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淵回到自己房中,瞥見那紫檀雕花的大牀,牀頭花架之上,陳列着十個白玉雕琢的男女娃娃!
那男娃娃又胖又大,足有一尺半高,另外九個女娃兒,高有一尺,各穿着色彩不同的衣裙!
男娃兒背後,有一個雕刻極細的“淵”字,而其他九位女娃,則刻了禮、義、仁、信、忠、達、智、孝、勇九個不同的字!
這九字,與他的伯、叔、父的名字相同,若説到無涵義,則那九個何必刻字!
但,究竟是什麼意思,龍淵卻一時難得其解!
他因此呆呆的想出了神,連門外有人進來,都不曉得。
進來的是一位豔麗的女郎,她瞧見龍淵出神的模樣,不由笑了起來!
龍淵吃了一驚,抬頭一瞧,卻見那女郎眉目如畫,鳳目直鼻,其美竟不輸於風蘭!
他不由大為驚訝,心話:“這女子是誰,怎麼會不聲不響的闖了進來?而我竟未聽見聲音?”
那女子一笑出聲,引得龍淵抬起了頭,不由得有點慌張,她舉起纖纖的素手,掩住櫻唇,目光一觸龍淵又亮又大的雙眸,就迅速的垂低下頭,屈膝襝衽,對龍淵施了一禮,鶯聲嚦嚦的道:“小婢叩見公子……”
龍淵一見她屈膝行禮,心中雖然還在納悶,卻趕緊站起來,準備回禮!
但,一聽她發出這又軟又脆又潤的稱呼,心裏説:“這是什麼時候買來的婢女,看她這一副容貌,作一名婢女,真真是委曲之極!”
這一想,正是動了憐香惜玉之心了,也正是……
那女子站直身子,望見龍淵那一副惜愕的神態,竟又嫣然一笑。
這一笑,宛如百花齊放,竟在她的本已十分秀麗的面孔上,平添了無數的魔力!
這一笑,落在龍淵的眼中,任憑他已然獲得了兩位絕世的美人,亦不禁怦然心動,心神皆醉,暗自讚道:“她的容貌,雖然銷欠于慧姊,但這笑,卻非是慧姐姐所能比擬,古人云:‘一笑傾城,再笑傾國’,我當是過甚之辭,那知道天下果真有這般尤物,具有此種笑容!”
他有點頭昏目眩的感覺,同時,身體上起了某種衝動變化!他想到……。
一時,他注視着自稱小婢的女人,這覺得她一臉的笑容,千變萬化,如春花,如秋月,如滄海,如長江,美也美煞,奇也奇煞!
幸虧,這一笑為時極短。那女子一笑之下,發覺到龍淵的目光有異,灼然炯人肺腑,不由得有些羞怯!粉頰一紅,立即垂下頭去!
龍淵微微感覺失望,幾乎想叫抬起頭來!
但,同時他也吃了一驚!暗暗自責,怎的會這般激動!
他強自壓下浮動的心神,幹“咳”一聲,問道:“姑娘深夜來此,有什麼事嗎?”
那姑娘眼皮一抬,頭卻垂得更低,發出蚊鳴也似的聲音,道:“婢子奉了老夫人之命,特來侍候公子沐浴就寢!”
龍淵生在富貴之家,對這種有俏麗丫環侍候的生活,倒是不以為奇,同時也安之若素!
但如今,不知怎的,一聽這女人所言,竟忽然心神顫戰,而腦海裏!同時也浮起了一副鴛鴦戲水圖!
他覺得十分可恥,迅速的將這念頭逐開去,幹“咳”着,嚅嚅道:“姑娘你請休息去吧,這裏沒有事啦!我……”
那女子低頭又是一笑,那姿態活潑之中,略含羞澀,甚是撩人,只是她卻不走,嬌軀微俯,徑自動手整理被褥,鶯鶯脆聲道:“公子這等稱呼,小婢何敢當得?小婢名叫秀梅,奉老夫人之命,專理公子的身邊瑣事,以後公子無論何事,只管呼喚小婢就是!”
龍淵手足失措的站在一邊,也不知説什麼好,他只是盯着那扭動的背影,看着她把被褥,慢慢的鋪平,此時耳中響着她那脆而且柔的聲音,只是心頭一陣混亂,腦海裏不由又浮起了那誘人的笑容!
有點窒息,漸漸的,他覺得氣粗了。
一股莫名的衝動,自丹田升起,漸漸的推展向全身,他想衝過去抱住秀梅,想把她的粉頰轉過來,仔細的欣賞她的笑容!
然而,在事實上他未這麼做,他極力的剋制着這股衝動的情緒!呆立着不動!
秀梅整理好牀鋪回過身來,瞥見他紅着臉,站着不動,不由愕然。她妙目一瞬,突似恍然若悟,立即垂頭挪近龍淵,伸出纖纖素手,去解他衣襟上的扭扣!
那知,她一雙素手,才觸到龍淵的衣襟,他突然如觸電極,全身輕顫,抬頭閃出兩道奇光,直逼過來!
秀梅卻也作怪,她至此再不畏縮,粉頸微仰,竟也一眨不眨的望着龍淵,忘記了她的工作!
兩人起初心理上都不習慣,但漸漸的,陌生逐退,而一股互相吸引,互相愛悦的感情,卻由這默默交投的四目中,互換交流!
兩人的身軀,漸漸的也向一起靠近,一分分,一寸寸,差不多快要貼在一起了!正在此際,外間突然傳來一陣衣袂飄近窗前的聲音,方始驚覺。
龍淵心中大疑,霍的後退二步,凝神靜聽!
那秀梅本也被龍淵的瀟灑風度,搞得神魂顛倒,芳心忐忑,但忽然見他後退了兩步,不由令她霍然吃驚。
她粉頰驟飛上兩朵紅雲,螓首半垂,幽幽然,櫻唇半啓,尚未吐聲,卻聽得窗外傳來了“篤篤篤”三聲輕響!
她微微吃了一驚,秀眉輕皺,低聲道:“公子請自安息,小婢……公子夜晚若聽外面有什麼聲響,千萬別出去,小婢告退!”
説着,襝衽一禮,蓮步珊珊,疾如飄風,出門而去。
龍淵怔在當地,心中可存着團團疑惑。這秀梅是什麼來路?窗外擊掌為號的是誰?他們有什麼企圖,都一時凝集在他心頭!
不過,他觀察秀梅的神態,確實有一身功夫,但看樣子,深情款款,卻不像對他有什麼不利之舉,尤其是臨去叮嚀,雖然有點吞吞吐吐。
就因為此,龍淵他適才才未採取行動,出去找那敲窗之人。
他細一思忖,決定先暗中查看一番,再作計較。
他先熄了燈,舉步輕靈,快捷猶如鬼魅一般,飄出房門,疾住樓下掠去。
夜色沉沉,大花園裏,有的只是呼嘯勁疾的北風。
龍淵抬頭仰望,天空中濃雲飛駛,掩着月光,閃目四掃,雖然仍視黑夜猶如白晝,卻仍然看不見半絲人影。
他飄身越登五丈多高的一株蒼松,居高臨下,龍府全景,頓時盡入眼底。
龍府在即墨城中,佔住了西北一角,約有十畝,府中林木繁茂,屋宇樓閣,錯落其中,雖值黑夜,仍有一番不同的氣象。
此際,在後園一座假山之側,正有兩陣對峙着,一邊是四個彪形大漢,勁裝提刃,來勢洶洶,一邊則正是適才在龍淵房中,侍他更衣就寢的豔麗丫環秀梅,及一個蒼蒼老叟。
龍淵念頭電轉,身形卻不停頓,就在這轉念之間,飄忽疾如流星趕月,直掠過去,正是那飛龍九式身法之中,天龍行空之勢。
他身法猶逾電閃,片刻間已然無聲無息的趕到當場,隱身在距離對峙數人約在二丈多遠的一株老梅枝頭。
那老梅枝疏花繁,吐芬競豔,清香四溢,卻不足以隱遮住龍淵的身形。
但一者龍淵輕功佳妙,來去無聲;二來此際正值是濃雲漫空,北風正緊之時。那對峙的六人,竟無一個發現有人欺近場中。
龍淵這一欺近,雙方的對答,自然入耳清晰,此際直聽秀梅身旁的白髮老叟,侃侃而言道:“賢昆仲黃河五蛟稱霸黃河,威勢直入東海,確令小老兒佩服。小老兒悔不該自不量力,多管閒事,故此自半年前,我父女在膠東吃過苦頭,被本宅七老爺救回之後,便立意隱姓埋名,甘在龍府為僕為婢,以報七老爺的大恩大德。但今夜賢昆仲千里相尋,找來此地,小老兒甘願認栽,任憑賢昆仲處置。”
龍淵隱身一旁,聽了這番話。不由對大概情形,瞭解過半,他心中暗忖道:“怪不得我覺得秀梅面生,原來是半年前被七伯伯救回來的。聽他這番説詞,分明是個好人,那麼……”
龍淵尚未想完,對面被那老人稱之為黃河五蛟的當中一個,面色青紫,刀疤斷鼻的大漢,忽然仰天長笑,打斷了老人的話頭,及龍淵的思潮,聲似雷鼓般,大聲讚道:“好,老兒你不愧為膠東一鞭,乾脆利落,敢做敢當,我紫面蛟黃河清決不令你受罪,一刀一命,給你個痛快。至於你這位寶見女兒嘛,哈哈……!”
秀梅此際纖纖素手中,已然多了柄“燦銀流星錐”,她手執錐索,聞言粉頰變色,朝指紫面蛟黃河清,嬌聲脆叱道:“狗賊你體得猖狂,姑娘……,”
老人揮手止住女兒的嬌罵,神色凜然的道:“黃當家的,你也是在江湖上打滾的過來人,江湖中講究的義氣,氣節,黃當家的難道忘了。”
紫面蛟下手站着的一條粗漢,面如重棗,吼道:“媽的皮,老王八蛋還講什麼義氣,若是你講義氣,那就不該阻擋老子的財路,刀傷老子二哥的性命!”
秀梅雖得她父親授意,不要她隨便開口,但這時瞥見這紅面蛟,穢言污語,辱及親父,那還能忍耐得住。
只見她小巧的“燦銀流星錐”猛的一抖,作勢欲出,道:“紅面蛟你是什麼東西,就憑你這幾句,姑娘也得教訓你這等沒有教養的東西……”
紅面蛟雙手“分水峨嵋刺”,“當”的一挫,健步而出,虎吼道:“賤丫頭,老子也正想償償你的滋味呢!來吧。”
龍淵在梅花從中,喜的勃然大怒,他覺得像是自己的親人,被人辱罵了一般,一陣陣激動,差一點躍下樹去!
秀梅本欲迎戰,那知她父親一擺隱在肱後的鐵鞭,擋在她的身前,沉聲道:“此地乃是龍大善人的府第,賢昆仲既如此咄咄逼人,我等另擇地點,以決生死如何?”
紅面蛟呵呵大笑,一面輕視的道:“王八蛋你想逃嗎?怕沒有上次那麼容易了呢!”
秀梅之父正色道:“黃河濁何必這般輕視小老兒?小老兒雖然算不得成名露臉的人物,但一生講究言出如山。何致膿包乃爾?小老兒所以請求賢昆仲換個地方,因龍府一家,善良忠誠,樂善好施,復又有恩於我父女,而不欲連累龍家大小受驚……”
紅面蛟呵呵長笑,回顧場外三人,道:“哥們!聽到了嗎?鼎鼎大名的膠東大俠客,不願意讓他的主人受驚呢!哈哈……”
説着,面色一沉,雙目突射兇狠光芒,逼視在秀梅父女的臉上,明狠的道:“老王八,大爺實話告訴你,大爺等兄弟四人,半年來為了找你,為老二報仇,已化費了無數心血,耗耗費了無數的金錢,放過了無數的買賣!如今上天有眼,讓我等哥兒們尋着了你,隱藏在這絕子絕孫的龍家,又豈能耽辦這件事兒。告訴你,大爺們不但要定了此宅財寶,同時也決定送那九個老頭兒及此上宅一干人等,早登極樂……”
此言一出,不僅龍淵氣得面目變色,便是那秀梅父女,亦氣得面目盡赤!
秀梅之父大喝道:“狗賊喪盡天良,老夫拼了萬死,也絕不讓你如願……”
説着,迅速的脱了長袍,顯出一身勁裝,抖手將長衫摔給秀梅,狀如瘋虎般直撲而出,舉鞭“泰山壓頂”,划起颯颯勁風,向紅面蛟當頭天靈擊去!
他自知非是這四人的敵手,故此在一摔長鞭之時,已然低聲暗示秀梅,道:“速去稟報八老爺……”
故此,秀梅在分撲上的同時,嬌軀一轉,已然疾如飄風一般,向後疾撲掠去!
龍淵心頭暗贊這秀梅之父,果然忠義可嘉,機靈過人。
那知紅面蛟等人,一見秀梅之父,狀如瘋虎般,狂攻而至,不但不接,紅面蛟雙腳輕點,退後五尺,反而哈哈陰笑,望着疾掠而去的秀梅道:“小丫頭,別跑冤枉腿啦!那邊大爺的手下,早已完成了任務啦!”
此言一出,秀梅父女大吃一驚。秀梅停步不進,回身來望他父親,他父親一鞭落空,卻也被他這句話,驚怔在當地,扭頭惶然四顧!
隱身梅枝之巔的龍淵,骨肉連心,更加驚得差一點從樹上跌落下來!
不過他功力深厚,一陣暈腦,瞬息即過,略一定神,突想起,自己一路行來,未聞半點聲息行動,別處不説,自己所居前樓之上,不僅父親龍致勇,深悉武學,便是那武夷婆婆與風蘭,那一個亦非弱者,怎的會一點聲息也無呢!
想着,遊目四眺,一眼正望見豔如春霧的風蘭,巧笑倩兮的,在數丈之外,一株翠松枝頭,向他搖手點頭!
這一來龍淵大放寬心,但仍不放心的,用千里傳音之法,詢問:“蘭妹妹,都沒事嗎?”風蘭又是一點頭,比了個點穴的手勢。龍淵這才收回目光,伸手囊內,抱出一個小盒,用手指拈着盒內霜彩,往臉上隨意一抹,那粉裝玉琢的俊臉,頓時變成了一箇中年儒生。
場中就在這一瞬之間,已起變化。
那秀梅之父,先是惶恐四顧,片刻間微一凝神,霍地全身顫抖,咬牙切齒,鐵鞭一指,正待喝罵,紅面蛟更加得意,濃眉一場,對秀梅招手,道:“喂,小妮子你回來吧!你要是不信,我叫他們出來,給你瞧瞧,如何?……”
説着,不等秀梅表示可否,左手小指一曲,放在口中,猛的一吹,暗夜中頓時划起了一聲尖鋭的胡哨!
秀梅似乎是死了心,她轉過身軀,延緩的踱回他父親的身畔,秀目中淚光閃閃,痴呆的注視在無盡的黑暗裏,充分的將心頭絕望的情緒,顯現了出來!
她這副神色,落在龍淵視夜如晝的眼中,忽然產生了一種毫無來由的憐愛與痛惜,他覺得一陣心痛,不知不覺悄悄的溜下樹來,向場中踱去!
紅面蛟一聲胡哨罷,本指望手下諸人,全都羣起響應的,那料到等了半刻,竟然得不着半絲迴響!
這一來不止紅面蛟,其他三蛟,也覺得大出意外,愕然驚顧,相對不解!
孰料就在這互相對望的瞬間,場中每個人,同時在霍然之頃,察覺到場中,又多出來一個人!
秀梅的目光,同時也落到倏忽多出來的那人側背之上,她突然一喜,卻又霍然而驚,她沒有考慮,幾乎在一瞬之間,疾掠到那人身側,顫聲兒急語,道:“少爺,你,你……”
“你,你”下文未出,妙目掠過那人薑黃的臉面,看清了那人的臉色,及茫然的表情,又吃一驚,驚得張口結舌,再也接不下去,“蹬,蹬,蹬”,一連退後三步!
那人雙目之中,突然閃出一股憐愛的神采,但瞬即轉向猶在愕然的黃河四蛟,冷冰冰的道:“閣下四人,夜率草寇,侵入民宅,竟欲趕盡殺絕,誠然令人齒冷,區區今夜與爾等初次遇見,體念上天好生之德!好言相勸,速速退去,從此洗心革面,否則下次相遇,就絕無如此輕鬆了!”
場中諸人,初時鎮懾於他突然出現,後聽見他這番目無餘子的大話,秀梅父女則喜,黃河四蛟則同時勃然暴怒起來!
一直未曾開過口的兩人之一,面色青藍,此際突然越眾而出,陰聲詢問,道:“閣下尊姓大名?看閣下這副弱不禁風的身材,似不是江湖中人,我青面蛟黃河陰好言相勸,閣下還是早離開這是非場為是!”
紅面蛟黃河濁本來想説話的,但被老四搶了先着,只好忍着,這一下等青面蛟説完,不詩來人開口,頓時破口大罵道:“兔蛋你他媽裝個鳥蒜,老……”“老”字方落,“子”字未出,那看來弱不禁風的儒生,突然屈指輕輕一彈,迎面兩顆大門牙,已然應指而下,直擊在口腔嚨頭小舌頭上,痛得他“哇哇”大叫,張口一陣嘔吐,頓時吐出兩顆大牙,及一個小舌頭尖兒!
那人一指彈出,雙眉一軒,雙目霍閃奇光,威勢攝人,注視着黃河四蛟,冷然而具無上威儀的叱道:“區區千面書生是也,紅面蛟穢言污耳,今予暫免,還不退去……”
他這手彈指神通一經使出,立予紅面蛟以重創,其他三蛟,自忖身手,已然絕非其敵。
這下一聽,對方的名字,轟傳江湖,威揚京畿的千面書生,不由得大驚失色!
青面蛟黃河陰人如其名,最是陰,也最能察顏觀色,知道進退,此際一聞千面書生龍淵這番話,一邊暗作手勢,示意其他三蛟,不可妄動,一邊拱手為禮,陰笑道:“閣下竟是大名鼎鼎的千面書生,在下不識,竟然看走了眼,真個罪過,現在閣下既然已出了面,在下兄弟,衝着閣下的面子,無論如何,也得拍屁股走路……。不過,在下等與閣下,就此匆匆別過,未得多領教益,實在意有不懌,敢請閣下,日後有暇,往在下樑山泊中走走,讓在下兄弟,再拜教益如何?”
龍淵朗笑一聲,道:“好,閣下盛意拳拳,卻之似有不恭,一月之後,區區必臨梁山泊就是!”
青面蛟應了聲,回頭望了其他三蛟一眼,揮手道:“走吧!”立時轉身疾往牆外撲去!
其他三蛟,狠狠盯了龍淵及秀梅父女一眼,一語未發,跺腳疾隨青面蛟而去
秀梅父女此時,身在夢中,一直痴痴的望看這一幕,這時秀梅之父,瞥見四蛟相繼出宅,龍淵飄然欲行,忍不住一陣激動,顫聲喚道:“恩公慢走……”
搶前兩步“撲通”跪在塵埃,叩頭道:“恩公高誼仁心,不僅救了小老兒父女,也救了龍府一家,小老兒粉身難報……”
説着還待叩頭,卻見對方長袖一揮,立有一股無形之力將他托起。
他心頭暗驚對方名不虛傳,果然功深不可測,站在當地,卻又長揖道:“恩公神功玄奇,世無其匹。但恩公為救小老兒。等,驟準黃河四蛟梁山泊之約,實令小老兒提心。因此,小老兒自不量力,一月後願隨恩公,到梁山泊走走,也好……”
龍淵轉頭瞥見秀梅出神的望着他,欲前又止,欲言還休,一臉狐疑之色,耳中聞得他父親的這般話,心中頗覺得不好意思,忙揮袖止住她父親的話,道:“老伯休要如此,武林同道,理應危急相扶,老伯這般客氣,實令區區不敢接受,再説那梁山泊非是龍潭虎穴,區區一人足矣!”
説罷,不待老人再有所表示,身軀一轉,望了秀梅一眼,身似流水行雲,飄飄然輕如鵝毛一般,冉冉向牆外行去!
秀梅櫻唇初綻,方待將他喚住,不料他身法似緩實疾,就在這片刻之間。已然失去了蹤影!
她父親,這位感恩知報的蒼蒼老人,卻收起了鐵鞭,匆匆去擔當巡夜的職責!
高高的樹巔上,並肩隱在一處的正是龍淵與風蘭,注視着他們散去,風蘭倩笑如花,向龍淵道:“龍哥哥!這兩個人是誰呀?看那位小姑娘,倒是非常逗人喜愛的呢……”
龍淵抹去臉上的化裝,搖搖頭道:“這個我也不大清楚,等明天問媽媽看……”
説着語氣一轉,又適:“他們其他人呢”
風蘭妙目一轉,逗他道:“什麼人呀?”
龍淵輕捏着她纖細的手,猛的把她拉人懷裏,舉手輕搔着她的腋下,道:“好,看你還裝傻……哼哼,説不説……”
風蘭依偎在個郎懷中,如同是一團温玉軟香,被他這一搔鬧,直笑得“咯咯”不停,氣息微喘,張着個小小櫻唇,仰着頭吹氣如蘭的,告饒道:“好哥哥……我説……我不敢啦……求你……求求你……”
龍淵俯首而視,距她的如花嬌顏,不足五寸,目見她軟語相求,嗅着那處子幽蘭也似的芬香,一陣心搖,一陣目眩,忍不住猛的張口,向風蘭的兩瓣櫻唇咬去。
風蘭驚“呀”一聲,輕輕微掙,但這也不過是虛應事故,頓時被他咬個正着!
剎時間兩唇相接,無我兩忘,世界上就在這片刻之間,剩下了他們兩人!
但,事實上,他們倆雖則神魂皆醉,世界上的一切,卻仍然依序進行,在他倆身旁,狂風在吹,樹枝在搖,一切孕育在黑暗之中!
突然,風蘭的嬌喘漸頻,龍淵的呼吸也加急,他們倆,在不知不覺的,放開了攀扶着樹枝的手,互相的擁抱住,愈摟愈緊!
腳下的橫技兒,卻似是不願再擔負這對情侶,“咔嚓”一聲,竟自齊腰斷去!
龍淵他兩個正在神魂顛倒之中,那料得到樹枝兒會這般大煞風景,齊齊腳下一軟,向下墜去!
此際,二人由於心神都已被情焰擾亂,真氣轉濁,及至驚覺不好,已快跌到地面上了!
所幸龍淵他功力深厚,所學的丹鐵神功,已然達到了神至意隨的地步!
故而他就在那間不容髮,堪堪離地五尺之際,霍地仰天急吸了一口真氣,疾逾電光火石般,將真氣運行到兩腿之上,猛地一蹬。
這一蹬乃是他情急之下,拼力使出,與地面已然只離着一尺了!
他功深力大,雖是虛空蹬出,一股暗勁,撞擊在地面上,另一股反震之力,卻將他二人下墜之勢,折消過半。
故此,他倆那疾墜如石的身形,霍地在着地之時,緩得一緩,接着便輕輕的落了下來!
然而龍淵的餘力已盡,風蘭則尤在半驚半迷糊的狀態之下,那裏能站得住?一着地上,頓時一齊跌作一堆!
風蘭至此才算完全清醒,她嬌喚一聲,扭頭瞥見自己俯伏在龍淵身上,卻又忍不住嬌笑起來!
龍淵挺腰抱着她站起身子,望着風蘭那一副豔麗如花的笑容,又是好笑,又是暗愧,同時卻又毫無來由的,突然想起了秀梅!
他不由自主的注視着風蘭,與秀梅比較,他覺得風蘭妹妹的模樣、性情、武功、家世雖皆是一等一的,但她的笑容雖則明麗可人,比起那秀梅的來,卻總覺得缺少她那種變化莫測媚態!
風蘭瞥見他痴痴的不言不笑,望着自己,不由吃了一驚,問道:“龍哥哥你……你怎麼啦?”
龍淵悚然一驚,忙收住自己的心猿意馬,故意他言道:“啊!沒什麼,我,我在想咱們該回去了吧,要不等一會婆婆找了來,看到咱們倆這樣子,豈不又要取笑!”
風蘭一摸頭上,果然已頭巾半落,再一低頭,望見衫兒上皺摺層疊,羅帶兒歪斜,粉頰一紅,輕輕的“啐”了龍淵一聲,挽着他疾疾回房,邊走還邊理怨,道:“好意思説?還不都怪你嗎?人家初更起便和婆婆出去替你家護圍,你坐享清福不説,還故意欺負人家,等婆婆一會兒回來了,看我不告你一狀!”
龍淵心中暗笑,也暗暗吃驚,口中卻加倍小心,道:“好妹妹,你高抬貴手,饒恕小兄一趟,下次再也不敢了,好不好!”
風蘭“咯”聲一笑,旋即強自忍住,故作莊容,道:“哼……好吧!看你這樣可憐兮兮的,我就將這次數目記下,下次再犯,可得從重議處了!”
説罷,抬頭見所居樓房,已然近了,忍不住驟然停步,墊腳湊進龍淵,在他的左頰上,親了一下,扭腰閃過龍淵擁來的雙手,帶着一陣頑皮的銀鈴笑聲,疾如飛失般,撲進了高樓之中!
龍淵摸摸自己的左頰,心中又泛起陣陣甜密的漣漪!
他頓住腳步,怔了一會,突然想起,不知婆婆回來了沒有,要不要出去瞧瞧……
那知還未想完,暗影中忽然划起獵獵風聲,龍淵一驚,扭頭一瞧,卻見來人,正是武夷婆婆!
武夷婆婆在他身前,倏忽止步,詫異低聲道:“淵兒你呆在這裏做什麼……?”
龍淵面上一紅,方待開口,武夷婆婆語氣一轉,又道:“天已不早,快回去睡吧,今晚來襲的那一批毛賊,已被老身,略施薄懲,驅逐到城外去了!”
説罷,不待龍淵回答詢問,便即縱身一躍,穿進了樓窗!
龍淵心頭暗暗感激,若不是武夷婆婆祖孫,自己這一家老小,真不知要有多少人,被萬惡的賊子所傷!
同時他也感激着秀梅父女,雖然若真個評論起來,那批黃河水寇,乃是被他父女引來的,但若非秀梅之父,心存忠義,先期示驚,雖則龍淵風蘭與武夷婆婆,全是一流的不凡高手,卻也不見得,保全了全宅無毀!
他這麼想着,覺得秀梅父女,卻也對自己一家,有着深厚的恩情,他須要好生去報答人家,他應該對秀梅,……
相到秀梅,一種心醉的感覺,與媚態橫生的豔容,重又浮起在他的心頭,他不由自主的想更仔細一些,他暗暗的告訴自己!
“我對她並沒有不好的念頭,我只是想仔細瞧瞧,為什麼她的笑,那麼多的變化……”
然而在事實上,在他潛在意識上,卻並不同於他這種推想!
事實上,武夷婆婆與風蘭,發現有人侵入龍家,乃是由於他倆的窗門,正對着城牆。賊人分批由城牆上跳下,首先被風蘭無意間發現。
她告訴武夷婆婆,兩人稍加留意,頓時驚覺這批人正是往龍府來的!
風蘭當時芳心大怒,本欲去告訴龍淵,但武夷婆婆認為,她目前已算龍家未過門的兒媳婦,不好再隨隨便便的往未婚夫的房間裏去,何況來人人數雖眾,卻由那翻越城牆的身手上可以看出,卻不高明,又何必再來個勞師動眾?
因之她祖孫二人,略一商議,立即分頭行事,迎上前去,不等那一干狗賊,分頭各逞兇威,便一一將之,點了暈穴,提送到城牆之下!
當然,她們看到了四個頭兒,只是那時,已與秀梅父女撞了頭,正在互相對答,她祖孫為了想了解這批人的動機,便隱在暗處,暫未出面!
後來,龍淵來了,武夷婆婆見有了他,知道這場爭鬥已然萬無一失,這才重又掠到城下,將數約二十的毛賊,一一拍醒,薄懲之後,方始驅之越牆而去!
武夷婆婆仍不放心,暗地裏跟蹤一程,直等到四個賊頭兒,奔逐而來,垂頭喪氣的率眾遠遁,方始回來!
這一切龍淵他那裏會想得到?他一者當時正沉迷於秀梅的秀色媚笑,二者居室的方向不對,即使開窗户,也難以期前發現!
另一點,在潛在的意識上,他實已深深的為秀梅的嫵媚所迷,他雖目前尚不肯承認,但秀梅的明豔,嬌嫣,與那千變萬化的,難以形容的媚笑,卻已然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頭!
龍淵此刻凝立在所居的樓前,天上的濃雲,突然隨一陣疾嘯的狂風飛出,半片月光,斜掛在一邊,放射出一片冷悽的光輝,罩住了大地,罩住了龍家的住宅!
龍淵凝立着,忽然覺得眼前驟然明亮了不少。
他轉睛四顧,忽然感覺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寂寞,他覺得身畔的雄奇的層樓,玲瓏的假山,搖擺的樹木,甚至於自己的影子,全都一般的冷酷而不解情意!
他仰頭對月,霍然憶起了遠在天邊的雲慧,忍不住喃喃自語,低聲祝禱也似的説:“慧姐姐,你好嗎?你在那裏呀?你此刻也像我一樣的想到你嗎……唉……”
他低語着,以一聲悠長的嘆息,結束了這毫無迴音的話,但他的頭,卻仍然仰着,眼睛卻仍然注視着明月,只是已略有些濕潤而已。
這,本來難怪他的,俗語説:“兒女情長,英雄氣短”。龍淵他確實乃一代人傑,但在涉及兒女私情時,那在他心田中,下種最深,發育得最盛也最燦爛的愛情之花卻陣陣的拂起相思的愁緒。
突然,一個婀娜的身影,由大廳悄然而出,那翩翩的裙裾飄飄被風吹起,露出一雙纖腳,疾如輕雲一般,翩然走近龍淵的身後。
龍淵被突然來的寂寞,與深深的相思淹沒了,他雖則武功蓋世,卻一直未曾察覺到身後的來人。直到那生似弱不禁風的人兒,看清了他背上的塵土訝然詢問:“啊,公子你怎麼站在這裏?你……你身上怎麼啦……”
龍淵驟然一驚,猛一轉身,整個的身子,以緩實疾,若似行雲流水一般的退後五步,但等地看清了來人的面目,卻又情不自禁的驚問:“是秀梅,你怎的還不曾睡?”
秀梅微仰着頭,嫣然的笑了,那笑容正映着月光,顯得格外動人,看在龍淵的眼裏,復又禁不住心頭不怦怦大跳。
秀梅仗着黑暗的掩蓋,已減少了不少羞怯,她笑着輕輕的道:“小婢回房不見了公子,心急得不得了,那裏還敢就睡,想不到公子竟在這裏賞月,真是……”
下文沒有出口,卻用那含情的眼波,與另一種笑意代替。
龍淵似乎很瞭解,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掩飾的道:“我是不放心……不,我是……咳……”
他連換了二個題目,都覺得不合適,這情形看在秀梅眼裏,逗得她輕聲一笑,翩然挪近,輕輕彈着他的背上的灰塵道:“公子你別説啦,就算婢子知道了好啦,但你看你背上怎的會貼上這麼多土啊?”
龍淵面上一紅,道:“我出來想瞧瞧的,那知竟看到不少人,我,我藏在一邊,不小心就搞了這一身土!”
他可是第一次説慌,但卻説得很自然,這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怎麼會侃侃而言,心中卻不感覺愧慚。
秀梅卻被他嚇了一跳,她扭頭向四外看了看,輕輕拉着龍淵的衣袖,往廳裏走,一邊低聲輕問道:“公子,你看到誰了?唉,唉!這可有多危險哪!”
她説着,又起緊回身開起廳門,廳內已無燈火,大門一開,光線頓時黑暗了許多。
她怕龍淵看不見,上前扶住他的臂,又自低聲囑咐道:“這裏黑,婢子扶公子上樓吧!好不好?要不要先挑上燈?”
龍淵心頭一方面暗覺好笑,一方面卻又對秀梅的體貼温柔,產生了令人有卻之不恭受之有愧的感覺。
他連忙回答:“不要,不要。”任憑秀梅牽着他走,一邊也低聲道:“我看到你和一個老人家,和四個大漢爭吵,後來又知從何處跑出來一個秀才,三言兩語,就把幾個大漢給罵走啦,唉,那些人本事好大,他們為什麼……”
秀梅扶他上樓,此際已來到了樓上,聽見他這麼説,趕緊輕噓了一聲,不讓他再説,然後迅速的打開龍淵的屋門,送他入內。
房內燈光燦然,暖爐也早已燃着了,兩人由黑暗而寒冷的外面,驟然走進來,都有些人臨仙境也似的感覺。
龍淵望望秀梅,燈光映照下,秀梅的雙頰,豐潤白皙,卻因外面北風緊急,寒氣正盛之故,有點兒發紅。
這一來,她的雙頰,到像是那熟透了蘋果,逗人遐思。
秀梅與他四目一觸,發現他面色如常,竟似根本未過房門一般,心中一動,想起扶他時,手中觸到的一層單薄的衣服,及裹在衣內,微泛暖意的手臂,更加大為訝異。
因為,她實在想不透,這麼個文質彬彬的俊秀書生,竟能夠不畏寒冷,在臘月的夜裏,還僅僅穿着一層單衣。
不過,她沒有問,她默默的上前替龍淵解那長衫之上的鈕釦,想讓他早些就寢。
龍淵有過意亂情迷的前事之兆,不敢再勞動她了。
故此一見她挪近身前,忙退後兩步,作自己脱衣之狀,道:“秀梅,天不早啦,你也快點去睡吧。”
秀梅雖然是奉命而來,但到底仍是個黃花閨女,何況此際當真是將近四鼓,聞言忙襝衽,向龍淵行了一禮,道了晚安,悄然的退了出去。
龍淵的心很亂,他上了牀,卻一時睡不着,太多的疑問,在心中起伏着,卻一時又找不着解答的頭緒,思索半晌,方才自我安慰,明天去問清楚一下,酣然睡去。
於是,這歸家會親的第一天,到此當真是過去了。
但,第二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