“什麼人?”

    “嵩陽郭定。”

    郭定畢竟還是及時趕來了。

    他怎麼能來的?是誰解開了他的穴道?

    是上官小仙?還是呂迪?

    他們當然知道,只要郭定一到這裏,他和玉簫之間就必定只有一個能活着走出去。

    陽光乍現,又沉沒在陰雲裏,酷寒又征服了大地。

    冷風如刀。

    郭定和玉簫就站在這刀鋒般的冷風裏,兩個人心裏也都明白,他們之間必定要有一個倒下去。

    無論誰要走出這院子裏,都只有一條路──從對方的屍體上走過。

    郭定的劍已在手。

    劍是黝黑的暗無光華,卻帶着種比寒風更凜冽的殺氣。

    這柄劍就像是他的人一樣。

    玉簫卻瑩白圓潤。

    這兩個人恰巧也是個極強烈鮮明的對比。

    郭定凝視着他手裏的玉簫,一直在儘量避免接觸到他的眼睛。

    玉簫眼睛的怒火又亮起,忽然問道:“你是郭嵩陽的後人?”

    郭定道:“是。”

    玉簫道:“二十年前,我已有心和郭嵩陽一較高低,只可惜他死了。”

    郭定道:“我還活着。”

    玉簫冷笑,道:“你算什麼東西?嵩陽鐵劍,在兵器譜中排名第四,你手裏的劍卻連一文都不值。”

    郭定道:“哦?”

    玉簫道:“你根本不配用這柄劍的。”

    郭定閉上了嘴。

    他也一直勉強控制着自己的怒氣。

    憤怒有時雖然也是種力量,但在高手相爭時,卻如毒藥般能令人致命。

    玉簫盯着他,徐徐道:“據説你也是葉開的朋友。”

    郭定承認。

    玉簫道:“你們是種什麼樣的朋友?”

    郭定道:“朋友就是朋友,真正的朋友只有一種。”

    玉簫道:“但你們這種朋友卻好像很特別。”

    郭定道:“哦?”

    玉簫冷冷道:“葉開死了後,你居然立刻就準備接收他的女人,像你這種朋友,豈非少見得很。”

    郭定突然覺得一陣怒火上湧,忍不住抬起了頭。

    玉簫的眼睛正在等着他。

    他的目光立刻被吸住,就像是鐵釘遇到了磁石,一樣。

    丁靈琳一直坐在椅子上,喘息着,直到此時才走到門口。

    她看見了玉簫的眼睛,也看見了郭定的眼睛。

    她的心立刻又沉下。

    玉簫眼中的怒火,遲早也必定會將郭定全身的力量燃盡。

    她絕不能眼看着郭定跟她一樣往下沉,沉人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怎奈她卻偏偏只有看着。

    現在她絕不能提醒郭定,郭定若是分心,死得必定更快。

    風更冷,陰雲中彷彿又將有雪花飄落。

    雪落下的時候,血很可能也已濺出。

    當然是郭定的血。

    他本不必和玉簫拼命的,他本來可以活得很好,很快樂。

    現在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

    丁靈琳知道,只有她知道。

    ──還沒有享受到愛情的甜蜜,卻已嚐盡了愛情的痛苦。

    ──上天對他豈非太不公平?

    丁靈琳的淚已將落,還未落,突聽玉簫道:“拋下你的劍,跪下。”

    他的聲音裏,也彷彿帶着種奇異的力量,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郭定握劍的手已不再穩定,整個人都似已在發抖。

    玉簫慢慢道:“你何必再掙扎?何必再受苦,只要你一鬆手,所有的痛苦就完全過去了。”

    死人當然不會再有痛苦。

    只要一鬆手,就立刻可以解脱。

    這實在太容易。

    郭定握劍的手背上,青筋剛剛消失,力量也剛剛消失。

    他的手正漸漸在放鬆……

    這一戰已將過去,他已不必再出手。

    多年來他從未曾與人近身肉搏,他已學會了更容易的法子,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將對方擊倒。

    這使他變得更驕傲,也變懶了。

    他已走慣了近路,可是這次他終於走錯了一步。

    近路絕不是正路。

    郭定手裏的劍似已將落下,突又握緊,劍光一閃,飛擊而來。

    嵩陽鐵劍的劍法,本不是以變化花俏見長的。

    郭定的劍法也一樣。

    沒有把握時,他絕不出手,只要一劍刺出,就必定要有效。

    簡單,迅速,確實,有效。

    這正是“嵩陽鐵劍”劍法的精華所在。

    所以這一劍並沒有刺向玉簫咽喉,胸膛的面積,遠比咽喉大得多。

    目標的面積越大,越不容易失手。

    高手相爭,只要有一點錯誤,就必定是致命的錯誤。

    玉簫已將全部精神力量,都集中在他的眼睛上,自以為已控制了全局。

    只可惜眼睛並不是武器。

    無論多可怕的眼睛,也絕對無法抵擋住這雷霆閃電般的一劍。

    他揮手揚起他的白玉簫時,劍鋒已從他簫下穿過,刺人了他的胸膛。

    雪花開始飄落,血也已濺出。

    但卻不是郭定的血──玉簫胸膛裏濺出的血,也同樣是鮮紅的。

    他的臉立刻彎曲,眼睛凸出,但眼中的怒火卻已滅了。

    他還沒有倒下去,一雙凸出的眼睛,還在狠狠的瞪着郭定,忽然哼聲道:“你叫郭定?”

    郭定點點頭,道:“鎮定的定。”

    玉簫長嘆道:“你果然鎮定,我卻看輕了你。”

    郭定道:“我卻沒有看輕你,我早已計劃好對付你的法子。”

    玉簫慘笑道:“你用的法子很不錯。”

    郭定道:“你用的法子卻錯了。”

    玉簫道:“哦?”

    郭定道:“以你的武功,本不必用這種邪魔外道的法子來對付我。”

    玉簫一雙眼睛空空蕩蕩的凝視着遠方,慢慢道:“我本來的確不必用的,只不過一個人若是已學會了容易的法子求勝,就不願再費力了……”

    他説得很慢,聲音裏也充滿了悔恨。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勝利是絕沒有僥倖的,你要得勝,就一定要付出代價。

    郭定也不停嘆息。

    玉簫忽然嘶聲大呼:“拔出你的劍,讓我躺下去,讓我死。”

    劍鋒還留在他的胸膛裏。

    他已開始在不停的咳嗽,喘息。

    若是不拔出這柄劍來,也許他還可以多活片刻。

    但現在他只求速死。

    郭定道:“你……你還有什麼話要留下來?”

    玉簫道:“沒有,一個字也沒有。” 

    郭定嘆道:“好,你放心死吧,我一定會安排你的後事。”

    他終於拔出了他的劍。

    拔劍時,他的肘向後撤,胸膛前就不免要露出空門。

    突然間,“叮”的一響。白玉簫裏突然有三點寒星暴射而出,釘入了他的胸膛。

    郭定的人竟被打得仰面跌倒。

    玉簫卻還站着,喘息着,咯咯的笑道:“現在我可放心死了,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跟着來的。”

    他終於倒下去,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中。

    雪花正一片片落下來,落在他慘白的臉上……

    “鴻福當頭,賓至如歸。”

    鴻賓客棧的大門外,已貼起了春聯,準備過年了。

    今夜就已是除夕。

    有家的客人和夥計,都已趕回家去過年,生意興隆的客棧,忽然間變得冷清清的。

    廚房裏卻在忙着,因為老掌櫃的家就在這客棧裏,還有幾個單身的夥計,也準備留下來吃年夜飯,吃完了再好好賭一場。

    風中充滿了烤雞燒肉的香氣,一陣陣吹到後院。

    後院的廂房裏,已燃起了燈。

    只有久已習慣於流浪的浪子們,才知道留在逆旅中過年的滋味。

    了靈琳正坐在孤燈下,看着牀上的郭定。

    郭定發亮的眼睛已閉起,臉是死灰色的,若不是還有一點微弱的呼吸,看來已無異於死人。

    他還沒有死,可是他還能活多久呢?

    現在他還能活着,只因為玉簫的暗器上居然沒有毒。

    白玉永遠是純潔尊貴的。

    玉簫的人雖然已變,他的白玉簫沒有變。

    他總算還是為自己保留了一點乾淨地,他畢竟還是個值得驕傲的人。

    可是暗器發出時,兩人的距離實在太近,那三枝白玉釘,幾乎已打斷了郭定的心脈。

    他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奇蹟。

    丁靈琳就這麼樣坐在牀頭,已不知坐了多久,臉上的淚痕濕了又幹,幹了又濕。

    外面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誰?”

    敲門的是個年輕的夥計,勉強帶着笑,道:“我們掌櫃的特地叫我來請姑娘,到前面去吃午夜飯。”

    “吃年夜飯?”

    丁靈琳心裏驀的一驚:“今天已經是除夕?”

    夥計點點頭。

    看着這個連過年都已忘了的年輕女人,他心裏也不禁覺得很同情,很難受。

    丁靈琳痴痴的坐在那裏,既沒有説話,心裏也不知在想什麼。

    夥計又問了她兩遍,她卻已聽不見。

    黯淡的孤燈,垂死的病人,你若是她,你還有沒有心情去吃人家的年夜飯?

    夥計輕輕的嘆息了一聲,慢慢的關上門,退了出去,心裏覺得酸酸的。

    一個如此年輕,如此美麗的女孩子,遭遇為什麼會如此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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