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忌走了之後,衞鳳娘一直坐在涼亭之中,沒有回到房裏。
她坐在涼亭內,回想着和無忌的一切,她覺得命運真是會捉弄她。
本來是結婚大典,開始長相廝守的日子,卻忽然冒出了無忌父親被殺之謎,令得他們連拜堂都沒有完成。
然後是在九華山的匆匆一瞥,她居然連無忌的臉容都差一點沒有認出來。
然後是在唐家堡的地下秘密室,帶着點生離死別的滋味那樣的短暫一聚。
再來就是剛才,又是那麼匆匆的見面,連一兩句帶點感情的話也不能多講。
這是怎麼樣的一種命運啊!
衞鳳娘無語,默然仰視望天,天上的白雲凝聚不動,卻也沒有回答她心裏的不平問話。
想着想着,她心中忽然起了一份奇想。
她想,無忌會不會突然想到要跟自己多聚聚而回頭來看自己?
她對這個念頭感到有點可笑,無忌怎麼會是這樣的人呢?他是個滿腔熱血,復仇心切的人,他從來也沒有因為兒女情長而影響他對大風堂的處事態度。
儘管自己也覺得可笑,但是她卻一直這樣想着,而且還企盼着。
所以她一直坐在涼亭內,用心傾聽門外的聲響,留意着任何的動靜。
企盼的時光都過得很慢,但慢歸慢,時間總是會在指縫間溜過。
太陽雖然是一點一點的移動,但也會偏西、西沉,終而隱沒。
天空由蔚藍而彩霞滿西邊,而變成灰藍,又變成黑藍,再變成黑色。然後,星星開始眨動,閃爍着萬古不移的光芒。
就在唐花再次抵達白玉齋的時候,衞鳳娘忽然聽到了門外有腳步聲。
她沒有動,她只是用心的傾聽,心中不斷在想,是無忌嗎?果然是無忌回來嗎?
她等待着,等待的結果,是“砰”的一聲倒在門外的聲音。
她嚇了一跳,連忙衝近大門,把門打開之後,她又嚇了一跳。
她看到白玉奇倒在地上,右手緊緊握着一疊厚厚的紙。
她彎下身,用手指去探白玉奇的鼻息,一點動靜也沒有,這表示這個人已經死了。
他為什麼拖着重傷來這裏?他來這裏幹什麼?想求救嗎?衞鳳娘一邊想着,一邊用力把他的手掰開,取過那疊厚紙。
她打開紙一看,整個人都楞在當場。
怎麼會跟她看過的日記一樣?她想了想,忽然間就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同時,她也明白了一切。
從唐花接近她開始,到唐花帶她離開唐家堡,回到這裏,發現了密室的日記,這整個過程,她立時回想了一遍。她馬上發現裏面竟然充滿了漏洞,只不過她一點也沒發覺而已。
唐花怎麼可能對她這麼痴迷?痴迷到不惜背叛唐家堡,帶她逃走?她太傻了,大概這是少女的通病吧?總以為有人對自己痴迷,是多麼令人陶醉的事,儘管這個人自己並不喜歡。
這是她的第一個疏忽。
唐花帶着她逃離唐家堡,雖然説唐花熟悉路線,但有可能那麼輕易嗎?用炸藥的時候,那聲響為什麼沒有引來唐家的人來追?
還有那處山洞,怎麼會發現得那麼巧?
這是她第二個疏忽。
回到這裏,唐花居然會發現密室的暗格,又發現白玉雕龍,他怎麼這麼厲害?無忌對這裏那麼熟悉,連他都沒有發現,怎麼可能輪到唐花來發現?
這是她的第三個疏忽。
發現了日記之後,唐花居然一下子就打聽到無忌回來的消息,而且還説不便再逗留。以他對自己説的痴迷程度,赴湯蹈火都不怕,不方便怎麼可能是個理由?
這是她第四個疏忽。
多麼不可彌補的的疏忽!
人就是這樣,非要看到真相時,才會發現原來以前有那麼多漏洞在眼前,卻一點也看不到。
衞鳳孃的第一個反應是,立刻去找無忌。
她瞄了一瞄屍體,心中惻念就動了起來,人家拚死前來,為的就是告訴自己真相,自己怎麼能不把他掩埋起來呢?
想到這裏,她忽然想到,有人殺他,一定是為了滅口,殺他的人,萬一追循血跡而來,發現屍體不見了,一定會聯想到是她埋的,那表示,她已經知道真相了。
這樣一來,唐家一定會立刻應變。用另外一種方法來對付無忌及上官大叔。
她怎麼能讓唐家堡的人知道自己已經知道了真相?
所以她立刻拿着那疊厚紙,走回屋裏,並且回房點燈,自己故意坐在窗前,裝出一副絲毫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似的。
她相信追循血跡的人會馬上到來,她猜得不錯,但她卻不知道那個人就是唐花,更不知道唐花什麼時候來。因為她在房裏看不到外面的動靜,而且唐花雖然曾經上了屋檐去察看,但他的輕巧卻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響。
所以衞鳳娘只有不停的等待,愈等愈是焦急,這個人來過了嗎?她很想出去看看,又怕碰到這個人。但是,她又心急的想趕去設法把這個消息通知無忌,免得無忌中了唐家堡的計謀。
在焦急的等待下,時間總是過得很慢,好不容易捱到了二更時分,衞鳳娘決定不再等下去了,因為據她盤算,該來的人,一定早就來了,這個人是不可能跟她比耐心的。
所以她趕緊走出房間,走到門前,把門一推。
她鬆了一口氣,因為屍體不在了,這證明她的推論是正確的,那個殺白玉奇的人已經來把屍體拖走,不讓自己看到。
她有點感激這個人,因為這使她省了掩埋屍體的時間。
有錢可使鬼推磨,何況是趕夜路的馬車?
衞鳳娘雖然很少在江湖走動,但上官堡在什麼方向,她是知道的。
趕車人是個正當的生意人,拿了超額的錢,當然盡心辦事,他把馬車趕得很快,快到令衞鳳娘有頭暈的感覺,但是為了追上無忌,頭暈算得了什麼?
她心中不斷禱告,希望無忌不要也在趕夜路,希望無忌也稍稍休息來調節體力,這樣,她才有機會趕在無忌之前,到達上官堡。
三更鼓響過,唐花猶在飲着悶酒,每飲一杯,他心中都浮起一個不知名的人的朦朧樣子,這個朦朧的樣子,是不可能變得清晰的,因為他想起的是,到底是什麼人拿走了白玉奇的原件?
喝到第二十七杯的時候,他才驀地想到,會不會是衞鳳娘拿走了,在故弄玄虛?
他突然站起,怎麼自己一直排除這個可能性呢?他用力打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連忙走出房間,飛奔去趙公館。
來到了趙公館門前,他也不敲門,一個飛身上了屋檐,再落下院子。
他看到衞鳳孃的房裏跟早先來的時候一樣,燈是亮着的。
他靜悄悄的走近窗前,沾濕手指,在窗紙上戳了一個洞,往裏觀看。
衞鳳娘不在。
他走了過去,推門而入,衝近牀前,被褥非常整齊,表示衞鳳娘根本沒有睡,他又走去木櫥,打開一看,裏面的衣服已經沒有了。
這表示什麼?這當然表示衞鳳娘已經離開了!
傻瓜!傻瓜!他不停的罵自己,他心裏罵着,腳可沒有停。
他走出趙公館,立刻去打聽有沒有一個女子漏夜僱車離開。
他很快就問出了答案,所以他馬上就奪了一匹快馬,急地而去。
上官堡。
唐傲和上官憐憐抵達時,照例受到熱烈的歡迎。
到了上官堡之後,唐傲故意每天都找上官刃商談進攻大風堂的下一步計劃,每次他卻故意談得很晚。
談得晚的事,他又故意讓上官憐憐知道,上官憐憐見父親這麼辛苦,當然要迫不及待的要盡一番孝心。
盡孝心的方式,有什麼比燉一碗人蔘雞湯更好的事情嗎?
當然沒有。
所以每次她都親自在初更時分端上一碗熱騰騰的雞湯給她父親喝。
上官刃對女兒的孝心,怎麼會懷疑?
所以他每次都喝得個碗底朝天。
唐傲最高興的,就是看到碗裏面連一滴湯水卻沒有剩下。
他知道他的計劃愈來愈接近成功的階段了。
這一次,他下的毒是慢性的,假如不運內力,是一點跡象也看不出來,自己運功作息的時候,也不會發覺,只有在劇烈動作之後,才會發作,使體力一下子崩潰下來,發不出平常的三分力道。
唐傲相信,以趙無忌的武功,和上官刃交手百招以上,是絕無問題的。
對上官刃來説,一百招所消耗的體力,是非常劇烈的。
而這就會給趙無忌機會,本來上官刃可以在百招以後殺死趙無忌,但卻力不從心,反而為趙無忌所殺。
等趙無忌殺了上官刃,唐傲説出來,對趙無忌説出上官刃真正的意圖,是實現白玉老虎的計劃,白玉雕龍的計劃,是自己一手創造的。
這樣一來,趙無忌的精神就會崩潰。
想到這,唐傲禁不住笑了起來。
趙無忌垮了,大風堂還有什麼人才?江湖,就歸他所有了。
他得意得竟然一個人喝起酒來,平常不太愛喝酒的他,居然也喝得陶陶然的,什麼時候睡到牀上也不知道。
無忌是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上牀的,因為他已狂奔了一日一夜,滴水未進,眼睛也未曾合過一次。
但長久的奔波,他實在太勞累了,他知道,自己沒有足夠的體力,是打不過上官刃的。
所以他必須有足夠的休息和睡眠,何況,復仇晚一點,總比復仇不成好吧?
這就是他找了一間客棧,倒頭大睡的原因。
衞鳳娘卻不這樣想,她一心一意只想趕路,何況,她自己可以在車上睡,她是不知道,不睡覺對身體的折磨,是怎麼樣的一番滋味。
她僱用的,是兩個趕車的,輪流睡覺,馬不停蹄的飛奔。
車子的抖動,令得勞累的衞鳳娘睡得很甜,由於她心事重重,所以一睡着了,就作夢。
夢中的情況,她醒來時並不太能記憶住,她只記得,她夢到無忌被上官刃殺得遍體鱗傷,血流不止,有如長江大河般流呀流的,流到她身上,將她的身體也淹沒。
她一驚,就醒來。
醒來,她又是一驚。
車子怎麼不在跑?這是她一驚的原因。
她連忙起來,伸手撥開簾子,往外一看,兩個趕車的人都不在,只有兩匹馬在低頭啃着青草。
她走出車廂,向四周觀望,車子是停在一條黃泥路旁的樹蔭下,這時大概是天亮後不久,四野寂靜。
兩個車伕到那裏去了?她又沒問他們姓什名誰,所以想呼叫也不知怎樣呼叫。
她只好坐在車廂外沿,看着馬兒啃草的姿態。
看看看着,她忽然感到有人在盯着她看,她以為是車伕回來了,便自然的抬起頭。
她的心差點沒跳出來。
盯着她看的人,不是車伕,而是唐花。
滿臉笑容的唐花,邊笑邊向着她走了過來。
她一時之間不知是笑好,還是不笑好,神情非常尷尬,不過,最後她還是擠出一個笑容來。
唐花走近她身前,開口説:“睡得好嗎?”
衞鳳娘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怔怔的望着唐花。
“我是專程來找你的。”唐花説:“看你睡得很熟,所以就在這附近走走。”
衞鳳娘向四周又望了望,問道:“車伕他們呢?”
“我打發他們走了,你放心,我不會濫殺無辜的。”
“你找我有什麼事?”衞鳳娘這時才把心安定了一點下來。
“沒什麼事,只是很想念你而已。”
“想念我?那你陪我一起趕路好嗎?”
“好,當然好,這是我的榮幸。”
説着,他就上了馬車,坐在車伕的位置上,一拉繮繩,卻令馬車掉轉了頭。
“不不不!”衞鳳娘説:“我要往前面去。”
“你錯了。”唐花回頭説:“我只能陪你往回走。”
“為什麼?”
“因為我不希望你看到趙無忌。”
“你醋勁愈來愈大了。”衞鳳娘故意説。
“你演戲的天份愈來愈高了。”唐花説。
“我在演戲?演什麼戲?”
唐花邪邪一笑,放下繮繩,讓馬車停住,説:“你昨晚就已經騙了我一夜,現在你還想騙我?”
衞鳳娘知道他已經知道自己知道了真相,所以説:“是你先用計來騙我的。”
唐花無可奈何的聳聳肩膀,説:“我是奉命行事而已。”
“現在呢?把我攔住也是奉命行事?”
“當然不是,這是我自己的意思。”
“既然不是,你就讓我走吧!”
“不成。”
“為什麼不成?”
“你走了,白玉雕龍的計劃就失敗了,那表示我執行的任務也失敗了,我就會受到懲罰的,你也不希望我受到懲罰,對不對?”
“不對!”衞鳳娘大聲説:“我希望你們這個計劃失敗!”
話畢,忽然拔出長劍,刺向唐花。
唐花怎麼會把她的武功放在眼裏?在他印象裏,她是一個連劍都不會拿的女子,所以,他只是隨便把身子一挪,就躲開了來招。
衞鳳娘是故意好像隨手剌出一劍的樣子,其實,她在九華山受蕭東樓的指點劍法,加上她用劍又特別有天份,所以她的劍術已經到了一定的境界。只不過她相信自己單打獨鬥絕對打不過唐花,能嬴他的話只有靠智取。
因此她才裝出一個生手拿劍亂刺的樣子。
這樣子果然騙過唐花,而在他隨意一閃的時候,衞鳳娘忽然發動快攻,長劍有如一朵怒放的鮮花,左邊一掙,右邊一脱,頻頻刺向唐花的胸前大穴。
唐花輕敵不在乎的結果,一下子被逼得手忙腳亂,如果不是他平常武功底子厚,早就命喪劍下。
儘管這樣,唐花已被逼得險象現生,身上衣服被刺破了好幾塊。
衞鳳娘跟隨“蕭東樓”練劍以來,這是第一次正式使用,起初還很生硬,但愈來愈順手,一把長劍舞動得流暢極了。
使到第六招的時候,凌厲的劍鋒更在唐花的左手腕上,劃出了一道血痕。
唐花左腕中劍,人就順勢一滾,翻落馬車。
一離馬車,他立刻抽劍,挽了一個劍法,注視着衞鳳娘。
衞鳳娘一點實戰經驗也沒有,見唐花落地,也沒有立即追下去,只是站在馬車上,看着唐花。
同時,她的心禁不住上上亂跳,因為這是她生平第一次用武器在另一個人身上剌出血來,所以她楞在原處。
唐花看到她的表情,似乎猜到她心中想的是什麼,便乾脆把劍往地下一丟,走上前説:“你殺了我算了!”
衞鳳娘被他這句話,反而嚇得呆了一呆,手中長劍不禁垂落下來,她滿臉歉意的説:“你讓我走吧!”
“不,你如果一定要走,你就殺了我好了,反正我回唐家堡還是死,不如死在你的劍下。”
衞鳳娘沉默了,她看了看手上的劍,又看了看唐花,心中的感覺錯綜複雜,不知如何是好。
唐花趁機走近她,對她説:“你動手吧!”
衞鳳娘還在猶豫,唐花已經伸出手,一把將劍搶了過來。
衞鳳娘並沒有大怒或者大驚的反應,因為她心中剛好下了決定,她的手是絕對不能沾上血腥的。
唐花搶過劍,卻一臉歉意的説:“我是不得已的。”
衞鳳娘苦笑了一下,雙手一攤,説:“沒關係,反正我已經決定不殺人了。”
唐花把劍遞向衞鳳娘,衞鳳娘搖搖頭説:“算了,劍我也不要了,你拿去吧!”
唐花笑笑,説:“我要兩把劍也沒有用,你還是留着來防身吧!”
“不,我學的是殺人的劍法,不是防身的,把劍留着,不好。”
“要防身,當然就要殺對方呀!”
“我知道,所以我才決定劍也不要。”
“你丟掉吧,我走了!”
“走?”唐花臉色微變,説:“你要去那裏?”
“去找無忌呀!”
唐花忽然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衞鳳娘問。
“我笑你。”
“笑我什麼?”
“笑你這個人太傻了。”
“我傻?那裏傻?”
“你還不傻?你劍也沒有了,我會讓你走嗎?”
“你為什麼不讓我走?我剛才不是已經打嬴你了嗎?我只是不殺你而已,我為什麼不能走?”
唐花又笑了起來,他笑得實在很開心,他説:“我不是説過嗎?如果你一定要走,你就把我殺了。”
“我是一定要走的,但是我又不殺你。”
“那怎麼辦?”
“怎麼辦?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不就得了?”
“不行呀,大小姐,我絕對不能讓你走。”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賴皮,輸了也不讓我走?”
“輸嬴對這件事情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生或死,你殺死我,你就去,你讓我活着,你就不能走。”
“好吧!”衞鳳娘説:“那你把劍還我,我殺了你算了。”
唐花又一次笑了起來,説:“你還不承認你傻?這個時候我會把劍給你嗎?而且,剛才你是攻我不備,現在就算你有劍,你也打不過我的。”
“你是這種人嗎?”
“我不是。”
“那就好了。”衞鳳娘説:“我知道你是故意這樣説的,對不對?”
“不對。”唐花説:“我本來不是這樣的人,但是情勢逼得我不得不如此。”
“你的意思是,你還是不讓我走?”
“我不得不這樣,對不起。”
衞鳳娘鼓起腮幫子,氣呼呼的道:“我看錯你了!”
唐花滿臉歉意,説:“我真的很抱歉。”
“你不必説了,我還是要走的,這次輪到你來殺我好了。”
説完,她就大喇喇的往前走。
唐花並沒有阻攔,他只是跟在衞鳳娘身邊,一起往前走。
“你為什麼不阻攔我?”
“因為用腳走,你是追不上趙無忌的。”
“那你為什麼還跟着我?”
“第一,我要保護你,第二,我要阻止你僱車。”
“你……”衞鳳娘氣呼呼的指着唐花的鼻子罵道:“你這個人怎麼不可理喻!”
“我已經把我的意思説得很明白了,怎麼會不可理喻?”
衞鳳娘白了他一眼,説:“算了,我不和你咬文嚼字,反正我是説不過你的。不過,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要去,我也一定會去找車伕來趕路的。”
“好吧,既然你這麼堅持,我就送你一程好了。”
衞鳳娘不敢相信她聽到的話,她瞪大雙眼,注視着唐花,説:“真的?”
“當然是真的,來,我們回馬車去吧!”
坐上了馬車,衞鳳娘才相信唐花説的是真話。
唐花坐在車伕的位置上,一抖繮繩,馬車就動了起來。
起先,衞鳳娘還很高興,因為唐花居然肯幫她的忙,但馬車走呀走的,她忽然發現,走的路竟然是回頭路。
“停車!”她馬上大聲喝止唐花。
唐花一勒馬,車停住。
“怎麼了?”
“你騙我!這是回去的路。”
“是呀,我不是説我送你一程嗎?”
“我要去的地方在那裏,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這個人怎麼這樣?”
“我當然知道你要去那裏,但是,以我的身份,我怎麼能送你去?”
“那你為什麼説要送我一程?”
“我是送你一程,只不過是要送你回去,只有回到趙公館,你才能再叫車呀!對不對?大小姐。”
“不對不對,我現在要下車。”
唐花見她往車廂外走,連忙又驅動馬車前進,差點沒把衞鳳娘摔了一跤。
“放我下車!”衞鳳娘大聲吼着。
唐花卻把馬車驅動得更急。
“你不停車,我可要跳下去了!”
唐花一點也不理會衞鳳孃的話。
衞鳳娘卻真的往下一跳,在地上直打滾,唐花連忙停車,走過去扶起她。
衞鳳娘用手把唐花推開,怒聲説:“你是,我不要再看到你!”
“你這又何必呢?”唐花説:“好吧,我這次決定真的送你好了。”
“真的?”衞鳳娘又一次問同樣的話。
“你決心這麼大,我怎麼阻攔你?來,上車吧!”
這次,衞鳳娘卻不坐到車廂,堅持要坐在唐花身旁,還説:“我要看住你,假如你再搗鬼,我就跳車。”
唐花真的不攪花樣,一直往上官堡的方向駛去,而且還駛得挺快的。
這真讓衞鳳娘感到愉快。
只可惜她愉快的心情只維持了一個多時辰。
“個多時辰以後,唐花忽然把馬車停住,衞鳳娘忍不住問他:“你為什麼要停車?”
“你沒看到嗎?”唐花説。
“看到什麼?你臉上一點疲累的表情也沒有呀!”
“我當然不疲累,這一點點路我怎麼會累?我是説你看看前面吧!”
衞鳳娘這才抬頭,看到前面的路。
岔路,不但是岔路,而且是三岔路。
“你不是認得路嗎?”衞鳳娘問。
“我是認得。”唐花説:“你認得嗎?”
“我不認得。”
“那就對了。”
“這有什麼對不對的?你就照你認得的路走就好了。”
“可是,你相信我嗎?”
這句話一下子把衞鳳娘問倒了,她相信他嗎?他會故意走一條錯的路嗎?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然則,怎麼辦?衞鳳孃的心一下子就亂了起來。
唐花看了看她,微微陰笑一下,説:“所以我才停車,讓你來選一條路,免得到時走錯了,你又怪我。”
“我不怪你,只要你是的是往上官堡的方向就可以了。”
“還是你來選的好。”唐花堅持説。
衞鳳娘定定的看着唐花,説:“原來你還是別有用心的,你早知道這裏有一條三岔路,對不對?”
唐花承認的點頭,説:“我實在不能主動幫你,所以才要你自己來選路,一切聽天由命。”
衞鳳娘看着眼前的三條路,心中想,到底走那一條才對?想了片刻,她才説:“你隨便走好了。”
唐花瞄了她一眼,一拉繮繩,筆直經中間那一條路馳去。
走到路口,衞鳳娘忽然大叫:“停!”
唐花勒馬,看着衞鳳娘,説:“怎麼了?”
“不要走這條。”
“那走那一條?”
“除了這條,隨便你好了。”
在衞鳳孃的想法裏,唐花走的,一定是錯的一條,所以她讓唐花自己選,這樣一來,就剩兩條路。問題是,剩下的兩條路,唐花一走,他是已經猜中自己的想法,故意走一條對的,還是他又會走錯的?
這是衞鳳娘難以抉擇的地方。
唐花可不管衞鳳娘怎麼想,他一提馬頭,便在右邊那條路走去。
衞鳳娘本來是設計來考驗唐花的,沒想到,這個計如今卻反過來考驗起自己來。
唐花走的路是正確的路嗎?
他知道自己是設計來試驗他嗎?
衞鳳娘一點也不敢肯定任何一個答案。
她側過頭,看着唐花的側臉,那臉上平靜的表情,好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他只是在專心駕着馬車而已。
這使衞鳳娘更加躊躇了,因為她一點也看不透唐花在想什麼?
她只好又大叫一聲:“停!”
唐花很聽話,他馬上把車停住,説:“又怎麼啦?”
“這條路對嗎?”衞鳳娘故意問,她希望唐花在不經意間泄露正確的答案。
“當然對。”唐花説。
衞鳳娘一聽,心中正在得意,沒想到唐花卻馬上又加上一句:“你吩咐的路,我就依着來走,會不對嗎?”
好厲害的傢伙,衞鳳娘心中恨恨的想着。
“現在走那一條?”唐花問。
“走左邊的。”衞鳳娘氣呼呼的下決定。
唐花依言把馬車駛向左邊,還故意問:“是這條嗎?”
衞鳳娘瞪了他一眼,一言不發。
唐花笑了笑,又説:“你真的要走這一條?”
衞鳳娘想了一想,説:“算了,都不走。”
“都不走?要在這裏待下去嗎?”
“是的。”
“我沒有意見啊!”
“我不需要你的意見。”
“我知道,你需要的是別人的意見,對不對?”
衞鳳娘沒有回答。
唐花又説:“我告訴你,停在這裏,不一定會等到人的,這條路很久沒有人走了,你想等人來問路並不容易啊!”
衞鳳孃的心事一下子被他説穿,臉上不禁一紅,説:“要你管,等不等到人是我的事,真的沒有人來,我也只好認了。”
“好吧,那我就陪你一起等吧!”
“你可以不必陪我,我也不想你陪我。”
唐花笑笑,並不理會她的譏諷,只是説:“你沒看到我們一路駛過來,都沒有人跡嗎?等也是白等的。”
“也許有人從前面來呢?”
唐花又笑了起來。
衞鳳娘忍不住説:“你笑什麼?”
“還是笑你傻。”
“為什麼?”
“你想想看,從前面來的人,是從那裏來的,如果是從上官堡來的話,一定是唐家的人,唐家的人會告訴你正確的路嗎?”
“很難講,只要你不要講話就好了。”
“這跟我講不講話有什麼關係?”
“有,關係大得很呢!你一開口,人家就知道我的目的,怎麼會告訴我?”
“那我就不講話,可以吧?我不但不講話,還躲到車上不讓來的人看見,好不好?”
衞鳳娘當然説好。
於是,唐花就進入馬車內,翹起二郎腿閉目養神。
衞鳳娘當然是留在車廂外面,瞪着眼睛留意着有沒有人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