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訕笑這新娘子一定嫁不成,有人同情須府年年有喪的遭遇,有人幸災樂禍地看熱鬧,亦有人缺德地開出賭盤,賭起須、君二府的聯姻是否會成功。
不管是嘲笑或憐憫,一城百姓仍起個大早,生意不做了,扶老攜幼夾道排成兩列,伸長脖子引頸眺望。
迎娶的花鼓咚咚作響,噴吶聲嗚嗚咽咽,娶親的隊伍長達三里,三牲酒禮,喜婢媒人,該有的婚嫁事宜一應倶全,毫無失禮處,給足了君家面子。
可是一路上卻感覺不到喜慶氣氛,反倒像送殯一般,須府迎娶的隊伍中沒一個人面帶笑容,每個人都臉色凝重,如喪考妣,眼睛眨也不眨地直視前方,恍若活偶人。
最教人訝異的是,一身喜袍騎在馬背上的新郎官,身前居然有個……女人?
「……我説我不要去,你快放我下馬,我不要……不要看你娶新娘……」心情低落的福氣苦着臉,一臉快哭出來的模樣。
「不許你説不,要是你肯早點點頭嫁給我,花轎上的那個人就是你。」他也用不着演這一齣戲,被逼着娶不愛的女人。
「又不是我不肯嫁,是不能嫁,你不懂……」看着他娶親,她心裏好難受、好想哭,這是為什麼?
「沒有不能嫁的道理,你看君家小姐死也要嫁,福氣,這一點你比不上她。」
他不想懂她口中的不可能,他只知道她會是他的。在今日過後。
她小臉一黯,神情有着説不出的晦澀。
「我跟她不一樣,我是……我是……」
福仙……
「看到我娶別人,你有沒有喘不過氣來,快死掉的感覺?」君府逼他,他逼她。
福氣一驚,迷惘的眼神倏地一亮。
「你怎麼曉得?我心口很痛,痛得都快要裂開了。」
須盡歡終於露出了一絲俊朗笑意,大掌覆上她按住胸口的小手。
「因為你愛上我了。」
「我……我愛你?」她吶吶地睜着圓陣,心中的一層薄霧慢慢散開。
「是的,你愛我,你把我放在你心中,所以你才疼痛難當,不想要我身邊的那個人不是你。」她懂情了!他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痛快。
「是這樣嗎?」他的手好大,她的手好小,一大一小的手相疊就有種温暖甜蜜泛在心頭,卻又有絲苦澀,這是人間的情愛嗎?
總是遲鈍的福氣好仔細、好仔細的想着,腦海中浮現一幕幕兩人相處的情景,他的冷眉相對、他的陰沉跋扈、他的逗弄和喁喁私語……好清晰、好明白的映在心版上。
這就是喜歡,這就是愛呀……她這個小福仙居然愛戀着人間男子!
見她眼神忽地流露難以置信的訝異,須盡歡攬着她腰的手驀地將她摟緊。
「明瞭了吧!我的福氣。」
心是清朗了,愛意湧現,但是……「你要娶妻了,我……我不能再、再愛你了……」福氣的眼眶紅了,蓄滿了淚,哽咽地開口。
「放心,她嫁不成,我想娶的只有你一人,你才是我的妻。」他冷然一笑,眼中藏着自信和鋭利。
「咦?」什麼意思。
鼻子一抽,她忘了要哭,不靈光的小腦袋瓜子一直想他話中含意。
「好好地看着,福氣,看君憐心怎麼自食惡果,敢以死相逼,就要有相當的覺悟,我可不是好相處的大善人。」他眸光驟然冷如冰霜。
迎娶隊伍吹吹打打,八人抬的轎子搖搖晃晃,行呀行的行至君府朱門前,張燈結綵的君府滿是喜氣。
馬上的新郎官未下馬,目光冷峻地盯着盈盈走出的新娘子,她一身大紅嫁裳,鳳冠霞帔,在兩名喜娘的攙扶下上了花轎。
一坐穩,轎伕大喊了一聲,「起轎。」
這該是多麼歡天喜地的畫面,鑼鼓喧天好不喜樂,送嫁行列亦形成長長人龍。
可是沒有人笑,大家都緊繃着臉,嚴陣以待,小心翼翼地就怕有突來狀況,行走的速度比以往快了許多,想盡快到達須府。
只有入了門,拜了堂,才可鬆口氣,君府的人比誰都期盼不會再有意外。
然而天不從人願,在走過三條街後,眼看着離須府越來越近了,原本萬里無雲的晴空忽然烏雲密佈,轉眼陰暗一片。
轟隆、轟隆、轟隆、轟隆——
雷光電閃,轟隆隆的雷電直劈而下。
「護住花轎,小心小姐!」君府下人高聲一喊,先護轎子。
護得住嗎?
只見雷聲後伴隨着狂風大雨,連馬都撐不住了,何況是人,在場的人無不被吹得東倒西歪,連站都站不住,往後滾了幾圈。
身形瘦小者更因此被捲起,又被狠狠丟下,喜事無喜先見紅,好幾人身上帶了傷,血流不止。
雨,簡直是用倒的,雨勢大得令人無法行走,視線不明,彷佛困在雨陣中,寸步難行。
花轎被風雨打翻了,轎頂整個不見了,一身濕漉的新嫁娘狼狽地滾出,腳步蹣跚地跌落黑色駿馬蹄下。
新娘子的紅蓋頭掉了,露出君憐心的勝雪嬌顏,她一臉悽楚地將柔荑伸向須盡歡,想要他拉她上馬,不坐花轎也要嫁給他為妻。
但是她伸到一半的手突然停住,那雙仍充滿愛戀的美眸驀地瞠大,她看到了被他細心呵護在懷中的福氣。
「你還想嫁嗎?」他的語氣是嘲弄的。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待我……」竟帶了名女子羞辱她……
「你自找的,我須盡歡活了二十四年,還沒人敢要脅我,你算是第一人。」他輕輕揚鞭,馬兒揚蹄一踢——
「你……」她驚詫的睜眼,身子忽被一扯,騰空向後。
君憐心抬頭一看,救她免亡於蹄下的是她的兄長君懷逸,她掙脱兄長的手往前站到須盡歡馬前,張口欲言。
雨水打濕了她的臉、她的發,眾人的衣裳無一處是乾的,而風仍像鬼吼般呼嘯着。
「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上蒼不讓你嫁,你就該認命。」
不信神的須盡歡心裏鬆了口氣,這會兒他倒是感謝老天爺省得他當真要實行計畫。
原本他私下動了手腳,就算君憐心順利嫁入須府也不會是他的妻子,和他拜堂的人是他,可是洞房的卻是另一人。
「不,我不回頭,我要嫁給你……」就差一步了,她要堅持到底。
風吹走她細碎的嗓音,一陣雜沓的馬蹄聲由遠而近,疾馳而來。
「不、不好了,二爺,大奶奶不知何故發狂,抽出發上的簪子往身上直插,丫頭、老媽子都不敢靠近,直呼大奶奶中邪了……」
聞言,最震驚的不是眉頭一蹙的須盡歡,而是君憐心,孱弱的她竟然發出淒厲哭叫,一聲接一聲地驚人心魄。
「快,把她的喜服脱下來。」須盡歡命道。
什麼,脱新娘子的衣服?
風疾雨狂,沒人真敢上前剝君憐心的嫁裳,畢竟她還是黃花大閨女,眾目睽睽之下怎能失禮。
不過,向來忠於須盡歡的暮成雪並無此顧慮,二爺一聲令下,他身形極快的趨近,在眾人措手不及的情況下,迅速地取下大紅喜袍。
説也奇怪,就在此時,風雨明顯變小了,只是天氣仍陰沉着。
「讓福氣穿上。」須盡歡話語一出,全場震驚。
福氣連忙搖手。他的作為已夠傷人的了,儘管她不想見到他娶別人,她仍對君憐心的遭遇不解又同情,怎能再做這種過分的事?
見她小臉寫滿拒絕,他眉一揚,附耳到她耳旁嘀咕了一陣,她頓時面有難色,猶豫地望向他,見他眸中是少見的懇求之色,不由得心一軟。
須盡歡自然沒錯過她表情的變化,不由分説的把衣裳披到她身上。巧的是剛一披上嫁裳,天空便放晴了,雨不下了、風也消寂,天邊更出現一道橫跨洛陽城的耀目虹彩。
百姓喧譁,詫異不已。
這怪事足以令他們議論三年。
一切如夢似幻、似真似假,若非地面仍殘留大雨過後的積水和滿地狼藉,還有那殘破不堪的花轎,沒人敢相信剛才才經歷了一場大雷雨。
迎娶的隊伍又重新整隊,歡鑼喜鼓響徹雲霄,這一回須府的人總算有笑容了,因為他們二爺娶的是鴻福齊天的福氣姑娘。
這時又有人來報了。
「好消息,二爺,大奶奶被救下來了,她沒事,只是受點皮肉傷,真是老天保佑,福神眷顧。」
須盡歡一聽,眉間的皺摺鬆開,面露煦煦暖色。
「好,很好,救下來就好。」他高高坐在馬背上,低視着面如死灰的君憐心。
「看到了沒,我的福氣是福氣滿滿的厚福之人,而你卻一再禍害我,毀我須府!」
今日一場嫁娶,福氣成了眾人眼中福澤深厚的福神,而君府則是車馬漸稀,鮮少人敢上門走動,因為瘟君在內。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禮成——」
禮成,高潮戲即是送入洞房,一羣觀禮的賓客鼓譟着,吆喝着要看新娘子,鬧鬧洞房。
不過須盡歡冷眸一瞪,當下立即一片鴉雀無聲,客人們訕笑着退開,讓出一條通道給新人通過,不敢再有任何嬉鬧之意。
新房內紅燭一對,窗上張貼着囍字,被褥與牀幔也是大紅色,一室喜氣洋洋,紅得熱熱鬧鬧,妝點出新嫁娘的嬌羞與百年好合的味道。
桌上放着合巹酒,酒旁是盤裝的四色素果,以及棗子、花生、桂圓、蓮子,象徵早生貴子。
要新婚夫妻加把勁,勿虛度春宵,趕緊把所有的氣力使出來,一門雙喜,一夜便為人丁稀薄的須府帶來娃兒啼哭聲。
「等一下、等一下,你要幹什麼?」坐在牀上紅蓋頭被揭下的福氣很緊張地叫停,素白小手微顫地推着銅色大掌。
「洞房。」
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他今日要得意了,一刻也不能耽擱。
敬酒什麼的,他可不想浪費時間去做。
「洞……洞房?!」他是指做……那件事?可他剛才明明不是那麼説的呀!
陣中閃着詭計得逞笑意的須盡歡推開她的手,解着盤扣,「福氣娘子,我們成親了,該做些夫妻間的私密事。」
她微微一驚。
「這不是權宜之計,暫且頂替一下,免得讓人白跑一趟嗎?」
那時他俯在她耳邊低語,説賓客已入席,酒菜上了桌,沒了婚禮撐場面,須府會在眾人面前顏面盡失,想先由她權充新娘代為應付。
她心想是假的,幫個小忙有何難,反正人一散去就恢復原樣,讓須府保住面子又賓主盡歡,她這小小的犧牲也不算什麼,結果現在的情況完全超乎她預料。
「你怎麼還是傻得這麼教人歡喜!拜堂哪能作假,當着鄉親父老的面,你可是切切實實地嫁給我,成了我須府的新婦了。」須盡歡墨眸微眯,帶着笑意。她這不解世事的傻樣讓人好生期待,調教妻子是身為丈夫的責任。
「什麼,我嫁給你了?!」她大叫。
他一指點在她誘人的朱唇上。
「噓!別讓人聽見我們在屋裏的恩愛,你這小小的嘴兒,和承歡時的嬌喘嚶嚀全是屬於我。」她是他的妻子,福氣。
燭火燃燒着,映得須盡歡的臉孔柔情似水,他眼中有情,温暖流光融化了眼底碎冰,現在他的眼裏滿是深濃愛意和纏綿。
「你……你又騙了我……」她有些悲憤,葱白玉指直直指向他。
他笑聲低啞。
「是使了些手段,不過你敢説你不愛我?你心底沒有些許竊喜,我娶的是你而不是君家小姐嗎?」
「這……」福氣老實,沒敢説違心語,小臉霎時漲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