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抽手拂袖,冷冷看着悽楚的她。
「憐心,你該死心了,我給不了你要的。」
「給不了?」她忽地一笑,悽美絕豔。
「你不是不肯給,而是人不對,是那個叫福氣的笑臉姑娘拿走了你的心?」
她是試探,不敢肯定,但是……
「是的,福氣,我的福氣,她在我這裏。」須盡歡比着胸口,冰一般的俊顏竟暖了,微泛出柔笑。
「你……」她幾乎站不住,跌坐到木椅上。
「憐心,即使沒有福氣,我也不會給你我的心。」他沉聲道,「你的愛太自私了,如果你真心愛我,又怎麼狠得下心一試再試,以我親人的性命來賭你的圓滿?
你不曉得失親的痛有多麼椎心刺骨,我無法再承受一次了,你這樣一心只想成全自己,只是害了我也害了你自己。」他希望她明白。
「……」君憐心狠抽了口氣,淚雨直流。
今朝明月本良緣,奈何天雷一聲劈,殘月孤帆空留心,福來仙子笑蒼山。
又見到四句籤詩,君憐心慘然一笑。
兩人談過後,她堅持履行婚約,非須盡歡不嫁,而他也堅持不娶,她數度哭暈過去又被救醒,仍心意不改,她是自私,但她不願就這樣放棄。
兩人在月老廟前僵持不下,心疼妹妹的君懷逸於是請月老做主,求個明白,他讓兩人各執一茭,求得月老明示。
月老指示的籤詩是四十七籤,下下籤。
籤詩上寫了清清楚楚的四行字,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楚明白,透露着玄機。
但是並非每個人都肯接受緣滅成空的結果,至少君憐心就是其一,她淚眼迷濛地撕碎籤紙,一次又一次跪地向月老請求,額頭都磕破了,血流滿面也不在乎,非要求一支好籤不可。
五十三籤、六十二籤、七十五籤……不論她抽到哪支籤,教人難以置信的是,每一張籤紙的籤文都如同第一張,一模一樣,不曾改過一字。
可是換了別人去求,同樣的籤卻是不一樣的內容,僅她例外。
也就是説,月下老人藉着籤詩傳達神旨,要她莫再強求,緣起緣滅一場空,半點不由人。
「『福來仙子笑蒼山』是什麼意思,它在嘲笑我自作多情嗎?」
「福來仙子笑」這句話點出玄奧,不只君憐心笑得淒涼,再度因氣厥而暈倒,連福氣看了以後也心驚不已,眼皮一直跳個不停。
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月老只是含笑撫須,望着她搖頭晃腦的,什麼也不説。
福仙愛笑,這不難猜到吧!福氣的笑臉是她的招牌,任誰看了都會心生歡喜,忍不住想揉揉她圓呼呼的臉兒。
可是也只有她曉得詩中真正含意,福來指的不就是福氣來,而她是小仙,人們眼中的仙子,她一笑,福氣就來,添福添時添好運。
詭異的是君憐心和須盡歡求的是月老籤,問的是姻緣,怎會多出一個福仙摻和在裏面?
「表哥,聽説你拒絕君家小姐的婚事,把訂親信物退了回去……」金不破急匆匆的走進書房,邊走邊説,卻沒瞧見地上有個嬌俏身影。姑娘家臉皮薄,若是想不開尋短見的話,那可就不好了!
「哎呀!好痛。」誰誰誰……誰敢踢她?
心急如火燎的金不破停下腳步,錯愕地低頭一看。
「你坐在地上幹什麼?」
福氣揉着被踢到的部位,眼冒淚花地嘟起嘴。
「你沒瞧見我正在喂小少爺吃飯嗎?趕着投胎也用不着這麼趕,走路要記得把眼珠子帶出來。」
他一瞧,果然見桌子底下探出顆小腦袋,朝他傻笑,「有桌有椅幹麼不用?」
「那你要問須府的小祖宗呀!為何他只肯坐二爺的大腿,叫他坐別的位置就像要他的命似的,動個不停。」
這小祖宗好像存心找她麻煩一樣,要她伺候周全,偏偏那位爺兒腿上不給坐,小鬼爬上幾回就扔幾回,把人當沙包扔,也不怕扔傷了小孩,還不要臉地説他的腿只給她坐。
那時她一聽,羞紅了臉不敢再問,假裝他的凝視沒讓她心花朵朵開,心裏還哼起曲子。結果她認命照顧孩子的結果就是現在被人踢了一腳,好慘呀!
金不破眼神怪異地看向須盡歡。
「嫂子肯把小日兒交給外人帶?」太不可思議了。
「我是外人?」他墨眉輕挑。
「你當然不是外人,我指的是她,小日兒一向是嫂子的心頭肉,她連交給丫鬟都不放心,怎麼可能讓他出天遙院。」他想抱一抱,她都考慮再三,就算答應了也亦步亦趨地跟着,擔心他摔着孩子。
須盡歡冷冷一哼,「你該問那小鬼,為什麼別的地方不去,偏在我待的地方爬來爬去?」
金不破失笑。
「小日兒才幾歲,哪知曉人事,我要真問他,豈不是跟他一般歲數?」
小娃兒而已,怎麼溝通吶。
「你不是他,又怎知他不知曉?真是礙眼得很。」每每壞他好事,偏又是個小鬼頭,讓他怒氣無處發。
看到他意有所指的氣惱神情,金不破忍俊不住地笑了。
「福氣好像跟每個人都處得不錯,連小孩子也喜歡她。」
「你在嫉妒嗎?我不介意你把他抱走,看要去哪裏窩着就去哪裏窩,免得我失手將他掐死。」須盡歡嘴上説得兇狠。
摸摸鼻,他訕笑。
「不提小日兒了,我是想問一句,外面的傳言可是真的?你讓暮大熊把九環如意璧送還君家?」
須盡歡哼了哼。
「消息真靈通,今兒個一早的事你隨即便得知,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才是君家小姐的未婚夫,趕着來討交代。」
金不破臉一僵,閃過一抹複雜神色,「話不是這麼説的,總是從小認識的,難免想為她説幾句好話,就怕大夥兒傷了和氣。」
「不破,若不是你一心想對付金家那羣豺狼,搶回他們虧欠你和你孃的,你應該比我更適合憐心,畢竟一直以來,和她走得近的人是你。」似笑非笑的勾起唇,眸色深得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聞言,金不破暗抽了口氣,「你……你説的是什麼話,我是浪子心性,寧願把心思花在討好美人上,哪有工夫尋人晦氣?」
難道他近日的動作太大,讓人看出破錠了?
「我説過了,不破,須府的人力、財力由你調度,只要你有本事,你想搞垮誰我一律不插手,該是你的你就拿回來,不要心軟,切勿顧慮太多,我須盡歡的兄弟是一頭狼,不是好欺的柿子。」須盡歡不管他的否認,直接道。他能幫的,絕對不會藏私。
「表哥……」他感動莫名,心中的憤恨化作兄弟情深。
金不破是離城首富金太嶽的獨子,本來也是被寵愛有加、疼若至寶,吃穿用度皆是極品,成天都有幾個老婆子和七、八個丫鬟伺候着。
不過在秦淮名妓蘇婉婉入門後,他的地位便一落千丈,沉迷於美色的金太嶽一心寵着小妾,無視正室母子的存在。
更甚者,在蘇婉婉的慫恿下,母子兩人被迫遷出原來的院落,改住在年久失修的僻遠小院子,服侍的下人不到三個。
因屋子潮濕破舊,向來養尊處優的金夫人病倒了,當她發着高燒,氣若游絲,金不破急忙去找他爹,想要請來大夫治病。
但是金太嶽正和美妾尋歡作樂,竟不管妻子死活,兒子在房門外又拍門又大吼的急催,他照樣抱着蘇婉婉温存,兩人不堪的淫笑聲傳至金不破耳中,令他心冷至極。
所以他不求了,小小年紀的他孤身一人,跑到府外五里處,好不容易才找來一名大夫。從此他對親爹和蘇婉婉恨之入骨,發誓有一天要報復,讓他們一無所有地向他下跪乞求。
他一直是以浪蕩的表現掩蓋自己的本來面目,計劃着復仇。
「不要把我當成不求回報的好人,我家福氣説我是全身壞透的大壞人。」説起「大壞人」,須盡歡眉宇間竟有一絲得意。
「是很壞的大壞人,不是全身壞透,你不要曲解我的話。」福氣小聲的抗議。
他也有好的地方,雖然不多,但不至於無可救藥。
「福氣,過來。」他修長食指勾了勾,神色帶笑,卻隱含一抹強勢。
「有什麼事?」她把半碗甜粥塞入須遙日手中讓他自己吃,徐徐起身,走向勾指的男人。
「有事才能找你?沒事就不能抱抱你嗎?」長臂一伸,他將未設防的福氣勾摟入懷,讓她坐到自己腿上。
在金不破訝然的注視下,須盡歡低頭一吻,她一張粉嫩嫩的小臉霎時緋紅。
「你……你又騙我……」她忙要跳開,卻被緊摟住。
他呵呵低笑,以指輕撫花瓣般的軟唇。
「可你就愛我騙你,歡喜得很。」
「哪、哪有?你不要胡説。」不要再跳了!她的心,幾乎快要蹦出胸口了……
「瞧你眼兒眯眯,小嘴彎彎,滿臉的歡喜藏不住,你還想騙誰?」他就愛看她的笑臉,她總是笑得教人忘掉憂愁。
「我有嗎?」她愕然地摸摸自己的臉,很想變出一面銅鏡來瞧瞧此時自己的模樣。
咦!嘴唇真是上揚的,眨巴眨巴的眼睛眯成一條線?福氣心慌地放下手,啥也不敢深思,放空。
「福氣嫁我如何?不用花轎,直接在大廳拜堂。」福氣是須府的人,省了迎娶這樁麻煩事。
福氣一聽,驚得睜大眼,差點從他腿間滑落,但她還來不及搖頭,一旁已有人代為大喊着不。
「婚姻不是兒戲,開不得玩笑,表哥,你要從長計議,仔細思忖,不能隨口一句戲言就定下終身,有些事還是不可操之過急的。」金不破一身冷汗,連忙叫停。
抬陣一瞧,須盡歡語氣甚為慵懶,卻透出凌厲。
「我不娶,你着急,我想娶,你又阻,不破,你以為你能干涉我?」
識時務者為俊傑,聰明人為之。
金不破一吶,神情狼狽。
「好歹得先安撫好君家,勿生嫌隙,洛陽城百姓都知到須、君兩府的婚事,若是不找個好理由勸退,怕君家小姐會承受不住打擊。」
「嗯哼,那你娶她,反正你也算須家人。」他看他應該樂意得很。
「什麼?我娶她……表哥,我的須二爺,你就別胡言了吧……」金不破先是大驚,繼而苦笑,內心翻騰着説不出的苦。
「福氣,你看清楚了,這叫口是心非,他喜歡了人家好幾年,沒膽子表白心跡卻推給我,這人有多沒用呀!」真當他看不出那點小小心思嗎?自以為藏得深卻處處露行跡。
「表哥……」金不破的臉一下紅,一下白,紅白交錯。
「不破,你知道我、向不喜歡旁人干涉我做事,看在你是自家兄弟的分上,我忍你一次,此事別再提了,青玉素璧是憐心打破的,也就代表我們兩家婚約破滅,這是天意,由不得我們做主,我和她就此兩不相干,各自婚配。」退婚一事已成定局,再無轉園餘地。
「可是……」他能眼睜睜看憐心因心碎而憔悴嗎?金不破的心裏掙扎不已。
他不敢承認對憐心有情,是因為她愛的人不是他,自始至終只為同一人痴迷,心裏從沒有他。
而且時機未到,他就算想爭也不行,金府的爭鬥尚未落幕,他還未成功地掌握金府大權,在這重要時刻,他不想為了兒女私情毀了多年來的佈局,孃親所受的罪非討回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