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賈七姑臉上永遠擺出債主面孔,冷冷地離座而起。
“請問三爺有何吩咐?”無情賈七姑冷冷地問。
“吳中一龍傳訊的人,是與你接頭的。”武曲星的臉色很難看。
“是的。”
“我要這個人。”武曲星大聲説。
“回三爺的話,七姑不認識這個人。吳中一龍的信差不時更換,有些人連姓名都是假的,都是些身份卑微的小人物,很難查。”
“直接找吳中一龍要人,知道嗎?”
“這……好,七姑遵辦。”無情賈七姑冷然落坐。
“這次事件,恐怕不會是意外的突發事件。”織女星臉色一冷:“其一,卓天威到寒山寺附近有何圖謀?誰知道他會去?其二,吳中一龍為何出賣卓天威?他怎麼知道卓天威的行蹤?其三,誰知道你們要到女兒井潛伏,你們第一個理由是想約會靈狐,一同計算卓天威,第二個理由是卓天威就在附近,即使靈狐不來,你們也可以全力以武力相圖。其四,靈狐並沒有來。其五,杭霸主的人為何掌握了你們的行蹤?他們的消息來源從何處、何人方面獲得的?老三,如果我所料不差,你已經失敗了,徹底的失敗。”
“他孃的!混蛋!”武曲星粗野地怒吼:“我要查,查他孃的一清二楚!我要把這些在暗中玩弄陰謀詭計的混帳賊王八揪出來……”
靜室所點的那支牛油大燭,是專用於常年不見天日所在的特製品,徑大、蕊細,光度有限,通常可點十二個時辰。
有經驗的人,可以從燭的長度估計時辰。
卓天威和傅姑娘本來不需要燭光,他們不是內心空虛深懷恐懼的人。但有了燭光畢竟可以感覺出自己的存在,也可以驅除寂寞和潛在的恐懼,因此,任由大燭繼續燃燒,他們並不在意燭光可以讓外面的人看到他們的一舉一動,可以監視着他們。
從大燭消耗的情景估計,他倆已被囚禁兩個時辰左右了,飢渴已經開始威協他們的腸胃了。
兩人心中明白,在這種巨石壘成的密室中,想破壁而出不啻痴人説夢,那是不切實際的空想。
因此,他們也就懶得敲牆撞壁、枉勞心力。
他們在等候,心中難免焦躁不安。
兩人並肩坐在壁角間,面對着矮案上的燭光,靜靜地收斂心神打坐。
案上除了燭台之外,還有一隻銀製的茶盤,紫砂壺中的茶已經冷了,兩隻茶杯裏的茶一滴不少原封不動。
這兩杯茶,兩人都沒有喝。
起初,卓天威是急於行功調和氣機,以儘快恢復元氣精力,無暇喝茶,姑娘則心情緊張忘了喝。
其實,他們都需要補充水分,惡鬥、奔逃,體內大量出汗,急需飲料補充。
等到姑娘看出凶兆,他們不敢喝。
“天威。”姑娘很自然地低聲説:“能估料出宋家的人是何來路嗎?”
“我一點也不瞭解他們,更不認識他們。”卓天威沉着地低聲説:“我對江湖人物陌生得很。”
“你想,他們會把我們……”
“反正不會有好意。”他不自禁地長嘆一聲:“鳳鳴,我很抱歉,連累了你。我真不中用,總是後知後覺。你能一眼便看出那鬼女人的可疑徵候,而我……”
“天威,沒有什麼好抱歉的。”姑娘突然伸手按住他放在膝上的手背:“你應該挑得起放得下,你是個男子漢。畢竟我們目的相同,一起下刀山劍海,生死認命,福禍分擔。你為了尋回傳家之寶,我為了行俠緝兇,生死禍福自己負責,怨不了誰。”
“可是……”
“不要往這方面想,好嗎?”
“哦!鳳鳴,你是一個勇敢的好姑娘。”
“誇獎誇獎。”姑娘微笑:“天威,能不能攻破那扇門?你有刀,我有劍……”
“不可能的。”他搖頭:“即使能運神功砍斷絞鏈,或者砍破門外層的鐵葉,外面一定另加了更厚的門,很可能是可以滑動或可下降的石門。”
“哦!天威,我們不是絕望了嗎?”姑娘有點傷感地説:“我真有點不甘心,難道就這樣……”
“我要設法制造脱身的機會。”他反握住姑娘柔若無骨的纖手,握得緊緊地:“天無絕人之路,不要絕望,鳳鳴,堅強些。
“我……”
“我想,我們的希望仍濃。已經過了將近兩個時辰,他們仍然毫無動靜,那表示他們並不急於對付我們,或者有了其他意外變化,也表示我們有時間製造逃去的機會。””
“但願如此,哦!我好渴。”
“晤!那壺茶……”
“天威,喝不得。”姑娘急叫。
“我知道喝不得,晤!讓我好好想一想……你聽到聲息了嗎?”
“晤!像是從右面的石牆……”
“對,拉動石插的聲音。不要理會,也不要轉頭搜視,讓他們疑神疑鬼,定下心神,我們練氣。”
尺餘厚的石牆上,四面鑽了十餘個兩寸徑的圓孔,以圓形同徑的石插封閉,從外面抽出石插,便可從圓孔中看到室內的一切。不論室中人躲在任何角落,外面的人皆可從四周的石孔中看得一清二楚。
當然,把火燭吹熄了,外面的人自然無法看到了,除非在十餘個洞孔外部用燈火向內照射。
右鄰是另一座石室,也點了一根大燭。
室中有四個人:主人宋宗望、次子宋懷民、宋雅貞,和一位灰髮如飛蓬、相貌獰惡的花甲老人。
這一面共有四根石插,已經全部拔出,每個人據住一隻石孔,凝神向內張望。
卓天威與姑娘安坐練氣,不言不動寶相莊嚴。
石插插回石孔中,兩室重新隔絕。
“要不要用迷香把他弄翻拖出來?”宋懷民向乃父問:“可不要夜長夢多,那可是白費心機。”
“不急不急。”宋宗望陰笑:“反正仍需將他們囚禁在內,何必多此一舉?讓他們把茶喝了,豈不省事?他們早晚會喝的。”
“爹,孩兒的意思是早些廢了他們,以免夜長夢多變生不測。”宋懷民為自己的理由辯護。
“二哥,你可不要亂出鬼生意。”宋雅貞兇霸霸地抗議。
“什麼?大妹,什麼叫鬼主意……”
“本來就是鬼主意。”宋雅貞不屑地撇撇嘴:“廢了他們,萬一騷狐狸反悔,後果如何呢?能用一個廢了的卓天威去威脅麼?豈不人寶兩空?廢話!”
“雅貞丫頭説得對。”花甲老人刺耳的沙啞嗓音在空間裏響起:“騷狐狸機警狡猾,我想她不會乖乖將寶交出,她一定會搬弄各種花招。目前她的人手少,七八天之後,她的得力爪牙和情夫面首,可能蜂湧而至,巧取豪奪無所不用其極。廢了這小子,恐怕她會把大牙都笑掉呢!”
“爹爹是不是多慮了?”宋懷民不以為然:“大哥留在騷狐狸身邊,憑大哥的人才、武功、機謀,一定可以降伏騷狐狸。”
“二哥,你算了吧!”宋雅貞哼了一聲:“騷狐狸的情夫面首,哪一個不是人中之龍,濁世的佳公子?憑大哥那點德行,哼!如不是姓卓的在我們手中,恐怕騷狐狸連正眼也懶得瞧他呢!你把騷狐狸看成飢不擇食的母狼,你是大錯特錯了。”
“大妹,你在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
“我説的是實話,你……”
“好了好了,都給我住嘴!”老爺大聲叱止:“姓卓的不能廢,但得先制他的穴道,解除他的兵刃暗器,免生意外。”
“時日方長,這時制他的穴道,與廢了他有何不同?”宋雅貞依然反對:“對時制穴術最高明的高手,也難保證解穴時經穴不受損傷。最安全的辦法是給他們服下定時丹。”
“你哪兒來的定時丹?”
“我去找勾魂妖女尚紫雲,她有。”
“你去找那魔女?”老太爺大搖其飛蓬頭:“你殺了杭霸主派來劫持神手天君的人,魔女是杭霸主的得力爪牙,豈不是……”
“死了的人,是不全講話的。貞兒用飛針襲擊,那兩個死鬼死時身旁無人,杭霸主怎知所發生的事故?還有,貞兒順便去找神手天君。”
“去找他幹什麼?”
“一方面探探他的底細,看這人到底隱藏了些什麼驚世絕技。另一方面,打聽吳中一龍對卓天威失蹤的反應,以便日後擬訂對策。
這位梟雄如果發現內情,很可能向咱們宋家採取激烈的報復手段。如果能掌握神手天君的秘密,對咱們大有好處。”
“也好,你打算何時動身?”
“事不宜遲,貞兒這就動身。”
“帶兩個人掩護,小心了。”
腳步聲隱隱,室中恢復黑暗。
鄰方靜室中,卓天威垂頰倚壁假寐。
“他們走了””姑娘輕聲問,
“走了,有四個人,其中有那位宋雅貞。”卓天威坐着,目光落在茶杯上:“他們並不急於擒制我們,但早晚要進來的,在我們喝了茶昏倒之後再進來。”
“你是説…”
“他們的話,我都聽到了。”
“什麼?你……你能聽得到?”姑娘大感詫異。
“是的,隔鄰也是石室,石室有共嗚作用,以耳貼石仍可聽得到。不瞞你説,我的天視地聽術火候頗為精純,尺餘厚的石壁當然難不倒我。如果我能定下心神,十丈內蟲行蟻走也瞞不了我,當然必須絕對寂靜,不能有其他聲浪干擾。”
“哦!你真了不起。”姑娘由衷地讚美他:“你聽到什麼了?”
他將四人的對話簡要地説了。
“奇怪!騷狐狸指誰?”他接着又説:“神手無君那種三流貨色,會隱藏了什麼驚世絕學?”
“哦!是三星盟的人在打你的主意。”姑娘恍然説:“他們無奈你何,所以要用什麼寶物向宋家的人交換你,一定是的。”
“你是説……”
“三星盟中有一位名號響亮的七幻狐黎玉香。這妖狐的化裝易容術天下無雙,變化也無窮,所以綽號稱七幻。據我所知,連王星盟旗下許多首要人物,也不曾見過她的廬山真面目,只看到她各種化身。如果她自己不説,誰也弄不清她到底是不是七幻狐。”
“你見過她嗎?”
“沒有。”姑娘搖頭苦笑:“見過也沒有用。據説,她可以在頃刻間,幻七種化身出來。”
“哦,她能幻化為某一個人嗎?譬如説,幻化成你的模樣。”
“這個……可能會,但我可不敢斷定。”
“如果會,那表示她已練成幻形術,再借助一些巧妙的器具和寶物,那可是很了不起的成就。日後,我真得特別留神這個騷狐狸。”
“可是……”姑娘突然低下頭。
“可是怎麼啦?”
“那七幻狐黎天香並不騷,更沒有什麼情夫和麪首,面首應該用於玄門方土。”
姑娘紅雲上頰,迴避他的目光,這些話畢竟不宜出於少女之口:“她並不是一個壞女人,對男人據説從不假以詞色,三星盟的盟友,對她相當尊敬,還沒有聽説任何有關她的風流豔事。”
“不久,便可知道真相了。在定時丹到來之前,我得設法制造脱身的機會,遲了恐怕來不及。”
“天威,可能嗎?”姑娘憂心仲仲。
“可能。”
“那……”
“那壺茶。”
“茶?”
“對。現在,不必胡思亂想,時機未到,仍得等待。定下心,我教你練角息術,這可以減少體內熱量的發揮,就可以度過口渴的難關,而且可以幾個時辰絲紋不動。”
天慶觀的黃昏,冷清得令人想起日薄崦嵫人生的終程。
沒有人蹤,沒有人聲,荒草蕭蕭,灰沙漫漫;似乎天地已空茫死寂,地獄的黑暗正徐徐降臨。
但現內的靜室中,卻是璀璨絢麗的人生另一境界。
室中僅有兩個人,兩位侍女設妥灑筵便退到室外去了。
矮几上擺了精美的菜餚,美酒奇香滿室。
明亮的紗燈幻出彩虹,掛在窗口的彩色風鈴輕輕款擺,發出悦耳的八音清鳴,色、香、聲一應俱全。
宋懷安和靈狐相偎相倚並坐在几旁的錦持上,僅披了薄紗寢袍,裏面光禿禿的什麼都沒穿。
尤其是靈狐,酥胸半露,玉肌半現,玉手一招,可從寬袖口看到腋窩。
有人形容誘人的女人胴體是一團火,那是外行人的説法。
李後主的詞玉樓春,第一句是“晚妝初了明肌雪”,以寫壯美的、男性化的詞人蘇東坡在洞仙歌這首詞第一句寫的是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這才是欣賞女人的行家。
僅能點燃男人情慾之火的女人,絕不是真正的美女,豔麗與風華是兩碼子事,豔光四射與風華絕代不能相提並論。
燈光下酒案旁的靈狐,不擔豔光四射,也高貴得像個女皇;儘管她胴體半露,神情仍然像女皇。
有些女人即使剝光了,仍然有凜然不可侵犯、令人不敢逆視。不敢褻瀆的神韻流露在外。
這時的靈狐,就是一個高貴尊榮的女皇。儘管室中佈置得春意盎然,仍然流動着挑引情慾的綺麗氣氛。
她豔麗的面龐仍綻放着笑意,但這種笑與先前她挑逗宋懷安的媚笑完全不同,走了樣,笑得那麼安詳、那麼柔和、那麼無邪。
“這是你最後一頓盛餐。”她微笑着説,纖纖玉手遞過一杯酒:“這就是人生,你得到多少,就得付出多少。老天爺是公平的。盡情地喝吧,乾杯。”
“是,乾杯。”宋懷安順從地説,接過杯一口而幹。
宋懷安的神情怪怪地,與先前求愛時狂暴、熱切、急躁、粗野……截然不同,像是換了一個人,臉上有平常的笑意,眼中有滿足的神采。
“聽我的話,該做的事,你都已經牢牢地記住了。”靈狐笑吟吟地注視着他,吸住他的眼神。
“是的,記得牢牢地。”他也笑着回答。
“天快黑了,得準備回家了。”他像個應聲蟲。
“哦!是的,得準備回家了。”
“吃吧!喝吧!時辰不多了。”
“是的,我吃,我喝……”他果然在吃,在喝。
片刻,靈狐的纖手傳出一聲奇特的音響。
“喲!你可真是海量,好人!”靈狐那高貴女王的氣質變戲法似的突然消失了,又回覆豔野的蕩婦形象,渾身散發着春情,媚目煥發出勾魂攝魄的異彩。
宋懷安也突然幻變,重新回覆往昔的英雄氣概,回覆沉迷酒色的風流子弟本來面目。
“親姐兒!小乖乖……”宋懷安幾乎把教坊中所有的親呢稱呼全掏出來了,開始毛手毛腳放浪形骸:“此間樂,不思蜀,我真不相想回去了。我有一艘花團錦簇的畫肪,你我且放舟太湖,效範大夫載美……”
“喲!你美人在抱,美酒入喉,就把你我的正事拋在腦後了?好人,你忘了你姓什名誰了吧?嗯”
“哦!該打該打,真的幾乎忘了正事。”
“什麼正事?”靈狐一陣蕩笑,投懷送抱。
“問口供。”宋懷安總算記起來了:“向姓卓的問口供。放心啦!陪陪我片刻再走。哈哈!你這小妖精……”
神手天君的家在月華樓南面的小街上,這一帶全是中上等人家的住宅,往來的行人多少有些身份,地方的潑皮混混很少在這附近遊蕩滋事,因為既沒有油水可撈,也缺乏勒索訛詐的對象,算是頗為清靜安謐地方。
曹家人丁並不旺,幾個子侄三五奴婢而已。
神手天君年近不惑,娶妻納妄十餘年,膝下猶虛。
其實,也難怪他的妻妾肚皮不爭氣,他老兄很少在家,寄名在某些小有名氣的貨棧做暗東,天南地北到處遊蕩,性好漁色,出入煙花教坊,據説還在外地置有多處金屋。
他即使返回蘇州,沒事就往老大吳中一龍家裏走動幫閒,流連畫肪酒樓,樂而忘返,酒色淘空了身子,妻妾再賢再美,也養不出兒女來。
天黑後不久,他離開了老大吳中一龍的家,帶了兩個保縹打道回府。
由於杭霸主與三星盟已展開烈火焚天的大火併,雙方的精鋭皆趕往城外聚會,重心移至城郊,各自調兵遣將各顯神通,因此真正的當事人吳中一龍和郝四爺,反而成為風暴外圍的閒人。
吳中一龍除了集中全力防範意外,別無他事勞心勞力,樂得清閒,放寬了心情,坐山觀虎鬥。
神手天君武功既差勁,智謀也拙劣,説話也沒有份量,派不上用場,呆在宗政家無所事事,閒得無聊,不如歸家安逸安逸,忙裏偷閒與嬌妻美妾聚一聚。
他的家是一座傳統式的大宅,臨街一面是奴僕住的南房,院門開在青龍位,有五級石階説明住宅高出街面甚多,不怕鬧水災。
街上行人稀疏,各處宅院的門燈發出暗黑色的光芒,有些街段卻相當幽暗,因此有幾個行人提了燈籠走路。
兩名保縹跟在他身後,他們走路不需燈籠照路,意態悠閒地信步而行,前面家宅在望。
保鏢仍是那原來的兩個,那位叫老七的保鏢臉上一如往昔不帶表情。
距院門還有二三十步,三個人幾乎同時站住了。
“咦!”神手無君訝然輕呼。
應該整夜照耀的兩盞門燈,居然一盞也沒點,顯然是僕人忘了,門子疏忽,這是不可原諒的過失。
院階上站着一個黑影,雖然看不真切,但絕不是門子,身材不對,站的位置也不對,站在近門限的深處,形影依稀,凝立不動像個幽靈。
“曹三老爺,你不認識你自己的家了嗎?”幽靈開口説話了,聲音嬌柔悦耳,聲調動聽誘人。
神手大君一輩子在女人堆中打滾,當然一聽便知是年輕女人的甜美嗓音。
“哦!稀客稀客。”他心中一寬,重新舉步。
驀地,他又站住了。
他僅走了三四步,似乎看出有異,嗅到了危險氣息。
“你是誰?”他沉聲問。
“你以為我是誰?曹三老爺。”幽靈反問。
“在下熟識的人不會稱在下是曹三老爺。”
“哦!那該怎麼稱呼?不會親暱得叫你永泰親哥吧?你就把我看成熟悉的人好了。”
“哼!”他大踏步接近。
因為看得見的危險並不真危險,他膽氣一壯,不再害怕。
兩個保鏢亦步亦趨,腳下從容不迫。
幽靈移動了,舉步降階。
是個穿墨綠夜行衣,曲線玲瓏,外罩綠綢被風,背系長劍的美麗女人,星光下,瓜子面龐輪廓分明,一雙明眸反映着星光不住閃爍。
“姑娘,咱們陌生得很。”他在丈外止步,目光鋭利地在對方的身上搜索。
“咦!曹三老爺,你不認識我?”綠衣女即笑吟吟地反問。
“恕在下眼拙,姑娘是……”
“我姓黎,記起了嗎?”
“黎?晤!抱歉……”
“黎天香。”
“哈哈哈哈……”他大笑:“姑娘,何必呢?黎姑娘從不與咱們的人打交道,犯不着冒充她找在下窮開心。姑娘……”
“那麼,姓富,該記起些什麼了吧?”
“很抱歉,在下不知道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又為何找上我曹永泰。”
“來求證一件事。”
“你説吧,在下不一定答覆。”
“白天,閣下與卓天威在寒山寺樹林分手,沒錯吧?”
“不錯。”他鎮定地答。
“他人呢?”
“不知道。”
“你暗中通知杭霸主的人跟蹤前往……”
“廢話……”
“不要急着否認,本姑娘已偵查了大半天,勾魂妖女已經透露了消息,不會冤枉到你的啦!”
“在下堅決否認。”他沉聲説。
“哼!你否認沒有用。我問你,姓卓的站在你一邊,你出賣地有何用意,牽涉到什麼陰謀?你大哥吳中一龍如果知道了這件事,該會怎麼説呢?你是不是有什麼把柄落在姓卓的……”
“在下不聽你的胡説八道,老七……”
老七已聞聲撲出,有如電光一閃。
這瞬間,街對面的牆角暗影中,黑影電射而至。
院門樓上方,黑影疾降如電火流光。
雙方皆搶先襲擊,黑夜中搶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六個人同時出手,下手不留情。
拳掌與暗器齊飛,人影瘋狂地糾纏在一起,立即傳出了叱喝和狂叫聲,然後人影向四面蹦散。
“扶我……走……”綠衣女人虛弱地叫,踉蹌爬起,在一名同伴的挽扶下,沿街側的暗影狂奔。
神手天君摔倒在階角下,發出痛苦的呻吟!
老七斷了左腳,跌出兩丈外吃力地要站起來。
另兩人分別在地上掙扎、抽搐,叫號聲漸低,掙扎的力道也在逐漸減弱。終於,其中一人大叫一聲,斷了氣。
“快……快替我取……取出胸……胸間的暗……暗器……”神手無君戰懍着叫,左掌按住右胸,掌心觸到一枚金屬細柄是一枚大型的針形暗器。
三更初,外圍警哨發現大少爺帶了一位美如天仙的姑娘,手挽手像是踏月的情侶,親暱地步入直通宋家外院門的小徑。
宋家的忙亂是可想而知的,按所訂的計劃,大少爺應該留在天慶觀,明日該放舟太湖遊山玩水,直至七八天之後,再帶着靈狐攜帶玉屏風,前來交換卓天威。
計劃不能按步驟執行,那就表示出了意外。
先將靈狐安頓在客室,一家老少主腦人物,在樓上的秘室聚會,共有十二位男女與會,其中沒有宋雅貞姑娘。
“你昏了頭是不是?”宋宗望憤怒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茶具亂跳亂蹦,茶水濺出:“你居然自亂腳步,不按計行事,把這騷狐狸帶回來。畜生,你知道自作主張的風險有多大嗎?你……你你……”
“爹,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宋懷安卻毫不激動,滿不在乎:“富姑娘只是一個單身女人,身上沒帶有任何兵刃暗器。怎麼啦?爹!咱們宋家七八十個位男女,好像被一個富姑娘嚇得亂成一隻破蟻窩了,事情並沒……”
“閉嘴!問題不是怕她,而是行動必須按計行事,按步就班才能完滿達成,任何差池變更,皆足以擾亂整個大局,情勢便失去控制……”
“爹,富姑娘前來雖然與所訂計劃不合,但並沒有什麼差池,計劃也用不着變更。”宋懷安振振有詞,理直氣壯:“她只要看一看姓卓的是不是真的已經落在我們手中,問幾句話以證實人是真還是假,明天就回天慶觀。爹,條件是雙方面的,必須雙方都有利,咱們所訂的計劃,本來就太過注重自己的利益了,不夠公平。”
“你胡説八道,有吃裏扒外之嫌,什麼不夠公平?”老太爺也冒火了:“懷安,你是不是被騷狐狸迷昏了?胳膊往外拐,你是向外彎的?嗯?”
“爹您明鑑。”宋懷安沉着地説:“孩兒的胳膊不是故意向外彎,而是咱們的計劃不夠完善,沒有應付意外的變通辦法,可説計劃不夠完善,漏洞甚多,一有意外就手腳大亂,整個計劃告吹。”
“你説什麼?”老太爺厲聲問,飛蓬灰髮似乎被怒火氣得根根直立。
“以目下情形來説,大妹入城辦事,未能按時返家,僅較預期遲了一個更次。家裏便人心隍惶,所有的事皆擱下了,派出接應的人一多,連防守也漏洞百出,這就是計劃不夠完善的證明。”宋懷安侃侃而論,不為老太爺的怒火所震懾。
“晤!你是説……”老太爺意動。
“富姑娘要求前來求證,她理直氣壯,她根本不相信卓天威已落在咱們手中。爹爹,這是她的條件,咱們如果不讓她證實卓天威是真是假,她就拒絕派人到茅山取玉屏。爹爹,孩兒能拒絕她的要求嗎?以她的江湖地位身份來説,她的這種合理要求,連杭霸主也不能拒絕。”
“晤!你的話也許小有道理……”
“爹爹,如果不讓富姑娘求證,她不會派人返茅山取玉屏,遲一天派人,玉屏便晚一天取來,夜長夢多,遭受損失的該是我們。所以,我們不如讓她見見卓天威,明早送她走,豈不兩全其美?對咱們的計劃根本沒有任何妨礙。是嗎?”
靈狐的要求是絕對合情合理的,任何人都可以詭稱捉到卓天威,談交易的雙方皆有權要求先查看交換物。
問題是:玉屏目下在茅山,靈狐搶制機先,見不到卓天威便不派人至茅山取玉屏,交易取消,所以佔了上風,她這一招相當厲害。
如果宋家也堅持先查看玉屏,談判破裂交易取消,宋家將得不到任何好處,反而樹了強敵,甚至會受到兩面夾攻。
靈狐當然不甘心,單天威也不會善了。
“我們得考慮考慮。”老太爺顯然被説服了,怒火已消,口氣一軟。
“爹爹,這件事並沒有什麼困難,如果不讓富姑娘看卓天威,可以立即打發她離開。”
這時宋懷安似乎也開始讓步:“她只來了一個人,容易打發的。她這次匆匆來到蘇州,只帶了茅山七子,已經斷送了三個人,咱們叫她滾,她無奈咱們何,好吧!
為免麻煩,孩兒叫她回去好了。”
不等話説完,便站起向外走。
“我對那玉屏毫無興趣,”宋懷安一面走一面繼續嘀咕:“咱們家金銀財寶多得很,要這種不能擺出來充門面的東西做什麼?”
“你給我站住!”宋宗望大聲叱喝:“沒規矩!”
“爹還有什麼吩咐?”宋懷安止步欠身恭立。
十餘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
本來,靈狐的要求平常得很、沒有刁難的必要,憑靈狐一個人,還能在見面時把卓天威殺死?
“好吧!讓她看。”老太爺説話了:“要搜一搜她,可不能讓她用暗器將卓天威擊斃。
卓天威一死,她便不會將玉屏交出來了。”
這麼多人,居然沒有人想到靈狐為何要在晚間前來。白天任何時候,她都可以逕自登門提出要求。
將一個懷有敵意的人留在家中過夜,是相當不智的事,即使這人沒有反抗的力量。
靈狐穿的是雲裳羅裙,珠翠滿頭,在燈光下,豔光四射,風華絕代,像個富貴人家的名門淑女,沒帶有絲毫武林人的氣概,走起路來羅裙款擺,步步生蓮,給人的印象是弱不禁風的深閨弱女子。
有誰相信,她就是豔名滿天下的靈狐富真真。
十餘個男女伴她進入石室,當然事先已由女眷搜過她的全身。
“姑娘,話講在前面。”宋宗望鄭重地説:“只准看,不准問,而由我來代問。
等交換之後,你愛怎麼問那是你的事。”
“宋老太爺,你可以決定一切。”靈狐微笑着説。
宋宗望舉手一揮,四個人抓住四根柄都突出的石插握把;當兩枝燭同時吹熄時,五插也同時抽出了。
室中一暗,伸手不見五指。
兩個人緊挾住靈狐,站在一隻石孔前。
這一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囚禁卓天威與傅姑娘的鄰室卻是明亮的,被囚禁的人絕對無法從石孔中看到這一面的情景。
卓天威與傅姑娘並倚在牆根下,像已沉沉入睡。
“卓天威,站起來!”石孔中傳出宋宗望聲震石室的語音。
“卓天威一蹦而起,憤怒地破口大罵。
“是宋宗望嗎?你這卑鄙的狗東西!”他怒吼如雷:“太爺與你無冤無仇,價竟然無恥地要你那勾引良家父老的女兒,把太爺誘人石牢囚禁,你到底有何用意?呸!
就是狗也比你高一級。”
“我問你!”宋宗望居然忍受得了:“你到蘇州來追查三珠鳳釵持有人的下落,為何又追查趙元咎這個人?為什麼……”
“太爺永遠不會告訴你!”他怒吼。
刀光一閃,一聲暴響,火星飛濺。
刀光扎入傳聲的石孔,奇準無比,石孔崩裂,石屑紛飛,成了一個四寸深的碗大石孔。
他暴怒地再次揮刀,一連五刀,石孔逐漸加深,碎石崩落,他的刀尖也逐次崩口,最後成了禿刀。
“狗東西!狗……”他一面用禿刀亂戮,一面憤怒地咒罵。
鄰室已聲息全無,人已經走了。
客院裏的花廳相當幽靜,而且每一間客房皆堅固如城堡囚牢。
在此地作客的人,都會受到最好的款待,包括必要時改送入地底的處決場。
江湖人的朋友品流複雜,有時,最好的朋友,也可能是最可怕的仇敵。因此,不難解釋宋家的客院構造奇特的原因所在了,這一剎那你是貴賓,後一剎那你可能就是地底刑場的待決之囚。
客人只有一個:靈狐富真真。
這時,她是主人的朋友。
這種朋友交情並不複雜,在江湖道上司空見慣,你有你的要求,我有我的慾望,彼此如果能互相協調,利益能互相調和,那就各盡所能各取所需,彼此有福同享,但有禍各自擔當,利益均沾,皆大歡喜。
如果不,那就一切改觀,朋友的關係就不同了。
現在,他們是朋友。
花廳中燈光輝煌,主人一家有地位的人皆在場作陪。
畢竟,靈狐是天下四大美女之首,在江湖不但身份甚高,而且朋友眾多,富甲天下,真正配與她平起平坐的人,還真數不出幾個。
譬如杭霸主、三星盟的三星,嚴格説來,也只能算是一方之豪,在天下名人風雲榜中,還不夠資格排名列榜,而靈狐卻是列榜的名人之一。
主人方面,宋老爺爺像神龍,連地方上的羣雄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的來龍去脈,只知道他是石鼓村宋家的地方富豪,如此而已。
宋懷安宋懷民兄弟,也只是地方上的富家子弟,愛好拳棒、武功不弱的土豪。
小妹宋雅貞,本地人只知道她是一位很少為外人所知的姑娘,偶或在親友或土紳的內眷交遊場合中驚鴻一瞥,其他地方就很少看到了。
憑雙方的聲譽身份,靈狐真足以做宋家的貴賓。
江湖上傳聞中的一枝春,可不是什麼受人尊敬的好女人,但總算獲得不少人的喜愛。但與靈狐的名頭相較,差得太遠了,幾乎不能比。
端坐在主客位上的靈狐,在燈光下豔光四射,一顰一笑皆具有吸引異性的無窮魅力,一舉一動皆儀態萬千雍容矜持,誰也不敢相信她會是一個天下聞名的風流蕩婦。
坐在大環椅上的老爺爺正相反,形容為骯髒的吝嗇土財主並不為過,怎麼看也不像一個有身份地位的人,更不要説像一個身懷絕技的人了。
那位老奶奶也上不了枱盤,老老實實的荊釵布裙老婦,沒有任何特色,沒有任何令人刮目相看的長處。
在天下各地,可以找出千千萬萬個這種平凡的老婦人。
“富姑娘,你滿意了嗎?”老爺爺問。
“非常的滿意,是卓天威沒錯。”靈狐欣然地説:“只是,你們並沒有把他制住,要知道他並不……”
“用不着。”老爺爺格格笑:“如果把他制住,傷了穴道經脈什麼的,咱們豈不是少了交換的本錢?”
“老太爺,這是一個極端危險的人物,不制住他,是十分危險的。”靈狐笑笑:“他有刀、有劍,説不定會破壁飛去呢!”
“請放一百個心,煮熟的鴨子飛不了的。等他把精力損耗過半之後,他就成了入檻之虎了,那時再替他加扣上鐐尚未為晚。哈哈!你沒發覺他已經忍耐不住,開始狂亂了嗎?慢慢等吧!”
“是又怎樣?”
“一天水米末進,就怕他沉得住氣。現在,他正在用盡全力,用刀劍向石壁作無望的進攻,要不了多久,他就會筋疲力竭,飢渴交加,腹中冒煙。”
“餓他不死的,老太爺。”
“渴,他可受不了。富姑娘,老朽可以保證,天亮之前,他就會光溜溜地囚入地底死囚室的。”
“那就好,可不要大意了。”
“富姑娘,恕老朽好奇,姑娘與姓卓的結怨,確是不智。”老爺爺開始探口風:“這小子的武功,高強得不可思議,他的長輩恐怕更是了得。姑娘在劫取寶物之前,為何不事先調查海底?吞不下的東西勉強吞下,會卡住喉嚨噎死人的,他到底是何來路?”
“不知道。”靈狐搖頭:“事前調查,只知道他是湖廣來的幾個土財主之一,不但不是武林人,連江湖朋友也沒有,根本就不是什麼名人,連大富豪也輪不上,豈知他卻是一個深藏不露的可怕人物。他的武功路數,刀法之霸道空前絕後,據殃道表示,很像早年武林怪傑火獅的家數。火獅卓氣極,老前輩可有所聞?”
她改稱宋老太爺為老前輩,留心老傢伙的神色反應。
“火獅?”宋老太爺淡淡一笑:“他的屍骨恐怕早已經化了,死了的人是不足為害的,還談什麼……”
“老前輩是知道這個人哩?”
“那是當然,他比老朽高一輩,老朽行道時,他已經是名震天下的人了。”
“老前輩那時在何處得意?”
“哈哈!好漢不提當年勇。”老太爺用一陣怪笑改變話題:“富姑娘出道十餘載,據説已擁有四處藏珍窟。哈哈……休怪老朽多嘴直言,得收手時且收手,珍寶太多不一定幸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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