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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韓龍一掌拍在桌上,冷冷地問:“梁兄,你是大丈夫嗎?”

    宮前輩一看要鬧僵,趕忙接口道:“‘韓老弟,這樣好吧?有何條件,先説來聽聽,以便斟酌,大家商量商量,可好?”

    韓龍淡淡一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梁兄窮緊張而已。”

    “韓兄,何不開門見山?”一枝花不安地問。他坐在韓風的下首,禁不起韓鳳那如虎似狼的貪婪目光注視。他一個色膽包天的淫賊,竟然對這個中年蕩婦心存畏懼,恨不得這次會商早些結束,避開這個如狼似虎的女人。

    韓龍不慌不忙,喝乾了杯中茶,饅騰騰地説:“其一,咱們四傑不聽命於你們,各行其事、咱們的一舉一動,不許諸位干涉。”

    宮前輩呵呵笑,説:“那是當然。老朽只要林家那幾個小畜生死,如何着手行事,悉從尊便,這不算是條件。”

    “其二,沒有期限,動手的時機由咱們選擇。”

    韓獅老三接口道:“其三,這件事咱們以你們的名號出面,你們決不能提及咱們韓家四傑,以免日後麻煩。”

    韓龍又道:“如果你們認為不要,在下替你們引見血花會的真定府負責人,也許可以省些銀子。連城壁並非無價之寶,僅值時價一千五百兩左右。找血花會承辦,一千兩銀子,定可替你們辦妥。”

    宮前輩呵呵一笑,説:“咱們不與血花會打交道,”他們也沒有韓兄牢靠。老實説,血花會中,雖自詡高手如雲,但要找幾個能與韓兄四傑論短長的人,恐怕打起燈籠也找不到呢。”

    韓龍大樂,傲然一笑道:“宮兄抬舉咱們兄弟了。閒話少説,諸位對兄弟所提的條件,有異議嗎?”

    宮前輩笑道:“咱們就此一言為定,並無異議。”

    “那麼,咱們告辭,請靜候迴音。”

    “風聲太緊,老客不遠送了,祝諸位馬到成功,老朽靜候佳音。”

    同一期間,崔長青穿了一身黑,越城而入,直奔闕府,他展開行動了。

    煙府是五六棟大樓構成的宏麗大宅,前面有廣場,左右三方有園。是本城少數名園大宅之一,奴僕眾多,護院打手人數上百。其中卧虎藏龍,潛隱着不少從太行山漏網的悍匪大賊。一

    他象個幽靈,無聲無息接近了中間那棟高樓,登房越脊如履平地。

    二樓的明窗距地約兩丈左右,上面是闕大小姐的妝樓,燈火全無,人早已安息。闕彤雲並不知乃父是太行山的巨盜呢。闕彤雲,只想查明飛豹是否已從井陘關趕回來了。闕彤雲的住處,以為樓在宅中心,必定是主人的寢室呢。,一樓二樓之間,伸出六尺裳檐。他藝高人膽大,飛身直上,再一躍八尺,貼在明窗下。

    裏面沒有聲息,他大膽地撬宙探入。

    房中漆黑,人已經睡了,有輕微的鼾聲傳出,脂粉香中人慾醉。

    有向外的明窗,不能亮火摺子,左右一探,探近了牙牀,掀帳悄然探入,先制住牀上的人再説。

    牀上人競未蓋衾被,雖則夜涼如水。這一探,令他一驚,是個胸圍子已除,玉體豐映的女人,所觸正是酥胸,肌乳鬆弛,是個大嫂而不是閨女。再摸頭髮,證實了他的猜想:闕彤雲。”

    他掩住婦人的口,推動對方的腦袋低叫:“起來,起來。”

    婦人毫無動靜,象是睡死了。

    他本能地模模婦人的睡穴,不由一怔,心説:“怪!有人比我先來了?”

    睡穴被制,當然已經有人先他一步入室。他不再逗留,摸至房門,不錯,門是虛掩着的,並末上門。

    他提高警覺,出房帶上房門,沿走道向前探索,無聲無息宛如鬼魅。走道上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連貓也不可能看到四周的景物。

    走道折向,突覺眼前一亮,已到了另一座內房,有燈光從窗內射出,燈光雖幽暗,但在他來説,已經夠明亮了,四周纖毫俱現。

    裏面突傳出隱隱人聲,入耳清晰:“你説他今早去找崔長青,使不曾返回?”’他想:“語音好耳熟。”

    接着,是另一個更熟的語音:“是的,竟然平白地失蹤了。”闕彤雲。”

    牽涉到他,他急於聽下文,也想知道問話的女人是誰,何要問他的事?

    以發刺穿一個小孔向裏瞧,不由大驚,暗叫道:“老天!闕彤雲的人。”

    房中的妝台前,兩女坐在錦墊上,神態悠閒,像是閨中密友促膝傾談。闕彤雲穿了褻衣,半露的胴體令男人魂銷魄蕩。

    紫衣女郎穿的是紫緞子勁裝,背系長劍,與白天穿衣裙完全不同,極為脱俗動人,勁裝將曲線襯得凹凸分明,清麗中顯出剛健炯娜的神采。幽明的燈光下,崔長青只看得心中怦抨跳。闕彤雲,他還不至於心猿意馬,自從第一次與紫衣女郎與紅衣小姑娘姐妹倆照面,兩女的高貴風華,與不沾人間煙火的秀麗氣質,令他自感形穢,怎敢生非非之想?

    但今晚不同,燈下看美人,一旁又有一個令人心動神搖羅襦半解的女郎,他又不是白痴,難免有點心猿意馬。

    神意飛馳中,他迷亂了。

    鼻息有異,糟!在一個大閨女的房外向裏偷窺,裏面又有兩位美嬌娘,怎得不糟?

    紫衣女郎猛地玉手一揮,燈火倏滅。

    他大吃一驚,不假思索地溜之大吉。此時此地如被人攔主,後果不堪設想。

    從原路退出闕府,今晚白來了。有紫衣少女替闕家保鏢,也還是見機退出再説。

    要出城必須從屋面走,三更天巡夜的最多,夜禁期間不指在街上流連。他躍登瓦面,向遠處的闕府樓房掃了一眼,闕彤雲,因此闕彤雲的香閨內,提防拴卜的回來生事。罷了,今晚暫且撤開。”

    沿街屋的瓦面向北走,飛越百十間屋面,前面街下人影翻然上升,嬌叱聲震耳:“站住,你走得了?”

    他吃了一驚、心想::這丫頭從街下追來,來得好快。”

    他想走,但已來不及了,紫衣女郎已迫近丈內,突然止住衝勢,已伸出的劍向側一帶,説:“咦!又是你。”

    他小心地戒備,説:“姑娘有何見教?”

    “剛才躲在窗外的人,是你?”

    “這……不錯。”他硬着頭皮答。

    “一枝花呢?”。

    “一枝花?我那有一枝花?”

    “哼!你少給我貧嘴。”

    他有點火起,冷笑道:“聽不聽在你,在下貧什麼嘴?”

    話不投機,一言不合,雙方皆有成見,衝突自難避免。紫衣姑娘本來就對他不滿,哼了一聲説:“擒下你之後,不怕你那羣惡賊能飛上天去。拔劍,為你的生死存亡二拼。

    他心中有氣,説:“拔劍就拔劍,你不可欺入太甚。”

    姑娘長劍一引,劍身突發龍吟,並未小看他,用內力御劍,顯然將他看成不可輕侮的高手。

    雙方亮劍,立下門户,徐徐引訣移位爭取空門。

    沙棠木劍一振,姑娘也作勢進擊。

    雙方移位極為緩慢,高手相搏,不可能找到空隙進擊,必須奮勇進搏,在相搏中抓住雷霞一擊的機會;這機會必須自己製造,稍縱即逝極難把握。

    他不想先出手,有些顧忌,也為了禮貌。

    姑娘不再幹耗,猛地一劍點出,看似緩慢,其實快極,劍尖直指胸口,一閃即至。

    他伸劍斜搭接招,身形左移。

    第二劍又到,他吃了一驚,這一劍可怕,恍如電光一閃,排空直入。

    “啪啪!”沙棠木劍連封兩劍,一聲低比,他立還顏色,反擊姑娘的脅肋。

    愈打愈快,在瓦面的斜面放手相搏,雙方皆想爭取下方,因此最後移至於屋脊交手,各佔一端,誰也佔不了便宜。

    二十招,三十招……

    他愈打愈心驚,這丫頭的劍勢怎麼愈來愈快?壓力也在逐漸增加,顯然拼耐力他也難獲優勢呢。

    三十五招……

    “呔!”姑娘低叱,劍影突以全速切入,迫腰脅,快得令人肉眼難辨。

    他一劍急封,沒封住。

    腰脅一涼,糟。

    第三十六拍……劍再次光臨。

    他扭身便倒,着地急封第三次光臨的劍影。

    “啪!”封住了。

    姑娘手腕一振,喝道:“撒手!”

    他如果不撒手,劍尖必將貼木劍下降,他只有一剎那的機會脱身,這一剎那便是姑娘振劍的瞬間。

    他順勢推劍,貼瓦面向下飛射,避過隨來的一劍。

    “你走得了?”姑娘頗感意外地叫,也向下追。

    他在檐口向下滾墜,着地後方感到腰脅突發奇痛,渾身一展,受不了。

    真是命不該絕,下面是天井。先前兩人在屋頂交手,屋內的人已被驚醒,卻不敢出聲,有兩個人在天井探頭向上看,見有人向下掉;只嚇得同聲尖叫,向屋內逃。

    崔長青人急智生,也向屋內逃。

    姑娘卻不敢往裏追,大姑娘半夜三更往男人屋裏鑽,提着寶劍捉男人,不象話。

    偏偏屋主人嚇慌了;奔入屋內往叫:“有賊,有飛賊……”

    姑娘恨恨地一跺腳,一閃不見。

    崔長青並不在屋內躲藏,搶入屋內往門後一閃,接着向下一伏,重又躥入天井中。

    屋面上,姑娘已經失蹤。

    他向上跳,屋頂高僅丈餘。人是上來了,突然“哎’,聲驚叫,向下一伏,幾乎摔倒。

    腰脅下痛得受不了,伸手一摸,摸了一手血,拈粘的,傷得不輕。

    流血太多,他支持不了多久。找劍,沙棠木劍失了蹤。他有點昏眩,忍痛跳落屋旁的小巷,踉蹌而走。按在劍口上的手,似乎脱了力,血仍在流,必須快找地方裹傷,不然大事不妙。

    他雙腳無意識地、本能地挪動,見路就走,心中不住咒罵:“這潑婦為何一而再與我作對?我崔長青如果有一口氣在,誓報此仇。”

    但心中明白,除非他能練成孤魂手稿上的絕學,他要勝這位女郎,機會微乎其微。紫衣女郎的劍術,快如電閃神奧絕倫,他根本就難以封架,要想取勝談何容易?想起來他就感到五內如焚。

    走着走着,前面巷道已斷,一堵高牆迎面擋住去路,牆內樹影婆婆。

    到了牆下,原來一條小巷橫在眼前,並非死巷。

    “噹噹噹!”三更三點的更鼓聲入耳右面傳來,而且看到了燈龍,是更夫。

    左端,也傳來腳步聲,巡夜的來了。

    他吃力地向上跳,忍痛扳住了牆頭,艱難地引體上升,滾入牆內,“砰”一聲跌了個昏天黑地。

    這是一座荒蕪了的大花園,是中落了的大户人家留下的宅院,不遠處的那棟大樓,風吹門窗不時劈啪震響,裏面定然沒有人居住。

    他內大宅踉蹌走去,果然不錯,偌大的宅院空寂無人,大部分的門窗已經失蹤,只有樓上的三兩扇破窗,被風吹得開合不定,劈啪作響。

    樓下太髒,他吃力地爬上樓,在一座破窗下的角落坐倒,開始撕衣帶裹傷。

    百寶囊中有的是金創藥,包紮停當,只感到一陣難受,天旋地轉,眼前發黑。

    終於,他昏原了。

    失血過多的昏厥,加上體力不支,無人急救,便很難甦醒。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涼風吹來,寒露甚濃,風自然夠涼,他倏然而醒。耳中,突然聽到異聲:“嘻嘻!原來林白衣是這麼俊的小夥子,老孃幾乎走了眼啦!”

    他大吃一驚,附近有人。

    接着,他想起激鬥後的事,這裏是無人的破空宅,怎麼有人聲?是狐仙?林白衣又是怎麼回事?

    頂頭上空,有燈光從背後透射而過。

    他躺在一座破窗下,只有一扇破窗。警覺地悄然抬起上身,小心地掩在窗旁向內偷域。

    這一看。看得心中怦然。

    由於裏面是一間內房,除了一度窗丟了一扇窗外,門尚完好,裏面的笨重傢俱仍在,牀櫥幾懼在,居然甚少塵埃侵入,倒還顯得整潔。

    一身白衣的林白農,坐在牀緣不言不動,雙目發直,形如痴呆。

    一枝紅燭插在台上,燭光明亮。

    一個姿色不惡的青勁裝女人,正在替林白衣解除劍鞘、百寶囊、腰帶……

    他一徵,心説:“林白衣中了邪……不,中了迷魂藥物。”

    大名鼎鼎的武林奇才林白衣,白道中不可多得的俠義英雄!今晚卻落在這個女人手中,豈不邪門?

    他想挺身而出救林白衣,但卻無能為力,創口仍在發痛,而且渾身無力。出去只有白送死,把自己也饒上,何苦來哉?

    他只有保全自己連大氣也不敢出,甚至不敢移動身驅,伯不慎發出聲息自我麻煩。

    女人是韓鳳,韓家四傑的老二。她先點了林白衣的氣門穴與環跳穴,方掏出一顆丹丸納入林白衣口中,吹口氣送入咽喉,自語道;“幸好沒用暗器打他,象這種英俊魁偉的人,打着燈籠也沒處找哩!”

    一面自語,她一面解下自己的劍與百寶囊,拉下包頭柏,蕩笑着拭抹那尚堅固的大牀。

    林白衣打一冷戰,突然神智一清,咦了一聲,挺身站起,但環跳穴被制,力不從心,無法站立。

    韓鳳格格嬌笑,説:“小兄弟,不要枉費心機。”

    林白衣吃了一驚,訝然問:“大嫂,你是誰?”

    韓鳳哼了一聲,粉面一沉,在旁坐下説:“體怎麼叫我大嫂,而不稱姑娘?難道説,我真象個大嫂嗎?”

    窗外的崔長青忘了痛楚,真忍不住想笑。這鬼女人梳了墜馬髻,徐娘半老,勁裝內高聳的酥胸,豐滿渾圓的臀部,不象大嫂象閨女?見鬼!

    林白衣哼了一聲説:“好吧,就算你是位姑娘,怎麼回事?”

    “你潛伏在悦來居,想等天涯怪乞上官星河在內收拾地理鬼,出來後向他討消息,是嗎?”

    “不錯。”

    “本姑娘釘上了你。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在後。”

    “你是……”

    “我叫韓鳳,你不會認識我。”

    “你……”

    “有人要你的命,你的舉動很容易找,一身白衣,怎逃得過對方的耳目?”

    “你是……”

    “我捉到你了,成功了。可是,我捨不得你,只要你肯依我,我把你帶走。”’“依你?你是説……”

    韓鳳突然抱住了他,膩聲道:“我年屈三十,青春不復留目下還沒有婆家,想必是你我有緣,有緣千里來相會……”

    “呸!你説什麼?”

    “你知道我要説什麼。”韓鳳突然掩面顫聲叫,似乎羞答答哩!

    林白衣哼了一聲,冷笑道:“天下間竟有你這種不知羞恥的賤女人。”

    韓鳳勃然大怒,抓項百寶囊,取出一顆誹色丹丸,強塞入林白衣口中,立即將林白衣按倒在牀上,剝了個精光大吉,然後自行寬衣解帶,眼中燃燒情慾之火,冷笑道:“我不信你是個鐵打的金剛,給你一顆春露丸,你就會原形畢露,會象狗一般向我搖尾乞憐。要不是我愛惜你,多給你一顆,你連命都保不住,做了風流冤鬼。老孃喜歡你,這是你的福氣……”

    話未完,她尚未變白羊,林白衣已呈異狀,挺身手一伸便將她抱住,氣息咻咻。

    她一陣蕩笑,雙雙滾倒在牀上,纏住了林白衣,一雙赤條條男女丑態不堪入目。

    崔長青一咬牙,忘了痛楚,忘了自身的安危,悄然而起。

    在金頂山胡家,他與綺綠春風一度,至今仍心中愧疚。林白衣是響噹噹的白道英雄,日後何以為人?

    韓鳳情慾高漲,在撩撥挑逗林白衣,竟不知有人接近。剛要除去下裳,“噗”一聲響,腦門便捱了重重的一擊,手一鬆,昏迷不醒。

    林白衣仍在意動,“唉”一聲耳門也捱了一記,昏倒在韓鳳誘人的服體上。’崔長青吃力地拉脱韓鳳的雙肩關節,再找婆娘的腰帶捆住雙腳,綁實在牀欄上方,取來燭台,一捏婆娘的人中,吹口涼氣,婆娘悠然醒來。

    他將百寶囊倒在牀上,裏面的瓶瓶罐罐有六個之多,沉聲問:“説!賊淫婦,那一瓶是春露九的解藥?”

    韓鳳大駭,尖叫道:“你是誰?你把我……”

    “説!在下要解藥。”

    “你好大的狗膽,你知我是誰……”

    崔長青將燭移近婆娘的乳尖,燭火搖揚,冷笑道:“在下不管你是誰,你説不説?”

    火舌一閃,焰光拂過乳尖。韓鳳尖叫,扭動着叫:“我説,我説!”

    “説。”

    “是那瓶黃色的。”

    崔長青放下燭台,倒出一顆丹丸冷笑道:“如果丹丸不對症,在下要你生死兩難,對付你這種淫賤的女人,在下有一套極狠極毒極慘的手段,保證你八輩子也忘不了。”

    丹丸當然對症,一顆丹九進入林白衣的咽喉,不消多久,便緩緩清醒,氣血開始回覆正常,情慾之火迅速地退去。

    “穿上衣褲。”崔長青沉聲叫。

    林白衣神智恢清,大駭道:“怎麼回事?”

    “這淫婦用春藥制你,幸好在下及時救了你。”

    林白衣吃力地穿奸衣褲快靴,苦笑道:“原來是你。崔兄,咦!你一身是血……”

    “在下希望仍有餘力替你解穴,準備!”

    穴道一解,林白衣短期間仍不能活動自如。

    崔長青妄用真力,只痛得冷汗直流,額上青筋跳動,吃力地説:“這淫婦交給你,在下要找地方養傷,告辭。”

    “崔兄,慢走,你的傷……”

    “被人刺了一劍,傷了脅肋。”

    林白衣取過自己的百寶囊,取出三顆丹丸奉上,誠懇地説:“這是九轉金丹,一顆便可起死回生,請立即服下一顆,片刻便可止血止痛。另用一顆外敷,極為神效。”

    他道謝畢,方接過丹丸,捏破蠟衣吞下一顆,笑道:“咱們彼此恩恩相抵,誰也不欠誰的。林兄,後會有期。”

    “崔兄,慢走,咱們交個朋友……”

    崔長青已到了宙下,扭頭笑道:“你穿白,我穿黑,黑白不同道,算了吧。再見,小心了。”

    林白衣搖頭苦笑,自語道:“這人神秘得很,我會找到他攀交的。”

    韓鳳愁眉苦臉地叫道:“林白衣,你打算把我怎樣?’,林白衣一發狠,拈起春露丸的玉瓶,裏面還有二十餘額之多。他冷笑一聲,切齒道:

    “在下放你一馬,你死不了。”

    “謝謝你,我……”

    “但你得吞下這瓶春露丸。”

    韓鳳大駭,狂叫道:“你……你不能這樣狠,你……”

    “藥是你的。”

    “天哪!吃兩顆元精喪盡,吃三顆人變色瘋……”。

    “一瓶有二十餘額……”

    “你殺了我吧。”韓鳳厲叫。

    “我不殺你。”’

    “但比殺了我還慘,吃四顆之後,死狀極為殘忍,你還是行行好,殺了我吧。”

    林白衣將所有的藥瓶全部打破,丹丸踏碎,開始替韓鳳解綁,冷笑道:“如果你想活,招供。”

    “我……”

    “你不招,我要用刑。”

    “你……”

    “你不信我會用刑?”林白衣沉聲問,拔下她的髮釵,冷笑一聲,在她的豐滿胸膛上磨了磨。

    韓鳳心膽俱寒;嘆口氣説:“你們這些年青人太可怕,好吧,我招。”

    “招,我在聽……”

    這一聽,聽得林白衣臉色大變。倒不是聽一枝花請韓家四傑出頭尋仇而驚.而是聽到宮前輩嫁禍崔長青的毒計而心寒,叫聲苦也!丟下赤身露體的韓鳳,長飛而去穿窗狂追崔長青。

    “定是大妹傷了他,糟!”他一面追一面心中暗叫。

    夜風蕭蕭,全城死寂,夜色蒼茫,到何處去找崔長青?崔長青已走了許久,早已蹤跡不見。

    崔長青得藥力之助,已經出城走了。

    林白衣撞牆似的四面追了好幾條街,最後心中焦躁,重回大樓找韓鳳,韓鳳已經不見了,他心中叫苦不迭,火速撲奔玉井巷延壽庵,迫不及待躍上木匠店的瓦面,不顧一切膽大包天地向下跳。

    人落天井聲息全無,但依然警醒伏在內堂窗下的警衞,長聲低喝:“流雲飛瀑,那條道上的?”

    他不理睬對方的切口,身形一閃,硬撞入對方的懷內,一把便抓住對方拔刀的手,另一手叉住了對方的咽喉,沉聲道:“要死要活,你就點頭搖頭。”

    是一個青衣大漢,完全失去抵抗力,恐懼地點頭示意要活。

    他擒住大漢的右手脈門,扭轉制住放了扣咽喉的手,沉聲問:“千年狐宮曜藏在何處?”

    “他……他不在,全……全都出去了,家中就剩下我……我一個人……”

    “他把崔長青誘到何處去了?”

    “城……城外……”

    “城外何處?”

    “在下不……不知道。”

    “你敢説不知道?”,

    “大爺,你……你活剝了我,我也不……不知道,迫急了我……我只好亂……亂招,豈不是耽耽誤你……你的事?”

    林白衣想想也對,有道理,轉口問:“一枝花卜義呢?”

    “聽説他找女人去了,好象是找一個厲害的女人。”

    “你全推説不知?”’

    “在下確是不知,只知梁大爺用一塊搶來的連城璧,請來四個姓韓男女,要殺一個什麼姓林的一羣男士,其他的一概不知。”

    “你是什麼人?”

    “在下王十六,是梁大爺的朋友錢木匠的徒弟。”

    問不出頭緒,林白衣急得直冒冷汗,丟下王十六,躍上瓦面如飛而去。

    幹年狐宮曜與一枝花幾個人,偷襲燕京老農的宅院失敗,被北丐嚇得屁滾尿流如飛而遁,怎敢回到木匠店住宿?幾個人一商量,決定野宿一宵,天快亮時方返回城中藏身,方圓二十四里的真定城有十餘萬人口,藏身容易安全些,在城郊反而最危險。

    千年狐本想到農舍探崔長青的消息,又怕昨晚烏錐馬的下落傳入城中,萬一紫衣姑娘當晚趕回燕北老農處,帶人去找崔長青,自己冒失地前往,豈不是睜着眼睛往刀山上跳?因此決定一動不如一靜,先找地方唾大頭覺再説,能逃出北丐手下,該睡一次沒有惡夢的覺賀一番,不能再冒險走動了。

    崔長青真是命運多外,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他不走北門走東門,跳下城根方暗暗叫苦,十丈寬的城濠,如何飛渡?脅肋受傷,既不能用登萍渡水輕功,也不能入水而遊怕水浸入傷口。

    “好吧!回城找地方躲一躲。”他想。

    用飛爪爬城,出進兩次,累得他滿頭大汗,傷處被牽動,痛得渾身發軟。好不容易爬回城內,已經快將精力耗完,苦也。

    他沿城根向北摸索,不知走了多久,委實難以支持,頭暈腦脹眼前發黑,必須找地方歇息了。

    四更天,正是霜畢最冷的時候,沿牆根一帶是十丈餘寬闊的空地,不許建屋,以便有戰事發生後,兵馬有地方迴旋與登城防守,因此全成了荒地,腳踏在結了薄霜的草地上,響聲可傳數十步外。

    朦朧中,他向最近的一所房屋走去。

    眼前光芒一閃即逝,原來是壁縫中透出的一線燈光。怪!這時屋中怎會有燈光?

    屋中如果有尚未入睡的人豈不正好?找到人照料,也是一大幸運呢。

    他上前叩門,手剛伸出,門倏然而開,燈光入目有點刺眼,一個人影迎門而立,陰森森地叫:“進來,識相些。”

    門限高,他幾乎被拌倒,向內一顛,對方把他抓住拉入,突然叫:“咳!血,這傢伙一身血,受了重傷。”

    堂屋中有不少人,他一瞥之下。看到一個紅影。’“把他先丟在牆角。”有人叫。

    “砰!”他被丟在廳角,只跌了個昏天黑地,幾乎昏厥,虛脱地叫:“請……請給我水……水……”

    “不許開口!”

    “我要水……我姓崔……”

    “啪啪啪啪!”捱了四耳光,只打得他天旋地轉。

    堅韌的意志與強烈的求生意識支持着他。

    他反而神智很快地恢復,看清了屋中的形勢,他心中一緊。

    先前所看到的紅影,赫然是紫衣女郎的同伴,穿的仍是紅衣紅褲,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變成了殺氣騰騰的小女殺星。她的劍電芒四射,左手扭制住一個大漢的左手掩在身前。所站的部位很糟,是廳堂的壁角絕境。

    被制住的人,是韓家四傑的老四韓虎。這位仁兄胞衣破裂,右頰有血跡;左手被反制,劍又擱在右頸側,已完全失去了反抗力,被小姑娘置於前面,用他作為擋刀劍的盾牌。

    此外還有五個人,為首是一個年已古稀臉色青中帶白的老人,卻穿了一襲花緞袍,佩了劍,喜形於色,一雙鷹目不轉瞬地盯視着小姑娘,湧現着貪婪的光芒。

    另四人是兩名臉貌猙獰的大漢,與兩位穿羅衣勝雪半透明的蟬紗衣裙,隱隱可見胸圍子與襯裙極為大膽豔麗女郎。佩了劍,‘而且劍已在手,正指向紅衣小姑娘。

    將他抓入的人,是兩大漢中的一個。

    老人萊架笑,向被迫在角落上,擺出暴虎馮河姿態的紅衣小姑娘説:“小美人兒,你與這小輩的過節,與老夫無關,老夫不管他的死活,只要收你為門人,你還是乖乖丟下劍向老夫磕頭,保證你有好處。”

    小姑娘哼了一聲道:“你少廢話,本姑娘不睬你那套鬼話,讓開!”

    老人臉一沉,冷笑道:“你竟敢如此對老夫無禮,你知道你在對誰説話?”

    “我不管你是誰,再不讓開,本姑娘要罵你了。”

    “哈哈!你罵吧,打是親,罵是愛,江湖道上,誰不知我色魔夏侯信喜歡這個調調兒?

    本來老夫並不喜歡象你這麼小的黃毛丫頭,你的年紀還不算是女人呢。可是老夫看你氣質大佳,這麼小就美得令老夫心動,因此要收你為門人,這可是你的大造化,你怎敢拒絕?”

    紅衣小姑娘一聽老魔自報名號,臉色大變,如中電殛,惶然旁顧想奪路脱身。

    色魔已看出她的心意,大笑道:“丫頭,你不必枉費心。機,你已經插翅難飛。你如果順從,老夫會善待你。如果你不知趣,老夫擒住你剝光,送入美人洞,玩膩了再賞給老夫的男門人享受,你將後悔嫌遲。”

    紅衣小姑娘又急又驚,猛地將韓虎向老圖一推,一聲嬌此,從側方奪路突圍。

    老魔鳥爪似的枯手一伸,便抓住了韓虎的天靈蓋,五指一收,五指似已扣入韓虎的顱骨內,信手一扔,“砰”一聲大震,韓虎的身軀重重地按在牆壁下,手腳一陣抽搐,然後徐徐靜止,寂然不動了,至死也不曾發出半聲叫號,爪下斷魂驀而了帳。

    同一瞬間,一名羅衣女郎與一名大漢,截住了紅衣小姑娘。

    另一端,另兩名男女也迫進了。

    人影乍合,劍氣飛騰。

    “錚錚錚……”

    人影一分,劍氣乍斂。

    “咦!”色魔訝然叫。

    “哎唷!”一名羅衣女郎本來退出丈外,站得好好地,突然叫了兩聲,直挺挺地仆倒在地。腰帶上方近鳩尾穴處,鮮血象泉水般向外流。

    稍後一剎那,一名大漢身形一晃,上身猛地前俯,“砰”一聲也摔倒在地。

    另兩名男女,則將紅衣小姑娘迫至壁角,距壁角已不足一尺了。

    紅衣小姑娘臉色蒼白呼吸不平均,左背脅衣破肉開,有血沁出。右大腿側也中了一劍,但只傷表皮。剛才她行雷霆一擊突圍,幾乎耗盡了全力。但失敗了。雖則她斃了,男一女,但自己也捱了兩劍,目下的情勢,對她更為不利。

    時光飛逝,危機也急匆匆地光臨。

    色魔勃然大怒,吼道:“你們退出去,把屍體拖走,老夫要這丫頭生死兩難,她將後悔終生。”

    兩男女應聲後退,拖了兩位男女同伴的屍體向外走。

    色魔大踏步迫進,直向紅衣小姑娘走去。

    紅衣小姑娘也不笨,先下手為強,向前急掠,以便爭回剛才失去的地盤,也想行險一擊奪路,劍吐千朵白蓮,依然兇猛絕倫。

    老色魔大袖一揮,叱道:“丫頭斗膽!”

    小姑娘刺出漫天的劍影突然‘收,連退三四步。

    老色魔仍然冷冷地迫進,冷笑道:“即使你有天下無故博大精深的無雙劍術,內力不如人,一切枉然,你還不跪下?”

    小姑娘一聲嬌此,再次揮劍進搏。

    大袖再揮,小姑娘倒退,“砰”一聲背部撞在牆上向下滑。

    老色魔一聲狂笑,踏進伸手擒人,得意洋洋地説:“老夫要嚐嚐一樹梨花壓海棠的滋味,哈哈!”

    五更將臨,漫漫長夜行將消逝。

    崔長青半躺在壁根下,為紅衣小姑娘的生死而心焦。

    紅衣小姑娘的狂野神奧劍術,他一看便知道是與紫衣女郎一脈相承,火候老到,已獲劍道神髓。可是,畢競年紀小,功力修為有限,根基雖深厚,無如後天的修為仍欠火候,在具有一甲子修為的老色鷹夏侯信手下,簡直不成氣候。

    色魔用大袖進擊,無形的暗勁發如山洪倒瀉,劍在尺外便被勁氣所束縛,而且回頭反奔。小姑娘像是被劍所帶動身軀,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魔手將她向後推,無可抗拒,身不由主,背部撞在牆壁,幾乎昏倒。

    老色魔滿口髒話,得意洋洋淫笑着上前,伸手便抓,眼看要手到擒來。

    紅衣小姑娘不甘就搞,仍想作困獸之鬥,銀牙一咬,一劍劈出。

    老色魔左手一翻,便抓住了鋒利的劍身,右手疾伸,在紅衣小姑娘的粉頰上掏了一把在怪笑道:“小心肝寶貝兒,你確是美,你我白髮紅顏遨遊天下,為江湖水留佳話……”

    “啪!”紅衣小姑娘目眥欲裂地給了他一耳光。

    老色魔大怒,丟掉劍,雙手一收,夾住了紅衣小姑娘的雙頰向上提,提至眼前沉聲道:

    “你這小野貓該死,老夫要好好糟蹋你,讓你三個月起不了牀。讓你眼睜睜成為紅粉骷髏。”

    小姑娘手腳齊來,向老色魔亂打亂踢,但毫無用處,老色魔渾如未覺。

    老色魔哼了一聲,又道:“你再不服貼,老夫立即剝光了你。”

    小姑娘雙頰被夾住向上提,手腳懸空,人已驚得魂飛魄散,本能地掙扎亂打亂踢,哪肯聽老色魔的警告?亂打亂踢如故。

    老色魔大怒,小姑娘將他的警告置之不理,有損他的威望,將小姑娘抵在牆上,一手叉住下顎,一手抓住小姑娘的領口向下斯。

    “嗤”一聲裂帛響,小姑娘的外衣中分。

    尚未發育完成的小姑娘。裏面仍然穿了胸圍子。

    小姑娘下顎被叉住抵在牆上,身子貼懸壁空,櫻桃小嘴無法張開,想嚼舌自盡也力不從心,眼看胸圍子一撕,她爾後便不用做人了,只急得珠淚滾滾,果真是生死兩難。

    服看要受辱,老色魔的手,已抓住她的胸圍子上端,作勢向下拉。

    崔長青竟然不知死活,顧,不了自己的創傷,急衝而上到了老色魔身後,咬牙切齒用盡平生之力,一拳擊向老色魔的後腦。

    老色魔功臻化境,氣功火候純青,只因為逞一時之獸慾,動手撕衣便忘了運功護身,不運功與常人並無多少不同,慾令智昏終於自食惡果,死在一位小姑娘身上,真是活報應。

    “噗!”拳擊中後腦,如擊敗革。

    老色魔的腦骨碎裂內陷,手一鬆,小姑娘向下滑落,他也向前仆倒,倒在小姑娘身上,把小姑娘壓在下面。總算不錯,把小姑.孃的胸圍子撕破了,抓在手中捨不得放,死也甘心。

    崔長青拖住老色魔的手一拉,低叫道:“還不快逃?往屋後脱身。”

    他沒忘將小姑娘被撕下的破帛衣丟出,掩住了小姑娘的胸膛。

    門外的羅衣女郎剛好推門向裏張望,訝然叫:“咦!師父……”

    崔長青拾起小姑娘的劍,急叫:“快走,我斷後。”

    小姑娘跳起來叫:“把他們殺光!”

    這一跳,蓋胸的布帛飄落,胸口一涼,只羞得她無地自容,趕忙拾布掩胸,扭頭往屋後跑。

    可苦了崔長青,一男一女搶入,雙劍齊來勢似奔雷。

    “錚錚!嗤!”

    架開兩劍,右臂卻捱了一劍。

    他重傷在身,用不上三成勁,稍一移動,創口卻痛入心脾。而且剛才擊斃色鷹,他已將九轉丹提起的三分有限元氣耗盡,怎禁受得起兩個男女高手的全力狂攻?

    “錚!”他又架住了一劍,卻感到渾身一震,身軀不受控制,“砰”一擊栽倒在地。

    大漢眼明腳快,來不及出劍,一腳挑出,“噗”一聲踢中他的右膝。

    羅衣女郎趕上,“擦!”一劍刺入他的左脅,由上至下,而且偏了些,未刺透內腑,貼肋骨擦過了皮肉,劍尖刺入磚地半尺以上。

    他向側急滾,生死間不容髮,危極險極。

    生死關頭,眼看要劍下斷魂,紅衣小姑娘恰好裹衣停當去而復來,尖叫道:“我要活剮了你們!”

    叫聲淒厲,來勢如電。

    兩男女先前四人同時進擊,竟然死了兩個,目下只剩下兩個人,師父又死了,怎敢再留下等死?一看紅衣小姑娘瘋狂地撲來,不約而同扭頭飛逃,一躍便出了大門。

    小姑娘疾衝而至,銜下追出。

    崔長青又受了兩處劍傷,幸而都不太嚴重,吃力地爬起,往屋後溜。地面,灑落了一串血跡,他又在失血。

    鑽出後門,他吞下最後一顆力怒丹,捻頭看看五色,喃喃地説:“我得去找潞安府的捕頭於世明,不管怎樣,我得有個交代。”

    他打一冷戰,向南舉步,喃喃地説:“好冷,我……會死嗎?”

    紅衣小姑娘恨重如山,狂追兩男女,等到兩男女鑽入黑暗的民宅,她才記起屋中倒地的崔長青,不由打了一寒顫,扭頭狂奔自語道:“天啊!我怎能丟下他?我真該死……”

    人去屋空,除了死屍,不見崔長青,她慌慌地尖叫:

    “崔爺!崔……崔大哥?你在哪兒?”

    她看到了向屋後延伸的血跡,只覺心裏一沉,哭泣着沿血跡追尋,心酸地叫:“他又受了傷,天哪!你是不是被人擄走了?”

    夜間怎能追尋血跡?她絕瞭望。

    於捕頭於世明落腳在一座小客棧中,,客人甚少,全店除了大統鋪之外,僅有三間上房,只有他一個住上房的客人。

    這位於捕頭晝間忙於查案,忙了一天,五更天睡得正甜,叩門聲驚醒了他。

    拉開房門,看到一個全身血跡的人,不由大驚失色,駭然道:“老天爺!崔兄,是你嗎?”

    “是我。”崔長青虛脱地説,搖搖欲倒。

    於捕頭扶住了他,掩上門,將人往牀上扶。

    崔長青卻坐在凳上,苦笑道:“我不在此逗留,馬上要走。先給我喝口水。”

    於捕頭端來一杯茶,惶然問:“崔兄,怎麼如此狼狽?我得先替你裹傷。”

    “一言難盡,那就勞駕你了。”

    裹好傷,他將今晚的概略經過説了,最後慚愧地説:“不是在下為人謀不忠,在下已盡了力,沒想到闕家找來了,一位如此高明的女人做保鏢,恕我不能再為於兄效勞了。”

    於捕頭只感到心裏一沉,慘然一笑道:“看來,在下只好轉回山西了。為了在下的事,連累崔兄……”

    “區區創傷,算不了什麼。於兄,這樣好了,林白衣乃是白.道中的頂尖兒人物,藝業比在下強得多,此人聲譽甚隆,一身俠骨,你何不去找他相助?”

    “可是,在下與他素昧平生……”

    “你我也是素昧平生萍水相逢的朋友。不要遲疑,去找他,説是在下所授意的,他必定不會拒絕。”

    “也好,兄弟試試。”

    “那麼,在下告辭。”

    “崔兄,何不在此養傷?你的傷勢極為嚴重……”

    “放心,我死不了。”

    “崔兄,日後……”

    “日後?只要在下不死,也許咱們仍可碰頭,請留步,在下自己出去。”

    只花了半天工夫,於捕頭便將林白衣的下落打聽出來了。

    林白衣也在找崔長青,跑遍了城中每一間藥肆,找遍了每一個傷科郎中,可是他失望了。

    紫衣少女與紅衣小姑娘,則到城外尋覓烏錐馬的下落,兩人懷着負疚的心情,悽悽惶惶到處詢問消息。

    林白衣白費了一天工夫,找不到有關崔長青的絲毫線索,失望地出城返回燕京老農的住宅,已是申牌正末與酉之交,暮色四起。

    城門口迎面站着一個人,迎着他抱拳施禮含笑道:“林大使請了,可否借一步説話?”

    他一怔,問道:“咱們似乎陌生得很,請教……”

    “在下姓於,名世明,山西潞安府捕頭。林大俠譽滿江湖,冒味請教,恕罪恕罪。”

    “在下要出城,咱們一面走一面談。

    兩人並肩出城,於世明説:“在下奉命來真定查案,有了困難,久仰林大俠俠膽慈心,見義勇為……”

    林白衣搖搖頭苦笑道:“不瞞你説,於捕頭,目下區區也有了困難,恐怕無暇顧及官方的事了。再就是咱們江湖人,如非萬不得已,決不與官府中人打交道,於兄應該明白才是。”

    於世明頗感失望,訕訕地説:“本來在下與林大俠素昧平生,冒昧請求援手協助,的確魯莽,如不是崔長青老弟……”

    “你説什麼?”林白衣興奮地問。

    “這……”

    “剛才你説崔長青……”

    “是的,崔老弟矚咐在下……”

    “他人呢?”林白衣急問。

    “他去養傷去了,昨晚他受傷甚重……”

    “能不能帶在下去找他?”林白衣滿懷希冀地問。

    “這個……”

    “我是他的朋友,他昨晚曾經救了我。”

    “他只説去找地方養傷。至於到何處他沒説。”

    “你不知他的下落?”林白衣失望地問。

    “的確不知道,昨晚他走得十分匆忙……”於世明將昨晚的事説了,最後説:“依他的傷勢看來,他夜間不可能離職。他的馬已寄在城外,聽説是一個姓宮的老人替他……”

    “那老賊不姓官,而是江湖上罪惡滔天的千年狐宮曜。”林白衣恨恨地説。’“咦!那老賊也到了真定?”

    “在下就是追蹤他那樣殺人、搶劫、採花的惡賊而來的。咱們到李前輩府上安頓,從長計議。”

    兩人一面走,一面談,徑奔牧莊三。

    走了半里地,劈面通上一個青衣人。於世明與那人舉手打招呼,互相頜首會意便各走各路。

    “那是誰?”林白衣問。

    “是本府的捕役。”

    “哦!真定府地面,於兄並不完全陌生。”

    “是的,還有幾個朋友。”

    “你能不能供給千年狐的消息?”

    “在下也許能盡力。”

    “好,在下也助你一臂之力。”

    “謝謝林大俠……”

    “不必謝我,咱們互相幫忙而已,也衝崔兄份上,在下助你查緝飛豹郝天雄。”

    一天,兩天……崔長青的消息宛如石沉大海,音訊全無。

    府城附近,城郊各處要道有不少伏樁。

    烏錐馬竟然平空失了蹤,豈不可怪?東西南北各處要道,沒有人看到烏錐離開。

    林白衣第二次光臨錢木匠店,已是人去屋空,人全逃走無蹤,線索中斷。

    誰也沒疑心隔鄰的延壽庵有鬼,一枝花這惡賊,藏身在庵後的秘室中享福。

    烏錐馬換了一處城西五六里的農舍藏匿,是一處毫不起眼的殷實農家,主人是千年狐早年的好友,洗手在此落户已有十餘年,附近的人皆不知這人的底細,只知他是個有妻有子女的勤儉樸實莊稼漢,大家都稱他為周老實,久而久之,他的本名而被人所忘懷。

    周老實種了百十地,屋後有座大型的掘開式地窖。這種地窖上面加建了棚屋,可以住人,冬暖夏涼,是窖藏農產的好地方,俗稱地屋。一匹烏錐馬藏在地窖,毫不引人注意。

    崔長青在周家養傷,他也住在地客內,千年狐把他安頓在此地,另有深意。崔長青雖説敗在紫衣女郎劍下,身受重傷,在幹年狐眼中看來,已是難能可貴了不起的事了。千年狐本人有自知之明,接不下紫衣女郎三五劍,可知崔長青仍有利用價值,只要崔長青能把傷養好,由崔長青主攻,再糾集幾位朋友相助,置林白衣於死地希望甚濃,值得在崔長青身上投下一筆。

    崔長青絕口不提與紫衣女郎惡鬥後的事,對救了林白衣與紅衣小姑娘的經過,更是隻字不提;他不是個長舌的人。

    林白衣送給他的三顆九轉丸確是神效,助他渡過了難關。他自己也有治傷的藥物,創傷的變化令人十分滿意,一連三天,他的元氣在迅速地復原中。

    千年狐功於心計,直到目下為止,總算一切順利。雖則並未盡如人意,至少崔長青已經和紫衣女郎拼了老命,因此詭計並末落空,仍算是成功的。

    最令兩人興奮的是,林白衣正在大索城內外,顯然是搜索崔長青的下落,這消息簡直妙不可言。

    老狐狸一發狠,立即請人向各地召請朋友,要在真定放手大幹一番。

    這幾天,外面的事一概交由周老實負責。千年狐、一枝花、樑龍與三名死黨,則白晝潛藏不出,以免落在對方的耳目下。他們躲在周老實的農宅中,除了千年狐之外,其餘的人不與崔長青照面。

    崔長青怎知他們的陰謀?一切皆如蒙在鼓中。

    這天晚膳畢,一枝花向千年狐説:“宮前輩,晚輩明早不回來了。”

    “你不回來?”千年狐不解地問。

    “晚輩已與甄寡婦約定,明天留在她那兒一天。”

    “白晝留在那兒,你不怕出紕漏?”千年狐不以為然地説。

    “出什麼紕漏?底下的地窖只有了空庵主與甄寡婦知道,秘密得很。”

    千年狐搖搖頭,説:“天下間沒有真正秘密的事。卜義,你這樣晚間來來往往,早晚會碰釘子的。目下風聲緊急,林家的人與那羣自命俠義的狗東西,不分晝夜加緊搜尋咱們的下落,萬一碰上了,你死了不要緊,卻連累了其他的人。依我看,你還是忍着點,幾天沒有女人陪伴,死不了的。”

    一枝花笑道:“宮前輩,明天是決定性的一天,我不去不成,總不能功虧一算白費了幾天工夫吧?”

    “明天是決定性的一天?你是説,甄寡婦答應出來找林白衣?”

    “她答應了,但得等她的師妹到來商量,方可完全決定,她的師妹明午從京師回來,因此要我留在庵中等候。”

    “哦!她的師妹是誰?怎麼從沒聽説過?”

    “就是十餘年前,與金蕭客鬧了一場風流公案的金針女兒遲凝香,目下她已經落髮出家,法名慈淨。”

    千年狐一拍大腿.狂喜地説:“妙極了,有她出面,林白衣何足道哉?卜義,你得把那風騷入骨的妖精請來。”

    “那是當然。這是説,前輩允許晚輩留在延壽庵了?”

    “好,可以,但幹萬小心些。”

    “晚輩理會的。”

    “你去吧。”

    一枝花換了一襲綠袍,佩劍掛囊,等天色盡黑,方悄然走了。

    接近西門,已經是二更初,天宇中雲層厚,星月無蹤,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過了直趨城根,不見半個人影,毫無異樣。

    城牆太高,無法躍上,必須用壁虎功或游龍術向上爬。他用的是壁虎功,緩緩向上爬升。

    爬登一半,他發現右側有異聲,有人用飛爪扔上了城頭。

    “有同道進城。”他想。

    剛攀上了城頭,右方以飛爪爬城的人已經比他快,蹤跡不見。

    眼角瞥見一個白影,以一鶴沖霄身法,在左方不遠處飛上了牆頭,好俊的輕功,竟然能飛騰三丈,委實駭然聽聞。

    他大吃一驚,向下一伏,連大氣也不敢喘,只感到心中發冷。

    並不是那人的輕功嚇壞了他,嚇壞他的是那—身白。江湖盛傳林白衣,他一見白便心中發毛,被林白衣追怕了,可説是望影心驚。

    其實相距尚遠,由於對方穿的是白衣,因此能看見淡淡的模糊人影。右面以飛爪登城的人穿的是夜行衣,所以只聽到聲音而不見人。

    只一眨眼,白影便不見了。

    他出了一身冷汗,潛伏許久,方敢長身而起,小心翼翼四周摸索一遍,方敢爬入城內,向延壽庵方向急走。夜市未散,他不敢走大街,從小巷溜。

    延壽庵殿堂小,佔地有限,前後院有高高的院牆與外界隔絕,後門常年關閉禁止出入。

    一枝花象頭靈貓,無聲無息地跳入後院。

    一座假山暗影後,傳出兩記彈指聲。他回了三下,輕靈地繞近,低聲道:“親親,我來遲了些,抱歉。”

    暗影中閃出一個長髮及腰的女人,親熱地撲入他懷中,膩聲問:“好人,怎麼會來遲,有事耽擱嗎?哦!你來了就好,我好想你。”

    他温柔地吻着對方的櫻唇,一隻手卻粗野地在對方的服體爬行摸索,久久方説:“別提了,親親,爬城牆時看到一個白影,好象是死對頭林白衣,嚇得我好半天不敢移動。”

    “好人,林白衣真那麼可怕嗎?’”

    “老天,何止可怕?簡直是恐怖。他本人藝臻化境,已經夠可怕,他的父親關中第一條好漢電劍林壽,是早些年武林三大名劍客之一,你説恐不恐怖。”、“你不要怕,我想,我對付得了他。走吧。”

    “是的,我想,親親,只有你才能救我。我們下去,先不要管那小狗,你我先親熱一番,再談我們的事。”

    “隨我來,等會兒我替你引見一個人。”

    假山有一座秘密暗門,也就是地底秘窖的出入門户,兩人進入後,一塊假山石徐徐移動,掩住了秘窟入口,外表接合得天衣無縫,白晝也不易發現痕跡。

    地底秘窟有三間秘室,裏面佈置得頗為奢華,銀燈明亮,幽香陣陣,牙牀錦衾無不精美,一幾一案皆出自名匠之手。

    這那是出家人苫修的地方?簡直可媲美大户人家的妝閣閨房。

    燈光下,這位長髮女人呈現在眼前,年紀已有三十出頭四十以下,倒有五六分姿色,面龐白淨,五官勻稱,當年定然是個出色的美人。有一雙水汪汪黑而深的大眼,眼角的魚尾紋用淡淡的脂粉掩蓋住,燈光下看不出老態。外面披—襲黑薄綢半透明罩袍,隱約可看到裏面的胸圍子與長褲,曲線玲瓏,倍增神秘妖媚之感。

    她先奉上一杯綠色的飲料,春色橫眉黛,笑靨如花。金盤、銀盤、玉杯,五杯中綠色的液體幽香觸鼻,可説是色香味皆臻上乘。

    一枝花卸下劍囊,脱去綠袍,接過杯,先喝了一大口,一把將她攬入懷,嘴封嘴哺給她半口,方得意地笑道:“如果年年月月能如此享受,此間樂,不思蜀矣!”

    女人放下金盤,接過他的玉杯,坐在他懷中,情意綿綿地一口口度入他口中,杯盡方偎在他的胸膛上柔聲道:“玉京,只要你願意,留下吧!這裏隨時都歡迎你,我多麼希望能與你常相廝守啊!”

    一枝花的一雙手,時而沉柔時而狂暴地在她的胴體爬行,雙方皆逐漸放浪形骸,氣息咻咻。在緊要關頭,他沒忘了在她的耳畔嘆息一聲,無可奈何地説:“親親,我怎不想能與你長相廝守呢?無如那林白衣象是附骨之蛆,不散的冤魂死纏不休,從沁陽追到真定千里追殺,先後已殺我三四十位朋友,滿以為逃至真定,地近京師天子腳下,他該不敢追來,但他卻來了……”

    女人用纖手掩住了他的嘴,親着他喃喃地痴迷地説:“玉京,苦了你了,不要耽心,一切有我。”

    “親親,我怎能不耽心?我得逃,逃至天涯海角。只要我不死,我會回來,回來與你長相廝守,快快樂樂伴你過一生,免得你永遠揹着甄寡婦的不雅姓氏,免得你一輩子伴着青燈木魚苦度光陰……”

    “哦!玉京,玉京……”甄寡婦痴迷地、纏綿地,激情地呼喚。

    “親親,可是我不能,我要活命,我要……”

    “玉京,不要説了,我……”

    “親親……”

    “我説過,我要殺了那林白衣……”

    “可是,你得聽你師妹……”

    “玉京,我要求你信任我。”

    “好的,親親,我本來就信任你啊!”玉京温柔地説,他知道何時該適可而止。

    春滿斗室忘一切。’

    日上三竿,另一間華麗秘室。

    牙牀上,坐着年已半百,粗眉大眼滿臉橫肉的庵主了空老尼,不像是個女人,而像一個粗野的男子漢,那雙充滿色慾的大眼依然明亮,手中沒忘了扣着念珠,坐在牀上居然寶相莊嚴。她身左,坐着另一箇中年尼姑,比甄寡婦年輕兩三歲,像貌平庸,神色間似乎頗為安詳莊重。她就是甄寡婦的師妹慈淨尼姑。

    十餘年前,慈淨做夢也沒想到會走上落髮出家的路。她人雖不美,但風流豔事卻天下聞名。姓遲,名凝香,綽號叫金針女。曾經為了與江湖名士金蕭客鬧了一場風流糾紛,搞得烏煙瘴氣,臭名遠播,迫得她只好遁入空門,在京師一帶耽了十餘年。至於她出家後是否守得了清規,便不為世人所知了。

    對面的錦墊上,並坐着一枝花與甄寡婦。甄寡婦在三個女人中,是最出色的一個。

    了空庵主沉靜地數着念珠,沉靜地説:“甄大嫂,雖則你帶髮修行,並未拜我為師,但我是本庵的庵主,名義上你該稱弟子,因此,你該聽我的話,不可一意孤行。”

    甄寡婦冷靜地説:“可是,我不同意思主袖手旁觀的做法。”

    “我也是為你好。”

    “這我知道,但庵主忽略了一項事實。”

    “你是説……”

    “那林白衣是目下江湖江湖聲譽極隆的豪傑,以行俠仗義自詡,嫉惡如仇,心狠手辣不留餘地。他既然來到真定,早晚他會查出咱們延壽庵是藏污納垢之所,多年來數名壯男平白失蹤,與大户被劫大量金銀等等無頭奇案,他必定插手過問,庵主認為紙包得住火嗎?”

    “你説得太嚴重了。”了空底主仍不讓步地説。

    一枝花接口道:“庵主明鑑,不是在下危言聳聽,而是説出事實。林白衣這次追來真定,沿途皆有他的狐羣狗黨通消息,消息極為靈通。每經一地,必定將該地的黑道朋友鋤誅淨盡方肯罷手。庵主雖自認在真定作案多年,神不知鬼不覺,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紙是包不住火的。在下潛隱在隔鄰錢木匠家中,可説是神不知鬼不覺極端秘密,事實如何?

    庵主該比在下更清楚。”

    了空庵主意動,向慈淨問:“慈淨,你有何高見?”

    慈淨沉吟半響,沉靜地説:“貧尼久耽京師,不知江湖動靜,難作估量。”

    “你可否拿定主意?”

    慈淨的目光,落在甄寡婦臉上,説:“師姐也多年不曾在江湖走動,卻力主除去林白衣,為世除害。”

    甄寡婦笑道:“愚姐無意故作驚人之語,説不上為世除害,而是為自己打算,我希望L郎能不受威脅,永遠留在我身邊。師妹,無論如何,你得幫我這次忙。”

    “庵主到底有何打算?置身事外?”慈淨問。

    了空庵主盯着她,説:“我要知道你的打算。”

    慈淨籲出一口長氣,説:“這樣好了,我得先看看卜施主有哪些可靠的朋友,方能有所決定。”

    一枝花笑道:“在下的朋友不少,目下正從四面八方向此地起來相助,象千年狐宮曜……”

    慈淨淡淡一笑,接口道:“貧尼十餘年未履江湖,陌生得很。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江湖朋友的名號,貧尼一無所知,必須親自來方可知道他們的真實才學,見面方知他們是否能派上用場。”

    一枝花點頭道:“對,理應如此,這樣吧,晚上在下帶諸位前往,也好讓朋友們知道諸位是咱們坐同一條船的人。”

    “好,就此決定。”慈淨沉靜地説。

    整天,一枝花躲在秘室中與甄寡婦纏綿,等候日落西山。

    整天,林白衣也在轄兵調將。

    整天,有人不斷地監視着延壽底的動靜。

    一枝花昨晚看到了白影,‘躲在城頭自以為未露形跡,暗自慶幸,卻不知在赴延壽寇途中,已被白影盯了梢。白影不是林白衣,並不知對方是一枝花,只感到這人行蹤可疑,因此暗中跟下。這一跟,跟出了更可疑的徵兆,一個大男人半夜三更逾牆進入尼寇,進去後便不見出來,豈不可疑?

    闕府中,這幾天外弛內張。

    韓家四傑上次出兵不利,老二韓鳳幾乎送命,老四韓虎失了蹤下落不明,怎肯幹休?已派人返家召集好友趕來府城,要找林白衣算帳。當然,韓鳳也要找崔長青。由於錢木匠已是人去屋空,他們與千年狐失去聯絡,因此不知千年狐與崔長青之間的內情。

    同樣地,千年狐並不知崔長青從韓鳳手中救了林白衣。如果知道,老狐狸不氣死才是奇蹟。

    月黑風高,夜來了。夜,是屬於夜行人的。

    周老實的農舍中,大廳中一燈如豆,柴門緊閉,外表上看,宅中的人皆已安歇,農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平常得很,唯一的燈光,是神案上的長明燈。

    外面寒風料峭,秋末的夜,已聽不見蟲鳴,原野一片死寂。

    “汪汪汪……”兩條大黃犬開始狂吠。

    驀地響起三短聲口哨,接着千里火一晃。

    屋角的牆腳下,響起一聲呼哨。

    黃犬突然停止吠叫,鑽入狗洞不再出來。

    三個人影出現在通向柴門的對勁,是一枝花與兩位尼姑,一個帶發女尼甄寡婦。

    一枝花獨自上前,輕叩柴門三下。

    “誰呀?”裏面有人叫問。

    一枝花心中大定,再叩兩下説:“是周兄嗎?小弟卜義。”

    “後面是敵是友?”

    “延壽庵的女菩薩。”

    柴門拉開,壯實的周老實在院子裏,笑道:“請進,好朋友來了不少。”

    周老實迎客入廳,向一位迎出的小後生説:“去把宮老爺子與梁大叔請來。”

    小後生應嘮一聲,入內去了。

    周老實請客就座,親自奉上香茗,笑道:“舍下人丁少,招待不周,諸位師姑請見諒。”

    雙方客氣一番,千年狐偕樑龍匆匆出廳。一枝花趕忙替雙方引見,共道明來意。

    千年狐大喜過望,得意地笑道:“諸位師姑但請放心,目下咱們的人手差不多了,今天一天中,共趕來了十二位好朋友,—現在,在下把他們請出來,大家相見以便參商。”

    出來相見的人,是來自獲鹿的汪家四霸汪乾、汪坤、汪艮、汪震;來自欒城的神槍太保江洋;來自阜城鎮的神力天王安新平;笑菩提百戒;橫行北地的勾魂一箭展振聲;奪魄三星平陽……全是些名震江湖的黑道巨魁。可説是實力雄厚,空前盛會。

    千年狐替眾人引見,彼此互相久仰客套一番。

    慈淨總算滿意,大家開始交換意見。首由樑龍提出消息,鄭重地説:“目下林家兄弟仍然寄居在燕京老農家中,北丐似乎失了蹤,之外並無岔眼人物。前天近午時分,一位朋友曾經看到林白衣與一位中年人,在舒嘯台會面。那人其貌不揚,對林白衣執禮甚恭。可惜咱們的人必須跟蹤林白衣,附近又沒有接應的朋友,因此無法查出那人的海底。總之,林家兄妹人數有限,這次咱們必可將他碎屍萬段,斬草除根。”

    千年狐接口道:“林白衣在這幾天中,在全力打聽崔長青的下落,幾乎訪遍了所有的金創郎中,當然他是白費勁。他那兩個妹妹,也四出打聽烏錐馬去向,迄今仍未放棄追尋。因此依情勢估計,他們已將崔長青列為必欲得之而甘心的目標,咱們正好從崔長青身上下功夫。”

    笑菩提是有名的酒色和尚,也是有名的笑裏藏刀的詭計多端的人,笑道:“宮施主,崔長青是誰?”

    “是個江湖後起晚輩,曾經在河南.開封,與血花會衝突,搗翻了血花會一筆買賣。這人來路不明,口緊得很,藝業頗不平常,比在下高明得多。”千年狐頗為讚許地説,然後將崔長青為了烏錐馬,與闕府結怨的經過説出,最後更得意地將自己設計驅使崔長青火中取栗的事,如數家珍地一一道來。

    笑菩提鼓掌稱善,説:“高明高明,施主不愧稱千年狐,但不知施主今後又有何打算?”

    千年狐呵呵笑,得意洋洋地説:“在下的打算,是放出崔長青在此匿伏養傷的消息,預先佈下天羅地網,林小狗兄妹必定會前來進網入羅,咱們羣起而攻,必可一網打盡。”

    勾魂一箭卻不同意,冷笑道:“我不相信林白衣有三頭六臂,他也是個人,咱們一羣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英雄好漢,卻羣起而攻,哼:宮兄,日後咱們還想不想稱英雄道字號?”

    “展兄的意思……”

    “在下要單打獨鬥,交給我啦!”勾魂一箭傲然地説,輕蔑地掃了千年狐一眼。

    汪家四霸的老大汪乾接口道“話講在前面,先小人後君子。咱們四兄弟前來助拳,固然是為道義而來,但最主要是為了紫雲仙子林紫雲,她是咱們兄弟的獵物,希望諸位不要爭。”

    一枝花心中一千萬個不願,但卻不敢形於辭色。

    幹年狐大笑道:“如果為了一個小丫頭而有所爭論,傷了咱們弟兄的和氣,豈不讓人笑話?一句話,汪兄。”

    汪乾的目光,膘向一枝花,陰笑着問:“卜老弟,你有何高見?”

    一枝花心中暗罵,但口中卻強笑道:“一切由宮前輩作主,在下毫無意見。”

    “那就好,咱們一言為定。”汪乾興奮地説。

    延壽寇主不耐地説:“你們是商量計策呢,抑或是分髒?既然你們都認為收拾林白衣兄妹易如反掌,他們都是你們囊中之物,貧尼何必前來湊熱鬧?告退。”

    千年狐趕忙陪笑道:“庵主請勿誤會,目下咱們必須將北丐與燕京老農一羣人計算在內。這些人必須由寇主出面,方能穩操左券,也只有諸位師姑方能剋制得了那幾個老不死的。”

    甄寡婦柳眉一挑,冷冷地説:“貧尼只要除去林白衣,其他的人概不負責。”

    勾魂一箭臉色一沉,冷笑道:“你憑什麼跟在下爭林白衣?”

    甄寡婦粉面生寒,沉聲反問:“姓展的,你不服氣?”

    勾魂一箭無名火起,倏然站起説:“甄寡婦,你是不是要挑戰?”

    甄寡婦嬌軀一晃,便到了堂中,拍手怒叫:“你説對了,貧尼就向你挑戰。”

    勾魂一箭飛躍而出,冷笑道:“在下成全你就是!上啦!”

    千年狐大急,搶出攔在中間叫道:“兩位請息怒,千萬不可自亂腳步,請歸座。”

    羣魔大會一開始,便充滿了不吉之兆,爭強鬥勝與分贓的利害衝突,在千年狐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

    老狐狸好不容易將兩人勸回座,笑菩提突又節外生枝叫道:“老狐狸,咱們史話短説,這些事提出來,未免言之過早。貧僧認為,大家都是衝你幹年狐的交情而來的。但親兄弟明算帳、道義是道義、交情是交情,誰也不想做傻瓜放棄自己的利益。雙方動手,誰獲得什麼,什麼就是他的。譬如説,和尚好色,和尚敢鬥,和尚也當仁不讓,如果我和尚抓住了紫雲仙子,要和尚讓出奉送,這恐伯辦不到。”

    汪乾氣虎虎地站起,怪叫道:“剛才你和尚並末反對,這時提出豈不是衝在下而來嗎?”

    笑菩提格格怪笑道:“和尚用不着反對,這時反對有何屁用。天鵝還高高地在天上飛,癩蛤蟆竟在泥地裏吵鬧要分天鵝肉,能分得個結果來?”

    汪乾一腳踢開凳,怒聲道:“和尚,你斗膽,你挖苦挖夠了,在下要替你糊上你那張臭嘴。”

    笑菩提一聲狂笑,手一拂,桌上的茶杯破空向汪乾飛去,挾了方便鏟,虎跳而出。

    “啪!”汪乾扣指急彈,指風在五尺外擊破了茶杯。

    眼看要動手拼命,幹年狐根本就壓不住,急得一頭汗,奔出大叫道:“兩位請勿動手……”。屋外,犬吠聲大作。

    周老實一驚,叫道:“熄燈,有人來了……”

    “砰”一聲大震,廳門大開。

    “砰”丟進一個黑衣人,躺在堂中間橡是死了。

    狗吠聲倏止。

    第二個蒙面人出現,又丟入一個黑衣人。

    第三個,丟入兩條死犬。

    瓦面,有人故意踩碎一塊瓦發聲。

    閉緊的窗户,傳來了嘿嘿陰笑。

    千年狐大驚,心中叫苦。兩個警衞被人制使了,看家的兩頭大黃犬也遭了殃,瓦面上有人,窗外也有不速之客。這是説,對方人數甚多,已包圍了宅院,糟透了。

    三個黑衣黑麪人跨入廳門,千年狐只好迎上,先禮後兵,抱拳行禮沉聲問:“請了,可否以真面目相見?’,

    為首的蒙面人哼了一聲,問:“你是此地的主人?”

    “在下宮耀。”

    “晤!聽説過你這號人物。這幾位……”

    “閣下請先亮萬。”

    “在下不是為亮萬而來的。”

    笑菩提怒火末消,一般怨氣正要找地方發泄,距舉步迫近的蒙面人甚近,猛地大喝一聲欺,鏟發猛似雷霆,“橫掃千軍”’向蒙面人掃去。

    千年狐首當其衝,吃了一驚,向側虎跳八尺,避過致命的一鏟。

    蒙面人卻不躲不閃,等方便鏟將要及身,方電似的飛撲出去,竟然從鏟上方飛穿而過,快得象是電光一閃,奇怪絕倫。

    笑菩提做夢也沒料到對方敢用這種險招,不由大駭,想躲閃,已來不及了。

    “砰!”象倒了一座山,和尚仰面倒地。

    蒙面人雙腳踏住尚的腰腹上,右手扣住和尚的咽喉,左手搭在和尚的臉上,食中兩指壓住雙睛,傴僂地蹲在和尚身上,口中發出一聲獸性的咆哮。

    和尚掙扎兩下,不敢再動了。

    另兩名黑衣蒙面人左右齊上,擋在前面劍已出鞘,威風八面,用意是阻擊想上前搶救和尚的人。

    “砰!”窗户被擊破,黑衣蒙面人跳窗而入,外面還有兩個。

    廳門外,也多了兩個。

    延壽底主突然叫道:“住手!本庵主知道你是誰。”闕彤雲,踱入説:“本姑娘也知道你是誰。”

    制住和尚的蒙面人移下雙腳,抓起和尚向前一推,冷笑道:“誰想班門弄斧,在下必定殺他。”

    和尚的頭臉已變成豬肝色,站立不牢,再次倒地,嚇了個膽裂魂飛。

    千年狐心中大定,陪笑道:“這位定然是闕大人了,久仰大名,如雷貫耳,請上坐,都是自己人。”

    蒙面人冷哼一聲,雙手叉腰冷冷地説:“你還不配與我平起平坐。”

    “是,是,在下……”

    “我找你要人。”

    “要人?”

    “你是千年狐宮曜?”

    “正是區區。”

    “那就對了。”蒙面人傲然地説。

    “大人要的人是……”

    “崔長青。”

    “大人明鑑,區區需用崔長青……”

    “來引誘林白衣,是嗎?”

    “是的……”

    “我不管你,人我要帶走。”

    “這……”

    “還有那匹烏錐馬。”蒙面人大聲説。

    在座的人,見他舉手投足之間,便將號稱天不怕地不怕的笑菩提製伏,制的身法手法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怎能不驚?被他鎮住了,誰也不敢妄動。

    延壽庵主唸了一聲佛號,説:“大人不是迫人過甚麼?”

    蒙面人冷笑道:“你們替我惹禍招災,還説我迫人過甚?”

    “大人……”

    “快交出崔長青和烏錐馬,本大人耐性有限。”

    一枝花上前行禮道:“闕大人……”闕彤雲冷哼一聲,比道:“你還不滾遠些?”闕彤雲……。”闕彤雲不屑地説,向甄寡婦瞥了一眼,又加上兩句:“賤東西!你的胃口竟如此卑賤。”

    一枝花臉紅耳赤,惶然失措。

    甄寡婦羞憤難當手按劍把踏出一步。

    延壽庵主拉住了。

    千年狐知道絕望,説:“好吧!大人可以自己去捉他。”

    “在何處?”

    “在後面地屋,他受傷甚重,但仍能拼命。”

    “你負責把他捉來。”

    “這……”

    “捉不來,你們都得落案。”

    千年狐打一冷戰,趕忙説:“好,區區去把他帶來。”

    “快去快來。”

    崔長青在地屋中養傷,後面栓着烏錐馬。他根本不知千年狐的陰謀,也不知前面周老實的住宅中,到了大批魔道人物。今晚他睡得正香,創口正在迅速復原中。

    住處以草為褥,沒有牀蓆,沒有燈光,真夠狼狽的。

    他做了個惡夢,正夢見綺綠披頭散髮,向他恨恨地撲來,不住尖叫:“你這彈情郎,薄情郎……”

    他一驚而醒,冷汗沁體。

    後面,傳來了烏錐的踢蹄聲,烏錐在亂蹦亂跳,發出一陣令他心潮澎湃的嘯聲。

    知道馬嘶的人不少,知道馬嘯的人卻不多,也只有久經戰陣的老馬,才知道在戰鬥前以嘯表示情緒。

    他心中一緊,神駒通靈,大概已經知道將有重大事故發生了。

    據説,劊子手用久了的劊刀,出入(決囚)的前夕,也會出鞘發嘯。

    接着,他定下心,自語道:“也許是它被囚禁了這些天,情緒不穩定吧!”

    他躺了再睡,心情漸趨平靜。

    “篤篤篤……”響起了扣門聲。

    “誰呀?”他叫,一驚而起。

    “老朽官山。”門外的千年狐答。

    “哦!有事嗎?”他起身上前開門問。

    千年狐提着一盞氣死風燈籠,踏入笑道:“替你送藥來了。”

    “有勞老伯了。”

    “小事一件……”

    話末完,千年狐一肘頂在他的胸口鳩尾穴上,同時手急眼快,扣住了他的右手脈門,左手丟掉燈籠,鎖住了他的咽喉要害,冷笑道:“服貼些,老弟,你不能怪我,走。”闕彤雲正恨恨地死盯着他,他看到這鬼女人眼中怨毒的火焰。闕彤雲哼了一聲,説:“我知道你會有這一天,我也等看這一天到來。”

    蒙面人舉手一揮,喝道:“把他捆起來,帶走!”

    崔長青死瞪了一枝花一眼,再轉向千年狐,然後掃了眾人一眼,冷冷地説:“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好,我崔長青會與諸位再次碰頭的。”

    闕府的一座大樓下,有幾間地底秘室,室壁皆以巨大的青磚砌成,頂部皆是合抱的巨木疊就,如銅牆鐵壁,閉上鐵葉門,裏面的人插翅難飛。

    壁上嵌着精工打造的鐵釦環,崔長青雙手被鐵頁環所扣住。壁根也有鐵環,分扣住雙脛。除非他會龍蛇變化,不然萬難脱身。

    對面是一排虎皮交椅,坐着五個人。中間那人年約半百,五短身材,臉上方下圓,眉心有回字紋,鼻頭特尖,有一雙帶煞的怪眼。

    其他四人皆是像貌兇暴的驃悍大漢,一個個象是煞神,看長相便知不是善類。闕彤雲,吳五。

    兩名大漢站在崔長青左右,抱肘而立神色猙獰。

    崔長青只看第一眼,便知於世明於捕頭找對人了,這位真定之狼闕大人闕定南,果然是太行山巨寇飛豹郝天雄。

    飛豹郝天雄冷冷一笑,冷冷地説:“好,咱們開始伺候這小輩。”

    兩名大漢應喏一聲,動手撕掉崔長青的上衣,露出滿是創疤結實精壯的胸膛.攔腰纏住傷巾,傷巾有藥漬沁出。

    一名大漢獰笑道:“這小子渾身都是疤痕,是闖過道的漢子。”

    飛豹困惑地審視着他的疤痕,久久方問:“小子,你是哪條路上的?”

    他心中在打求生的主意,冷冷答道:“過路的。”

    飛豹粗眉一挑,沉聲道:“小子,你少給我倔強。”

    “在下本來就是過路的。”他仍冷冷地答。

    “我問你是那條線上。”

    他心中一轉,冷笑道:“你這是算什麼?崔某人從未落案,你一個守關官,並非緝盜地方官,狗咬老鼠多管閒事,你敢把崔某送交府衙追問嗎?”

    飛豹嘿嘿笑,説:“原來是個吃黑飯的。”

    一名大漢接口説:“大哥,須防這小於有詐?”

    飛豹不住點頭,説:“對,當然要弄清楚。小子,你認識吳五?”

    他冷笑道:“你説那位大掌鞭?哼!看他的長象,就知不是什麼好東西,你這馬弁,靠不住,可能是個卧底的賊。”

    飛豹一陣怪笑,笑完説:“吳五是賊,你呢?”

    “我?賊中之雄,有道之盜。”

    “少往你自己臉上貼金。”

    “只因為在下是有道之盜,所以反而被你們這種濫官黷吏所欺。為了一匹馬,你們可以置王法於不顧,可以假公濟私,可以不擇手段巧取豪奪。”

    “哈哈!你説對了,天下事如此而已。小輩,你認為本官為何要獲取你的烏錐?”

    他也嘿嘿怪笑,説:“令愛已經説得夠明白了,她孝心可嘉,説要送給你做上陣的坐騎。其實,神武右衞出身的貨色,奢談出邊上陣,誰不知是欺人之談?你如果有了烏錐,必定用來臨陣脱逃。早晚要受國法處決,烏錐反而害了你,何苦強奪在下的烏錐馬?沒有烏錐,休想臨陣脱逃也逃不了,可能死不了,反而可保全性命。”闕彤雲所説的真心話,煞費苦心。

    飛豹又消了兩分戒意,笑道:“你小子把本大人看扁了……”

    “神武右衞本來就沒出幾個好東西,在真定附近誰不知道?”

    “給我打他一百鞭。”飛豹大笑着叫,笑得頗為開心。

    一百記不輕不重的皮鞭,創口未愈的崔長青死去活來,但他居然忍下了,哼也未一聲。

    飛豹鼓掌三下,叫道:“這廝滿口胡言,避重就輕搪塞,來人哪!準備刑具,好好問他口供。”

    刑具取來了,排列在案上。夾棍、鐵絲刷、割肉刀與一碗鹽一盆水、火盆烙鐵、肉釘、頭箍筒與一盆辣椒水,任何一樣也不好受。

    “先給他刺一刺。”飛豹狂笑着叫。

    兩大漢將崔長青的右腳拉長,脱去靴襪,一人勒住腳,一人用鐵絲刷刷足心。

    崔長青起初不在掙扎,接着開始發獎,等到足心的皮肉變了色,他笑得眼淚鼻涕齊下。

    “哈哈哈哈……”他拼命掙扎着怪笑。

    “哈哈哈哈……”所有的人也在狂笑,飛豹笑得直不起腰來。

    久久,飛豹不笑了,叫道:“好,他笑夠了,現在,來問口供。”

    崔長青好半天才回過氣來,足底已是血肉淋漓。

    飛豹翅起二郎腿,笑道:“想當年,咱們殺人取樂,開心極了,轉眼多年,很久沒這麼快活啦!姓崔的,你招不招?”

    崔長青籲出一口長氣,厲聲問:“你要我招什麼?”

    “你知道我是誰?”

    “你不是真定之狼闕定南嗎?”

    “不是。”

    “那你是誰?”

    “這要問你。”

    “問我?我不知道。”

    飛豹舉手一揮,説:“給他灌水。”

    又上來兩名大漢,先用一根大木,橫頂住他的腰向外扳,這一束,他更無法移動了。

    原先上刑的兩名大漢,一人捏住他的鼻子,將一根竹筒插入他的口中,另一人則將辣椒水往竹筒裏灌。

    捏鼻的手一放一鬆,辣椒水便向鼻腔反嗆。

    一盆椒水灌完,崔長育已是半條命。

    “你招不招?”

    崔長青幾乎崩潰了,神魂離體,痛苦難當,眼前一片模糊,耳中只聽到飛豹震撼靈智的獰惡叫聲:“你拍不招?”

    “你招不用?”“你招不招?招……不……招……”

    耳中轟一聲響,他失去知覺,因為一名大漢在他的小腹重重地打了幾拳,壓迫腹中的辣椒水反流。辣椒水他受得了,牽動肘下的劍傷,痛得他昏厥了。

    一盆涼水潑醒了他,飛豹的刺耳嗓音象雷鳴:“誰派你來的?誰派你來的?”

    他定下心神,不再回答。

    “你招不招?”

    他強忍痛楚,不理不睬。

    “給他上鹽水。”飛豹怒叫。闕彤雲上前,嬌笑道:“爹,女兒親自上刑。”

    “好。”飛豹應允。

    她取了割肉刀,定手握住鹽碗,走近崔長青,媚笑道:

    “崔長青,我知道你有這一天,這一天來得真快,是不是?”

    他無神的雙目,茫然地注視着眼前這個嬌豔如花的美女,心中在想:“一個貌美如花的年青女郎,心腸怎會如此狠毒?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割肉刀鋒利的鋒尖。在他鞭痕累累的胸口,劃開了一條三寸長二分深的傷縫,鮮血象泉水般向外湧。闕彤雲一陣嬌笑,鹽碗交到大漢手中,抓起一把鹽,嬌笑着掩向他的創口。手指將沾了血的鹽往血縫裏塞,沾了一手血,但她毫不在意。

    他渾身發抖。可怕地痙攣抽搐,但神色卻變異甚少,最後抽搐也逐漸停止。

    他的目光,怨毒地盯着這個嬌笑如花的女人。

    他存了必死之念,不再懼怕痛苦,死且不懼,何懼其他?在感覺上,他已經麻木。堅強的復仇意念,象烈火般在他體。內燃燒,他不再對痛楚有何感覺了。

    第二刀,第二把鹽……

    第三刀……

    第七刀……他昏厥了。

    一盆冷水又澆醒了他。闕彤雲嬌笑道:“你好英俊,得不到你,我毀了你。”

    鹽塞入創口,他絲紋不動,僅以怨毒的眼神,死盯住對方。闕彤雲終於在他的注視下戰慄變色,向後退,恐懼地説:“爹,快殺了他……”

    “女兒,怎麼了?”飛豹問

    “他……他的眼神好……好毒……”

    “將死的人,就是這種樣子的,女兒,別怕。”

    “殺了他!”

    “好,殺了他,但得等他吐實招供之後。”

    門外,突然闖入一名大漢,,急聲道:“大人快出去,警鐘已鳴,有人人侵。”

    飛豹舉手一揮,領先搶出。

    室中一靜,只留下門外的一名看守。

    崔長青心神一懈,再次暈倒。

    看守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人,高大雄壯儀表非俗,走近搖頭嘆息,用冷水救醒了他,苦笑道:“崔兄,你是條漢子,可是,你卻要死了。”

    他長嘆一聲,淡淡一笑道:“人,那能不死?但是在下只要有一口氣在,必須設法逃出去。”

    “不必枉費心機,凡是被捉來的人,幾年來無一生還,不可能的。”

    “這裏面共處死了多少人?”

    “無法估計,一百八十至多不少。”

    “老兄,你為何做他的爪牙?幫助那惡賊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你老兄堂堂男子漢,在何處不好混口安心飯?何苦……”

    “崔兄,別提了。”少年人不勝煩惱地説。

    “老兄貴姓?”

    “在下達申,名樹屏。”

    “你是……”

    “在下是本城人氏,兩年前邂逅大小姐,驚為天人一見鍾情,就這樣……唉!別提了。”

    “那你該是闕家的女婿了。”

    “女婿?”申樹屏苦笑,搖搖頭又道:“大小姐不要夫婿,他只要無拘無束的情人。在下只與她結了半月的露水姻緣。蒙她開恩,收留我在地底秘室執役,從此便不見天日,已是天大的幸運了。”

    “如果不幸運……”

    “後院裏有一口枯並,深有二十餘丈,裏面已有上百具枯骨。如果不幸運,便得與枯骨相伴。”

    “你不想出去還你自由之身?”

    “出去?她會讓我出去?活着出去説她的風流史?你算了吧。”

    崔長青心中……轉,説:“申兄,我受傷甚重,再受了諸般毒刑,吊貼在壁上委實難受,放我下來躺一下怎樣?”

    “放你下來?別開玩笑,我可擔不起風險。”

    “伯我逃走?”

    “這……大小姐説你武藝驚人……”

    “你看我這半條命的人,武藝好又能飛嗎?我已是斷腿的羊,折翅的雁,你就不能行行好?你的處境比我好不了多少,咱們同病相憐……”

    “這樣吧,我去找鑰匙,放下你的雙手。”

    “謝謝,在下感激不盡。”

    不久,申樹屏跟在一名大漢身後入室。大漢兇睛閃閃生;光,嘀咕着説:“死了就拉倒,你發什麼慈悲?不能放他下來。”

    崔長青垂頭掛在壁上,雙腿支持不住,半屈着無法站立,似乎氣息全無。

    電樹屏哀求着説:“藍爺,你看,他快死了……”

    “死了就死了,反正他不久要被處死的;”

    “但……但老爺還沒得到口供,他死了,藍爺恐怕也擔待不起呢。”

    “哼!他死不了的,那麼酷的刑他已熬過去了。”

    “藍爺,如果他真死了,老爺就得向你耍口供了,你最好趁他還未斷氣之前,迫出口供來。”

    藍爺臉色一變,説“見鬼,我還能迫得出口供?這廝象是個鐵打的人,我……晤!還是先放他下來緩口氣再説。”

    崔長青不言不動,象是昏迷不醒。

    藍爺抓住他的髮結,抬起他的臉,仔細看了片刻,搖頭道:“看樣子,他用不着咱們費神處死了,活不久啦!老兄,大人返回之前,你死不得。”

    一面解,一面替他解開鐵頁環上的鎖。

    申樹屏也上前相助,扶住了軟綿綿毫無生氣的崔長青。

    雙手的鐵頁環解開了,但人仍然不能坐下,更不能躺下,雙腳被壁根的兩個鐵頁環分開扣牢,只能向前爬伏,不能坐卧。

    “解了他一個腳環吧,藍爺。”申樹屏代崔長青求情,到底不是賊,心腸要軟得多。

    藍爺卻不肯,説:“不行,讓他伏倒便可。”

    一面説,一面幫着將崔長青向下放。

    長青不再裝死,雙手一分,便勒住了兩人的脖子,用盡了餘力,死死不放,逐漸收緊。

    兩人吃力地掙扎,但一切枉然,

    生死關頭,崔長青豈敢慈悲?用盡了平生之力,作生死掙扎。

    終於,他成功了,第—個昏倒的是藍爺。

    申樹屏多延了片刻,也失去知覺。

    崔長青搜出藍爺的鑰匙,解開腳環,取過割肉刀,割斷藍爺的左耳後血脈,讓對方流血而死。

    他將申樹屏拖至門旁,將少年人弄醒,低聲道:“申兄,你跟不跟我走?”

    申樹屏魂飛天外,惶然道:“老天!我……我怎能走?我的家……”

    “你不走?”

    “我不能不顧一門老小的死活……”

    “好,我不勉強你。姓藍的已死,你可以向闕老賊説,在下在室內大罵,姓藍的入室動刑,反而被我制死,並在室外將你打昏逃走了。”

    “這……”

    “噗!”崔長青—掌將申樹屏訂昏,拖至門外,繳了單刀,掩上門溜之大吉、外面,刀光如電.劍影飛騰。

    白影來勢如電,迫近了大樓,一聲暴叱,劍出似穿魚,刺倒一名攔截的大漢,猛撲大廳。

    五名大漢一湧而出,大喝道:“什麼人敢來撤野?亮萬。”

    白影撲到,吼道:“林白衣叫飛豹郝天雄出來,”

    五大漢弧形列陣,為首的人喝道:“這裏沒有郝天雄,小於你找錯了門路!”

    “城西周已被剷除,千年狐已經授首,招出了你們的底,殺!”

    殺字出口,人虎撲而上,劍吐千多白蓮,人影如電,無畏地衝進,“刷刷刷”劍嘯刺耳,鮮血激射。

    一衝錯,倒了三個人。

    紅影如飛而至,勢如狂風暴雨,來的是紅衣小姑娘,她更狠,“嚓”一聲一劍斜揮,砍掉一名大漢的斗大頭顱,疾衝廳門叫:“哥哥,我先進去。”

    林白衣刺倒了最後一個人,叫道:“二抹,你姐姐呢?”

    “與北丐老前輩在南面。”小姑娘。一面回答,一面破門而入。

    西面的一座大樓,樓前的廣場屍橫遍野。

    一個白袍中年人揮劍放翻兩名大漢,躍至大樓下,向衝出的八名大漢叫:“有多少,一起上。”

    “亮萬。”有人叫。

    “一手遮天。”白袍人叫,揮劍疾進。

    八名大漢大駭,有人叫:“一手遮天祝廣來了,快走。”

    頃刻間使走了五名,三名倒黴鬼走得慢,劍到屍橫,一手遮天已衝入樓下。

    吶喊聲震耳,火把齊明。

    北樓火起,全府震動。

    林白衣一時岔急,叫出了飛豹的名號,操之過急,急必壞事,打草驚蛇,勞而無功。

    共有十餘位聲威遠播的白道高手殺入,闕府老少婦孺甚多,不小心失火,局勢便不可收拾。

    崔長青逃得性命,脱身要緊,目下他傷勢沉重,自顧不暇,那敢再管閒事?出了地底秘室,放翻了把門的人,剝了對方的衣褲,悄然向南溜走。

    各處皆有人奔逐,他懶得理會,竄入後花園,小心翼翼向南走。有草木掩身,他心中大定。

    火光沖霄,他得趕快脱離險境。

    渾身筋骨痠痛難當,但他撐得住。

    到了圍牆下。槽!牆高丈四,目下他腳下不便無法縱躍,只好繞牆尋覓門户。

    十餘名黑影飛掠而來,火光隱隱,纖毫俱現。

    他吃了一驚,向下一伏。

    領先的人,赫然是飛豹郝天雄。

    園門的暗影中,閃出兩名黑衣警哨,大聲喝道:“站住!什麼人?”

    飛豹飛傳而至,低喝道:“該死,你叫什麼?”

    “哦,小的該死,大人……”

    “咱們走。”

    “走?大人,入侵的人……”

    “我幾乎被北丐打破腦袋,來的人都是可怕的人。”

    “我們要到何處去?”

    “他們已經知道咱們的底細,此地不可留戀,且先到欒城城郎堡秘窟躲一躲,等風聲過後,再設法入山,重入太行建寨,重理舊業。”闕彤雲急叫道:“爹,咱們在城郎堡安了家,金銀堆積如山,何必,再去太行山?這……””丫頭,少多嘴。”飛豹喝阻,又道:“你們女人目光如豆,只圖眼前寫意,怎知道男子漢的胸襟?走!”

    開了園門,外面不遠是數間民宅,赫然是闕府的秘密馬廄。眾人在內換了軍衣,牽出坐騎。

    二十餘名惡賊上了馬,飛豹跨上烏錐,叫道:“出東門,再繞道南行,要快走。”

    他們那是軍爺裝,到了東門,叫出把門役吏,繳了鑰匙,再給了把門役吏一刀,方開了城門溜之大吉。

    闕府殺聲震天,火起高樓,全城震動,事情鬧大了。救火的街坊大批出動,林白衣眾羣雄,只好恨恨地離開,出城趕回牧莊三冢。

    臨行,帶走了九名俘役。

    農舍中燈火輝煌,九各俘役丟在堂下。

    林白衣抓起一名大漢,厲聲問:“在!你們把崔長青怎樣了?”

    大漢不知厄運當頭,誤以為林白衣也要找崔長青的晦氣,急急地説:“林大俠,你不用找他了,咱們大人已將他處死,等是替你除去了心腹大患。”

    林白衣大驚,駭然問:“你説什麼?”

    大漢這才知道事情想歪了,驚恐地説:“在……在下不……不知道。”

    “你説他已被處死……”

    “那是闕大人説的。”

    紅衣小姑娘眼淚滾滾,厲叫道:“把他們全部都活埋了,替崔大哥報仇。”

    叫聲中,她上前提人。

    大漢魂飛天外,叫道:“這……這不是咱們的錯……”

    林白衣攔住了紅衣小姑娘,又問:“他是怎樣死的?”

    “在下不……不知道,可……可問問青痔虎裴兄,他在地牢……”

    林白衣的目光,落在瑟縮在一旁的吳五身上,哼了一聲冷笑道:“你大概就是潼關八虎之一的青痔虎了,在下對你不陌生。”

    青括虎忍不住住打冷戰.恐懼地説:“崔長青並……並未死,還……還在地牢……”

    “你怎知道?”

    青痔虎將飛豹父女地牢逼供,崔長青慘受酷刑的事一一説了,最後説:“他是個鐵打的人,大概死不了。在下出來時,他分明還有氣息。”

    上面坐着的北丐苦笑道:“即使他不受刑而死,咱們殺入闕家,他那有命?一切都完了。”

    紫衣姑娘與紅衣小姑娘悲不可抑,失聲飲泣。

    紅衣小姑娘一咬牙,向外急奔;

    “站住!二妹,你怎麼啦?”

    林白衣叫。小姑娘含淚叫:“我要去地牢救他。”

    紫衣姑娘叫道:“妹妹,不可魯莽,這時候全城騷然……”

    “都是你,你刺了他一劍,他……”小姑娘尖叫。

    紫衣姑娘以手掩面,慘然地説:“妹妹,我怎知道他是……”

    穿白袍留了三綹長髯的一手遮天祝廣説:“你姐妹倆都不必埋怨誰了,連北丐老要飯的也幾乎出了亂子呢。這樣吧,我與花子去打聽打聽。”

    林白衣心中一動,説:“於捕頭在客棧候信,他與天涯怪乞、病禿龍兩人帶了海捕文書,而且已和本府的公人格上線,咱們何不帶了這幾個惡賊,到闕家援救崔老弟?”

    燕京老農鼓裳稱善,説:“事不宜遲,這就走。”

    眾人將九名惡賊捆上,分別扛上肩,匆匆到了城根下,仍然以飛爪百鏈索將賊人向上拉,越城而入。

    當他們一羣人會同於捕頭趕到閥家,火已經救熄,僅焚去一棟大樓,四周已被官兵重重封鎖。

    於捕頭找到了在現場偵查的推官,稟明來意,呈上海捕公文,交出九名惡賊,推官大人這才大喜過望。闕定南是三關通判,人大三關官署,家中出了數十條命案,火焚房舍,那還得了?知府大人的烏紗帽也丟定了,大小官吏誰不憂心如焚?但如果闕定南是太行山的巨盜飛豹郝天雄,又當別論,推官大人狂喜之下,問清九賊的口供,立即下令捉拿闕家的男女老幼。

    林白衣偕眾俠向推官大人請示,入內援救崔長青。可是,地牢中已不見有人,連申樹屏也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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