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宗源雄霸關外,三佛台能放心讓他獨擋一面,自然有他超乎常人的武功與判斷力,否則,三佛台人才如雲,他趙宗源又豈能登得上這關外首屈一指的統領寶座。
聲一入耳,人已警覺了,趙宗源急如狂鳳暴雨般的攻擊招式略微一變,似欲易成守式。
這輕微的變動,任誰也看不出有絲毫間隙,就連趙宗源自己也不相信會留下一絲一點與敵可乘之機的間隙。
然而,事情就是那等的不可思議。一片紅雲,猩紅如血,奪目刺眼的紅雲,就那麼如同無法阻止的氣流似的滲進了他密密層層的劍幕,然後,飛快地擴大,似有吞沒一切的威力,使人覺得無法抗拒。
用力地眨了一眼.但是,眼前急掩過來的紅影不但沒有像幻景似的消失,反而逼得更近,擴散得更大了。
儘管心中有一萬個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的劍招會有如此大的空隙,但是,明擺在眼前的事實,卻又使人無法不相信。
唇一咧,露出兩排疏疏落落,但卻咬的很緊的黃牙,趙宗源沉悶地哼了一聲,右臂猛可裏向回一帶,招出“力挽狂瀾”,橫臂圈出一劍,截向那片紅雲在趙宗源的想像中,寒松齡的招式不管怎麼奇奧,也不能違背常理,只要他不違背常理,他這急攻的一劍,就應該接觸得到那些紅影才是。
但事情就是那麼不可思議,他,趙宗源又落空了。
趙宗源這一劍,原本只存了試探之心,一劍捕空,便知山窮水盡了,但他卻仍給自己留了一條退路。
腳跟一提,雙足尖同時一點地面,這是個飛身縱躍的起式,但他卻……就在他雙足尖才彈離雪地,高不盈寸的一瞬間,紅雲突然變了成一道急閃而過的寒冽光幕。
滿眼的凌亂紛擾,刀光劍影,突然如雪獅向火似的全被這道光幕帶走了。留在眾人耳中的,只有召以一聲驚怖、沉悶而又絕望的哼聲而已。
趙宗源的人是如願地躍出去了,但落地卻未能如願地站起來。
兩手斜撐在背後,趙宗源勉力支持着自己斜仰而坐的身子,雙眼睜得大大的,一轉都不轉地盯着他面前七八尺外的寒松齡,紅肉白骨,交錯縱橫地佈滿了他整個胸膛,使人無法一眼看出他的傷在何處。
從發出哼聲,至一切結束,只不過是一眨眼而已,而就在這短暫的一瞬間,一個人的一切,便無情地被另一個完完全全地主宰了。
趙宗源的右手仍然抓着一柄古劍,只是,他已無法再用它了。
熬過憂慮,熬過恐懼,白鳳公主真正體會出艱難困苦中得來的這份勝利的可貴、可喜了,雖然,這勝利不是她掙來的,但她仍然是第一個發出歡呼。打破沉寂的人。
聲音,能使人驟聞這下為之失魂落魄,也能把人從失魂落魄中拉回現實。
雙目雖然仍是那麼木然地盯着寒松齡,趙宗源卻終於開口了,先看看自己破碎支離的胸膛,趙宗源道:“寒盟主,老夫渾身浴血,這已不是第一次了,唯一不同的是……老夫此刻身上所染的……”頓了一頓,他低沉地道:“是我自己的血。”
話聲雖然有些吃力,但卻依舊鏗鏘有力,豪邁如初。
右手依然抓在劍鞘上,寒松齡冰冷地道:“趙大俠,你也曾要過很多人的命,但是……”底下的也沒有再接下去,寒松齡那雙如冷電般的眸子,突然盯在趙宗源煞白而無血色的老臉上。
點點頭,趙宗源吃力地笑了笑道:“不錯,老夫的確曾要過許多朋友的命,而卻從來沒要過自己的命,因為,老夫只有這麼一條命,不過,今天老夫只怕就得試試自己的命的感受了。”話聲泰然自若,好像他談的並不是自己似的。
冷冷地笑笑,寒松齡道:“寒某相信你能做得到,只是,趙大俠,你想錯了。”
由落敗到現在,趙宗源白紙般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茫然、錯愕之色,喃喃地道:“錯了,老夫想錯了。”
寒松齡冰冷地道:“不錯,你真的想錯了。”
原本打算出手的康氏雙傑,聞言突然又住手了,他們與趙宗源有着同樣的想法,雖然,他們覺得那種可能性並不大,但除了那種可能之外,他們卻想不出有其他可能性了。
試探着,趙宗源笑道:“寒盟主,你以為老夫會接受敵人的憐憫嗎?”
冰冷地,寒松齡寒着臉道:“寒某從來不憐憫敵人,趙大俠,你是寒某關外的第一個敵人。”
趙宗源一怔道:“那你以為老夫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會再走回頭路,重新幹起嗎?”
“回頭?”寒松齡笑了,笑得有點殘酷,他盯着趙宗源,一個字一個字地道:“趙大俠,在關外,沒有你的觸角伸不到的地方,你曾聽過姓寒的劍下曾給誰留過自新之路嗎?”
心頭猛然一震,趙宗源猛然間完全明白了,他有些難以自信地反覆審視了七八丈外那張斯文而仍帶有童稚氣息的金童一般的娃娃俊臉,吃驚地道:“你要自己動手?”
回答是斬釘截鐵的,寒松齡道:“不錯,我要自己動手,趙大俠,我有兩個朋友是在你的安排下離開人間的,血債血還,寒松齡今天要親自討回這筆債。”話落大步向趙宗源走了過去。
康氏雙傑眼珠子又紅了,不由自主地他們也大步向寒松齡迎了上去。
荒城孤劍動了,乾坤一乞也動了。
這些,寒松齡看到了,趙宗源也看到了。
重重地咳了一聲,趙宗源拉下臉來,沉聲道:“康家兄弟,你們可真講義氣,只是,姓趙的卻沒有絲毫感激之心,因為,我知道你們除了白搭上兩條命外,絕成不了大器。”
康氏雙傑聞言同時止住腳步,也同聲道:“大哥,你……”
趙宗源冷冷地道:“事實上,關外失守,你們該知道怎麼做才是。”
停在距趙宗源五尺左右處,寒松齡道:“趙大俠,你的意思是叫他們走。”
趙宗源笑道:“不錯,老夫想叫自己那邊的人事先有個準備。”
冷冷地,寒松齡道:“你想我寒松齡會讓他們走嗎?”
趙宗源胸有成竹地搖搖頭,道:“你當然不會讓他們走.不過,老夫卻已有了妥善的安排了。”話落暗自吸了口冷氣。
一時之間,想不出趙宗源會有什麼安排,寒松齡迷惑地盯着他那張充滿奸詐的老臉。
荒城孤劍與乾坤一乞此刻已走到康氏雙傑面前四尺左右處。
趙宗源目光在康氏雙傑臉上打了個轉,突然笑道:“寒盟主,你還沒想出來吧?”
“吧”字才一出口,他向上斜仰的身子,突然向後一倒,背才沾地;便向右滾了七八個滾,揚手一劍向自己胸口上刺去。
猛吃一驚,寒松齡急上-步,飛起一腳踢向趙宗源持劍的右手?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乾坤一乞的一聲暴喝,喝聲如脱弦之箭,向遠處飛射出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乾坤一乞好似忘了找趙宗源報復的事了。
趙宗源右腕被寒松齡踢斷了,但是,當他撐起身子,看清一切後,卻笑了,因為,寒松齡背後,此刻只有荒城孤劍在與康源海搏鬥着。
仰臉看看寒松齡,趙宗源道:“寒盟主,老夫就料定你不會讓我自行了斷的,因此,老夫相信能牽制住你,只要把你牽制住,他們才會有脱身的機會。”
寒玉劍交向左手,寒松齡右手箕張的五指,緩慢地向劍柄上抓去、陰森地道:“趙大俠,寒某佩服你的機智與奸詐,不過,你們得喪生在寒某劍下。”
得意地笑了笑,趙宗源道:“寒盟主,這樣,老夫雖然敗得很慘,但總算還有一着勝你之處,而沒全軍覆沒,這是老夫要放他走的唯一的原因,你動手吧。”
臉色冷如玄霜,寒松齡星目中殺機一閃,冷聲道:“你得死,康老二也得死。”活落,“鉻”的一聲拔出寒劍,欺步抖手一劍刺入趙宗源胸腔中。
張大了口,趙宗源如同離水之魚般地不停地開合着嘴巴,以微弱的聲音道:“寒松齡,你……的……長相與……你……你的狠毒……都非一……一般人所……所能預料……得……
得出的。”
冷哼聲中,寒松齡拔出趙宗源體內的劍,目注趙宗源的身子仰跌在雪地上。
血,固然看來醒目而恐怖,然而,一個洞穿了的身體,如果沒有血,看起來卻是更加恐怖。
還劍人鞘,寒松齡一言不發,轉身大步向康源海與荒城孤劍打鬥的鬥場走了過去。
似乎生怕失去對手,荒城孤劍急聲道:“小主,這位大俠士就交給我了,他絕跑不了。”
荒城孤劍説話時一分心,被康源海猛攻五掌,逼退了四五步。
寒松齡露齒一笑道:“真的不用我嗎?”
翻手以快得有點邪門的手法拔出背上的古劍,但見冷光連閃,康源海立時手忙腳亂地連退了七八步。
朗笑一聲,荒城孤劍道:“如何?不含糊吧!”
寒松齡笑道:“你本來就不含糊嘛,好了,別分了心,好好地招待招待那位朋友吧。”
輕移蓮步,白鳳公主走到寒松齡身側,依戀地伸手挽住了寒松齡的右臂,但卻沒有開口。
轉過臉來,寒松齡的目光正碰上那對明亮而又迷人的美目,憐惜地輕嘆了一聲,寒松齡道:“白鳳,這種歲月不好過吧?”
白鳳公主默默地凝視了寒松齡一陣,又默默地點了點頭,仍然沒有開口。
微微振顫了一下,寒松齡道:“白鳳!”
輕輕地“嗯”了一聲,白鳳公主仍舊睬視着寒松齡,似在等他待説下去。
並不願意那麼説,但是,寒松齡卻知道不能不説,他避開白鳳公主的目光,道:“一進中原,將是步步危機,處處遇敵,那種歲月將更難過,白鳳,我們現在仍然在關外,因此……”
“我現在回頭仍來得及,對嗎?”
寒松齡一怔道:“並不是回頭,白鳳,我的意思只是要你先回音夢谷等我,我中原事了之後,我會去找你。”
沒有多説什麼,白鳳公主只斬釘截鐵地答了一個字,道:“不。”
“為什麼?”
白鳳公主沉嘆一聲道:“我們目前的日子的確是不好過,但是,離開你以後的日子,將更不好過。”
寒松齡道:“我們分開的日子不會太久的。”
白鳳公主道:“一日如三秋,也許我們不需要分開多久,等我再見面時,我已變成白髮蕭蕭的老婆婆了。”
寒松齡聽出來她的話並無玩笑意味,但卻仍不由自主地笑道:“白鳳,你可真會説笑話。”
白鳳公主凝重地道:“我不是説笑,松齡,你該知道憂慮的歲月不易打發,而足以使人憂慮的事,卻全是些你無法預測更無法看見證實的事。”
用力地握了握白鳳公主温暖、滑潤的小手,寒松齡道:“我明白了,白鳳,我全明白了,也許,我不該説方才那些話。”
輕輕依在寒松齡身上,白鳳公主輕聲道:“你是為我好,我知道,從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就知道你會對我很好。”
就在這時,鬥場中響起荒城孤劍一聲冷喝道:“康朋友,你輸了。”
“不見得。”
一轉臉,寒松齡恰好看到兩條人影分開。
康源海一條左臂軟軟地垂在左肋下,一條手臂全成了紅色,顯然傷得不輕。
雙足才一沾地,康源海突然一聲不吭地飛身向大廳上倒射上去。
寒松齡可以追得上他,但是,他卻沒跟上去,因為,此刻大廳屋脊上乾坤一乞正飛身飄了過來。
荒城孤劍生怕把人丟了,哪有時間觀察這些,大喝一聲道:“朋友,哪裏走?”聲落人已飛身撲了上去。
在此同時,屋頂上響起乾坤一乞沉渾的一聲暴喝色“康老二,下去。”
“轟”然一聲大響,康源海一個龐大的身體,迎着追撲上來的荒城孤劍壓了下來。
荒城孤劍人在空中無法閃避,右手振劍出招,冷喝聲中一劍刺人康源海胸中,抖臂把他甩出兩三大遠,人也跟着飄身落了下來。
這時,院中也飄下了乾坤一乞桑無忌。
看看三丈外康源海業已氣絕的屍體,荒城孤劍衝着桑無忌道:“桑大俠,你可來得真是時候。”
乾坤一乞心情也不好,聞言油臉一變道:“怎麼?老要飯的伸錯手了?”
荒城孤劍道:“只怕沒伸對。”
眼一瞪,桑無忌道:“那你打算怎麼樣?”
寒松齡不得不開口了,他向前跨出兩步道:“都是同路人,二位可別來真的,算了吧。”
乾坤一乞桑無忌另有急事須與寒松齡商量,當下沒有再多説,轉向寒松齡道:“寒盟主,老要飯的把人追丟了。”
寒松齡笑笑道:“那隻能算是他命大,在下有一件事,很對不住桑大俠,寒某已殺了趙宗源了。”
乾坤一乞出人意料之外地淡然一笑道:“你殺與老要飯的親自殺他都是-樣,其實,我那師叔並非死於我手中,我趕到時,他已氣絕了。”話落一頓;道:“寒盟主,目前最重要的事是有兩個武林人物要見你,老要飯追的人,就是他們放走的。”
乾坤一乞前後的言辭雖然有些使人難以捉摸,寒松齡此刻卻無法細想這些,脱口道:
“哪兩位?”
就在這時,大廳屋脊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笑道:“寒娃兒,咱們又見面了。”
俊臉倏然一變,不用抬頭觀看,寒松齡也知道是誰了,他喃喃地自語道:“應天僧齊海生,你們果然來了。”
雖然相距有十五六丈之遙,寒松齡仍能清晰地看到應天僧臉上的笑容。帶有些許尷尬的不自在的笑容。
不錯,他們又相逢了,雖然沒有説為什麼會相逢在此地,但雙方卻知道這次的相逢絕非偶然。
習慣地咧開大嘴笑了笑,應天僧道:“是的,娃兒,咱們又相逢了,世間就有這許多巧事,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寒松齡淡淡地道:“齊海生,咱們曾以朋友相稱過,至少,在今夜之前。咱們是朋友,齊朋友,你年歲比我寒松齡大,必然更知道朋友之間的第一件做不得的事是什麼。”
應天僧齊海臉上笑容一窒,怔忡了一下,突然笑道:“寒娃兒,你説得很對,至少,今夜之前,咱們還是朋友,我和尚不該説是巧相逢,只是,寒娃兒,你説我該怎麼説呢?”
冷漠地笑了笑,寒松齡道:“難以啓齒?”
搓搓手,應天僧的神色倒真有些不安與窘迫了,他想了一陣子,才道:“嘿嘿,寒娃兒,不是什麼難以啓齒,而是,而是你叫我和尚從何説起呢?事實上,齊海生今夜出現於此,娃兒,你一定很明白為了什麼,我一直對人説你是個聰明絕頂的人。”
“齊海生,你過獎了,寒松齡我不敢當。”話落淡然一笑道:“人與人間礙於顏面,有時的確很多話難以開口,不過,咱們之間的事,彼此心裏全都有數,齊海生,寒松齡以為……”拖起一聲長長的語尾,寒松齡沒有再説下去。
應天僧等不到下文,開口問道:“寒娃兒,你以為怎樣嗎?”
一直掛在臉上的淡淡笑意突然收斂了,寒松齡冷漠地道:“人生於世,各有所求,這基本的慾望誰也無法強行阻擋,否則,便只有一拼了,因此,我認為我們現在可以放下臉來説話。”
站在應天僧身側的那個長臉淡眉,有一雙鋭利眼睛的五旬上的漢子,此時突如其來地插口道:“老齊,寒盟主年紀雖輕,料事之明不亞於一派宗師,你就實話實説,用不着再兜圈子。”
説話人的身分似乎比應大僧齊海生高些,應天僧聞言老臉微微一變,應了一聲,向寒松齡拱拱手道:“那我齊海生就直言不諱了。”
寒松齡道:“請説。”
不自在地乾笑了兩聲,應天僧齊海生道:“娃兒,老夫等在關外一直沒有個立足之處,固此,想向你惜這翠松園暫住一些時日。”
絲毫不覺得意外,寒松齡冷漠地一笑道:“齊海生,你不是知道這翠松園不是寒某的私產嗎?”
應天僧正色道:“事有先後之分,娃娃,目前此間主人已經不在了,而第一個有權處理此間一切的,就是你啊。”
輕笑了一聲,寒松齡道:“寒某志不在關外,也無意據地為雄,此間自非姓寒的久留之處,齊海生,你應該很清楚才是,寒某的來歷,貴派不是已調查得很清楚了嗎?”
似乎並不希望與寒松齡正面為敵,齊海生聞言一喜,脱口道:“照你這麼説,此地我們是借成了。”
寒松齡朱唇唇角上掛一抹冷冷的笑意,道:“齊海生,假使寒某離開了此地,三位再來,那儘管是前後腳之差,寒某也絕不會回頭一顧,但是,此時寒松齡人尚在此,二位卻出頭硬要,齊朋友,這是你們把我寒松齡趕出翠松園,而不是寒某借翠松園與二位的,對嗎?”
齊海生身邊那個五旬上下的老者,聞言淡眉突然一鎖,長臉上浮動着一抹驚異的表情,也許,他們沒想到這年輕人的思路竟會如此敏捷。
才放鬆了的心情猛然間又緊張了起來,應天僧故示輕鬆地一笑道:“娃兒,你這是想到哪兒去了。”
冰冷地笑了一聲,寒松齡慢吞吞地寒聲道:“齊海生,你們把我寒松齡看得太愚太笨,也太好説話了,我早巳説過,你我之間的一切,彼此心照不宣,用不着再繞圈子多費時間了。”
眼看話是越説越不投機了,應天僧齊海生深吸一口冷氣道:“娃兒,你説該怎麼才不浪費時間呢?”
寒松齡冰冷地道:“橋歸橋,路歸路,齊海生,你我之間的朋友二字,自現在起已斷絕,你不必顧忌什麼,也不必用盡心思想挽回什麼,各為其主,無可厚非,你把心裏要説的全説出來吧。”
怔忡了好一陣子,應天僧齊海生突然沉聲道:“好吧,娃兒,不,老夫該稱你寒盟主才是。寒盟主,老夫已説過,我們在關外要有個惜腳之地,因此,想借這翠松園住上一段時日。”
冷冷地,寒松齡道:“用不着説借,寒松齡已説過,翠松園非寒家產業,寒某無權處理,也不想久佔,諸位要用此地,事情很好辦,此刻二位就離開這裏,寒某一走,二位再來,寒某絕不干涉二位。”
應天僧面有難色地道:“寒盟主,你既然不把翠松園視為已有,這麼做,不是多此一舉了嗎?”
寒松齡冷冷地道:“家有家法,幫有幫規,江湖也有江湖上的定則,齊朋友,人情如此。”
應天僧沒有再開口,不是他不想開口,而是想不出一句合理的,他能説的話來。
長臉老者開口了,低沉而氣勢凌人地道:“寒盟主,你小小年紀,不但武功震懾關外,就是那張能言善道的利嘴,關外只怕也難找出第二個來,老夫真佩服你。”
冷冷地哼了一聲,寒松齡道:“朋友,你用不着説那些言不由衷之辭,假使寒某在你心中真有這麼了不起,説句不好聽的話,諒你今夜也不敢來此強人所難了。”話落冷笑一聲,沉聲道:“朋友。你一定有個使你無往不利的響亮名號?”
長臉一沉,變得更長,老者皮笑肉不笑地幹哈哈了兩聲道:“好説,好説,老夫照日掌雲漂萍,在你寒盟主眼中,還算不上一號人物吧?”
荒城孤劍臉色一變,脱口輕聲道:“照日掌雲漂萍?小主,此人工十年前成名,照日掌招式奇特歹毒,出道幾年便已名武林,未聽説遇過敵手,五年前在失蹤,原來是潛在關外,此人可得小心應付啊!”
白鳳公主粉兒一變,心絃立時繃得緊緊的了。
帶着點試探的意味,乾坤一乞輕聲向向荒城孤劍道:“比之燕大俠;此人如何?”
荒城孤劍冷淡地道:“在下沒與他相遇過,不過,燕某相信奈何不了在下。”
乾坤一乞好似根本沒聽出荒城孤劍的冷淡語氣,又問道:“依燕大俠看,他比之寒盟主如何?”
荒城孤劍冷冷地一笑道:“相差不可以道理計。”
笑道:“這樣我老要飯的就放心了。”
突然轉向乾坤一乞,荒城孤劍盯着他的眸子道:“你真這麼關心咱們小主人嗎?”
任他乾坤一乞如何老練,此刻突如其來的被一隻鋭利得眼神,也有些心虛膽顫了,怔了怔,才作色道:“你這是什麼話?”
荒城孤劍冷笑了一聲道:“沒什麼!”
兩人對話很快,“時間極短,寒松齡上下打量了照日掌雲漂萍一眼道:“四十年前,江湖上有個火掌照日元空緣,閣下可認識嗎?”
照日掌冷冷-笑道:“那是家師,不過,老夫一生行事,對事不對人,寒盟主,這一點老夫要事先聲明。”
寒松齡道:“朋友,寒某果然沒有説錯,你有個使人無往不利的頭銜,一個你自己以為的響亮頭銜,因此,你目空了一切,姓寒的説句不好聽的話,朋友,憑你就想從寒某手中硬把翠松園接過去,分量輕了些。”
齊海生的身分還在照日掌之下,寒松齡輕視了照日掌雲漂萍,他自己也有被辱的感覺,忍不住開口道:“寒盟主,是老夫請雲大哥來的,老夫以為這樣就夠了,因為,咱們曾有過一面之緣,彼此也稍微瞭解對方一點是嗎?”
寒松齡道:“齊朋友,有些人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朋友,二位就是這種人,二位下來哪還是寒某上去?”
應天僧與照日掌彼此對望了一眼,陡然間騰身而起,照日掌雙腿併攏,雙臂平伸,如迴旋巨鵬,在空中盤繞一圈,高度超過直上直下的應天僧三四丈了。
雙臂猛然一收,如巨鷹插翅掠食,照日掌與應天僧同時落在地上。
這一手是有心抖出來給對方看的,照日掌想來個先聲奪人。
只是,他想錯了,他不但沒有令對手動容,對手的冷淡卻使他動容了。
寒松齡冷冷地道:“鵬旋空的身法配上照日掌的奇特、歹毒,這些就是雲朋友你的本錢吧,只是,要與寒某人賭,你的本錢還太輕了點!”
照日掌冷笑道:“你的本錢有多少,老夫還沒看到,老夫怎能相信本錢不及你的雄厚呢?”
冷然一笑,寒松齡道:“一進賭場,便身不由己,朋友,假使你不怕連回去的川資都輸掉的話,寒某可以讓你看看我的本錢。”
長臉氣得抽動連連,猛然欺上一步,照日掌雲漂萍冷冽地道:“廢話少説,你我就賭賭看誰會回不去?”
急上一步,應天僧齊海生截在照日掌前面,長笑一聲道:“寒盟主,有人説朋友是打出來的,咱們沒打過,所以朋友的關係才這麼快就斷了。”
寒松齡還沒開口,荒城孤劍已搶上一步,站在寒松齡右後方相距一步左右處,道:“小主,他就交給我吧,正主兒由你打發。”話落未等寒松齡開口,徑自轉身走到白鳳公主面前恭敬地道:“公主,屬下可否把先母骨灰放於此地,勞公主芳駕代為看守一下。”
白鳳公主忙道:“燕大俠休要客氣,就交給我吧!”話落伸手去接。
荒城孤劍不安地向後退了一步道:“不,公主,我放在地上就行了,這……這個公主你拿着不好。”
誠懇地搖搖頭,白鳳公主道:“燕天俠,人無貴賤之分,視其心性而定,白鳳雖非江湖兒女,但既與松齡同入江湖,也略知道一些江湖中人該做該為之事,燕大俠侍母至孝,令堂生前必是一位慈祥母親,白鳳敬她還有什麼不對的嗎?”
怔忡了一陣子,荒城孤劍雙手把石盒遞到白鳳公主手中,誠摯地道:“公主心性高潔,令人感佩,燕行雲銘感五內,不敢言謝。”
話落深一深禮,轉身大步向應天僧齊海生走去。
看也沒看荒城孤劍一眼,應天僧齊海生向寒松齡冷冷地道:“寒盟主,這位在貴盟中是什麼身分?”
寒松齡毫不思索地道:“客居身分。”
盯着寒松齡,應天僧道:“寒盟主此言沒有虛假之處嗎?”
荒城孤劍冷然一笑道:“身分對你有那麼重要嗎?”
應天僧冰冷地道:“起碼老夫以為你不應用一個下人來對付老夫。”
荒城孤劍不以為然地朗笑一聲道:“什麼客,什麼菜,什麼人,什麼待,尊駕的身分,事實上,也只有與我動手的份兒。”
應天僧盯寒松齡道:“寒盟主,你現在把他叫回去還來得及。”
寒松齡冰冷地道:“尊駕這是警告?”
應天僧冷聲道:“老夫確有此意。”
寒松齡冷笑道:“寒某心領了,不過,寒某一向不願欠人什麼,尤其是敵對的人,因此,寒某也要善意地警告齊朋友你一聲,不要輕敵。”
氣得大笑出聲,應天僧怒聲道:“哈哈……重視你一個僕從,寒盟主,老夫説句不中聽的話,你看的聽的太少了。”
寒松齡寒聲道:“朋友,你該想想寒某為什麼要説他在本盟中是客居身分這句話才好。”
應天僧齊海生氣得都快瘋了,哪會有心思考這些話,暴烈地冷喝一聲道:“免了,姓寒的,你我之間,話真是被説絕了,話既説絕,你就休怪老夫把事也做絕了,你等着收屍吧!”話落大步邁到荒城孤劍燕行雲面前四尺左右處,晃晃雙掌道:“有多大道行,你全抖出來吧,三招之內,老夫不還手。”
左臂一招,將劍柄橫在胸前,荒城孤劍泰然一笑道:“齊海生,我勸你最好別把話説過了頭,在燕某人手中,還沒遇到過三招不還手、頂天立地的人物。”
應天憎過去雖然沒與寒松齡動過手,但卻見過他的身法與速度,因此,他自信與寒松齡比拼雖無必勝把握,但卻也不至於落敗,眼前之人,只不過是寒松齡一個僕從而已,既然寒松齡都能收服他,諒他也不會什麼驚天動地的能耐,這就是他敢託大的理由。
當然,他並不知道寒松齡曾進過音夢谷,更不知道面前此人,就是三佛台關外總舵千方百計想加以控制利用的凶神惡煞般的荒城孤劍燕行雲。
應天僧冷做地笑了一聲道:“眼前你就遇上了。”
右手緩緩地向劍柄上移去,荒城孤劍本來説話就慢的語調變得更慢了,低沉地道:“齊海生,你能熬過兩招不還手,在下便算輸定了。”
應天僧冷冷地道:“輸了又怎樣?”
荒城孤劍輕鬆地道:“輸了不用你動手,在下會自行了斷。”
傲然冷笑了一審,應天僧齊海生道:“那倒省了老夫不少麻煩,你動手吧,你人頭是必定的要輸給我!”
右手五指箕張,緩慢地湊向劍柄.好像要抓向劍柄,需花不少力氣似的。
就那麼突如其來的,完全沒有來源的,憑空暴射出一片數不清的劍影,然後,劍影又突然消失子。
劍影的突現與突逝,只不過是眼皮上下開合的一瞬間。
應天僧原勢不動地仍然背手站在那裏。
荒城孤劍仍然五指箕張地橫在胸前離劍柄不遠處。
一切,都像兩人之間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維持原狀,只是……只是,應天僧衣袍胸前多了數不清的一片利劍劃破的縱黃裂痕。
荒城孤劍慢吞吞地道:“齊海生,這是第一招。”
油滑的臉變得極其灰敗難看,就像一時間差了氣似的張大了口,應天僧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長臉勃然變了顏色,照日掌以變了調的聲音叫道:“荒城孤劍燕行雲?”
撇撇嘴唇,荒城孤劍道:“不錯,是我。”
應天僧倏地轉向寒松齡道:“寒盟主,老夫想再聽聽你口中所説的有關他在碧血盟中的身分。”
寒松齡道:“客居身分。”
應天僧道:“你沒有否認他是你的僕從。”
寒松齡冷冷地道:“沒錯,在下是沒有否認。”應天僧怒吼道:“這是你事先埋下的圈套,把朋友叫成了僕人,以輕敵心,嘿嘿,看不出來,你小小年紀,竟然這般狡猾。”
寒松齡道:“事實上,他確實是寒某的僕從,寒某亦曾親口答應過他,只是,寒某一直視他為客居身分而已。”
氣得大笑出聲,應天僧齊海生道:“天下居然還有人求着去做別人的僕從的,寒盟主,不覺得新鮮中透着大邪門嗎?老夫一生中怎麼就從來沒遇上過這等‘聰明’人呢?老夫活的歲數並不比你小啊!”
寒松齡冷然一笑道:“不錯,誰也不願為人奴僕.除非有萬不得已的苦衷。”應天僧道:“他的苦衷,一定也很新鮮奇特吧?”
寒松齡沒有開口接下去,因為他無法開口。
錯以為寒松齡辭窮了,應天僧逼問道:“寒盟主,你怎麼不開口呀?”
荒城孤劍接口道:“因為他無法説,齊海生,有些人並不是以能勝過某些成名之人為榮。”
應天僧完全不信地道:“勝過?你是説他勝了你了?”
坦然而莊重地,荒城孤劍道:“不錯,他勝過我了,而且,是在沒有用盡全力的情況下勝的。”
應天僧齊海生猛烈地搖着頭道:“燕行雲,你以為老夫不知道你的底細嗎?你以為老夫真會被你矇騙過去嗎,錯了,你全錯了,老夫今夜不與他對上一對,絕不會就死了這條心的。”
突然岔開話題,荒城孤劍道:“齊海生,你可知道他身邊那位姑娘是誰嗎?”
目光不由自主地向寒松齡身邊的白鳳公主掃了一眼,齊海生立時一怔,照日掌也同樣的一怔。
他倆都有-個同樣的感受,她的美,令人眼花。
冷笑了一聲,荒城孤劍道:“她當得起當今之世的第一美人嗎?”
怔忡地連點着頭,應天僧道:“當得起第一美人,第一美人……”老臉突然一變,齊海生脱口道:“第一美人,她是音夢谷的白鳳公主?”
“不錯,燕行雲説敗在小主人手中的話,該有幾分道理了吧?”
照日掌與應天僧都覺得心在往下沉。
寒松齡志在親仇,意在中原,不願多樹仇敵,弄成個腹背受敵局面,見狀淡淡地笑道:
“二位此時退出去,翠松園仍是貴派的。”
確實有退回去的意思,但卻被寒松齡一語把原有的意念打消了,他們又在懷疑了,懷疑這一切都是寒松齡與荒城孤劍設下的騙局,此刻,寒松齡是自己心虛而把話説漏了。
冷森寒冽地獰惡一笑,照日掌雲漂萍道:“寒盟主,那不成了被你攆走的了嗎?”
寒松齡道:“莫非尊駕還想叫寒某請兩台八人大轎把二位抬回去嗎?”
獰惡地露齒一笑,照日掌道:“那倒不必,你我雙方總有一方得走,而且,必須走得很不光彩。”
寒松齡冷笑一聲道:“看來,尊駕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了。”
照日掌咄咄逼人地道:“到了黃河,老夫也照樣不會死心。”
右臂一抬,寒松齡肩頭上歇着的雪兒清脆地叫了一聲,展翼沖天而起。
應天僧身於一動,想走向寒松齡,打個頭陣,卻被荒城孤劍橫身截住道:“齊海生,慢着,你還有兩招沒讓完呢!”
應天僧暗自把心一橫,跨步一掌劈向荒城孤劍胸前,暴聲喝道:“讓開!”
掌出狂飄如刃,刮面發割,這含恨而出的一掌,確實有驚天動地的凌厲威勢。
不敢硬接,荒城孤劍讓開了兩步,但是,應天僧卻沒有順利通過。
因為,有屢屢數不盡的劍刃捲起的銀浪,如綿綿無盡的怒海狂濤般地阻住了他的去路。
深知自己的對手絕不弱於自己,應天僧齊海生原本就沒存着能衝過去的心理,見勢大喝一聲,回步轉身,雙臂齊出,連攻七十二掌。
利刃層層疊疊,一波一波地捲上來,就如無孔不入的海水,一絲絲、一滴滴地滲透過應天僧綿密的掌影,指向他全身各處。
雖然搶先發招,卻仍落得個走避招架之勢,齊海生打心底深處覺得恐慌了,但卻不能不戰。
寒松齡此時是旁觀者,照日掌同樣的也是旁觀者,他倆也卻看得很清楚,但卻只有照日掌一個人心急。
衝着面前相距不到三尺的寒松齡,照日掌急躁冷酷地道:“寒盟主,我們也該上場了吧?”
寒松齡道:“悉聽尊便。”
照日掌道:“你可敢接老夫一掌嗎?”
寒松齡笑笑道:“尊駕想速戰速決,以便過去馳援是嗎?”
照月掌獰聲一笑道:“別打岔,你説吧。”
寒松齡道:“寒某不是説過了嗎?悉聽尊便。”
錯以為寒松齡在拖時間,照日掌心中惡念一衝,倏出右掌,一記“推山填海”直搗寒松齡胸口。
掌出挾着鋭嘯聲與炙人的熱浪,威猛雄沉的推壓之力,與懊熱焦躁的氣流,都足以令人在未接掌之前便心生怯敵之念。
這一手練成不易,照日掌的盛名得來卻十分容易,就靠這手絕活就夠了。
只是,他今天遇上了寒松齡,一個他真正的剋星,而他卻把他當成了一個虛張聲勢騙人的騙徒。
照日掌錯估了對手,因此,在第一個照面上,他就得付出錯估的巨大代價。
右手抓着寒玉蚊血劍,因此,寒松齡用左掌應敵。
左手一抬,看起來好似還沒有完全拍實,已經與照日掌電光石火般急襲而至的手掌接實了。
震天動地的一聲轟然巨響聲中,兩人周圍四尺之內的積雪完全捲上了半空。
照日掌的懊熱掌鳳把飛揚的白雪溶成了冰冷的寒雨,灑了他自己一頭一身,但他並不覺得冷,因為,五臟六腑中的翻騰氣血帶起的熱力,絕非身外的寒雨所能驅除。
看着身前那三個深深陷入冰凍的硬泥地上足有三四寸深的腳印,照日掌的目光一時間抬不起來了,因為,地上沒有半個腳尖向着自己的腳印。
俊臉的笑容一收,寒松齡冰冷地道:“雲朋友,只要現在給你一掌,只怕你連招架之功都沒有了。”
目光緩緩從地上抬了起來,動作是那麼緩慢,照日掌在爭取時間,哪管是極短暫的一刻,他此時也很需要。
寒松齡知道他的用心,但他沒有點破,他認為沒有這個必要,因為,對他而言,照日掌實在算不上一個具有威脅的敵人。
目光從地面轉註在寒松齡的臉上,照日掌雲漂萍深沉地道:“寒盟主,老夫低估了你了。”
寒松齡冷聲道:“尊駕莫非還想捲土重來?”
照日掌冷森森地道:“下次老夫將不會與你硬較掌力了。”
寒松齡道:“寒某説過,悉聽尊便。”
藉着這段説話的時間,照日掌已把浮動的氣血導人正途,冷笑道:“你拔劍吧!”
寒松齡笑笑道:“閣下,對你嗎?”
照日掌厲喝一聲道:“老夫活劈了你。”
人如狂虎出柵,掌人滄海翻波,飄忽洶湧,熱浪如燎原巨火,使人無從尋找其來源,看情勢,照日掌是存心要在招式上佔先機了。
寒松齡與照日掌對過一掌之後,心中雖然已有了取勝把握,但卻未敢存絲毫大意,照日掌能成名武林,必非偶然,基於這一點,寒松齡在行動上就不能不小心三分。
照日掌的攻勢來得突然而兇猛,計劃上,他是想趁敵手輕敵大意之時,攻他個措手不及,當然,他並沒料到對方這個娃娃般的敵手,心思之慎密與他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俊臉上連一絲一點驚異錯愕之色都沒有,冷笑聲中,寒松齡雙肩一晃,整個人,突如飄忽的魂魄似的就地消失於無形了。
笑聲猶在耳中,敵手已不知去向,照日掌老臉上青筋暴起,臉色寒冽中帶有恐懼,這是第一次,他發現自己一向認為綿密毫無空隙的招式,竟有這麼大的漏洞。
一掌雖然落了空,但卻不能站着不動,事情已成騎虎之勢,只有硬接下去了。
身子陡然一個大盤旋,左腳跟支地,身如轉輪般的急轉兩圈,懊熱綿密的掌力,密密地拍擊了兩圈,自保攻敵,兩面兼顧,反應快得驚人。
冷冷地輕笑了-聲,寒松齡從照日掌的身後急閃而出,仍是那麼輕輕的一晃:便又消失了。
照日掌仍然沒有看清寒松齡消失於何處,但卻推測得出一定距自己不遠。
他要施出自己的煞手來,但卻必須逼使寒松齡在不知不覺中露出可以供自己下手的破綻,而要使寒松齡露出破綻的唯一可能,便只有冒險一途可行了。
在他第三次旋身看到寒松齡立身位置一瞬間,驟然停住轉勢,雙足一頓,人如脱弦之箭般地急馳而出,圈住了寒松齡。
冷靜地看着繞着自己急轉的照日掌與他急攻而來的密集掌影,寒松齡本來可以還擊,但他卻沒有那麼做。
足尖微微一點地面,寒松齡突然向上激射而起,他相信照日掌是要逼他走這條路。
照日掌的確正要寒松齡走這條路,寒松齡目下是上了路了,不但上了路,而且走得非常理想,因為,他躍起的高度,足有二十丈左右。
仰臉望着盤旋在空中的寒松齡,照日掌嘴角上掠過一絲冷酷寒森的殺機,那味道,就像寒松齡的生死已在他掌握中了似的。
照日掌並沒有騰身追擊,只將雙掌上凝聚了全身功力,靜立不動。
他,正在耐心地等待着,等待寒松齡上衝之力消失而向下掉的時候,因為武功不管有多高的人,也無法抗拒向下掉的自然力量。
升到了頂點,寒松齡果然開始向地面落下來了,而且,越落越快。
就在寒松齡落到十五六丈左右的時候,照日掌生硬地冷喝一聲,飛身迎擊上去。
照日掌上衝的身子,隨着升起的高度,漸漸變成仰卧之勢,這樣,他可以清楚地看清敵人的位置,雙掌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對準敵人拍擊出去。
仰面向上出掌,正與下照大地的日光相對,這就是照日掌之名的來源,也是照日掌的唯一的煞手。
一上一下,以相對的速度接近着,轉眼問,兩人已相距不足一丈了。
老臉上煞氣一熾,照日掌大喝一聲,雙掌向上直拍出去。在照日掌的預料中,這是十拿九穩的一掌,但是,他忽略了這出掌的機會,是對手有意給他的。
寒松齡腰間猛一用力,突然一翻,變成了頭下腳上之勢,握劍的右手一圈一揮,一片紅雲迎着照日掌火熱的掌鳳急壓下去。
電光石火般的一接觸,兩條人影突然在空中平飛分開,落向地面。
不知道是來不及調轉身子還是已經無力調轉身子,照日掌四平八穩地平跌地上,無法爬起來,臉色白如淨紙。
持劍而立,寒松齡氣定神閒地落在照日掌右側四五尺處。
自寒松齡落地後,白鳳公主的一雙美眸便一直在他身上搜尋着,直到她在他身上找不出一點與原先不同的地方,才算放下了那顆忐忑不安的芳心。
乾坤一乞的目光正好與白鳳公主相反,打從照日掌動手直到他落地,他的一雙精目便一直集中在他身上,現在,他那油膩老臉上正閃動着一絲不易於察覺的異樣表情,雙目一瞬不瞬地盯着照日掌的胸口,雖然雙目一直盯在那裏,但那血淋淋的一片,使你看上多久,不近前也無法看出傷痕的輕重。
在地上躺了好一陣子,照日掌才吃力非常地掙扎着坐了起來,低頭看看胸前,然後,再把目光緩慢地凝注在寒松齡那張冷漠地近似冷酷的俊臉上。
應天僧與荒城孤劍那邊,這時也在一聲大喝聲中分了開來。
荒城孤劍燕行雲道:“齊朋友,你我還要再打下去嗎?”
低頭看看傷勢不怎麼太重的左臂,應天僧道:“燕行雲,你那一劍偏得有些違背武學常理了。”
荒城孤劍淡然一笑道:“那是在下有意要那麼偏的。”
應天僧道:“有人説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酷,燕行雲,你大概沒聽過這句至理名言吧?”
荒城孤劍冷淡地道:“燕行雲不但聽過,而且也與閣下一樣的把它視為至理名言。”
應天僧冷笑道:“是什麼理由使你對老夫有所改變?”
荒城孤劍道:“身為人僕,其行徑總不該與主人相徑庭才是,閣下以為對嗎?”
轉頭猛然看到的景象,使應天僧齊海生所受到的震驚錯愕遠比他自己敗給荒城孤劍還要強烈百倍,無法置信地脱口道:“寒松齡能強過他?”
荒城孤劍道:“一個身無驚人能為的人,能做得了燕行雲的主人嗎?”
應天僧仍然不信地道:“老夫相信自己絕不會看走了眼,姓寒的沒有那麼高的武功。”
荒城孤劍一笑道:“齊海生,一個月前,我小主的武功或許不如你,但是,一個月後的今天可就完全不同了,這種改變,或許使人不易接受,但是你不能接受卻不能否認世間真有一種人有能力作此改變,及有能力使人這麼改變,比方説,太虛老人。”
應天憎冷聲道:“燕行雲,你可知太虛距今有多少年了。”
荒城孤劍道:“不錯,太虛離開人間的確已近百年了,但是,閣下該不會否認有些計劃可以不必設計之本人來執行。也照樣可以如期實現吧。”
應天憎急急地道:“你是説太虛早在音夢谷中為了他本門的下幾代設下了某種計劃?”
荒城孤劍朗笑一聲道:“齊朋友,你總算明白了,你還要再問下去嗎?”
應天僧心中暗自一嘆道:“我縱然想問,你會説嗎?”
荒城孤劍大笑道:“對,對,問得很對,齊朋友,你是個爽快人,不用問了,我的確不會再説了,我主人説你算得上是個朋友,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應天僧有點悵然若失地搖搖頭,沉聲道:“不錯,都過去了。”
荒城孤劍移步向寒松齡走去。
在荒城孤劍與應天僧對話的這段時間,照日掌的一雙眸子一直沒離開寒松齡的俊臉,也許,他期望他的目光能使寒松齡先開口,但是,他卻完全失望了。
再不能不開口了,因為,照日掌胸口的傷痛越來越難忍耐了,仍然盯着寒松齡,照日掌道:“寒盟主,老夫低估了你。”
寒松齡道:“朋友,翠松園仍是你們的,只是,你太心急,你身後那些人也太大意了。”
照日掌冷冷地笑了一聲道:“寒盟主,本派不會佔人便宜,就如同你不會當着本人的面撤離翠松園一樣,咱們所持的理由完全相同。”
寒松齡冷笑一聲道:“那朋友你很不幸。”
照日掌冷笑道:“在下雖然不幸,本派卻很幸運,固為,算起來,本派在你身上所花的代價並不大,但卻探明一個強而有力的大敵。”
白鳳公主芳心一震,急聲道:“碧血盟與你們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啊,為什麼一定要把我們看成敵人呢?”
照日掌把目光移向白鳳公主,聲音緩和地道:“姑娘,你實在不該屬於江湖中人。”
白鳳公主道:“那是我的事,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
照日掌道:“姑娘,一天無二日,一山難容二虎,聽起來,或許不合理,然而,事實的確如此。”
白鳳公主神色凝重地道:“假使碧血盟他們並無意爭雄江湖呢?”
照日掌為難地道:“姑娘,弱者才屈服於強者的統治之下,碧血盟絕非弱者,這一點,我看得出來。”
白鳳公主大義凜然地道:“只要你們行事合情合理,相信碧血盟縱然置身江湖武林,也絕不會出面與你們為敵的。”
照日掌道:“姑娘,江湖是非,難有定論,本派認為合理的,別人不一定會認為合理,臂膀向內彎,姑娘,你該聽得懂才是。”
白鳳公主仍然不死心地道:“為私利,你不惜掀起江湖上的血雨腥鳳,讓成百成千的無辜生靈塗炭嗎?”
照日掌搖搖頭道:“姑娘,你説錯了,不是我,我也是聽命於人的,假使真是我,姑娘,我會接受你的勸告,打消稱雄之念。”
白鳳公主沒有再接口。
寒松齡道:“假使尊駕沒有什麼交待的話,現在,二位可以走了。”
照日掌道:“寒盟主,老夫今夜敗得口服心服,但在臨去之前,老夫卻要先聲明一點,老夫二人並非本派主力,他日,老夫相信你我仍有見面機會,那時,事實會證明老夫所言不虛。”
寒松齡道:“尊駕的意思是要寒某多加小心?”
照日掌道:“事實上,老夫就是不説,寒盟主也會那麼做的,老夫告辭了!”
寒松齡道:“恕寒某不送了。”
兩道人影在寒松齡話聲中飛射上大廳屋頂,再一晃,便消失於蒼茫的夜色中了。
乾坤一乞向寒松齡道:“寒少俠,咱們先進廳休息吧。”
寒松齡笑道:“不必了,我還有一件十分急迫的事,必須馬上去辦,我想就要動身了。”
乾坤一乞眸子一轉,正色道:“寒盟主,你的事,也就是我們大家的事,老要飯的悶了這許多年,就是要等個出氣的日子,寒盟主,你把要去的地方告訴我,等老要飯的在此把人手等齊了,立刻趕去。”
雖然對乾坤一乞的舉動言辭一直不順眼,但為寒松齡着想,荒城孤劍仍認為有開口的必要,當下道:“照日掌那邊的人恐怕不久就要趕到了,閣下單獨留在此地,恐怕……”
乾坤一乞截住荒城孤劍的話道:“老弟,老要飯的能活到今天,並非單憑本身這點微不足道的武功,哈哈,各位放心,老要飯的知道怎麼應付那種敵強我弱的環境。也知道怎麼樣去適應那種環境。”
寒松齡道:“説得是,不過,萬事還是以小心為是,寒松齡先走一步了。”
乾坤一乞見狀道:“寒盟主,你還沒告訴老夫你要去的地點。”
寒松齡道:“在下此去的目的是三絕刀的白雲莊。”
乾坤一乞道:“好,老要飯的記下了。”
寒松齡拱手道:“我們告辭了,請留步,不必送了。”話落一拉白鳳公主飛身射上後面大廳,閃身沒入夜幕中了。
荒城孤劍緊跟着兩人身後飛躍而起,下面叫道:“公主,請把那石匣交給屬下拿吧。”
望着三個人消失的背影,乾坤一乞老臉上漸漸升起一抹迷惑之色。
他迷惑於自己何以竟會無法看出一個娃娃心想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