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開怔住,上官小仙更吃驚。死的怎麼會是韓貞?葉開想不到,上官小仙更覺得意外。韓貞既然已死在這裏,丁靈琳呢?
上官小仙輕輕的放下牀,慢慢的轉過身,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户。窗外一片黑暗,夜色無情,忽然又已來臨。
她面對着這無情的夜色,沉默了很久,才長長吐出氣,道:“原來她先殺了韓貞才走的。”
葉開道:“你認為是她殺了韓貞?”
上官小仙道:“你認為不是?”
葉開道:“絕不是。”
上官小仙道:“你能確定?”
葉開道:“武功也有很多種,最可怕,最有效的卻只有一種。”
上官小仙道:“哪一種?”
葉開道:“只有殺人的武功,才是真正有效的武功。”
上官小仙同意。她也知道有很多人的武功雖高,卻不能殺人,也不敢殺人。
葉開道:“殺人的武功,丁靈琳絕對比不上韓貞。”
上官小仙道:“所以你斷定韓貞絕不是死在她手裏的。”
葉開道:“絕不是。”
上官小仙道:“可是現在丁靈琳已走了,韓貞卻已死在這裏。”
這是事實。事實是誰都不能反駁的。
上官小仙道:“若不是丁靈琳殺了他?是誰殺了他?”
能殺韓貞的也不多,何況,這屋子裏除了他和丁靈琳外,並沒有第三人。
上官小仙道:“他若不死,絕不會讓丁靈琳走,難道有人先殺了他,再綁走了丁靈琳?”
這些問題有誰能回答?葉開也走過來,推開了另一扇窗子。窗子雖不同,窗外的夜色卻是相同的,同樣寒冷,同樣無情。他痴痴的站在那裏,動也不動,他的眼睛就如同窗外的夜色般深沉黑暗。
上官小仙垂着頭,終於輕輕道:“我剛才不該問那些話。”
葉開沉默。
上官小仙道:“現在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趕緊想法子去找丁靈琳,她……”
葉開忽然打斷了她的話,道:“不必找了。”
上官小仙很意外,她從未想到葉開會説出這種話,忍不住轉過頭,吃驚的看着他,道:“你是説,不必去找了?”
葉開道:“嗯。”
上官小仙道:“為什麼?”
葉開道:“既然已有人知道她的下落,又何必再去找?”
上官小仙道:“誰知道她的下落?”
葉開道:“你。”
上官小仙更吃驚,道:“你是説我知道她的下落?”
葉開淡淡道:“我已説得很清楚,你也聽得很清楚。”
上官小仙看着他,沒有動,沒有開口,像是已完全怔住。
葉開道:“魔教中的四大天王,的確已死了三個,可是孤峯並沒有死。”
上官小仙道:“楊天還沒有死?”
葉開道:“楊天不是孤峯,呂迪也不是。”
上官小仙道:“楊天沒有受傷?”
葉開道:“他受了傷,傷得很重,可是受傷的人並不一定就是孤峯。”
──球是圓的,圓的東西並不一定就是球。
上官小仙道:“他若不是孤峯,為什麼不敢讓人知道他受了傷?為什麼要瞞着你?”
葉開道:“因為他以為我是你的奴才,以為我也入了金錢幫。”
上官小仙忽然嘆了口氣,道:“你説的話,我連一句也不懂。”
葉開道:“你應該懂的,也只有你才懂。”
上官小仙道:“為什麼?”
葉開道:“因為出手傷他的人就是你。”
上官小仙在苦笑,道:“我若不是很瞭解你,一定以為你已醉了。”
葉開道:“我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麼樣清醒過。”
上官小仙道:“楊天本是我的好幫手,我為什麼要出手傷他?”
葉開道:“因為他先要殺你。”
上官小仙笑了。她的笑,就跟葉開在無可奈何時那種笑完全一樣。
葉開卻沒有笑。事實上,他臉上的表情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樣嚴肅過。
他沉着臉道:“他久已想殺了你,卻一直沒有機會,只有冒險行刺。”
上官小仙道:“行刺?”
葉開點點頭,道:“也是他低估了你的武功,也許他在無意間發現你已受了傷,所以決定乘此機會,冒險試一試。”
上官小仙在聽着。她不再辯駁,好像覺得這件事根本不值得辯駁。
葉開道:“他決定動手的時候,想必就在初一的晚上。”
上官小仙居然笑了笑,道:“假如要暗中去刺殺一個人,大年初一的晚上的確是好時候。”
葉開道:“他去行刺時,當然是蒙着臉的。”
上官小仙道:“當然。”
無論誰要做刺客時,都絕不會以真面目示人。
葉開道:“他本來以為自己這一擊必定十拿九穩,誰知你的武功竟比他想像中還要好得多,所以他非但沒有得手,反而傷在你手下。”
上官小仙又笑了笑,道:“要殺我的確不是件容易事。”
葉開道:“可是你也低估了他。”
上官小仙道:“哦?”
葉開道:“他的輕功極高,雖然沒有得手,卻還是逃走了。”
上官小仙道:“想要捉住一條會飛的狐狸,當然也不是件容易事。”
葉開道:“你以為他既然中了你的毒針,就算能逃走,也逃不遠的,所以他還有種專解百毒的靈藥,居然能暫時保住了他的性命。”
上官小仙道:“可是我只要查出是誰受了傷,就知道刺客是誰了。”
葉開道:“所以他才會瞞着我,不敢讓我看見他的傷口。”
上官小仙道:“他一定以為是我派你去調查刺客的。”
葉開嘆了口氣,道:“他當然想不到你早已知道刺客就是他了。”
上官小仙道:“我怎麼會知道?”
葉開道:“他以為王寡婦已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以為王寡婦會替他保守秘密,想不到……”
上官小仙道:“想不到王寡婦卻將這秘密告訴了我。”
葉開嘆道:“無論多精明的男人,都難免會被女人出賣的。”
上官小仙也嘆了口氣,道:“這也許只因為男人總認為女人都是弱者,都是傻瓜。”
葉開同意這句話。
上官小仙道:“我既然已知道他就是刺客,為什麼不殺了他?”
葉開道:“因為你殺人時總喜歡借別人的刀。”
上官小仙道:“能借別人的刀,去殺自己想殺的人,倒的確是件很愉快的事。”
葉開道:“你愉快,我就不愉快了。”
上官小仙道:“為什麼?”
葉開道:“因為這次你想借的,是我的刀。”
上官小仙道:“哦?”
葉開道:“孤峯受了傷,我在找孤峯,楊天又恰巧受了傷,而且不敢把受傷的事説出來,這件事就好像一加一,再加一,必定是三。”
上官小仙道:“所以我認為你只要找到楊天,就一定會以為他就是孤峯。”
葉開苦笑道:“我本來幾乎以為他是的。”
上官小仙道:“你的解釋聽來好像很合理,只可惜你又忘了一點。”
葉開道:“哦?”
上官小仙道:“殺人都有動機,要殺我,更一定要有很好的理由,因為無論誰都應該知道那絕不是件容易事。”
葉開承認。
上官小仙道:“楊天很瞭解我,我對他並不壞,他為什麼要冒險殺我?”
葉開道:“我也很瞭解他,他是個野心很大的人,所以才會入金錢幫。”
這點上官小仙也同意。
葉開道:“他越深入,越瞭解金錢幫勢力的龐大,野心就越大。”
上官小仙道:“難道他還想做金錢幫的幫主?”
葉開道:“他一定想得要命,只可惜……”
上官小仙道:“可惜只要我活着,他就永遠沒有這一天。”
葉開道:“所以他無論冒多大的險,也要殺了你。”
野心就像是洪水,一發作起來,就沒有人能控制,連他自己都不能。所以野心不但能毀滅別人,也同樣能毀滅自己,而且往往在毀滅別人之前,就已先毀了自己。可是一個人假如完全沒有野心,活着豈非也很乏味?這豈非也是人類的悲哀之一?
上官小仙嘆了口氣,道:“現在你的推測好像已漸漸變得完整些子。”
葉開道:“還不算完整。”
上官小仙笑道:“你自己也知道?”
葉開道:“我知道的事,也許比你想像中要多些。”
上官小仙道:“哦?”
葉開道:“現在我的推測還有幾點漏洞。”
上官小仙道:“你説。”
葉開道:“楊天一直不敢對你下手,為什麼忽然有了勇氣?”
上官小仙道:“這是第一點。”
葉開道:“我等的本是孤峯,他為什麼也恰巧在那時入城?”
上官小仙道:“這是第二點。”
葉開道:“楊天若不是孤峯?誰才是孤峯?”
上官小仙道:“這是第三點?”
葉開道:“孤峯若沒有和多爾甲約好在延平門相見,多爾甲身上怎麼會有那張血書?”
上官小仙道:“這是第四點。”
葉開道:“墨九星本是個隱士,為什麼一到長安,就能找出多爾甲的下落?”
上官小仙道:“這是第五點。”
葉開道:“墨九星既然終年常食五毒,怎麼會那麼容易就被毒死?”
上官小仙道:“這是第六點。”
葉開道:“苦竹本是個局外人,為什麼也會忽然慘死?”
上官小仙笑道:“現在你的推測好像已有了六點漏洞。”
葉開道:“只有六點。”
上官小仙道:“無論誰的推測,若是有了六點漏洞,這推測根本不能成立。”
葉開道:“可是我這推測一定能成立。”
上官小仙道:“哦?”
葉開道:“因為這六點漏洞,我都能解釋。”
上官小仙道:“你説。”
葉開道:“漏洞雖然有六點,解釋卻只有一個,只要用兩句話就能説出來。”
上官小仙道:“我在聽。”
葉開道:“孤峯就是你,墨九星也是你!”
上官小仙又笑了。
──你若很喜歡一個人,常常和這個人見面,他的毛病,你也一定會傳染上的。上官小仙顯然已學會了葉開的毛病,到了無可奈何的時候,遇着了困難危險的事,她也會笑。只不過她笑得比葉開更甜。
葉開道:“就因為你是孤峯,所以楊天才敢下手,因為他發現你已受了傷。”
上官小仙道:“這是第一個解釋,好像還很合理。”
葉開道:“就因為你是孤峯,所以才要楊天做你的替罪羔羊。”
上官小仙道:“這也有理。”
葉開道:“只有你才知道呂迪是多爾甲,也只有你才能約他到十方竹林寺去。”
上官小仙道:“所以墨九星也是我?”
葉開道:“你故意在臉上嵌起九顆寒星,始終不肯摘下那頂草帽,只因為你的易容術雖精妙,還是怕我認出你來。”
上官小仙道:“可是我為什麼要扮成墨九星呢?”
葉開道:“因為你要殺多爾甲。”
上官小仙道:“我要殺他?為什麼要你去?”
葉開道:“因為你要讓我親眼看見多爾甲的死,是死在墨九星手裏的。”他接着又道:“多爾甲很可能也知道墨九星是你,所以他那最後一着殺手並沒有真的使出來,想不到你卻乘機殺了他。”
上官小仙在聽着。
葉開道:“那本是故意演給我看的一齣戲,多爾甲也是串通好了演戲的,就連你們説的那些話,也像是出戏。”
上官小仙道:“他為什麼要來演這出戏?”
葉開道:“因為你們演這出戏本是為了要殺我,所以他再三跟我約定,不許我的飛刀出手,好讓你有機會殺我。”
上官小仙道:“我並沒有殺你。”
葉開道:“你沒有,因為你真正要殺的並不是我,而是多爾甲,他至死也想不到那出戏最後的結局竟會忽然變了。”
想到多爾甲臨死時眼睛裏的驚訝和痛苦,葉開也不禁嘆了口氣,道:“他死得實在很冤枉。”
上官小仙道:“你同情他?”
葉開道:“我只同情他的死。”
上官小仙淡淡道:“每個人都要死的,他死得冤枉,只因為他本就是個愚蠢的人。”
葉開道:“他愚蠢?”
上官小仙道:“愚蠢也有很多種,傲慢自大豈非也是其中的一種。”
葉開無法辯駁。傲慢自大的確是種愚蠢,而且很可能就是最嚴重的一種。
上官小仙道:“但是我並不愚蠢,現在我總算已明白你的意思了。”
葉開道:“你應該明白。”
上官小仙道:“你説我扮成了墨九星,再將呂迪找去,計劃殺你,到最後卻反而殺了他。”
葉開道:“聽起來這的確是件很荒謬的事,可是這計劃卻絕對有效。”
上官小仙道:“也許就因為它不可思議,所以才有效。”
葉開道:“那封血書當然也是這計劃的一部分。”
上官小仙道:“哦?”
葉開道:“楊天自己當然也知道他的秘密遲早會被你發現,已決定逃走。”
上官小仙道:“金錢幫的勢力遍佈天下,他能逃到哪裏去?”
葉開道:“他已受過這一次教訓,這次的行動,當然特別小心,所以他選來選去,才選了個你料想不到的地方。”
上官小仙道:“什麼地方?”
葉開道:“長安城。”
上官小仙道:“這裏就是長安。”
葉開道:“他算準你一定會認為他已逃到了很遠的地方去,所以就偏偏選了個最近的地方。”
上官小仙也承認這地方的確選得不錯。
葉開道:“只可惜他又將這計劃告訴了王寡婦。”
上官小仙道:“他不能不告訴她,一個受了重傷的人要脱逃,一定要人幫忙的。”
葉開道:“他告訴了王寡婦,就等於告訴了你。”
上官小仙道:“我知道他逃亡的計劃後,就偽造了那封血書了”
葉開道:“你算準我看到那封血書後,一定會在延平門等着的。”
上官小仙道:“這封血書又怎麼會到了呂迪身上?”
葉開道:“血書本不在呂迪身上,是苦竹特地送來的。”
上官小仙道:“苦竹也是這件事的同謀?”
葉開道:“所以他才會被你殺了滅口,所有跟這件事有關的人,都已被你殺了滅口?”
上官小仙道:“宋老闆和那巨人呢?”
葉開道:“他們是楊天的朋友,看見我在延平門,也故意演了出戏,好掩護楊天入城,楊天是怎麼受了傷,他們當然知道。”
上官小仙道:“這秘密當然不能讓你知道,所以我就將他們也殺了滅口。”
葉開道:“我早已算準你有這一着,所以他死了,我並不意外。”
上官小仙嘆了口氣,道:“這麼樣説來,我殺的人倒真不少。”
葉開道:“的確不少。”
上官小仙道:“我甚至還會自己殺自己。”
她又嘆了口氣,道:“假如我就是墨九星,豈非自己殺了自己?”
葉開道:“死的墨九星並不是你。”
上官小仙道:“不是?”
葉開道:“你知道我一定不會有那麼好的胃口陪你吃那粗飯,所以早已準備了替死鬼,等我一走,你就毒殺了他。”
上官小仙道:“因為墨九星一死,這件事就死無對證了。”
葉開道:“這本就是個極周密的計劃。”
上官小仙微笑道:“也是個很好聽的故事。”
葉開道:“我也希望這只不過是個故事。”
上官小仙彷彿很吃驚,道:“難道這不是故事?”
葉開道:“這件事的巧合太多,只有真實的事才會有這麼多巧合。”
上官小仙道:“難道真實的事比故事還離奇?”
葉開道:“通常都是這樣的。”
上官小仙嫣然道:“聽你這麼説,連我自己都有點相信這件事是真的了。”
她笑得還是那麼純真甜美:“可是,我的計劃既然極周密,怎麼會被你看破的?”
葉開道:“無論多周密的計劃,都難免有漏洞。”
上官小仙道:“這計劃也有?”
葉開道:“我推測中的那些漏洞,也正是你這計劃的漏洞。”
上官小仙道:“哦?”
葉開道:“因為你若不是孤峯,就絕不能造成這麼多巧合。”
上官小仙道:“現在你已完全確定了?”
葉開道:“直等到我看到他們的傷口後,才完全確定的。”
上官小仙道:“他們是些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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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開道:“楊天、宋老闆、巨人和苦竹,他們本是各不相關的人,本不可能死在同一個人手裏,可是他們致命的傷口卻完全一樣。”
上官小仙嘆了口氣,道:“這實在巧得很。”
葉開道:“巧合也就是漏洞。”
上官小仙道:“所以我不但是金錢幫的幫主,也是魔教中的四大天王之一。”
葉開道:“是孤峯。”
上官小仙道:“莫忘記金錢幫和魔教本是勢不兩立的對頭。”
葉開道:“我沒有忘記。”
上官小仙道:“那麼金錢幫的幫主怎麼會入魔教的?”
葉開道:“因為這個金錢幫的幫主是聰明人,他知道將敵人消滅並不是最好的法子。”
上官小仙道:“什麼才是最好的法子?”
葉開道:“收服他,利用他,將敵人的力量,變成自己的武器。”
上官小仙道:“這法子的確不錯。”
葉開道:“可是魔教的組織太秘密,力量太龐大,要想收服他,也只有一個法子。”
上官小仙道:“什麼法子?”
葉開道:“做魔教的教主。”
上官小仙道:“要想做魔教的教主,就一定要入魔教。”
葉開道:“所以你入了魔教。”
上官小仙道:“魔教自從老教主去世後,權力就被四大天王分走了,誰也不願再選新的教主,把自己已得到的權力再交回去。”
葉開道:“四大天王若是已死了三個呢?”
上官小仙嫣然道:“那麼剩下的一個,就算想不做教主,只怕都困難得很。”
葉開道:“只可惜像多爾甲他們那種人,是絕不會死得太快的。”
上官小仙道:“當然不會。”
葉開道:“你當然也不能親自出面對付他們。”
上官小仙道:“我做事一向不願太冒險。”
葉開道:“他們也許至死都不知道金錢幫的幫主就是你。”
上官小仙道:“他們連做夢都沒有想到。”
葉開道:“所以你只有用一種法子才能殺得了他們。”
上官小仙道:“你説用什麼法子最好?”
葉開道:“借別人的刀。”
上官小仙拊掌道:“對了,要殺他們那樣的人,一定要借別人的刀,而且將要借一把特別的刀。”
葉開道:“可是你也知道,我的刀雖快,卻很少殺人。”
上官小仙道:“所以我才費了那麼多心思,繞了那麼多圈子。”
葉開道:“你一定也連做夢都沒有想到,還是有個人看穿了你的秘密。”
上官小仙盯着他,過了很久,嘆道:“你既然什麼事都能看得穿,為什麼看不穿我的心?”
葉開道:“我……”
上官小仙道:“我對你是真是假,你難道一點也看不出?”
她美麗的眼睛裏,有種説不出的幽怨和悲傷!這究竟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