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的膠東一帶,今年年關前後,一反常例,沒有下過雪!
即墨城因為這接連的十來個好天,及一件轟動遠近的大事,格外的熱鬧起來!
尤其是窮苦的鄉下人,都紛紛的挾老攜幼的,往城市趕去,一來想湊這熱鬧,二來也為着領一份豐富的濟賬!
因為,城裏龍大善人們共有的大少爺,就在這年初三,要舉行完婚大典!同時迎娶兩個賽似天仙的媳婦兒。
龍大善人一家,在即墨可等如萬家生佛,幾年來,每屆青黃不接的日子,龍家總在各處,設下粥篷,濟貧救苦,同時,就是有病有災,到城裏龍七爺的藥鋪裏去,多多少少,施藥送錢,總有個接濟!
因此之故,附近的百姓,可説沒一個未受過龍家恩惠之人。如今,他家的獨子——龍大少爺就要娶親完婚,那受過恩惠的,怎能不暗禱:“上天保佑,大善有後!”而拍手稱慶呢?
何況,龍家還早已貼出了告示,為了慶賀公子的大典,新婚三日之內,龍家設下“流水席”,招待鄉親故舊!這還不算,凡是窮苦的親朋,各於筵後,奉送車馬之資,紋銀五兩。
這是何等的排沏啊?這又是多麼寬仁的義舉啊?
什麼樣的人物,能不被之一貼告示感動,而前去賀喜呢?
因此之故,大年初二,那走南往北的,通往即墨的官道,已然是人頭攢擠,途為之塞了!
城中,更不用説,有多麼的熱鬧,那喧嚷聲,鞭炮聲,鼓鑼聲,到處充盈人耳,人們一個個,穿新衣,戴新帽,喜氣洋洋的,雙手插在袖裏,只要是見了熟人,開口便是:“恭喜發財!”四字一句!
龍府上,更不用提。門裏門外,處處張燈結綵,院子裏,一樹一木,全都用彩紙結上了紅花綠葉,故此雖在嚴冬,乍然望去,仍然是滿院的無邊春色!
但,這似乎還嫌不夠,院子裏仍然有忙進忙出的僕人及工人,在忙這弄那,盡其最大的力量,以求盡善盡美!
大廳裏,倒是早弄好了!
你看那紅漆香案,上設龍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三牲祭品,排滿了整整的三張大桌!這是為了過年祭祖所設的!
另外,四周的壁上,掛滿了喜帳,斗大的金字寫着吉利的祝辭,這是一干親朋鄉紳送的!
此外,天花板,懸掛着五色彩燈,比平常外出一倍有奇,大白天雖不曾點燃,但只看那陣式,便可料定,晚上是多麼的輝煌。
一角的大樓梯,與所有的地上,如今已整個腥紅地毯,鋪蓋起來,那鮮豔的色彩,會自然而然的,予人以興奮的感覺。
二樓,此際已全部改做新房,龍淵的雙親,龍致勇夫婦,已然暫時的遷到老七龍致智所居的樓下,等待着另建新屋!
而龍淵,這當兒暫時也不住在新房裏,自從初一,便暫居在招待客人的小花廳,與賽仲連魯智盤桓一起。
因此,這一棟富麗堂皇的大廳,目前卻顯得十分寂靜,除了幾名負責看管的丫頭外,並無其他閒人!
幾位有病的老人家,都已康復如初!
他們一個個精神抖擻,喜氣揚揚,討論着龍淵的經商計劃,及等待着初三,這具有重大意義的日子!
九位夫人,亦是如此,只是除了老七致智夫人,與龍淵的生母致勇夫人之外,私心裏還有點兒不大順意!
其實,這也非為了別的,只為了娶來的媳婦並不屬她,而她們又無能為“淵兒”找來個合適的主兒!
所以,她們各位老姐兒們,逢到了一起,只要是沒有致智,致勇兩位夫人在座,所談的總是怎麼着再替龍淵討幾個媳婦的事兒!
賽仲連魯智,雖然身為賓客,可是個最大的忙人,因為他不但參與了籌劃婚典,同時也負起了保護龍府的安全,指揮健僕護院,守夜守衞的事宜!
這件事,過去本是葉翔的職責,只因他如今身為親家翁,在此婚典前夕,須要陪伴他的女兒,故才交在魯智的肩上!
所幸,金陵八大鏢局之中,協同運糧的幾位局主,已然趕來參加,那粥馬瘟神陸達、入雲雕華化,也自動的加入了這一行列!
武夷婆婆、風蘭、另一個新娘子秀梅,均已在初一遷出了龍府,暫居於城中最大的一家“昌隆客舍”之中。
龍家在“昌隆”包下了整個的後園,另由門户出入,故此,等如是一所私宅!
一干的下人,亦是在龍家精選出十名丫環,十名健僕,過去伺候,因之這四個人倒過得舒舒服服!
尤其是風蘭與秀梅,在龍宅之時,由於身份的關係,處處不便,故此很少接談!
但自從遷出龍府,由於兩個人都是一般的江湖兒女,性情上有許多想類之處,同時又馬上便要作一位郎君的新娘,故在一起談談説説,互相交換一些武林見聞,江湖逸事,不僅覺不着寂寞,在感情上,反而接近了許多!
只有龍淵,幾天來雖然最閒,卻也最苦!
因為他此時更是成了眾人矚目的熱門人物,走到那裏,即使遇不着玩笑似的道賀,也總是免不了那一雙雙,羨慕、崇敬、以及調弄的目光!
因之,他覺得不堪其擾!
雖然在心中,果然是充滿了憧憬與喜悦,但對這世俗的一切,卻萬分的困擾與煩厭。
另外,在心靈中,雲慧的影子,也時時擾亂了他的情緒,因為,他總覺得無論如何,是對不起她的!
他記得,那一晚在七伯之處,吃得半醉,歸來房中,目見風蘭在座……
他起初以為是秀梅來為他整理牀鋪,那知“梅妹”出口,卻發現乃是風蘭!
風蘭雖然是胸襟寬曠的女孩子,瞭解他的處境,但當時在那種情況之下,仍不免醋勁大發!
龍淵當然十分歉疚!為了慰撫風蘭的醋意,便使出撒賴的手段,故意的裝作昏迷!
果然,風蘭見狀,只當他真個醉倒,不僅醋意頓消,反給他一陣輕憐蜜意,龍淵在美人的懷抱之中,如入芳蘭之室,竟為之意亂情迷。
於是,在那一晚,在那行禮的前數天,他便佔了風蘭的一切,同時也給予了他的!
於是,他與風蘭,結成了真實的,靈肉合一的夫妻!
在當時,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愉快,他覺得自那一刻開始,便算是真真正正的成了個“人”,而不再是一個孩子!
但事後想來,尤其是當他開始討厭即將舉行的繁文縟節之後,他開始後悔,怨恨在以前,為什麼苦苦的忍煞住,不肯與雲慧結成真實的夫妻了!
他,本該先屬於雲慧的!雲慧對他有救命之恩,有養育之恩,有教導之恩,也有類似的師徒之情!
後來,他們雙雙傾心,誓偕白首,他為什麼不能把握機會,將他的一切,最先交託給雲慧呢?
為此,龍淵深深的歉疚着,覺得愧對於可敬可愛的雲慧,同時也怨恨着自己,責備着自己,過去的行為,當真愚笨蠢笨之極!
因此,在他的心中,時時總覺得雲慧在對他怒目而視,在責備他的不忠不義,有怨恨他白言而無信,在……。
他有時恨不得逃脱開目下的煩擾困境,去尋找雲慧,向她認罪,但他能嗎?他能毅然離開這鐘愛了他的父老慈心,去投奔另一人的懷抱嗎?
親情與私情兩相比較。雖然當事者在感情上,可以受到折磨,但總歸是親恩似海,站着贏面!
故此,龍淵他內心之中,雖然感到矛盾與痛苦,但多數的時間,仍然是愉快的,他不得不愉快,在情在裏,從表面上觀察,他根本是沒有值得遺憾的事!
初三終於來臨了!
整個的即墨城,似乎已為之瘋狂!
龍府的裏裏外外,更不用提,是多麼的熱鬧!
人山人海,擠得水泄不通!賀客來賓,一個個沾上了洋洋的喜意,只要是能站能坐的地方,差不多早已站滿了人!
這一來,為府上的執事帶來極大的困難,所幸賽仲連魯智曾經過大風大浪,指揮若定,一見這等情形,頓時派出一對舞龍的隊伍,鼓鑼喧天的在前面開道。
這二十個人,全是上選精壯的小夥子,年青力壯,一色的青襖青褲,紅扎腰,薄底青緞快靴,清爽利落!
龍身上紅鱗金甲,閃閃生光,龍頭大如磨盤,均以鐵片打成,綵緞裹紮!明晃晃的,神態栩栩如生!
龍頭前面,是個身着綵緞的大漢,手執着一根長竿,竿頭紮上一個彩珠,兩個銀鈴,一經舞動,不僅風聲呼呼,而且還鈴聲震耳,端的是威面八方!
這條龍,辰初打龍家大門口出發,後面的迎親轎子,也跟着一齊出動!
按規矩,新人坐八抬花紅大轎,有八面金色大鼓,以及十六個旌旗隨行!
但龍府今兒個不同別的,故此,除了新郎倌兒之外,任啥都增了一倍有奇!
但見那金龍之後,四個開道鑼,二個短旗杆,四面繡金花的紅旗,中間有“開道”兩字,接着十六對展招旌旗,四面“迴避”牌,十六對考高把燈,用有二對龍,二對風,金瓜鉞,朝天凳,一律是皂衣子服。一共有六十八人!
其後是兩頂五子登科的八抬大轎,轎前頭十六面圓桌大小金色大鼓,八杆嗩吶,每一頂金光耀眼,光彩奪目,八名轎伕,一色青綢燈籠褲,身穿號農。
八個人一律左肩抬杆,一手插腰,一手在甩,一步只邁半步,但見那五子登科的花紅轎,四角的垂絡流蘇,一顫再顫,既穩且快!
兩轎之後,又有二轎,之乃是迎“娶親夫人”坐的,雖然比起前兩轎來,稍有遜色,但也非一般可比。
所謂“娶親夫人”並非是龍家的人,而是龍家請的,上有公婆在堂,中有老伴相陪,下有兒孫繞膝,的“全客人兒”。
在後面,該是新姑爺了!
新姑爺龍淵,這時候打扮得頭戴金花,一身簇新的狐鼠皮袍,十字披紅,昂然跨下一匹雪白的駿駒,本已英俊挺拔的他,這一來格外的顯眼,越凡越俗,天上少有,地下無雙了!
駿駒之後,是七八個手執金凳的壯漢,為的是停轎,墊腳用的!
這一行浩大的隊伍,在人聲歡呼,鑼鼓震天聲中,在街上足足遊了一個多時辰,方才到達了“昌隆客舍”的後院大門!
花轎抬了進去,停在了當院,龍淵這新郎倌兒,也跟了進去,在院中下騎!
但,時辰未到,新娘的裝扮,大約也尚未完成,他站在院子裏又一停就是一個時辰!
幸虧,金龍在門外舞個不停,吸引和阻擋了許多觀眾,院子裏不擠也不亂,但許多好奇過了份的,大姑娘、小媳婦,悄悄的溜進來,站在他一丈開外,上下的打量着他,眼中露出羨慕與迷醉的光芒,卻令他若有芒刺在背的感覺!
龍淵他雖然已達到寒暑不侵的境界,但在院子裏,被人這麼看着,也不由得既煩且躁,周身上下,滲出了冷汗。
他暗自解嘲的想,這真比經歷一場血戰,還要可怕,在血戰中,不僅可以儘量發揮,自己的功力潛能,同時在不敵之頃,也可以設法退卻!
但,現在,這種場合,等如是隻能捱打,非但不能還手,而且連還眼都不能夠!
幸好,時間雖慢如蝸牛散步,終究還是在走。
新人上轎的時刻,也終於到了!
一雙新人,一式的鳳冠霞佩,金光閃閃,五色繽紛,臉龐兒用一塊紅巾遮住,根本令人分不清誰是誰!
八名丫環,也穿着各色彩緞衫裙,臉兒上,塗指抹粉的,分別扶着新人,上了轎,分立在花轎兩旁。
於是,一聲和麼喝,兩串特大號的“百子炮”,同時燃放,震天的鑼鼓聲中,重又啓程!
只是,行列上有了變化,龍淵這位新郎倌,已然被安排到花轎的前面!
花轎之後,又加了二頂,一共四頂大轎,除了“娶親夫人”之外,又多了兩位“送親的夫人!”
按古禮,來回是不能走一條路!
所以,前頭開道的舞龍隊,一直往東,竟而由東門出了城!
城外,雖然房屋較少,但人羣並不稍減,尤其是一般很少拋頭露面的大姑娘們,乍見白馬上瀟灑絕世的新郎倌,一個個情不自禁的看了迷,全不由主的組成了一支龐大的隊伍,跟在後面!
由西門進城,穿過了預先佈置的街上,在午時之間,總算是到了龍家的大門口!
大門口萬頭攢擠,連樹上都爬滿了人,一見花轎來到,立即,彩聲雷動,炮聲震耳的鬧了起來!
新郎倌在二門下馬,按着司儀者的規定,當先步入大廳,站在中央供桌之前的紅毯之上。
大廳裏歡禮的人,亦有數百,都是些近親近鄰,或是有地位的鄉紳。
四周牆壁上,上下兩排喜帳,帳下一列紅漆大桌,上面擺滿了喜禮,嫁裝,及一些屬於新人的,玉器古玩,金銀手飾,綢緞等等的用器,故意陳列出來,給觀禮的來賓參觀!
但此時,眾人只顧得看新人了!
一個個,站着伸長了脖子,等待着新人的出現!
一對新娘,由八名丫環扶着,跚跚的碎步入廳!
雖然,每個新娘的臉上,遮着紅巾。但瞧那一身穿戴,寶氣珠光,便已引起了此起彼落的“嘖嘖”稱慕!
龍淵站在那兒,真可用“如處針氈”來形容了。
他垂目低頭,不敢仰視,但偏偏耳朵不爭氣,特別靈光,不時聽到些閒言閒語。
那些話,當然多數是稱讚之詞,但其中亦不乏吃不着葡萄的刻薄酸味兒!
他眼看着腳鞋尖,聽見那叮噹的環佩之聲,曉得一對新人,漸漸走近了。
但等了片刻,對面的兩邊紅毯上,卻仍是空無一物。
他心裏突然感覺到一陣煩躁,耳朵裏也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嘆息之聲。
他有點奇怪,同時由於想轉於煩躁的情緒,便即傾耳去聽。
只聽有一蒼老而陌生的聲音,在嘆息之後道:“別提啦,我那位傻侄女自從去年經過了一場風波,就執意要出家練武,她爹就這麼一個女兒,那肯放她出家?以為是一時受了刺激,一過些日子就好。誰想送到那尼姑庵裏,她竟立即拜了那老師太法緣為師。雖然老師太也説,她非是佛門中人,不肯替她削髮,但是她在佛前立誓,決心要練好武藝,如今快一年啦,也沒有見她回家去,上門説親的雖多,又有什麼用處?”
另一人道:“三爺,話別這麼説,慧姑娘我也見過,當真是一品夫人之相,眼前雖然找不着合適的快婿。一旦絕藝練成,不但成了俠客,更……”
原先那一人不等他説完,又帶着傷感的聲調道:“什麼俠女俠男的,女孩兒家,若是終天舞刀弄棒,什麼人還敢來娶?唉……也恨她福薄,若是……唉……別提啦。”
他似有難言之隱,故此中間的許多話,都用嘆息來掩替了。
龍淵初入耳,聽不明白,但漸漸的心頭一震,忽然記起初返家門的住事來。
那時候,眾位親長,就都張羅着為他娶親,當時五伯母致忠夫人,七伯母致智夫人最是起勁,招惹得一干媒婆,整天上門説媒。
其中有一個唐員外,有一個漂亮的女兒,十分合適,五、七兩位伯母,執意要帶他到城外尼姑庵去相親。
他當時化裝,將臉色弄成薑黃,想故意給對方看不中意,自動打消相親之意。
他這個主意,當時果然發生了一點效果,不料半途殺出了個淫魔來,乘機將唐家大小姐劫持了去。
龍淵設法救回了那位小姐,但為了救人,也曾不避嫌疑的,與她發生過口唇之親!
事後,他怕再生節外生枝,悄悄的取得父、伯的同意,遠去遊歷,而這一件事,也漸漸地淡忘了。(龍淵與慧珠之事,請見第八、九兩章。)
那知事隔一年,此際無意之間,竟聽到這麼一種消息。
此際龍淵,已大非從前了!
一年來,在外面經過不斷的磨練,對事理已然養成了一種明智的推解力。
故此,他一聽那兩人的對答,雖然是隻那幾句,他已可以推斷出,唐家的慧珠小姐,所以要出家練武,為他的緣故,將佔一大半!
皆因,他出手救回唐慧珠,雖則他曾經化裝,但可惜中間突然殺出個華山派的弟子虎雄!
他為了洗脱“淫賊”的誤會,便請那在場的法緣師太,出面作證。
法緣師太算起來,是他的師伯,在曉得是他之後,果如所請,向虎雄説明了,他並不是淫徒。
但此事有利亦必有弊,那就是法緣師太既然曉得了他的底細,那有不告訴唐慧珠的?
唐慧珠既然曉得他就是救命恩人,則有過唇、吻、肌、膚之親,又豈能不生回報之心,立誓非他不嫁呢?
其實,若真個論起人品,唐慧珠的雖不如雲慧的絕豔,風蘭的幽麗,秀梅的嫵媚,但卻也是千萬之選,自另有其獨到之處。
與龍淵相匹,雖然稍有遜色,但也只差半籌。
若當日龍淵以本來真面目,與之相見,唐慧珠可能會因這半籌之差,而有些自慚形穢,不堪匹配,而放棄以身報恩的念頭。
但壞就壞在,龍淵裝成醜陋。
唐慧珠在較優的形容條件下,產生一種“下嫁”的優越之感,而自願以身相許,屈自承歡。
這一番思想看來頗費紙張,但事實上,在龍淵的腦中,一閃而過,也不過是一對新娘子,由二丈之外,走上紅毯的一段時光。
司儀贊禮站起一邊,一見新人站定,頓時拉開天生的大嗓門,唱道:
“一拜天地……”
“二拜爹孃……”
“夫妻交拜……”
“送入洞房……奏樂……禮成……”
龍淵等三個新人,按着唱詞,三跪九叩的,拜了天地、後列坐在供案兩旁的九對親長、交互拜罷,由丫環送上來兩個紅綢中間給個綵球,龍淵合執手中,另一端分由二位新娘子分別執着。
龍淵在前面,由四個執燈的小童前導,一步一停的,牽着兩位新娘子,直登樓梯。
細樂聲,在一角開始演奏。
廳外的鞭炮,成串的又開始燃放了。
人聲雖嘈,卻已盡被蓋住,觀禮的,在知客的招呼下,開始退出,轉到西跨院的喜篷子底下,吃酒看戲。
九對老夫婦,一個個喜得合不攏嘴,婦女們眼看着“小淵兒”已成了家,喜歡得過了份,兩眼裏多半都含了兩泡子淚。
他們在新人上樓之後,都紛紛站了起來,去招待客人,同時也陪着客人,上了西跨院。
大廳裏,片刻之後,差不多已然走了精光。
剩下來的,只有個健壯的忠僕,擔負着接待客人,看管禮品的責任。
因為,目前雖已禮成,但這座大廳,卻要接連的開放三天,以供客人蔘觀。
樓上,目前是比較清靜的地方。
那上面,除了喜娘丫環之外,並沒有什麼人。
三位新人,目前是在一間陣設華貴的房子裏,兩位新娘子,並肩坐在牀沿,而新郎站在牀前,服從着喜娘的指揮,為他的新娘,取除面巾。
龍淵至此方算是喘過一口氣來。
他依言除下一個面巾,目光一閃,正遇着面巾之後,那一雙明麗的大眼,她正是風蘭。
風蘭在上轎之後,一直被紅巾罩住了雙眼,一切的行動,都有丫環在一邊相扶,除了覺得氣悶之外,倒不像龍淵似的,感到窘困。
她當然仍能聽得見一切的響動,但沒有眼睛的幫助,除了覺得嘈雜與不自由,也沒有什麼喘氣不安,羞人答答的感覺。
此際,紅巾乍去,目光一接觸到龍淵的俊顏,看到他那身披紅掛綵的打扮,忍不住嫣然的,幾乎笑出聲來。
但,轉眸間,想到自己目前的身份,看到四周丫環們,含笑睇視的樣子,不由得粉頰驟紅,笑容頓斂,羞怯怯垂下頭去。
龍淵瞥見她這種神態,温柔中嬌羞不勝,含情一笑似千言萬語,其美無比,霎時間一腔的煩躁,竟為之煙消雲散。
他不由為之一呆,直到那丫環們吃吃笑聲,傳進耳際,方才想起自己的任務,方才完成了一半。
他邁前一步,伸手取下了另一塊紅巾,目光到處,只見那秀梅,眼觀鼻,鼻觀心,一副入定自省的模樣,竟也有一副動人之處!
喜娘此際已指揮着丫環,開始了行動,他們七手八腳的,將一張圓桌,抬到牀前,叱吒之間,已然送上來一桌合歡之宴。
喜娘看着龍淵入座和兩位新娘一一吃了交杯酒,便算是完了事,道了喜出去了。
丫環們都是龍府上的,經過數天以來察言觀色,情知新郎新娘,都是舊識,不但用不着中間搭線,若是在側伺候,反而令他們不好意思。
因此,一個個落得清閒一下,悄悄的一施眼色,就都一聲不響的溜了。
房裏剩下來三位新人,起初都有點羞澀,僵持着不肯開口,一忽兒,新郎見已無人在側,先幹“咳”了一聲,道:“兩位……”
他好久沒有説話,嗓子有些幹啦,兩位……出聲,有些變調,因此便住了嘴。
風蘭與他頂熟,聽見他咳,已然有了笑意,一聽他變音相喚,便再也忍耐不住,“嗤”的笑了出來。
秀梅垂頭未抬,表面上對一切似均無動於衷,其實,房中每個人一舉一動,全都收入耳底。
此際,聽見風蘭“嗤”聲一笑,忍不住扭頭看了看他,便一聲不響的,站了起來,倒了一杯香茗,默默的送到了龍淵的手中。
龍淵吃了一口,道一聲:“謝謝!”轉而微笑着,向風蘭道:“蘭妹妹你笑什麼?”
風蘭鳳目流盼,望望他與秀梅的身上,笑着道:“我啊!覺得咱們都像木偶一樣,被人家牽來牽去的不算,還蒙上臉,不讓看,真是滑稽……!”
秀梅對於這場婚禮,本來是懷抱着十分誠敬的心意的。此刻被她這麼一説,雖不像她,笑出來,卻也禁不住微微綻笑。
龍淵瞥見她的笑容,似乎包含了許多許多的言語,與風蘭的脆笑大不相同,不由得又是心動,又是詫異。
他此時,心中的不愉快,已完全被面前的一雙美人,驅散無餘,因此也跟着笑道:“這可有什麼法子呢?我們生長在這種家庭裏,就得守這種規矩,不過,將來若是……”
他忽然住了口,因為他本想説,將來若是再娶媳婦,他可不願意再守這些個禮節了。
但,內心一想,目前剛拜堂不多一會,怎好在新夫人面前,提起這種問題便是她們不説什麼,自己也終覺得不大對勁。
風蘭見他突然住口,納悶道:“不過什麼?淵哥哥你怎麼不説啦?”
龍淵搖頭道:“沒什麼!兩位想來已餓了吧,快請乘熱吃些吧,等一會,有看新娘子的上來,就不好意思再吃了呢。”
秀梅順從的執起牙筷,風蘭卻小鼻子一皺,道:“哼,你不説我也知道啦,你想將來和慧姐姐成婚的時候,簡單一點,對不對,告訴你,不行。”
秀梅對於雲慧之事,已從她的口上得知大概,故此一點也不驚奇,她會説出這種話來。
但龍淵卻和她一樣的奇怪,風蘭為何反對簡單的婚禮,所以兩人都望着她,希望能再説得詳細一點。
風蘭得意的又道:“這罪我和梅妹都受過啦,慧姐姐怎能偷懶?所以我説不行。”
龍淵道:“那我也受過一次了哇……!”
風蘭白他一眼,道:“一次算得了什麼?你要想多娶媳婦,不多付一點代價,光想這次似的拾便宜,那怎麼成?對不對?梅妹。”
秀梅和龍淵可不太熟,再説她對於龍淵,也存着幾分尊敬,故此,風蘭最後向她要求支持,她不能説對,也不能表示不對。
她竟嫣然一笑,不置可否,這笑容恍似百花齊放,看得龍淵與風蘭,都不禁為之一怔,盯住了她的面龐。
風蘭一怔之後,卻不由得嬌嗔大發,道:“梅妹你到是説啊,光笑有什麼用處?”
龍淵忙道:“蘭妹你別逼人,她不説話,分明是不支持你的意見,你何必……”
風蘭小嘴一嘟,道:“哎啊,淵哥哥你這麼就心痛了嗎?”
龍淵與秀梅不由臉上一紅,而秀梅趕緊發言道:“蘭姐姐,我贊成你的意見,要想多享豔福,就得付出代價。”
風蘭這才回嗔作喜,轉鼓玉掌,道:“好,好,淵哥哥你聽見了嗎?人家可不領你的情呢。”
她一身鳳冠霞佩,扮着新娘,如今卻做出這種小女兒態,真是令人好笑。
龍淵與秀梅都不由為之失笑,尤其秀梅那一副忍俊不止的表示,更別有一番動人心魄之態。
風蘭瞥見兩人的樣子,驚覺自己的失態,粉頰一紅,小嘴一嘟,只是不服氣,螓首一仰,剛説了一句:“你們……”
門外一陣嘻嘻笑聲,已然湧進了房來。
風蘭趕緊往口,端坐不動,秀梅也同時垂頭靜坐,裝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龍淵玉面微紅,扭頭一瞧,進來的卻是數名丫環。
丫環本來在門外竊聽着房中的鬧戲,不願進來打擾的,但此際突然發現,女客們已然絡繹進廳,就要上樓,因此不得以入房報告。
龍淵一聽有人要來,不禁十分着急,他不怕別的,就怕有人鬧房。
幸虧下面傳上來話,説要請他去西跨園陪客敬酒。
他這才皺着眉頭,匆匆的下樓而去。
西跨院十分寬拓,此時是彩蓬高扎。排滿了數十桌酒席,尚有一台大戲,在演唱着,雖然無人去聽,卻顯得熱鬧之極。
他悄悄的在父母伯叔所坐的兩廂之間出現,頓時引起了一陣歡呼!
龍致智首先站起來,為他介紹同桌的鄉紳,什麼吳員外,張員外的,一時也記不清楚。
介紹一畢,致智又招呼贊禮等人,陪着他依着桌次敬酒,同時也囑咐他們,不要讓龍淵喝得太多了。
龍淵表面上滿面春風,實在心中叫苦連天,心想看這黑壓壓一片人潮,不要説每人,就是每桌一杯,也非得吃醉了不可。
他想到醉字突然心中一動,悄聲的詢問致智伯父道:“我敬兩桌之後,就裝着醉了不成?”
致智曉得他這個寶貝侄兒的性情,不耐俗禮,想了想,立即面授了一番機宜。
龍淵大喜,果依言隨着贊禮等執事,給諸位伯公所坐的九桌,依次敬畢。
再下來,是金陵鏢頭弼馬瘟神陸達,與入雲雕華化作陪,陪着幾位仕紳。
按禮説主人是應該幫着新郎倌的,那知陸達他生性魯直,對龍淵又佩服得五體投地。
此際,逢到他大喜之日,除了盡心盡力的幫忙之外,其高興的心情,更是無與倫比。
故此,他一見龍淵走了過來,老遠裏便敞開了大嗓門,哈哈大笑,高聲叫嚷道:“龍少爺,新郎倌,來,來,來,且與我陸大個兒幹上三碗……”
入雲雕華化,一見他如此,心中暗暗埋怨他,不分時候,正待悄悄阻他取鬧,卻見龍淵,身似行雲流水一般的走過來,微微笑道:“陸大哥,華大哥,與諸位鄉親,都辛苦啦,龍某該當敬諸位一杯……”
説着,果真端起了陸達面前的大杯子,一飲而盡。
華化目見龍淵俊臉通紅,醉眼水兒汪汪,已有七八分醉意,有由得十分驚奇。
皆因,凡是功力精深之士,多能運氣迫住酒氣,不令發作,或是運功籍用毛孔或腳底湧穴道,將酒迫出。
但龍淵此際,卻分明已然有了七八分醉豈非是大悖常情。
他這麼想着,但卻又不便出聲詢問,只好也端起杯子來,陪着幹了一杯!
陸達灌了一杯之後,哈哈大笑,連稱:“痛快!痛快!”又道:“新郎倌,再來一杯,再來一杯……”
龍淵道一聲:“好!”
當真又端起杯子來,猛一大口!
那知,眾人眼看他此杯飲下正待稱讚,那知,龍淵兩眼一閉,晃了兩晃已然癱了下去!
華化見狀,大吃一驚,上前將龍淵託扶住,對贊禮的道:“公子已然醉倒,後面的我看全免了吧!”
説着,也不待他回話,立即示意怔在一邊的陸達,一同扶着新郎,送往內宅而去!
贊禮的也覺愕然,稍停之後,便分別代替新郎,到各桌分致歉意!
眾賀客都能體惜新郎之苦,倒也沒説什麼!一個個開懷暢飲,據案大嚼!這且不提!
且説龍淵,被送入新房之中!
房中一干陪伴女客,參觀新房的幾位伯母,一見新郎酒醉,扶了回來,都不由又痛又惜!
其中致勇夫人、目前處得上婆母之一,首行忍不住,出聲埋怨,諸位客人的惡作劇!
她立即吩咐丫環,將新郎放在新牀之上,速調醒酒之湯,同時,又動請諸位女客,暫時迴避,讓新郎稍事休息!
女客們都知道,龍家就這麼一個寶貝,大喜的日子,竟被人灌醉實在也説不過去!
因此,都紛紛知趣的告退,一剎時,新房之中,只剩了幾個丫頭,及二位新娘!
秀梅不知緣故,見新郎醉得人事不醒,不由得大為焦急!此際又眾人一走,立即結起身來。吩咐丫環們道:“你們別在這幾站着啦!去倒點温水來……。”
丫環應聲出去,風蘭得空見,回身猛的搔着龍淵的腋下,道:“譁,又來這一套啦!人都走了,還不起來,裝得到是滿像的,可惜我不相信……”
秀梅見她這般舉動,本來不明就理,不禁吃了一驚,那知回頭一瞧,榻上的人事不省的新郎,全身一顫,可不真的笑了起來?
她,這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