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虛一覺醒來,精滿神足,卻又掩不住心中的失望,因為夢屁也沒有放半個。瞄一眼窗外太陽的位置,已是日上三竿的時候.
他有種甚麼都不想去做懶洋洋的感覺,甚至不願起牀,這是他他許久不曾出現情形。過去數年,一是每天醒來宿醉未醒,一是戰戰兢兢,鞭策自己去進行盜寶大計,從沒有過過這般舒適寫意的生活。不過這種一時的放鬆只是假象,事實他正處於從未遇過的危機裏,稍有閃失將落得悲慘的下場。
他想到無雙女,她是否買齊所需的材料,正在雨竹閣煉製她的幻術法寶?只要從她那裏求得十來顆煙霧彈,憑他的身手,即使攔着去路的是丘九師,他也有辦法借煙遁逃。
想到這裏,整個人立即充滿活力,從牀上跳起來。
他如到雨竹閣去探訪她,會不會被她轟出來?這個可能性極高,不過看她發怒的樣子,肯定是生命中一種樂趣。他對美人兒的臉皮最厚,沒有好意思或不好意思的問題。
文的不成便來武的,當然不是動刀動劍,而是迴歸本行,來個偷之哉。現在先去摸清楚雨竹閣的情況,否則以自己堂堂五遁盜,連寶物放在那裏都弄不清楚,豈非天大的笑話。
蟬翼的聲音從樓下傳上來道:“大懶蟲!快滾下來梳洗吃早點。”
烏子虛心中大奇,這妮子表面雖仍是兇巴巴的樣子,事實上語調大有改善,還透出點親切,難道她竟情不自禁的愛上他。
想到這裏,烏子虛忙趕往樓下去。
岳陽城。
布政使司府。書齋。
錢世臣放下拿在手上良久,讀了不下十多遍百純寫給他的香箋,百感交集。換了在平時,他會心花怒放,可惜這個他自認識百純後一直期待由她主動的約會,卻在最不適當的時候送到他手上來。而他更清楚百純約會他的目的。
這兩天他肯定沒法分身。
他不但要逐一見手下的將領,爭取他們的支持,還要派能言善辯的人,到他管轄的區域內遊説其它掌實權的地方官將。他當然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説辭,説到底仍是動之以利害,甚至説接到皇上的秘旨,要剷除禍國殃民的鳳公公,又明示得到大河盟的全力支持。要羅列鳳公公的罪狀,是最容易的部份,完全沒有難度。
更重要的是把家人送到安全地方,遠離岳陽,又得與自己有深厚交情的人保護。此事必須借夜色掩護,秘密進行,否則會引起恐慌,沒有幾天工夫是不行的。
他會派人告訴百純,兩天後他會到書香榭赴會。
手下此時來報,丘九師求見。
烏子虛據桌大嚼,讚不絕口,道:“這是甚麼糕點?口感絕佳,香甜味純,鬆脆爽口,令人回味長久。”
坐在對面的蟬翼答道:“這叫麻香糕,是大娘親手為你做的,我叼你的光吃了一件,聽大娘説這是她家鄉浣江的糕點,工序真的不簡單。”
烏子虛點頭道:“的確不簡單,我吃出糯米粉、麪粉、芝麻、白糖和茶油。要製成這麼一件糕點至少要幾天時間,只是把糯米洗淨、晾乾、炒熱、粉碎成糕粉,便是兩天的工夫,還要擦粉,分條、蒸熟、冷卻、切片、烘烤、迭片,很花時間。”
蟬翼大訝道:“想不到郎先生對糕點這麼在行?”
烏子虛心中暗罵自己,這麼沉不住氣,樂極忘形。又奇怪自己怎會知此疏忽,泄露精於廚藝的底細。忽然明白過來,想到其中的道理。
他是有點把紅葉樓當作是“家”了。
從小他便沒有“家”的感覺,離“家”出走後,流浪天涯,更不願安定下來,也沒有任何人事能留得住他。可偏在這逆境絕局裏,他竟對紅葉樓生出依戀的奇異感覺。眼前的蟬翼像個妹子,豔娘像個長輩,還親自下廚為他製作美味的糕點,令他有如在家中的親切,完全放鬆了自己。
這是他從未嘗過的滋味。
不由想起剛才賴在牀上不願起來的情景。
烏子虛道:“我要親自去多謝大娘。”
蟬翼出奇的友善,抿嘴笑道:“郎先生謝她最好的方法,是幫她畫像。明白嗎?”
烏子虛心中一熱,衝口而出道:“我是不會今大娘失望的。”
話出口才後悔。要知與錢世臣的交易仍是成敗未卜,一旦拉倒,他便要立即逃命,那還有餘暇玉成豔孃的心願。
蟬翼大喜道:“大娘定會非常高興,我從未見過她這麼渴望的。”
烏子虛是那種一諾千金的人,説出口就不會反悔,心忖只要自己有一口氣在,定會兑現諾言。把心一橫,道:“蟬大姐想有一幅自己的畫像嗎?”
蟬翼立即霞燒玉頰,垂首道:“郎先生的畫藝出神入化,誰不想擁有一幅由郎先生妙筆繪畫的肖像呢?”
烏子虛見逗得蟬翼這麼開心,心中的快樂不在她之下。一向以來,他都是這麼的一個人,每逢袋裏大把銀兩,他便以銀兩去令人快樂。而他一擲千金的豪爽作風,正是基於這種性格。只有如此,他方有短暫的滿足和快樂。
忍不住問道:“蟬大姐怎會到紅葉樓來幹活的呢?”
蟬翼道:“能到紅葉樓來為胖爺辦事,是我的福氣。郎先生千萬勿以為胖爺是個唯利是圖的人,事實上他是個好心腸的人,從來不責備我們,不會強逼我們去做不願意的事,而只會護着我們。在這裏幹活的姑娘,勤力的二、三年便可以回覆自由身,那之後胖爺只抽一點佣金,其它賺來的都歸自己,愛何時離開都可以。”
烏子虛立時對周胖子大為改觀,心忖紅葉樓大有可能是天下間最有道義的青樓。問道:“蟬大姐又如何呢?”
蟬翼嬌羞的道:“我十三歲時賣身到紅葉樓來,初來時整天哭哭啼啼的,胖爺可憐我,讓我當婢女,我真的很感激胖爺。”
烏子虛問道:“蟬大姐賺夠了嗎?”
蟬翼嗔道:“你説到甚麼地方去?”
烏子虛歉然道:“是我説錯話。蟬大姐對將來有甚麼打算?”
蟬翼雀躍道:“十週年晚宴後,我會回鄉去,過新的生活。”
烏子虛訝道:“胖爺肯放你走嗎?”
蟬翼道:“怎會有問題呢?還是他要我回鄉的。胖爺説岳陽現今的勢頭很不好,鄉下比較安全點。”
又垂首輕輕道:“如果我可以帶着先生的畫回鄉,每次看畫時,都會記起先生你啦。”
烏子虛心中流過一陣暖流,又怕保不住小命,沒法玉成她的心願,一時説不出話來。
蟬翼壓低聲音道:“先生是個好人來的。”
烏子虛摸不着頭腦道:“為何我會忽然變成好人呢?蟬大姐不是不住罵我嗎?”
蟬翼不好意思的道:“大小姐説先生好色的模樣只是裝出來的,事實上不知多麼守規矩,她還説……唉!先生要小心點啊!真希望可以幫得上先生的忙。”
烏子虛心中叫苦,看來自己五遁盜的身份已是路人皆知的事。同時心中一動,道:“蟬大姐可以幫我一個小忙嗎?”
蟬翼露出堅決的神色,道:“只要先生説出來,我定會為先生辦到。”
烏子虛生出豁了出去的感覺。心忖這回事情的成敗,已不是操控在自己手上,而是跟着雲夢女神的旨意去行事,她最後若是要亡他五遁盜,他只好認命。
辜月明在廳堂對桌獨坐,足有一個時辰,沒有任何動作,像具沒有生命的雕像。
這是他一向的習慣,可以坐足整天,腦袋內一念不起,也是他特殊本領之一,可以心無雜念的藏在暗處,守候獵物的出現。
辜月明是天生的獵人,盯上目標,可鍥而不捨、夜以繼日、不眠不休的追捕獵物,直至獵物落入他的手上。
不過他今天的腦袋,醒來後有點不受他控制似的,繼續昨夜臨睡前的思考。
他想的仍是前世今生的問題,一石激起千重浪,浪潮在他思海中擴展着,波及他思海中神秘陰暗的區域。
雲夢城被楚王派出來的大軍,圍城達八年之久,可以想象攻防戰之激烈、人命的賤如草芥、攻守兩方的苦況。
他辜月明對戰爭的厭惡,是否起因自那場八年之戰?今生不住的夢魘,正是前生殘餘的記憶,令他今世飽受折磨。
辜月明倏地喝道:“誰?”
“是我!”
一人從後門閃進廳內,移到桌子對面坐下,赫然是季聶提,廠衞的頭子。
他神情嚴肅,雙目閃閃有神,似帶點不悦,狠狠盯着辜月明。
辜月明毫無表情的回看他。
季聶提沉聲道:“辜月明,你實在太過分了。上回薛廷蒿的事,我已忍了你。這次説好不可向錢世臣透露任何風聲,你偏要去恐嚇他,這算甚麼呢?”
辜月明雙目殺機劇盛,凝望季聶提,語氣卻冷酷似不含半點人的情緒,道:“季大人最好檢點你對我説話的語氣,天下間只有兩個人有資格這樣對我説話,一個是皇上,另一個是鳳公公。”
季聶提深悉辜月明為人行事的作風,知道一言不合,便是火併的局面,立轉冷靜,點頭道:“好!我會説得客氣點。我們動手,只會便宜錢世臣。不過月明很難怪我動氣,月明的行為的確是打草驚蛇,這幾天錢世臣不但私下拜會丘九師和阮修真,又四處爭取支持,還把家小秘密送往嶺南,這對我們有甚麼好處?對月明又有甚麼好處呢?”
辜月明淡淡道:“我們之所以出現分歧,皆因我們目標有異,季大人更是偏離了鳳公公定下的目標,那就是尋找楚盒。”
季聶提臉現青氣,顯是心中震怒,道:“我們只有一個分歧,就是我着眼的是全局,你着眼的只是一件東西。讓我告訴你,錢世臣並非等閒之輩,丘阮兩人更是難纏,若你只逞匹夫之勇,不但會搞砸整個行動,還會讓你賠掉性命。”
辜月明瞪視他好半晌,從容道:“告訴我,夫猛是否曾是季大人最好的朋友?”
季聶提雙目精芒暴閃,緩緩道:“這消息從何而來?”
辜月明輕描淡寫的道:“當然不是鳳公公,他根本不知道。這問題季大人愛答便答,不答也沒有關係。”
季聶提目光投往窗外,平靜的道:“若你不是辜月明,現在該已身首異處。我真的不想和月明衝突,算我惹火了你,是我語氣重了。我想聽你答我一句話,我們仍可以合作下去嗎?”
辜月明道:“我曾對鳳公公説過,若想尋回楚盒,只可依我的方式去辦。季大人明白嗎?沒有人能干涉我,包括皇上和鳳公公在內。”
季聶提點頭道:“多謝月明對我這麼坦白。然則你對找到楚盒又有甚麼心得?”
辜月明道:“楚盒仍在古城內。”
季聶提愕然朝他瞧去,道:“月明怎能如此肯定?”
辜月明道:“因為戈墨此刻正在岳陽城內,且曾在外面的湘君橋伏擊我。”
季聶提沉吟道:“我不明白。戈墨在這裏又如何?”
辜月明平靜的道:“道理很簡單,事情要追溯至十年前的雲夢澤血案。季大人該清楚夫猛是怎樣的一個人,他的確得到楚盒,還依計劃派薛廷蒿到無終河知會錢世臣,如果夫猛有私吞寶物之心,他該派另一個手下去,而不是與他有密切關係的人,那等於害死薛廷蒿。”
季聶提道:“薛廷蒿這麼一個經驗豐富的一流好手,竟會於如此關鍵性的時候迷路,説出來會有人相信嗎?”
辜月明淡淡道:“如加入鬼神的因素,不可能的事可以變成可能。”
季聶提道:“你是指薛廷蒿被鬼迷?”
辜月明沒有直接答他,道:“雲夢澤血案之所以發生,是一個有心算無心的成功例子,卻非完全成功,而是功虧一簣。”
季聶提冷靜下來,道:“月明可否説得清楚點。”
辜月明道:“整個對付尋寶團的陰謀,是由戈墨想出來的,此人醫術高明,用藥的手段更是天下無雙。凡用藥的高手,均懂用毒,戈墨是此中能手,該無疑問。不過夫猛絕非等閒之輩,即使高明如戈墨,要毒殺他也是近乎不可能的事。但若有錢世臣配合,加上雲夢澤的獨特環境,不可能的事便變成有可能。”
季聶提一震道:“混毒!”
混毒指的是用毒高手的一種手段,把本來沒有毒性的兩種藥物,配合起來可成劇毒,難度極高。
辜月明道:“戈墨和錢世臣打的如意算盤,是毒殺所有人,取楚盒,再今夫猛的屍首失蹤,營造出夫猛私吞寶物,挾帶私逃的假象,如此他們可推卸所有責任。”
季聶提沉聲道:“你怎知他們的計劃沒有完全成功?或許楚盒正在他們手上。”
辜月明嘆道:“季大人和我的分歧,不只是意見上的分歧,更是信念上的分歧。如果楚盒已被人取去,那守衞古城的神靈為何仍留在那裏?”
季聶提愕然無語,看他的神情,並非同意辜月明的話,只是話不投機的無話可説。
辜月明道:“夫猛畢竟是夫猛,他雖然像手下般中了戈墨的暗算,卻非全無還擊之力,且帶着楚盒突圍逃去。”
季聶提以帶點輕蔑的語氣道:“他逃到那裏去了?”
辜月明輕鬆的道:“他逃回古城去了,因此戈墨沒法追上他,因為古城和夫猛一起消失了。夫猛回城後毒發身亡,如果我們現在進入古城,會發現楚盒被他的骨骸揹負着。”
季聶提露出深思的神色。
辜月明道:“我是個不相信鬼神存在的人,可是即使像我這種最冥頑不靈的人,也不得不屈服在事實之前。薛廷蒿既證實了古城和楚盒的存在,那古城究竟在哪裏呢?為何你們多次大舉入澤搜尋,仍找不着古城半點的影子?只有一個解釋,對嗎?”
又道:“或許薛廷蒿在説謊,那季大人請告訴我,你該比我更清楚,薛廷蒿是這樣的一個人嗎?夫猛又是這麼樣的一個人嗎?何況他們根本不知盒內藏的是甚麼東西。”
季聶提道:“紙包不着火,錢世臣為何這麼愚蠢?他知道盒內藏的東西嗎?”
辜月明搖頭道:“季大人説錯了,錢世臣不但不愚蠢,還非常聰明。又或許他只是夠膽色,聰明的是戈墨。他們的毒計本是天衣無縫,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沒有也沒法把古城的神靈算計在內,至功敗垂成。錢世臣本人是南方最大的收藏家,對古物有淵博的認識,又是古楚地的人,知道古城和楚盒的事毫不稀奇,如果讓我嚴刑逼供,我肯定可從他身上得悉盒內藏的是何物和知道開啓楚盒的方法。季大人相信嗎?”
季聶提再次説不出話來。
辜月明續道:“我是旁觀者清,季大人是當局者迷。季大人陷身的局是因你根本不相信鬼神之説,不相信古城確實存在,計算的只是現實的情況,心想的是如何連根拔起大河盟,因而疏忽了其它。”
季聶提籲出一口氣道:“古城的神靈為何肯讓夫猛帶走楚盒呢?”
辜月明平靜的道:“夫猛帶走了楚盒嗎?”
季聶提為之愕然。
辜月明道:“正因楚盒尚未落入戈墨手上,所以他才屢次動手殺我,這代表他對找尋楚盒,仍未死心。戈墨並非尋常之輩,而是一個有靈通懂邪術的妖人,他會感應到一些常人觸感以外的事,例如古城即將再次開啓諸如此類。”
季聶提沉聲道:“今年的七月十四?”
辜月明道:“錢世臣並不足懼,季大人顧忌的只是大河盟。大河盟現正全力對付五遁盜,無暇去理會其它事。我們要收拾錢世臣,也不急在一時。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在七月十四進入古城,取得楚盒,這是鳳公公派給我的任務。鳳公公曾親口答應依我的方武去辦理此事,我的方式就是單獨行事,戈墨由我去收拾他,我們只可以這樣的方式合作。”
季聶提沉默了一陣子,最後點頭道:“我可以暫時答應月明的要求,不過最後仍須由大公公決定。我已把整件事以飛鴿傳書上報大公公,幾天內會有迴音。”
又道:“月明為何不揭穿郎庚是五遁盜冒充的?”辜月明對季聶提的神通廣大不以為意,他不是對岳陽城內發生的事瞭如指掌才是奇事,道:“揭穿他對我們有甚麼好處呢?”
季聶提長身而起,苦笑道:“月明確實是個很難相處的人,不過亦不得不承認月明看這件事有獨到之處。現在離七月十四還有點時間,我們可以靜待大公公的迴音,再決定該如何處理這件事,行嗎?”
辜月明沉聲道:“就這麼辦。”
花夢夫人坐在艙房裏,腦袋一片空白。
十八艘鉅艦在天亮前起航,揚帆出海,到後方陸岸變成一道橫線,始折南而行。她雖然不懂軍事,也明白這是最好的保密方法,到艦隊忽然進入大江,鳳公公要對付的敵人肯定手足無措,猝不及防,悔之已晚。
花夢夫人弄不清楚艦隊載有多少戰士,只知數以千計,觀其行動的迅捷、整齊和效率,可知是訓練有素的精鋭部隊。
鳳公公對她非常客氣,派來兩個壯婢伺候她,入住的艦房不但在鳳公公的帥艦上,還與鳳公公為鄰。不過她對將來再沒有任何期望,更清楚自己的下場,而辜月明也將難逃一死。事情不但關乎神奇的楚盒,更牽涉到皇上、冀善與鳳公公的激烈鬥爭。像辜月明這種永不會向鳳公公投誠的人,又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鳳公公是不會容他活着的。
她便是辜月明的陪葬品。
她已當着鳳公公面前把兩封寄往岳陽予辜月明的飛鴿傳書默寫出來,不敢有絲毫猶豫,免受皮肉之苦。問題在她不清楚冀善的情況,照道理冀善應已落入鳳公公手上,如果冀善已招出一切,她卻試圖隱瞞,會是非常愚蠢。
辜月明曾説過,不論如何堅強的人,在酷刑逼供下,誰都有個崩潰點,只是早與遲的分別。諷刺的是正因她一直記着辜月明這番話,所以沒有經過任何內心的掙扎,便出賣了辜月明,也使鳳公公非殺辜月明不可。但她並沒有後悔,因為她沒有另外的選擇,而她知道辜月明是不會怪她的。只是她卻沒法自制的有點憎恨自己。那種憎厭來自對自己更深入的認識,又無可奈何。
足音響起。
嶽奇的聲音在只有一簾之隔的外進小廳堂響起道:“你們到門外去。”
兩個僕婦遵命離開。
嶽奇揭簾而入,微笑道:“夫人你好。”
花夢夫人沒有答他。
嶽奇來到她身旁隔幾坐下,籲出一口氣道:“風浪似對夫人沒有影響,大公公可以放心了。”
花夢夫人嘆了一口氣,這個嶽奇還像個人,不像鳳公公般,簡直是個老妖精,教人無從揣摩心意。
嶽奇朝她瞧來,道:“夫人為何不上牀休息?船隊還有好幾天要在大海上航行。”
花夢夫人萬念俱灰的答道:“副統領若沒有其它事,妾身想一個人獨處。”
嶽奇道:“我是奉大公公的命令,來看夫人的情況。坦白點説,我的工作,是負責審核情報。”
花夢夫人皺眉道:“嶽大人的話真古怪,你的工作和我有甚麼關係?”
嶽奇好整以暇的道:“表面看,的確沒有甚麼關係,但如果夫人曉得先前默寫出來的兩封信,是由我去作出評核和辨別內容的真偽,或許再不會持這個想法。”
花夢夫人聽得心中直冒寒氣,仿如置身噩夢裏,她的肉體固是失去了自主權,但最大的折磨,是來自精神的凌遲。只要這個昨天仍是毫不相干的男人的一句斷語,她立即萬劫不復。
嶽奇道:“夫人可以放心,我已向大公公報上我的判斷,夫人該已吐露實情。”
花夢夫人暗鬆一口氣,道:“嶽大人還有甚麼話要説呢?”
嶽奇道:“大公公最擔心的,是怕夫人自尋短見。表面看來,夫人該不是這種人,但照我的經驗,有很多事從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潛藏於性格之內,這正是我來見夫人的目的。”
花夢夫人苦笑無語。
嶽奇緊盯着她道:“不管一個人表面上如何不露聲色,如何鎮定自若,總會在某些地方泄露出心裏的感覺,例如臉色、眼神的變化,會變得有跡可尋。”
花夢夫人沒奈何的道:“那妾身現在是那情況呢?”
嶽奇道:“夫人此刻是陷入失去了一切希望的情況裏,不但對將來沒有任何期盼,還失去了鬥志,情況不能再壞。”
花夢夫人訝然朝嶽奇瞧去。
嶽奇避開她的目光,若無其事的道:“我想奉勸夫人一句話,即使在最絕望艱難的處境裏,千萬不要失去希望。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東西是人沒法逆料的,不管他是誰。”
花夢夫人大奇道:“這些話是大公公要嶽大人向妾身説的嗎?”
嶽奇站了起來,道:“不打擾夫人了!夫人好好休息。”
沒有答她的問題徑自掀簾去了。
看着珠簾重新聚攏,花夢夫人產生奇異的感覺,有點像在絕對的黑暗中看到一點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