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尼約曼的平治車從俱樂部駛出來,轉往右方市區的方向。
霪霪細雨落個不停。由今早開始,直至現在晚上十一時多,像在為青思的死而悲泣。
我卻什麼感覺也沒有,只有等同麻木的冷靜。
瞄準器的十字線來到車尾的後窗上,在夜視鏡的螢光裏,車後除了尊尼約曼外,左右各有一名保鏢,連司機在內是四個人,可見對隱身人的恐懼,已蔓延往每一個與納帝有關係的人。
房車轉出直路後開始加速。
槍管下移。
十字線凝定在左後輪。
“篤!”
一枝小膠管越過百多碼的空間,刺進輪胎向着車底的內側。
房車一點不覺地繼續開出。
不要小覷這看似簡單的一槍,內中包含了令人結舌的技術和深思。
膠管能否造成輪胎的漏氣,由兩個條件決定。首先刺入的深度要恰到好處,要剛好有一小截留在外面,這代表了距離射程和膠管彈平射力的精確把握,我敢説當今能做到這點的高手,不出十個人。
其次刺進點必須是輪胎側部,否則往地上一壓,膠管露在外面的尾部便會在高熱下溶掉封閉,再不會漏氣。
膠管內部構造是兩邊寬中間窄,所以氣只能逐點漏出來,三十分鐘後司機便會察覺,那時他們將會到達僻靜的雨林區公路上,也是我下手的好地點,即管他們下車細察,也絕想不到是遭人做了手腳,因為膠管是由特別的物料製造,與空氣磨擦便會輕微溶解,變成與輪胎非常接近的物質,而且在輪胎向車底的部分,尤使人難以察看,天雨路濕,誰會爬進車底審視。
房車消沒在雨夜裏。
我迅速離開古老大屋最下層的大廳,戴上頭盔,披上寬大的雨褸,駕着泊在後街的電單車,風馳電掣般向尊尼約曼的座駕車追去。
靈琴!
我現在又去殺人了,你有什麼想法?
靈琴一聲不響。
自青思死的剎那開始,它便是那樣。
我毫不計較了,在失去了母親和洛馬叔叔後,我已一無所有,青思的死使我想到沒有人能改變命運,離苦得樂。
隱身人的命運早註定了。
我只能在被殺前儘量殺人。
洛馬叔叔道:“一旦隱身人從藏身處走出來,正面與惡勢力與敵,那他便不是隱身人了,他的末日也來臨了。”
我現在正完全違反了他的勸告,準備大開殺戒,我的死期亦屈指可數。
橫渡連耶和納帝都是國際著名的兇人,公然與他們為敵的人都證實了只能以悲劇作收場。
車頭燈照射下,雨點象成千上萬的水箭,向我射來,路上幾乎沒有別的車輛。
我計算着時間,一踏油門,電單車炮彈般前射。兩旁盡是茂密的林木,也是我計劃下手的地點。
我兩手戴着特製的皮手套,在指節處藏有尖利的合金,是搏擊時的攻堅武器,外衣內左右兩脅和腳上有兩大一小的精良****,外袋中還有一柄發射麻醉針的****,裝武器的箱子在後座處,所以我雖是一個人,配上我的技術,足可應付一連軍隊。
前方路的一旁,隱見微茫的車尾燈在閃動着。
尊尼約曼的座駕泊在一旁。
我減慢車速,逐漸接近。
房車泊在路的右旁,穿制服的司機冒着雨,在更換泄了氣的左後胎。
尊尼約曼和兩名保鏢留在車裏,門窗緊閉,但我卻估計司機位旁那扇門,應該沒有鎖上。以尊尼約曼的身份,他的座駕若不是能防彈防爆,也沒有人相信。
我保持車速,沒有增減。
這是關鍵的時刻。
車後座有眼珠的反光,顯示他們雖找不到輪胎泄氣的真正原因,但卻依然保持高度的警覺性。
可惜他們的對手是高手中的高手——隱身人。
蹲在地上的司機回過頭來,目光灼灼地望着迫近的我。
雨下得更密了,天地一片迷茫,筆直的公路一輛其他的車子也看不到。
我的電單車不徐不疾地往他們駛去。就像一個小心的駕駛者。
車速不變,一直駛到他們的旁邊。
時候到了。
藉着手按駕駛盤的力道,我整個身體彈了起來,雙腳重重踏在座位上,然後一運腰勁,整個人倒飛而去,“砰”一聲,落在房車的車頂,早從口袋拔出的麻醉槍,已賞了蹲在車尾的司機頸側一針。
在司機倒地前,我的勢子沒有絲毫停頓,從車頂滑落,來到司機位旁的車門,拉開。尊尼約曼驚愕得張大了肥口。
兩名保鏢同時探手入外衣裏。
第二枝麻醉針,射進了最接近我那保鏢的頸側,使他的手再也拿不出來,第三枝針射在另一名保鏢已抽出來的手背上。
槍掉地上,人卻向前僕去。
我向尊尼約曼喝道:“滾出來!”左手抽出把大口徑的****,增加威嚇。
尊尼約曼比我想象中冷靜,從闊落的車廂弓身走出來,完全回覆了鎮定和自信,使我知道是個不易對付的傢伙。
洛馬叔叔曾説過:“每一個人也有他的弱點,只要能擊中要害,最堅強的人也會變成最聽話的小孩子。”
我關了房車的電源,四周暗黑一片,但卻無損我的視野,因為我的頭盔有夜視的設備,在這條城鎮伸向市郊的路上,這遙長的一段並沒有照明的路燈,這也是我選擇在此處下手的主因。
我將尊尼約曼按在車身,搜起身來,把他藏在外衣裏的****掏出來,遠遠丟開。在他衣袖裏臂彎處,還有一把袖珍****,只要他的右手回覆自由,彎臂一壓,****便會在衣袖裏順着小臂滑入他的手心裏,成為殺敵的秘密武器。這設計雖然巧妙,但怎能瞞得過我這類級數的高手。
可是我卻故意裝作搜不到這袖珍小****。
讓敵人留下一線希望,會有意想不到的奇效。只要他想到忍辱一時,便有殺我的機會,那他便會假裝合作地向我泄漏一點機密。
尊尼約曼雙手被我用革制的手銬鎖起,高吊在一棵樹的橫丫上,藏在林內的房車離我們只有百多碼。
雨逐漸停下來。
公路上有輛貨櫃車馳過,但卻看不到被我駛進密林裏的房車。
一切都在我的掌握裏。
尊尼約曼沉聲道:“朋友!你想要什麼?”
我冷冷道:“我會問幾個問題,只要你答得好,我以母親的靈魂擔保,不但不動你一根毛髮,還立即放你走。”我務要他燃起希望之火,使他想到尚藏在臂彎處的武器。
尊尼約曼沉重地呼吸幾下後,道:“問吧!”
我開門見山地道:“誰將那女畫家青思推下樓去?”
尊尼約曼愕了一愕,道:“她注服了嗎啡,神經失……”
我一伸手,捏着他肥肉橫生的臉頰,五指一緊,他的口不由自主地張了開來,同一時間我另一隻手拿着的長針,刺進了他的牙肉裏。以他的老到,仍禁不住全身痛得發顫,喉嚨咯咯作響,偏又合不攏嘴,淚水汗水同時流下。
我將針收回。
尊尼約曼不住喘氣,對我的狠辣大感恐懼。
我平靜如昔地道:“再有一句假話,下一針便刺進你的陰囊裏去。只要你乖乖作答,我一定立即放你。”
尊尼約曼道:“我服了,你問吧!只要你肯放我,我什麼都告訴你。”
他並非那麼易與,只不過在想着那能令他反敗為勝的小****。
我將針鋒移往他的下部,使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更令他驚懼的是我的冷漠無情,不動絲毫情緒的平靜,那比裝腔作勢更使人害怕。
我不斷地向他施壓,同時亦施予希望。
我道:“誰將嗎啡注進她體內?”
尊尼約曼深吸了一口氣道:“是黑手黨!橫渡連耶的家族。”
他也是老江湖,抬黑手黨的招牌來嚇我,同時試探我是否慣在外面行走的人。
我淡淡道:“是夏羅還是沙根?”這兩人都是納帝的得力助手,我在此故意漏出一點,使他知道我並非毫不知情,也使他不敢冒險騙我,何況他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尊尼約曼全身猛震,道:“你怎會知道?”
我冷然道:“夏羅還是沙根?”
尊尼約曼頹然道:“是沙根。”
我沉聲道:“是不是納帝推她下去?”
尊尼約曼怒道:“她的而且確是自己跳下去,我安排了她陪納帝一晚,豈知她忽地毫不識相,嚷着要走,於是納帝在大怒下命人給她注射嗎啡,準備強來。誰想得到她神智迷糊下仍會躍出露台,整件事便是這樣,不關我的事,朋友!可以放我了吧?”
我記起了青思的説話:“我不會再讓任何男人沾我一根手指。”
她以死亡完成了這承諾。
我解開了尊尼約曼的皮手扣,喝道:“走吧!你的車在那邊,小心不要跌倒。”
雨止雲開,四周可隱約見物。尊尼約曼搓着手,緩緩背轉身,往房車的方向走去,才去數步,停了下來,轉身同時道:“我可以告訴你一個更重要的消息。”
同一時間我手中多了另一把****。
“篤!”裝了滅音器的槍嘴輕響。
尊尼約曼整個人向後拋去,“砰”一聲重重摔在濕滑的草地上,這一世他休想再用自己的力量爬起來。
我走了過去。
尊尼約曼一臉血污,兩眼瞪大,露出不能置信的眼色。手上還緊握着那未有機會發射的袖珍****。我將一粒微型的追蹤竊聽器,小心翼翼地裝在他濃密的頭髮裏,才施施然乘電單車離開。
尊尼約曼的屍體將是我釣大魚的魚餌。
大魚就是納帝。
當尊尼約曼的手下回醒時,他們第一個要通知的當然不是警察,而是納帝。
那將是戰爭開始的時刻。
我已準備好一切。
靈琴,我又殺人了。
你會怎麼想?
這世上除了愛外,還有恨。
除了生命外,還有死亡。
凌晨四時二十分。
我的電單車換了我一直泊在古老大屋后街的車子。這旅行車表面看來殘舊破損,但卻只是個騙人的偽裝,它不但性能超卓,還有精密的電子偵察系統,可在三十里的範圍內收聽到我裝在尊尼約曼頭髮內的超微型電子儀器發出的訊息和聲音。
這旅行車早給我泊在附近的密林裏,使我輕而易舉地遠遠跟蹤着運載尊尼約曼屍體的房車,直達這碼頭旁的貨倉。
那曾將我囚禁的貨倉。
這必是橫渡連耶家族一個重要的巢穴,亦可能是個毒品的轉運站。
我的車這時停在岸旁。一連是滿布大小船隻的海港,另一邊便是通往貨倉的道路。路的兩旁泊滿車輛,而我只是毫不起眼的其中一輛。
座位下有巧妙的暗格,藏有各式各樣的裝備,除了避彈衣、性能優良的工具和武器外,還有一套潛水的裝置、小型可供短暫飛行的火箭推動器、防毒面罩,甚至有一個降落傘。
洛馬叔叔常訓誨道:“一些看來完全派不上用場的東西,可以在完全意想不到的時刻,救你一命。”
海水打上岸旁,發出沙沙的聲音。
我冷靜得有若岩石般地在等待着,等待獵物的來臨,遠處傳來車聲。
我伏在座位裏,豎起個類似潛望鏡但卻有紅外光夜視設備的望遠鏡,察看着駛來的車子。
四架房車和一輛輕型貨車,由遠而近,往貨倉正門駛去,在寂靜無人的碼頭區,引擎的聲音分外使人感到不尋常。
五輛車內共坐了十六人,納帝坐在第三輛車上,我並不會魯莽得在這時刺殺納帝,我早有資料顯示納帝和橫渡連耶都是從不肯坐進沒有防彈設備的車子內。
我閃出車外,在附近電話亭打了個電話。
當我閃回車內時,五輛車全部駛入了大貨倉裏。
我並沒有強攻入貨倉內的打算,那只是以己之短攻敵人之長,何況在佔地萬尺的貨倉內刺殺被十多名好手保護着的納帝,又怎會是智者所為?
從暗格取出潛水的裝備,迅速穿上,同時將看來是收音機的蓋子向橫推開,露出精緻的電子讀數板和接聽器。
接聽器傳來沙沙的聲音,跟着是密集的腳步聲,當步聲停下時,響起了十多人的呼吸聲。
尊尼約曼發內密藏的電子追蹤收聽器,一點不漏地將它周圍十公尺內的聲音,在車內這接聽器轉傳到我耳內。
一個冷若冰霜的男聲道:“怎會這樣的?”此人極可能是納帝。
另一個男聲恭謹地將事發情形簡單扼要地敍述了一次。
納帝道:“找到車胎漏氣的原因沒有?”
另一人道:“就是這東西。”
一陣沉默後。
納帝道:“沙根,你看看!”現在我已肯定這人是納帝了。
不一會,沙根道:“這是非常高明的手法,即使人一時間難以覺察漏氣的原因,又能控制漏氣的時間,膠管中間的漏氣孔是可以調校大小的。”這是個精明的人,難怪納帝會倚之為左右手。
納帝道:“夏羅!你認為是誰幹的?”
夏羅道:“這樣周詳的計劃,這樣驚人的好身手,除了隱身人,誰能做到?但隱身人並沒有殺他的理由。”
納帝冷冷道:“他的目標並不是尊,而是我。只在尊想憑藏在臂彎的袖珍****反抗時,才遭他殺死。”
早先作聲的男子道:“老闆手腕處有瘀痕,滿口鮮血,顯曾遭嚴刑迫供,隱身人究竟想知道什麼?”稱尊尼約曼為老闆,當然是他的直屬手下,極可能是兩個保鏢的其中之一。
納帝道:“他的目標是我,但假若要從尊的口中套取我的行蹤,只怕他會失望,連這座貨倉尊也不知道呢。”
沙根道:“隱身人究竟在哪裏?”眾人一陣沉默,氣氛拉得很緊。
急劇的腳步聲響起。
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道:“警方的線眼有電話來,大批掃毒組的人員正來此途中。”
納帝道:“立即移走所有貨物,從快艇撤走。”
那人道:“來不及了,我們的線眼得到消息時,掃毒組已出動了二十分鐘,若不是掃毒組通知水警封鎖海港,消息還不會漏出來,估計告密的電話是直接打給禁毒專員的,才能如此保密。”
我嘴角含笑,這當然是我的傑作,當納帝被押出來時,就是他斃命的時刻,沒有活靶可避過我準確如神的槍法,然後區區會從海里遁走,想不到吧,殺害青思的兇手。
四周人影閃動,掃毒組的精鋭全部出動,佈下天羅地網,往貨倉掩去。我剛才那個電話,只是一連串與禁毒專員聯繫的一個,為了取得他的信任,我昨天便讓他破獲了另一個毒梟的製毒工場,我手上掌握的龐大資料庫,使我輕易地做到最可靠的線人。
納帝的聲音從接聽器傳來,依然是那麼鎮定,道:“立即棄倉,我們從水道逃走,尊!我一定會為你報仇,橫渡連耶家族是不會讓殺了你和辛那的兇手逍遙自在的。”
辛那是橫渡連耶的兒子,也是我手下的亡魂。
腳步聲遠去。我關掉收聽器,推上偽裝收音機的外殼,心內震駭莫名。
我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毒梟千奇百怪的逃走門道,納帝將像我現在那樣,穿上潛水裝備,由水道潛往海港裏,再由碼頭另一角某一條秘密水道,返回陸上,施施然逃走。
我嘆了一口氣,從暗格取出能發射十二枝小型魚叉的水底攻擊槍,在腰間綁上鋒利的鋸齒刀和鉛塊,輕輕推開車門,跳進海水裏。
冰涼的海水使我精神一振。
我的面罩有着特別的聚光視鏡設備,能將水底裏的微光放大至二十倍,饒是這樣,水底仍是個污朦朦的世界,其中一個原因是污染太厲害了。
我沿着岸邊往貨倉游去,假設今晚不能殺死納帝,可能永遠也沒有殺死他的機會了。
而我首先要找到他們水道的出口,其次還要從十多個全身潛水裝的人裏將納帝認出來,有可能做到嗎?而當我殺死第一個人後,也由暗轉明,不能再隱身了。
我有一種赴難送死的感覺。
海水污濁不堪,水底滿布沉積物,以我的裝備,能見度亦不出三十尺,此外就是一片暗黑,很快我便迷失了,不知是否已抵達貨倉的位置。唯一方法是冒上水面,不過那將是很大的冒險,水警一定以夜視裝置,密切注視貨倉附近海域的一切活動。
我小心地潛游着,現在我對能否找到他們的信心也失去了。
腰間的鉛塊助我在水底潛游着,不要小覷這些使人下墜的重物,因為潛水衣是由有氣泡的合成橡膠製成,有很大的浮力,沒有在腰間纏上鉛錘,要保持遠離水面是非常吃力的一回事,而且為了防止納帝等先發現我,我必須保持在更低的深度,以收奇襲之效。
什麼也沒有。失望的情緒填滿我的胸臆間。難道就這麼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