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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你這八婆,你也不打聽看看這是誰的地盤,連彪老大你也敢動?”

    “我跟你們説了,阿彪不是我打的,當時大家拉拉扯扯,誰知道他怎麼去撞到牆的?”梅珍理直氣壯。

    “你還狡辯?人現在被撞得腦震盪還躺在醫院,你以為一句不知道就算了?”

    “不然你們想怎麼樣?”

    “一句話,五十萬!不然告都告死你!”

    梅珍破口大罵:“你們乾脆去搶銀行好了!別以為我梅珍好欺負!阿彪在我的地方詐賭,我都還沒跟他計較,現在他居然敢上門來敲詐?去告啊,老孃不是給人嚇唬大的!”

    “那這樣呢?”突然間,一名大漢往幸藴的手腕一扣,“就不信你連女兒也不管了!”

    “啊?!你們這是幹什麼?再不放手,我叫救命了!”幸藴又驚又怒。

    “你叫啊,誰敢出來吭個聲,老子我服了他!誰不知道這裏是我們的地盤?”漢子有恃無恐。

    幸藴的手好痛好痛,可是她更害怕,害怕母親隨時會捉狂。

    “放開她!聽見了沒?你們不放開她,老孃就跟你們拚命!”梅珍果然奮不顧身撲去。

    “媽,不要……你們放手,不要這樣子,不要……”當幸藴目睹母親被狼狽推倒地面時,哭喊的幸藴張嘴咬了扣住她的手。

    “臭婆娘!”彪漢痛得鬆了手,在幸藴逃脱的那一刻,他再度探出手臂想去捉她,“啊!唉唷喂──”

    飛奔投向母親的幸藴,聽見背後男人的慘呼聲,轉頭一看,她整個人傻眼了。

    是展煜?!他不是已經走了?

    “我踩的也是你的地盤是不是?”展煜寒著臉,指著跨開兩腿間的地面,厲聲道:“有本事搶回去才算數。”

    “找死!”一羣人蜂擁而上。

    展煜挺立原地,給來人迎頭痛擊……

    “好!打得好!打死這羣王八羔子!”擊掌叫好的梅珍索性盤腿坐地,津津有味的觀戰,隨著展煜的動作她舞出拳腳,藉著假想動作泄憤。

    幸藴的嘴巴久久闔不攏。

    展煜出手招招凌厲,直取對方要害,幾個大漢開始一一倒下……不知怎麼地,幸藴心頭就是有種不明朗的感覺,一種讓她很無法接受的感覺。

    她不喜歡他那般搏命的狠樣。

    結果很快出來,幾個大漢只能哀嚎竄逃。

    “小夥子很能打喔!真有你的!”梅珍幾乎是崇拜得五體投地。

    展煜的目光只是輕瞟著幸藴……她正望著自己的手臂,不發一語的樣子看來有點兒憂愁。

    循著她的視線,這才發現自己手臂的傷口,展煜一個仰頭,再度掉往她憂鬱的眸底,整顆心失速墜往某個不知名的境地。

    “只是一點皮肉傷。”他説得很不自在,因為意圖不明。他在幹什麼?安慰她的擔心嗎?

    “啊?你受傷了!”梅珍這一發現,馬上拖著他要上樓去,“上樓去,伯母幫你擦藥。”

    “不用了。”展煜推卻,順著打鬥中扯破的襯衫衣角一撕,往臂上泛血的傷口一綁。

    梅珍見狀忙道:“這樣子不行啊,你還是上來包紮一下比較好,這傷口要是沒處理好,會發炎的,搞不好還會破傷風什麼的──”

    “我説不用了!”他的音量微微抬高了。婆婆媽媽的,讓他很不習慣欸!可是面對那兩張錯愕的臉,展煜心裏是另種不痛快……怎麼搞的?他怎麼覺得好像很對不起人家似的?

    “我是説沒關係,這一點傷真的不礙事。”一種類似“解釋”的輕緩口吻卻還是從他嘴裏溜了出來。

    冷不防地,幸藴開了口:“當然沒關係,因為你已經是習慣了,這種場面對你來説,根本不算什麼,對不對?!”那種激烈的口吻讓人掉了下巴。

    “丫頭你──”梅珍在女兒面前,第一次沒能把話説完。

    幸藴激動的截話道:“媽!你以為你找到了什麼?幫你打贏那些人的英雄嗎?接下來呢?這個英雄能幫你打幾次?還有,你最好希望這個英雄每次都能打贏,否則……否則傷口就不僅僅是發炎而已!”話落,她拔腿跑進樓梯間。

    展煜和梅珍兩人同時呆愣。

    半晌,梅珍打破沉默,訕訕地嘀咕道:“這個死丫頭是吃錯藥了嗎?居然對老孃也敢這樣子兇巴巴的?”

    “你本來就活該欠罵。”展煜懶懶的丟出話。

    “耶──你這小子怎麼這樣子説?”梅珍眼珠子往上一吊。

    “她在擔心什麼你心裏有數。這一切是誰造成的?是你這個開賭場的母親!”這明明是別人家的事,可展煜就是胸口一陣怪悶,不吐不快!

    “你知道什麼?你以為我願意嗎?要不是為了生活──”

    “狗屁!全天下不是隻有你一個女人撫養孩子長大,不要拿那些狗屁藉口來當理由,總歸一句話,你就是好賭!她會沒幸運,就是因為有你這麼一個賭鬼老媽,所以她註定要被連累!”

    是這樣子嗎?梅珍愣愣不語。

    她想到幸藴絕望痛心的眼光,一時想得入神,連展煜什麼時候走的也不知道。

    回到樓上,梅珍發現桌上擱著女兒早早準備好的豬腳麪線。

    已經恢復“常態”的幸藴,若無其事輕聲道:“媽,你吃吃看,我燉了好久,可是不知道這樣子豬腳夠不夠爛。”

    “不夠爛有什麼關係,媽還沒老得牙齒咬不動。”她揮揮手,略帶疲憊道:“你累了先去休息吧,待會兒媽吃完自個兒收。”

    點頭轉入房裏的幸藴,想到什麼又轉回,蠕著唇瓣老半天,才問出口:“他人呢?”

    “他?喔,姓展的那小子啊?跟我吵了一架,走了。”梅珍懶懶應道。

    “媽,你怎麼又跟他吵?再怎麼説人家也救了我們啊!”

    “我哪有跟他吵,這次是他跟我吵,是他先罵人的。”梅珍好委屈。

    “他罵你什麼?”雖然幸藴覺得展煜的脾氣是不怎麼好,可是,仔細一想,她發現他從不曾無故亂罵人啊。

    “他罵我──”擺擺手,梅珍嘆口氣,“算了,也許他罵的對,我自個兒會好好想想。”

    想什麼?很少看見母親被罵得這般心服口服的,幸藴心裏總覺得怪怪的。

    幾天之後──

    幸藴正在家裏擔心著出門久久未歸的母親,展奶奶卻來了。

    “丫頭,你不用等你媽了,她不會回來了。”展奶奶手裏拿著一張字條。

    幸藴驚地接過一看,上頭果然有著母親熟悉的字跡──

    丫頭:

    媽決定暫時離開一陣子,一來避避風頭,二來也避免連累到你。我已經拜託展奶奶照顧你,你要乖乖聽她的話,這樣子媽才會放心。我會照顧自己,有關官司問題我也會自己解決,你不用掛念媽。

    “怎麼會這樣子?媽為什麼不告訴我?她為什麼要這樣子做?她能去哪裏啊?”這就是母親“想出來”的結果嗎?幸藴喃語垂淚。

    “別傷心了,還有奶奶在啊。瞧,奶奶就是來接你的。”

    “接我?”

    “是啊,你搬過去奶奶那兒,這樣子你媽才能放心去避風頭嘛,這司機已經在樓下等著,你稍微收拾一下咱們就走,不用帶太多東西,要是缺什麼,等回家再讓人去買。”

    搬去展家住?幸藴唯一想起的人,是展煜。

    “我可不可以不要搬過去──”

    “可以。”展奶奶似乎早預料到什麼,氣定神閒應道:“當然是不能勉強你搬過去,不過為了對你媽交代,我是不可能放著你自個兒住這兒的,還好展煜已經答應搬過來保護你──”

    “他搬過來?!不……不要了。”花容失色的幸藴,艱辛萬分的點頭,“那還是我搬過去好了。”

    幸藴始終沒發現的是──展奶奶的竊笑。

    想不到展煜這渾小子這麼厲害,教了她這招果然管用!展邱娥不得不佩服起這個孫子來。

    上了車,一路上幸藴如置夢中,神思恍惚。她惦著母親,也想著此去可能面對的人事物……

    展奶奶一言道出她最深切的疑慮:“丫頭,看你的樣子好像很怕展煜?”

    “我……”她不知如何描繪內心的感覺。

    展奶奶卻逕自開口:“有我在,你誰都不用怕!不過你慢慢接近他,就會了解他這個人……其實他不是像你想像的那麼壞啦。”

    接近他?噢不,她是絕對的不諳“獸性”啊。

    “丫頭,你覺得阿煜怎麼樣?”奶奶突然問了。

    “我?”幸藴試圖努力擠出確切的答覆,只是最後她還是搖搖頭,“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真的不知道。

    她想著他狂狷的眼神、凌人的霸氣……但更多的時候,她想著的是在分局時的他。

    交保的繁複過程,他毫無微詞地陪著她等待,她焦躁不安的心,在他篤定的神色下寬解,然而她不認為他是那種有耐性的人。

    她更忘不了他手臂上的傷……

    他太驕傲了,不會為了搏得稱讚而去充當“英雄救美”這出老戲的男主角,可是他為了她受傷是事實。

    而她當時卻連一句道謝都沒有,甚至還對著他大吼小叫……

    “奶奶──”幸藴忍不住問道:“你剛説展煜他……他答應要過來陪我?”

    “是啊,當時我實在也擔心你這孩子死腦筋,不肯跟我回來。沒想到他説這很簡單,只要照這樣子告訴你,你就一定會跟我回來的。”

    幸藴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好奇怪。他教奶奶……嚇唬她?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幸藴不禁低喃。

    奶奶還在叨唸:“你就不知道展煜這臭小子有多囂張,平時他簡直是目中無人,有時候就連對我也是愛理不理的,沒想到這次一聽説我要接你回來住,他居然會主動幫我呢,他也説不能放你一個人住這兒啊。”

    他只是想把她從這兒“嚇”跑?也就是説……他也希望她搬進展家?

    這算是他對她的關心嗎?幸藴不自覺的揚起了嘴角。

    忽然間,她不再急著揮去腦袋裏盤旋的那張臉。

    這時她才驚覺,展煜那張臉的每個表情變化,竟是這般清晰存在她的腦海中?!

    從踏入展家開始,梅幸藴就開始質疑自己心臟的功能。

    她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不論是展家的富麗堂皇,還是各種“陣容”排場,都令她瞠眸結舌,持續昏眩中。

    “丫頭,我讓人先帶你回房間去看看,有什麼不滿意的,你跟奶奶説一聲。”

    隨著奶奶的吆喝,未幾,一名中年婦人疾步趕至。

    奶奶吩咐道:“阿英,大小姐剛來,有什麼地方不熟的,你要幫著她。”

    早知她是“何方神聖”的英嫂哪敢有絲毫怠慢,“是是!大小姐,我是這兒的管家阿英,以後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請儘管吩咐。”

    大小姐?!幸藴瞪著眼,她怎麼也無法適應這種被人“鞠躬”的感覺。

    “我不是什麼大小姐,阿英阿姨,你也不要説什麼吩咐的……”説著説著,幸藴的臉發燙了,因為她已經聽到一種奇怪的笑聲。

    她説錯了什麼嗎?

    眾家丁捂不住的笑聲已經從掌間爆了出來。

    而那個“阿英阿姨”還兀自呆愣中。

    “有什麼好笑的?!這是人家有禮貌,稱一聲阿姨的,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還不快帶路!”奶奶沒好氣的咆道。

    “喔,是是。”還魂的阿英連忙應腔。

    不能笑,老太太説不能笑,得找個清靜的地方再笑個夠,幾個家丁痛苦的憋著笑意開溜──

    奶奶追喚道:“對了,等會兒讓廚房把今晚的菜單先送來讓我看過,聽見了沒?阿英阿姨──”

    咚!

    幾雙腿在門口打結,而它們的主人顧不得疼痛,已經笑成一團。

    隨著晚餐的開始,幾雙眼睛的聚焦,將幸藴的昏眩指數爆到極點。

    奶奶對她的熱情招呼自不在話下,除此,還有展煜的母親。

    望著展母那一絲不苟高束腦後的髮髻,幸藴由衷讚歎她那種雍容華貴的氣質,忽然間想起了自己的母親來。

    媽怕熱,也愛挽發,但總是夾不住那堆沖天“稻草”。

    幸藴知道整個晚上,展母都在悄悄打量她,而且是面帶微笑。

    早早習慣母親動輒仰天“長嘯”的幸藴,無法想像展母是如何將唇角弧度拿捏得這般得宜?

    幸藴小心翼翼的捧著框銀青瓷碗,低頭扒著飯……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好。這一刻,她心裏竟是強烈的想念起母親來。

    這一頓飯,雖然是幸藴吃過最豐盛的菜餚,但她卻吃得拘謹、吃得提心吊膽。

    因為打量她的人,除了展母外,還有展煜的表弟──於志揚。

    他一派斯文的臉龐堪稱英俊,但和展煜比較,就稍嫌秀氣了。

    快速瞟過展煜,發現他正專心的盯著餐桌,彷彿這時候沒有比決定下筷方向更重要的事了。

    所有的人都注意著她,只除了他。

    受注意跟不受注意,怎麼都一樣讓她感覺不是滋味呢?

    隨著展母“親切”的問候,她開始有問必答,也每答必慌。

    “梅小姐──”

    “叫我幸藴就好。”

    “喔好。幸藴,你家裏還有些什麼人?有其他兄弟姊妹嗎?”

    “就我跟我媽兩個人,沒有其他人。”

    “你媽?是不是奶奶常提起的梅珍啊?”

    “是。”

    “喔?那你不是從父姓?”

    “不是,我從母姓。”

    “這樣啊,那令尊可是原住民?聽説原住民有從母姓的習俗呢。”

    “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為……”幸藴喘口氣,“我沒見過我爸爸。”

    “喔──”曳長的尾音,似乎在表達某種意會。

    “淑嫺,你問夠了沒有?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奶奶出聲責道。

    “是啊,舅媽,你今天話怎麼特別多?”於志揚也抿唇道。

    展母錯愕的望著於志揚“這……明明是照他的“草稿”説的啊!

    “不過就是想多瞭解一下幸藴,如果早知道這個話題會讓幸藴覺得難堪,那我就不問了。”她擰緊月眉,訕道。

    幸藴感覺耳根在發熱,胸口也有股熱浪在沸騰。

    “不,不是難堪,是難過罷了。”她仰起頭,緩慢卻咬字清楚的回答:“我媽一個人撫養我長大是事實;我沒有爸爸甚至不知道他姓什麼,這也是事實,我不覺得要為這樣的事實難為情,因為……我們沒欠別人的,我沒有,我媽也沒有。”

    呼!胸口的硬塊終於消除了!幸藴吸了口氣,迎著眾人的目光,然後她得到意外的目光交集──

    是展煜。

    他熠熠雙眸閃過驚訝,微微上揚的唇角在説明他的讚許,那張剛冷的臉部線條霎時顯得柔和迷人……忽然間,他對她眨了隻眼,讓幸藴的心差點跳出胸口。

    慌亂的幸藴就像幹了啥壞事,生恐被人“揭發”,她忙著低頭,卻聽見展煜對著他母親説話──

    “媽,喏,這個給你,你應該用得上。”

    “我要筆幹什麼?”

    “要不,我的PDA也行,你最好把蒐集到的情報先記下來,要是忘記就無法對別人交代了。”展煜的目光堅定,一點兒也沒開玩笑的樣子。

    “你……”淑嫺解讀著兒子“警告”的眼神,一切盡在不言中。

    還沒老到眼花耳聾的奶奶,可有反應了,“守義跟秋香呢?他們知道今天丫頭要搬過來的事吧?”這“別人”很好猜的。

    “他們知道。”

    “爸媽還不知道──”

    展母和志揚在同一時間出口的答案,出現嚴重分裂。

    奶奶掃視面色如土的兩人,不再多問什麼,只是交代:“等會兒叫他們過來見我!”

    “是。”劉淑嫺心虛應著,卻忍不住瞥了展煜一眼,眼色微愠。

    展煜連頭也不抬,只是將叉子下的那塊小羊排往嘴裏塞,大口的、使勁的咬。

    幸藴抬頭正好捕捉到這一幕,還在驚疑當中,展母的視線已來到她身上,那眼神之冷冽,讓她心頭一寒。

    幸藴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樣的情況,但是,她卻隱約能感覺出一種怪異的氛圍。

    是跟她有關嗎?幸藴很想問個明白……而她唯一想到的人,竟然還是隻有展煜?!

    幸藴開始覺得自己的可笑──她會捲包袱離家,不就是因為怕單獨面對他?可是這會兒,她卻只想找他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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