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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看出他臉色好了許多,還真吃她這一招,她笑眯了眼,玉步搖上的墜飾在烏黒髮絲間晃呀晃的,他見着,眼眸不經意流露出一絲笑意。

    日頭落下,夜幕低垂,在吃完一碗豆腐腦後,須盡歡才驚覺自己似乎太過偏寵福氣這丫頭,竟由着她帶他四處兜轉而不生厭惡。

    驀地,一道七彩煙火絢麗升空,在夜空中爆開無數小火花,金粉如雨,徐徐灑在夜空中燦亮着,然後消逝。

    四周響起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和驚歎聲,眾人仰頸而待,觀看火樹銀花綻放在星辰下,那璀燦的一刻。

    須盡歡也在看着,不過他是低下頭,目光泛暖地望着笑意盈盈的小臉,在擁擠的人羣中,她像是在發光,耀眼得讓人一眼就瞧見。

    「二爺,有人在猜燈謎,我們也去猜。」提着牡丹花燈,福氣臉蛋紅撲撲地,活似抹了胭脂。

    他看了眼躍躍欲試的她,忍不住輕笑出聲,「你的稻草腦袋能猜中幾題?」

    不想被看扁,她神氣地抬高玉顎。

    「少瞧不起人,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着!」

    他不予置評,眼中仍帶着一絲笑意。

    兩人邊走邊擠,須盡歡將她護在身側,緩慢地走向猜謎台底下,一高大一嬌小兩道人影相依偎,若尋常人家的夫婦。

    「……一身黑衣裳,南北飛來回,帶着剪刀飛,要剪雲彩歸。猜一種鳥。」

    台上出着謎語,台下竊竊私語,紛紛猜測是哪一種鳥,又飛南,又飛北,飛得十分忙碌。

    「什麼鳥、什麼鳥?二爺,你曉不曉得……」是烏鴉嗎?還是白頭翁?

    燕子。須盡歡在心裏回答。

    「燕子。」一名書生解出謎題。

    「這位公子猜對了,就是燕子,送你一方硯台好妙筆生花……」下頭的人一片鬨笑,叫嚷着再來一題。

    「一點一畫長,一口下面藏,大口嘴一張,小口肚裏裝。

    猜一字。」

    「高。」

    很快地就有人解出來了,台上陸陸續續又出了幾道謎語,一次比一次難度高,解題的速度漸漸變慢了,一羣人竭盡腦力想要破題。

    一題也答不出來的福氣氣呼呼地嘟着嘴,直嚷着,「不公平,出這麼難的題目幹什麼!」

    「田上長了草,近看不是草。猜一字。」

    「苗。」

    「好,再來一題。結果不能吃,開花不好看,長芽在土裏,挖吃味道好。猜一植物。」

    「呃,是花生……不,是番薯……啊!我想到了,竹筍啦!」

    「恭喜你,答對了,那我們來一題難一點的——方身紅心就是他,有名有姓帶在身,別人不信你是誰,請他出來做證人。猜一物。」

    有名有姓……請他出來做證人……這是什麼呀!真難猜……一陣議論紛紛,人們交頭接耳的討論,搜索枯腸,卻還是猜不出東西。

    「二爺,是什麼東西,你小聲告訴我,回府我幫你捶背。」她一定要猜中一題啦。

    「捶背……」須盡歡低下眸,似在思索值不值得。

    在他考慮的同時,已經有人猜出是印章,大失所望的福氣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認為他比草包還草包,腦中無物。

    「渾身紙來纏,肚裏心焦黑,惹得火頭起,暴跳像打雷。猜一物。」

    「我會,我會,是……呃!是……」福氣馬上把手舉起,趕緊搶了個先,只是她其實毫無頭緒,不由得有些心焦。

    見她支支吾吾的説不出謎底,急得臉都紅了,須盡歡壓低身子在她耳邊低語,她頓時神采飛揚,眉飛色舞。

    「炮竹!」

    台上老叟笑着請人遞給她一隻鯉魚燈籠,「這位姑娘,你的獎品。」

    不是多大的獎品,巴掌大的小燈籠罷了,但樂不可支的福氣仍當寶一樣,笑得燦爛如花。

    接着她跑去放水燈、玩炮竹、湊興行酒令,看着由眾人選出的牡丹花神,跟着遊湖嬉鬧又回到岸邊鬧花會。

    遠遠望見一堆黑壓壓的影子,剛答應他打道回府的福氣又心癢難耐了,立刻裝出可憐兮兮的模樣,趁他沒來得及拒絕之際,一溜煙又鑽進人羣裏。

    見狀,須盡歡只能冷着臉,啐了句,「不安分的丫頭!」最後還是腿一邁,擠進人堆中。

    「醉漢騎驢,顛腦顛頭算舊帳。」

    另一人接道:「梢公搖櫓,打躬作揖討船錢。」

    原來是比作對,一人出上聯,一人接下聯,其中不乏才女,男男女女以對子較勁。

    此時,一位大家千金氣惱一名調戲她的老秀才,橫眉豎目地出了個對子諷刺他的外表。

    「白頭老翁,筋扯扯,皮皺皺,叱吒,站開去,今生莫想。」

    此句一出,全場笑翻了,對着老秀才指指點點的,取笑他老牛吃嫩草,討不到便宜。

    誰知老秀才反將了一軍,「紅粉佳人,嫩葱葱,膚粉粉,哎呀!靠攏來,前世姻緣。」

    調笑的對句一説完,紅粉佳人羞惱地掩面而去,留下男人的大笑聲。

    「你們好壞,欺負人,怎麼可以看人家姑娘臉皮薄就吃人豆腐,羞羞臉,太可恥了。」什麼前世姻緣,月老爺爺才不會老眼昏花亂牽紅線!

    看到一名粉嫩嫩的俏姑娘跳出來,嬌聲指着眾人大罵,稍具酒意的眾人不免多了幾分輕薄意思。

    「小姑娘若看不過去,也來寫寫句子,哥哥們不捉弄你,只要你來替咱們斟酒助興。」有人開口説道,目光在她玲瓏身段上打轉,眾人也放肆地大笑。

    「你……你們……」好可惡,好過分!福氣瞪着眼,好不生氣,卻無法回應。

    「鼠無大小皆稱老,龜無雌雄總是烏。」

    笑聲驟歇,自恃學問滿襟的文人雅士氣岔得漲紅了臉,一下子全酒醒了。

    「哈哈哈……好一羣老鼠、一堆烏龜。二爺,福氣服了,你不是草包,是天縱英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玩夠了,可以回府了?」須盡歡接過她的燈籠,順勢一攬。

    她笑得開懷,嘴都闔不攏,「嗯!今晚會很好眠,一覺到天明。」

    福氣開心時總會黏着人,貓似地往人懷裏鑽,渾然不知這舉動有多驚世駭俗。

    她只是順心而為,不顧慮世俗,沒想到,不遠處的街旁有一男一女震驚地瞪大眼,難以置信地看着隱入黑夜裏的頎長身軀,神情一致的難堪。

    「福氣呀,你來幫我看看,我兒子來信了,他説瞧上了陳家的女兒,你説這門親事成不成?」烏大娘就巴望着兒子成材,子孫滿堂,遇到有福的福氣,當然想問一問保心安。

    「好,我瞧一瞧。烏大娘,準成的,我吹口氣送你,包管你福氣滿門,年頭辦喜事,年尾抱金孫!」她笑嘻嘻地保證。

    「真的呀?呵,你這張小嘴甜得很,真有好事,定送你一個大紅包!」福氣福氣,這丫頭就是討人喜歡,一臉福相。

    「不用大紅包啦!只要給我幾顆喜糖就好,我最貪吃了。」她吐了吐舌,愛吃又貪玩,是她改不了的毛病。

    「好,好,吃甜糖,嘴甜心也甜。」烏大娘笑開了嘴。

    「福氣,給你松子豆沙包,別的貴重品俺送不起,老趙家的小點心還行,趁熱快吃。」曹大叔也過來了,遞了顆包子給她。

    「曹大叔昨兒個打牌又贏錢了呀!」看到送到面前的甜包子,福氣不客氣的收了。

    「是呀!贏了不少,把李鬼子、潘短腿他們氣了個半死,乖乖地掏出銅錢孝敬我。」他得意地拿起菜刀抹了抹。

    「曹大叔,小賭怡情,大賭敗家,我只幫你一回哦!下次再找我,可就沒福氣了。」要不是看他受了氣,剁雞差點往手臂剁,她是絕對不會幫這種忙的。

    人的一生有多少禍福早已註定,福多受不起,反而會招來禍事,得斟酌地給福,再説賭博不是好事。

    曹大叔大笑着去魚鱗剖魚腹。

    「得了,我也是氣極了才跟他們賭,贏了這一回我也不賭了,而且那幾個輸怕的傢伙哪敢再來找我。」

    他昨夜手氣旺到不行,把把是順子,運氣好到擋都擋不住。

    「不賭最好,傾家蕩產很可怕的,典妻、賣子、當乞丐,終生潦倒。」酒色財氣可是人生四大忌。

    另一個大叔插嘴,「是啊,是啊,福氣的話要聽着,自從福氣來了以後,不管咱們做什麼就是一路順到底,順到府裏像來了一尊神仙似的,那些令人不快的事一樁也沒有再發生了。」真是福及眾人啊。

    「沒錯沒錯,我昨天一早跌了一跤,原本以為這下糟了,準會傷到筋骨,躺上大半個月的,沒想到福氣走過來一扶,我就像沒事人似地站起身,骨沒折、筋未傷呢。」

    「我也是,我也是耶!福氣姊姊拍拍我的背,我娘多年的咳嗽就好了,前不久還下田種地,精神看起來比以前還好。」打雜的鐵蛋滿眼感謝。

    「説到這,之前,我養了八個月的母雞都不下蛋,福氣往雞舍一走,十幾只母雞居然一口氣全下蛋了,雞蛋多到撿都撿不完,撿得我腰痠背疼。」

    「有蛋撿還埋怨,要能天天拾了雞蛋打牙祭,我腰痠背疼也甘願……」

    廚房邊一羣人聚在一起閒聊,除了大叔大娘外,其中不乏偷偷懶的年輕長工和忙完活的小丫頭。

    以前也不見他們話多,通常各忙各的,表情嚴肅得像欠了債似的,就算説話也是短短幾句,匆匆擦身而過也不多看一眼。

    可是多了一個得人緣的福氣後,須府昔日的冷清全不見了,她走到哪裏,哪裏就笑聲不斷,開朗的好性情教人樂得親近。

    接觸久了,下人們也漸漸放開心胸了,到處充滿春暖花開般的舒坦感覺,府裏的氣氛不再壓抑。

    就連一個眼神就能凍住人的二爺,也似乎迎來了春日的跡象,不再像以前那樣冷冰冰、硬邦邦的。

    「我説福氣呀!你也過過福氣給咱們二爺,他老大不小了,該娶妻當爹了,老是孤家寡人一個,看在我們這些老僕婦眼中,還真是心酸呢。」旁的人不知生了幾個孩子,他卻連個做伴的知心人也沒有。

    「咦?二爺不是訂親了,我聽説君家小姐頗有才情,美若天仙,和咱們二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鐵蛋是從外地來的,剛入府不久,聽來的並不是真實情況。

    「親是訂了,可是娶不娶得進門才是大問題,三次坐上花轎三次都嫁不成,每回出事的都是咱們府裏。」簡直邪門得很,見喜便招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呀!

    福氣託着腮,興致勃勃地追問:「對喔,結不成親是怎麼回事,新娘子煞氣太重嗎?衝煞了老老少少。」

    命不可不信,但運可改,凡事沒有絕對,也許她能想想辦法。

    「天曉得呀!批八字的老和尚明明説很合,是天賜良緣,旺夫旺子旺親族,可是你瞧瞧,人還沒嫁進門,就先剋死了公婆和大伯,哪來的旺了。」真要再嫁娶一回,下一次不知道要死誰。

    須府人丁本就單薄,如今只剩下守寡的長媳、牙牙學語的長孫,以及當家的二爺和幾個無所出的姨奶奶,老爺不在了,她們也頓失依靠,幸虧二爺看在叫她們一聲姨娘的分上,勉強收留在府裏。

    若説近一點的親戚,也就是表少爺,金不破算是須府近親,而且他長年居住須府。

    「沒請道行高深的道長來瞧瞧嗎?説不定是妖孽作祟,讓人家宅不平。」福氣歪着腦袋想了下。門口的兩尊門神根本不管用,常常溜掉喝酒去,也不知道這之間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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