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赴約的途中,安步雲的手機又響了。
還是Amy。
“我現在正要趕過去。”他們約在她下榻飯店的咖啡廳見。
“我就是打電話來告訴你,你……可不可以直接上來我的房間?”
步雲還在沉吟,她已經接着説:“因為我人有些不舒服,所以我——”
“好,我上去找你。”步雲一句話。
“嗯,我等你。”她很快的應着。
這個“等”字,卻讓掛斷後的步雲,神思飄浮。
Amy,這個名字揉入了安步雲年少輕狂的記憶,代表着一段懵懵懂懂的初戀。
由於兩家的生意往來,考上台大的那一年。一場慶祝的家庭宴會,他與Amy結識。
當時意氣風發、瀟灑倜儻的步雲,早已風靡少女芳心無數,Amy也在其中;而兩家交往頻繁,同時也增加了小倆口的互動機會,他們很自然的交往了。
在他大學畢業的那一年,隨着Amy舉家移民,他們開始分隔兩地。
從一開始的魚雁往返、互訴衷曲,到後來聯繫的間隔逐漸拉長,一種異元素已悄悄滲透兩人之間,毒蝕着彼此原有的感覺。
她的信件和電話愈來愈少,而步雲卻因父親的驟然往生,被迫扛下重任,全力投入家族企業管理的他,一直到某日,才猛然發覺——她的聲音、容貌竟是這般的模糊?
一種愧意讓步雲毅然飛往地球彼端,一路上他心裏卻有種不知名的沉甸。
兩人見了面,然後,她給了他那張請柬。
帖子裏印上她和另個男人依偎的親密合影,喜洋洋的鍍金字樣,猶似她瞳底的淚花。
“對不起。”她説了。
“祝福你。”三個字下了惟一的註腳。
返家的路上,步雲就像心頭少了什麼般,空蕩蕩的卻有種説不出的舒坦。
終於他才明白過來——這才是他要的結果。
所以,當他又接到Amy的來信,説她的婚姻只維持了兩個月的壽命時,驚愕的他,心情諸多複雜,就是獨缺喜悦。
他一點也不覺得這會是讓自己更快樂的結果。
步雲選擇不回信,Amy也不再來信,兩人從此失聯。
從那個時候開始,步雲不再輕言感情。
這卻讓家人誤以為他是“受創”過深,卻沒有人知道,他是被自己骨子裏的“冷血”給凍醒了。
步雲忽然意識到自己對愛情戲碼的冷感,他,不想再去“凍傷”任何女人。
事隔多年,Amy卻又突然出現,無可避免地,還是激起他情緒的波動。
她讓他有種“懷念”的感覺,懷念當時的自己。
步雲登上電梯,直接來到Amy的房間。
“我等你好久了……”Amy打開門的同時,身子忽然一個癱軟。
“你怎麼了?”他快速接住她的身體,發現她臉色慘白。
“我……可能感冒,頭好昏好重。”Amy仰着臉,淚光閃爍的眸子巴望着他,“我知道你剛回來,可是在台灣除了你,我不知道找誰來,所以我……”
“我知道。”他拍拍她的肩,“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了,不要去醫院……我真的沒事,只要休息一下子就好了……”
步雲不得已只好半抱半扶地讓她靠往牀面。收手之際,卻被她兩條臂膀緊緊鉗住。
“你要去哪裏?你別走。你知道嗎?我爸的事業一出了問題,這邊的親戚朋友沒有半個人願意理我,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雲,你陪陪我,好嗎?”
“我不走。”步雲緩緩扳開她的手臂,輕聲道:“我只是要打電話叫林醫生過來,他是我家的家庭醫生,我讓他過來幫你看看。”
“不要——”
“要的。”這一次,他比她更堅持。
打電話給林醫生之後,步雲輕責道:“生病不看醫生,怎麼會好?你躺着休息,林醫生很快就來了。”
“我不要醫生,我只要你就好了!”Amy在連串的喃聲中,終於闔眼睡去。
步雲對着那張美麗不減的容顏凝眸片刻。
一直以為她這次回來,純粹是為了拯救家產,而她病中的囈語,卻似泄露着什麼。
她只要他——她對他,依然有着企求,而他呢?
對她,步雲依然有着一份憐惜,只是他很清楚原來的心情已經褪色。
初戀的情愫就像美麗的蝴蝶標本,活是栩栩如生,翩翩舞姿也只能拿來憑弔,一個不慎還可能會粉碎破裂。
牀上忽傳急促的不明喚聲。
步雲快步上前。
“我好冷……好冷……”她柔軟的身子緊緊偎向他。
她發燒了。
步雲只得張開臂膀,將她摟入懷中。
未幾,林醫生趕至。“我先幫她打針,開點藥給她,她的燒如果一直沒退的話,最好還是送去醫院。”
步雲只好留下來。
蘇珊從外頭進來,這一次,英紗注意到她神色的不尋常。
今晚跟安傑吵架了?英紗還在揣測,她突然開口説:“我請了幾天假,明天老夫人會另外找人補我的缺。”
對安家來説,調人手自然不是問題,而英紗心裏卻有另種不安。
她問着收拾東西的蘇珊:“你……上哪兒?我不習慣別人。”
“我想你可能還是要學着習慣,因為……”話一頓,蘇珊啞聲續道:“我想再過不久,你就不需要我了。”
“為什麼?你……要離開這兒?”
“不走也不行了,反正這也是遲早的事。”蘇珊哀傷道。
“為、為什麼?”英紗問得心虛,她開始痛恨自己的虛偽。
蘇珊不語,只是靜靜倘淚。
“你在哭?”
“有嗎?沒有啊,我幹嗎要哭?”蘇珊悄然抹淚。
沉默半晌,英紗終於管不住澎湃的熱血,迸出一句話來:“你是為了安傑是不是?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跟你搶,因為我根本不愛他!”
她瘋了!老哥來掐死她吧!
但是,話一脱口,英紗心裏舒坦極了。
“啊?你……”蘇珊被她的話嚇着了,“原來你知道我跟他……”
“知道。”話一攤開來,英紗的態度也輕鬆多了,“我知道你愛他,而且他喜歡的人也是你。”
“那你還答應要嫁給他?”
“我沒答應!”
“可是你也沒拒絕。”
“那是因為我、我……”她有拒絕不了的理由啊。
蘇珊並未追問她的躊躇,反倒是自個兒感傷起來。
“算了,其實不管你是不是會嫁給他,我都知道他的新娘不會是我,因為……我根本配不上他。
今晚他説了,我是個混血兒,他家是十分注重血統的,所以我如果想跟他繼續在一起,頂多只能當他的情婦。”
原來蘇珊的母親是泰籍人,難怪她有着比一般人更深刻的輪廓。
“混血兒?那又怎麼樣?也許安家正需要這麼混一下,才好改善血統哩!這該殺的男人,説那是什麼渾話?”不知道庫存的那隻布袋,尺寸是否合乎那顆“豬頭”?義憤填膺的英紗,忍不住咬牙切齒。
蘇珊終於綻開笑靨,她上前握住了英紗的手,由衷道:“謝謝你,不論結果是什麼,我還是要謝謝你。”
“那……你還要走嗎?”
“那你呢?真的不會嫁給安傑?沒有哪個女人會留住老公的情婦。”蘇珊的話,比碗裏的魚刺更難消受。
英紗喘了口氣。好亂!她甚至不知道是否該勸蘇珊力爭到底。
英紗比任何人都清楚,安傑這番推託之辭,對象又豈是蘇珊而已?前仆後繼的蠢女人多的是。
那麼,她又忍心眼睜睜看着蘇珊繼續沉淪下去?在這一刻,英紗完全忘了自身的立場。
“你自己決定吧,我不會再留你。”走了也許更好。英紗狠着心説完話,然後倒頭栽入被窩裏。
直到蘇珊沉重嘆息離去後,英紗霍然掀被躍起。
啊——不行!她快被悶死了……她要好好整理一下,她討厭無解的習題。
輾轉之餘,英紗獨自悄悄步出房間。
七拐八轉的,就在花園的那株大樹旁,她赫然發現另道身影——
是安步雲!
他從停車場的方向走過來,才剛剛回家的樣子。
英紗正想繞道閃人時,一個回眸,她驚見那原是倚倒在樹幹的石版模竟然傾倒,並且直撲他的後腦勺……
“小心背後!”她飛奔大嚷。
千鈞一髮,步雲掉頭正好接住石版。
而同時,石版的另一端,是她的手。
“你……”他對視着她的眼。
她知道他會問什麼。情況有點兒糟,因為謊言還沒備稿。
把石版重新放好的他,掉頭正視着她,“你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
“呃……大概是工人沒放好。”指着石版,她應得可真快。
步雲皺了眉,壓沉聲音:“我問的是你的眼睛。”
“喔,眼睛啊。我的眼睛就是……好了啊。”她溜着眼珠子,擰着衣角。
“好了!這麼……突然?”
“對啊,很神奇喔,就是這麼突然……”努力調息的她乾笑兩聲。“沒想到黃師父給的仙符真有效,那麼弄一弄,就、就……好了……”
他那對鋭目灼得人心慌,英紗是愈説愈小聲,愈説愈膽顫。
發現他沒動靜,她微微抬起頭,目光從眼縫往他身上瞄去。
咻地——她捱了人家眼刀一記,耳膜也馬上被冷冽入骨的嗓音給刺痛——
“我不喜歡聽廢話。”他這麼説着。
喔哦,情況不太妙!
一縷月光自葉縫照射過來,在兩張表情瞬息萬變的臉上投影。
“什麼廢話?我、我……聽不懂。”就裝迷糊吧!
“淨説些讓人無法置信的話,就形同廢話。”步雲緊盯住她閃爍的眸子。她在説謊。
“你……不信什麼?喔——是啊是啊,我本來也是不信黃師父那一套的,我還以為是奶奶迷信呢。”現在的她想幹脆裝死好了,至少就看不見他嚴厲的目光。
“本來就是迷信。”他一口應絕。
“可是……”她眨眨眼,“你也不信黃師父?可是奶奶她——”
“我母親信,不代表我也會相信。”
“可是我聽説你從來不反對黃師父的話啊。”她還以為自己是押對了寶。
“如果只是拿這棟房子敲敲打打,就能讓我母親心安的話,我為什麼要反對?就當成是她老人家在研究園藝,只要她高興就好。”
“喔……”她努力的頷首表示認同,心想:是不是該適時誇獎一下人家的孝道?只是,他始終緊繃的臉讓她消受不住。
英紗轉過身偷偷籲口氣。剛才若任由他被撞一下下,應該也不礙事吧?“早知道剛才就別那麼雞婆……”
她無限懊悔的嘀咕聲傳入步雲的耳中,讓他微微睜大了眼。
這丫頭……是自己太疏忽了?還是她掩飾得太好?他幾乎從此刻就能斷定——這個楚楚堪憐的弱女子,絕對是滿肚子的“機關”。
他抓住她,讓她正視自己。“你還沒回答我的問話。”
“我……”一樣的月色,讓她想起了那日醫院外庭,一樣強勁的臂力……只是,不再是支扶。
此刻的他看起來像一頭蓄勢待發的野獸,好像她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吞噬。
“你那麼兇幹什麼?”她感覺好委屈。
“那是因為你沒説實話。”他湊近她耳畔,字句清嘲道:“你的眼睛早就好了?或者説……你根本沒失明?”
那麼,她説謊的動機是什麼?很自然的,步雲的腦子回溯着整件車禍,他心中的疑點在逐漸擴大。
英紗聞言,心頭一凜。
他嚴峻的容貌落入瞳中,成為英紗心中的盲點。難道一切只是她太天真了?阿亮並沒説錯,他不是她該招惹的;老哥也要她留心遠離……
她是該早點將這個冷酷的男人給定位好,他,是敵手!
“你放手!我要回去睡覺……”現在掙扎會不會太晚?
英紗心裏重重發誓,只要能逃過這一劫,從此這男人存在的方圓百尺之內,都將是她的禁區!
他絲毫不理會她的咆哮,刻意壓低噪音卻藴涵無比堅決的力量:“除非你給我想要的答案。”
英紗放棄掙扎了。
她睜着迷濛的陣子對上他,劍拔弩張的情勢在説明——她逃不掉了。
就算她今晚逃回房間去,無法讓他釋疑的話,她的任務將“前功盡棄”
“那你想聽什麼?我該説什麼,你才會相信?”
“你裝瞎的企圖是什麼?”始終從容泰然的他,擺着操之在我的姿態。
“我沒有裝瞎,我只是……”翻了翻眼皮又合上眼。天地日月明鑑啊,許她把“良心”先庫存待用。
決定“泯滅良知”到底的她,開始發揮老哥調教出來的“圓謊”特技。
“我只是害怕。”咬着唇瓣,她可憐兮兮的説:“你説的沒錯,我的眼睛是早好了,可是……我的腦袋還是一片空白啊。雖然身邊還有個人説他是我哥哥,可是……我知道他死了,是不是?”
“你知道?”
她點點頭,“那天不小心聽見你跟蘇珊的談話,那個時候我心裏就很慌,從我醒來之後,接觸的人除了我哥就是你們……我承認我是説了謊,那是因為安傑説過,只要等我的眼睛好了,他就算盡了義務……我只是怕到時……”她真的説不下去了!證明她的功力還是不足!老天,她的臉好燙好燙。
突地,一種更燙人的觸覺傳遞過來。
步雲收了臂彎,輕攬着她微顫的肩,“別説了,我全明白。”
“你……真的明白?”步雲身上有股淡淡的皂香味,還有一副舒適得讓美紗貪戀依偎的寬厚臂彎……就靠一下下,一下下就好。
“你……”他扶正她的頭,拍拍她的肩膀,目光落在她臉上,深邃懾人。“是為了安傑?”
安傑?英紗愣了愣,明知他徵詢的意味代表什麼,一時間她卻無從反駁。
“我不明白你在説什麼……”她該怎麼做?大聲駁斥?
他淡淡一笑,用一種瞭然且釋懷的口吻説了:“你不必害羞,既然喜歡他,就該勇敢的表現出來,那孩子平時玩心是重了點,不過本性很好——”
“好個屁啦!唔……”她那遮住嘴巴的掌心縫隙,溜出了悔恨的呻吟。
完了、慘了、死了!都怪他一頭熱的推銷,讓她捉狂!
垂着頭,活似幹了啥壞事被逮着的英紗,鼓足勇氣從眼縫裏瞟向他。
他正環抱胸口,似有所思的望着她。
“你在想什麼?”她恨透自己在他面前總是一副窩囊相!
“那,你現在又想些什麼?”他氣定神閒反問。
“我當然正在後悔。”她想咬掉自己舌頭。
“後悔把心裏的話説出來?”他忍住想笑的感覺。“看來,你雖然失憶了,但有些用詞還是很順口的。”
步雲知道,這光景的笑,代表某種苟同——苟同這丫頭滿肚子的表裏不一。
“這麼看來,你不是因為喜歡安傑才想留下來?那麼,你是為什麼?”他得重新洗牌。
“我……”她痴痴的望着他,他到底想怎麼樣?人説“打蛇打七寸”,他算是狠到家了!
英紗能否認嗎?排除這個答案,她還有其他更具説服力的答案嗎?
“如果我説是——”她吸了口氣,狠狠的瞪着他,“如果我是真的喜歡安傑,我是為了他才故意留下來,那麼,你又會如何?”
“我會幫你。”毫不遲疑。
咚!英紗腦門一個重擊。她轉動兩顆眼珠無限渴望的樣子。
“找什麼?”他也隨着顧盼。
“地心引力。”望着他後頭的石版,她忍不住喃喃道。
然後,眉一挑,對着不解的步雲,她極具挑釁的問道:“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幫我?”
“為什麼?”他似乎覺得她問了個很奇怪的問題,“我為什麼不幫你?難道你不希望我幫你嗎?”
“我、我……”她鼓着腮幫子,老半天才擠出話:“因為我不覺得這種事要別人來幫忙,就像Amy當初嫁給別人時,誰又能幫你——”
她打住話,四周陷入片刻的沉寂。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你的傷心事。”訥訥開口的她,卻發現他居然面帶微笑,一點兒也不像“傷心人”?
“不過看起來,你……很開心。我猜想,你跟她已經和好了,今晚的約會一定很愉快喔?”哼,混到三更半夜才回來,剛剛應該砸個他滿頭包!
“雖然每個孩子都一樣,好奇心特別強,但是也不該用在打探長輩私事上面。”他“訓示”道。
孩子?英紗瞅着重現温和的他,他並不以為忖,只是,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她終於弄懂了,他對她的温柔,只因,她是個“孩子”;而他,是個長輩。
“我很高興得到你的諒解,可是……”她望進他眸底,堅決字句宣誓:“我不是孩子!請你看清楚,我已經很大很大了!”
“呃?”很大?迎着人家昂挺的胸膛,步雲錯愕之餘收回視線,努力忍住的笑聲卻還是迸出。
“我、我是説……”馬上警覺“肢體語言”的不當,英紗努力想澄清什麼,最後一個詞窮只能尷尬的陪笑。
她相信這會兒要是換成了安傑,不知道又會怎樣糗她?但他畢竟不是安傑。
忽然間,她卻寧願他像安傑一樣,即使是乘機糗她一番的惡劣,也好過一般的……“慈祥”?
“你不該這麼晚了還跑出來。”笑畢之後,他依然是一副長者風範。
“睡不着哪有法子,只好出來走走。”
“有心事?”
她踢着腳底碎石子,考慮半晌才應這:“我在想白天奶奶説的那件事……”
他偏了頭望望她,似在揣度她的神色,然後才理解般的道:“這也難怪,畢竟是終身大事。”
“對啊,這種事怎麼能相信江湖術士的話——”她忙打住話,溜了四周一圈才咋舌,“要是被奶奶聽見就死了。”
她俏皮的模樣惹他輕笑,“其實奶奶過去也不是那麼迷信的,如果不是我大哥大嫂他們出事的話……?”
步雲告訴她,原來安傑的父母親出事前,老奶奶就曾在廟宇抽中了下下籤,説是當月切莫外出等等。
“本來大家也不放在心上,直到大哥大嫂他們在美國出事後,我母親她開始自責,她認為如果當初自己能堅決一點,反對他們外出,如果她相信廟祝拆的籤詩……也許一切就不會發生。”
英紗聽了無限唏噓。她能想象當時老奶奶的悲痛和自責。
“奶奶好可憐……這種事怎麼能怪她,也許那個籤詩只是個巧合……”
她悲傷的神情讓步雲稍稍寬懷,他想,這丫頭不論圖的是什麼,應該也壞不到哪兒去吧。
“今年她老人家又去求了個籤。”他説。
“怎麼説?”英紗跟着緊張起來。
“説是今年家裏必須有喜事,就是沖喜的意思。”
“所以,奶奶才會急着想替你跟安傑辦婚事?”她恍然道。
“也許這只是個藉口,反正她一直都是這樣子的。”步雲似笑非笑。
“那……”她還是忍不住問:“那你呢?”
“我?”
“就是你跟Amy啊。”老天,她感覺自己的心跳好快!
步雲略睜大眼,難掩驚異。“你對我跟Amy的事這麼感興趣?”
“我……”她有點兒侷促地搓手,“就像你剛剛説的,好奇嘛。我聽安傑説,你的女朋友Amy條件很好,説什麼是每個男人的夢中情人,我只是對她很好奇。”
步雲頷首,理解了。“也許你會有機會認識她。”
英紗揣測着他的話意,“對啊,怎麼都沒看你帶她回來?那我就能認識她了。”
“會的,最近吧。”
“那……”英紗腦子裏已經可以想象那幅情景。他,勾着Amy的手,宛如一對璧人翩然出現,然後飽受眾人的驚讚喝彩……
她萬般艱澀接口:“那奶奶一定會很高興,她很快就可以辦喜事了。”
“辦喜事?”
“是啊,你跟Amy不是打算結婚了嗎?”
“我有這樣子説嗎?”
她快速抬頭,望見他眸底那抹輕笑,她不想費神解讀他的笑意,她只想直接問一句話:“你的童思是説,你並沒打算娶她?你……你不喜歡她嗎?”
他退去笑意,神色認真的道:“如果説我喜歡她,但是跟結婚的打算無關,你會怎麼想?”
英紗眨眨眼,似懂非懂之間,她甚至無從釐清自己的感覺。
乍聞他無意娶Amy時,她感覺心口一下子騰空,所有的沉窒盡除;可是……突然想到蘇珊傷感的模樣,英紗忍不住迸出話來:“還能怎麼説?反正這大概跟血統有關吧?安傑也是,嘴巴可以甜言蜜語説情道愛的,説到最後呢?全是一樣的,你們的道理都是冠冕堂皇,可是,被你們掛在嘴上説喜歡的人呢?那又該怎麼樣的感受?!”
英紗渾然不知自己過度激動的態度,再度造成某種“誤解”。
步雲定視她,輕撫着下巴,半晌説了:“你放心好了,有奶奶作主,安傑他不敢亂來。”
又是安傑!英紗嘆口氣,“我不怕他亂來。”她只怕“亂來”的人是自己。
仰望天邊,又是月圓時分。如此的良辰美景,這般的喁喁輕語,那種甜蜜的感覺直接從空氣滲入她肺腑間,英紗突然心亂如麻。
“你不用想太多,其實安傑他——”
“噓……”她的食指往唇間一擱,制止他想説的話,徑自找了塊石階坐下。“我現存人想談任何人,不想談安傑、不想談Amy,我只是想靜靜坐一下,你……可以陪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