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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奇念實難言

    那是盤很豐富的食物,沈浪吃了個乾淨。他需要補充體力,那樣等到機會來時,他才能應付。

    白飛飛也不説話,只是一口口地喂他。

    沈浪吃完了,白飛飛就站起來,目光凝注着沈浪,道:“現在你還需要什麼?”

    沈浪道:“沒有了。”

    白飛飛笑道:“你縱有需要,也不敢説的。”

    於是她輕盈地走了出去。

    沈浪目送着她背影,等她走出了門,沈浪還是在思索着她的一切──這的確是個十分奇怪的女子。

    屋子裏又靜得像墳墓,而“靜寂”正是“寂寞”最好的朋友,寂寞……該死的寂寞,可怕的寂寞。

    世上又有誰真的能忍受寂寞?

    沈浪喃喃道:“我當真沒有需要了麼?我為何不説……”

    忽然,他覺得身子裏有了種奇異的感覺,一種奇異的熱力,漸漸在他身體裏發散了開來。

    他覺得自己像是要爆裂。

    但他既不能運功抵抗,身子也不能動。

    他只有忍受着。──這在他來説,實在是一種新奇的痛苦,他的嘴漸漸幹得發裂,但身上卻被汗透。

    就在這痛苦的煎熬中,也不知過了多久。

    他忽然發現白飛飛又站在他牀頭。

    她手裏拿着杯水,笑道:“你渴了麼?”

    沈浪啞聲道:“渴……渴極了。”

    白飛飛嫣然道:“這句話我知道你是敢説的。”

    她扶起沈浪,一口口喂他喝水。沈浪身子雖不能動,但身體裏每一個組織都在劇烈地顫抖着。

    那香氣……那柔軟的手……那温暖的胴體。

    白飛飛凝目瞧着他,一字字輕聲道:“現在,你還需要什麼?”

    沈浪望着她起伏的胸膛,道:“我……我……”

    白飛飛柔聲道:“你若有需要,只管説呀。”

    沈浪嘶聲道:“你為何要如此折磨我?”

    白飛飛輕笑道:“我幾時在折磨你?只要你説有什麼需要,我都可以滿足你。但是你不敢説,這是你自己在折磨自己。”

    沈浪滿頭大汗涔涔而落,道:“我……我沒有。”

    他不知花了多少力氣,才掙扎着説出“沒有”這兩個字。

    白飛飛大笑道:“我知道你不敢説的。”

    她笑聲中充滿譏嘲之意,她又走了過去。

    輕紗的長袍,終於飄落在地上。

    燈光朦朧,她瑩白的胴體在燭光下發着光,她潔白的胸膛在輕輕顫抖,她的腿,圓潤而修長。

    她俯身就向沈浪。

    她夢囈般低語道:“我知道你需要的是什麼……”

    現在,沈浪的穴道已被解開了。

    但他卻還是軟綿綿地躺在牀上,不能動。

    這倒並不是因為興奮後的疲憊,而是因為那迷藥的餘力。他目光空虛地望着帳頂淺紫色的流蘇……

    白飛飛就伏在他胸膛上,等着喘息平息。

    然後,她輕輕搔了搔他的耳朵,柔聲道:“你在想什麼?”

    沈浪並沒有立刻回答她的話。對這句最簡單的話,他竟似也不知該如何回答。過了許久,他才嘆了口氣道:“我本該想許多事,但現在,我什麼也沒有想。”

    白飛飛嬌笑道:“方才我假如走了,你是不是要發狂?”

    沈浪道:“我只是想不出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白飛飛道:“你真的想不出……你難道不知道我一直在愛着你?我一生都是空虛的,我需要你的生命來充實我。”

    她嫣然一笑,輕輕接道:“還有,我一心想為你生個孩子。”

    沈浪失聲道:“你……你説什麼?”

    白飛飛笑道:“生兒育女,這不是很普通的事麼?你為什麼要吃驚?”

    沈浪道:“但我們……我們……”

    白飛飛道:“不錯,我們不能結合,因為你已快要死了。但是……生孩子卻是另外一回事,你説是不是?”

    沈浪苦笑道:“我無法瞭解你的思想。”

    白飛飛闔起眼簾,悠悠道:“我一心想瞧瞧,我們生下來的孩子,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我真是想得要發瘋,想得要死……”

    她吃吃的笑了起來道:“天下最正直、最俠義、智慧最高的男人,和一個天下最邪惡、最毒辣、智慧也最高的女人,他們生下來的孩子,又會是怎麼樣一個人?”

    她笑得更開心,手支着腮,接着道:“連我都不敢想象,這孩子會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他無疑會比天下任何人都聰明,但他是正直的呢?還是邪惡的呢?他心中是充滿了自父親處遺傳來的仁愛?還是充滿了自母親處得來的仇恨?”

    沈浪整個人都已愕然,訥訥道:“這……這……”

    這句話卻叫他該如何回答。

    白飛飛輕笑道:“我想無論這孩子會是個怎麼樣的人,他必定都是個十分傑出的人。他若是女的,必定能令天下的男人都為她神魂顛倒,拜倒在她的足下;他若是男的,那麼這世界就必將因他而改變。你説是麼?”

    沈浪嘆了口氣,這件事,實在令他不敢想象。

    白飛飛道:“有了這樣的孩子,你開不開心?”

    沈浪嘆道:“你叫我該説什麼?”

    白飛飛柔聲道:“你知道你將會有一個這樣的孩子,你死也該瞑目了。而我.呢……我有了他,你死了後也就不會寂寞……”

    她又闔起眼簾,悠悠接道:“我想起你的時候,只要瞧見他,也會覺得十分安慰了。”

    沈浪苦笑道:“聽你這話,好像要我死的人並不是你……一個人既要懷念我、想我,卻又要殺死我,這道理我實在想不通。”

    白飛飛嬌笑道:“將來懷念你,和現在殺死你,這完全是兩回事。”

    沈浪嘆道:“世上除了你之外,只怕誰也不會認為這是兩回事的。”

    白飛飛笑道:“你不是早已説過,我和別人不同麼?”

    沈浪道:“不錯,我的確早已説過,你的確和別人不同。”

    白飛飛柔聲道:“你也和別人不同。你是我這一生中最最不能忘懷的男人。過兩天,你參加我婚禮的時候,我説不定也會望你笑一笑。”

    她常在説前兩句話時,總是温柔得令人心神皆醉,但等她後面一句話出來,卻又總是令人哭不出,更笑不得。

    沈浪失聲道:“婚禮?……你還是要和快活王結婚?”

    白飛飛.道:“當然。”

    沈浪大聲道:“當然?……天下最荒謬、最不合情理的事,你卻認為理所當然?”

    白飛飛道:“你認為不對?”

    沈浪道:“你……你將你的身子給了我,又要為我生個孩子,但你……你……你卻要嫁給別人,這難道還沒有什麼不對?”

    白飛飛嬌笑道:“生孩子和嫁人,更是兩回事了。”

    沈浪道:“但你莫忘了,你是他的女兒。”

    白飛飛一字字道:“我若不是他的女兒,我又怎會嫁給他……”

    沈浪道:“這……這……這算是什麼理由!我簡直不懂你心裏究竟在想着什麼!我見過的瘋子也有不少,但卻沒有一個比你更瘋狂,更不可理喻的。”

    白飛飛吃吃笑道:“沈浪終於生氣了!泰山崩於前而神色不變的沈浪,終於為我發了脾氣,我實在應該覺得光榮得很。”

    她輕撫着沈浪的胸膛,柔聲道:“但你也莫要生氣。無論如何,我總是愛你的。天下我只愛你一個人,我愛你愛得發狂……”

    她痴痴地瞧着沈浪,温柔地敍説着……也就在同時,她輕撫着沈浪的手,已點了沈浪七處穴道。

    沈浪又完全不能動了。

    白飛飛附在他耳旁,低語道:“你還有什麼話要對我説?”

    沈浪長嘆道:“我還有什麼話説?……一個女孩子能一面躺在我懷裏,説她愛我,一面卻又下手點我的穴道……”

    他瞧着白飛飛,苦笑道:“我遇見了這樣的女孩子,我還有什麼話好説的。”

    白飛飛嬌笑道:“但這樣的女孩子,也不是人人都能遇得到的,你説是麼……你本該覺得幸運才是,是麼……”

    她嬌笑着下了牀,就站在牀頭,緩緩穿起了衣裳。她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沈浪,輕輕道:“你好生睡一覺吧,我要走了。”

    沈浪苦笑道:“謝謝你的關心,我會睡的。”

    白飛飛笑道:“到了現在這種時候,還能像你這樣説話的男人,天下除了你外,只怕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了,也難怪我比誰都愛你。”

    她突然俯下身,親了親沈浪的面頰,柔聲道:“我真的愛你。將來我殺死你的時候,會非常非常温柔的。”

    朱七七、王憐花、熊貓兒,他們的處境卻沒有沈浪那麼浪漫、那麼舒服了──自然,也沒有沈浪那麼痛苦。

    他們三個人被囚禁在一間石室裏。

    頭一天,他們不想説話。

    第二天,他們想説,卻不知該説什麼。

    然後,白飛飛來了。

    她看來容光煥發,似乎比往昔更美麗。

    朱七七立刻閉起了眼睛,不去瞧她。

    白飛飛卻偏偏要走到她面前,嬌笑道:“朱姑娘,朱小姐,你好麼?”

    朱七七大聲道:“白宮主,白王妃,我不好,一點也不好。”

    白飛飛道:“你為什麼不開心?”

    朱七七冷笑道:“你難道就開心麼?”

    白飛飛笑道:“我自然開心得很。我平生都沒有這麼樣開心過,只因我現在已有了樣東西,你卻沒有。”

    朱七七道:“你那狠毒的心腸,我的確沒有。”

    白飛飛也不理她,悠悠接道:“這樣東西,你雖然想得要死,但卻是一輩子也休想得到了。”

    朱七七大聲道:“你無論有什麼,我都不稀罕。”

    白飛飛笑道:“你若知道了那是什麼,只怕羨慕得眼淚都要流下來。”

    朱七七終於忍不住道:“是什麼?你説是什麼?”

    白飛飛咯咯笑道:“現在我還不能告訴你。”

    朱七七真恨不得跳起來咬她一口,瞪着她瞧了半晌,突又大聲道:“沈浪呢?”

    白飛飛笑道:“他很好……我現在正是要來告訴你,他也開心得很。”

    朱七七嘶聲道:“為什麼?……為什麼?”

    白飛飛眼波流轉,道:“只因我有的這件東西,正是和他共有的。”

    朱七七瞧着她發亮的眼睛,瞧着她那蒼白中已透出嫣紅的面頰,身子突然顫抖了起來,道:“你和他……有……有了什麼?”

    白飛飛嬌笑道:“好妹子,你仔細去想想吧,但願你莫要想出來,否則……”她擰了擰朱七七的臉,嬌笑着走了出去。

    朱七七呆在那兒,良久良久,突然痛哭起來。

    熊貓兒道:“七七,莫哭,你若哭,她就更得意了。”

    朱七七道:“但她……她和沈浪,莫非……莫非……”

    熊貓兒道:“她和沈浪會怎樣,你難道還不相信沈浪?”

    朱七七痛哭道:“但她……這惡毒的女人,什麼事都能做得出。”

    熊貓兒柔聲道:“傻孩子,她這樣説,只不過是故意要來氣你的,你怎可真的相信……”

    王憐花冷冷道:“但説不定也是真的。”

    朱七七嘶聲道:“不是真的……不會是真的!”

    王憐花道:“你若認為不會是真的,為何要哭?”

    熊貓兒大喝道:“王憐花,你為何要這樣説?你為何要令她傷心?”

    王憐花悠悠道:“我只不過是在説真話而已。”

    熊貓兒怒道:“你們姐弟兩人都是一樣,時時刻刻,都希望別人傷心痛苦……你們只有瞧見別人痛苦,自己才會覺得快活。”

    王憐花道:“不錯,我和她的確有許多相同之處,只除了一點。”

    熊貓兒道:“哪一點?”

    王憐花冷冷道:“她愛沈浪,而我卻不。”

    熊貓兒瞧了瞧仍在流淚的朱七七一眼,大聲道:“放屁!她若愛沈浪,又為何要殺他?”

    王憐花道:“只因她不得不殺。”

    熊貓兒道:“為什麼?”

    王憐花道:“這有兩點原因:第一、是為了快活王,她想復仇,就只有嫁給快活王,她嫁給快活王就不能嫁給沈浪……”

    他一笑接道:“我和她這樣的人,若是得不到那件東西,就只有毀了它……她不能嫁給沈浪,就只有殺了他。”

    熊貓兒冷笑道:“這簡直不是人的脾氣。”

    王憐花道:“何況,就算她不嫁給快活王也復了仇,她還是得不到沈浪,只因她知道沈浪想娶的是朱七七,不是她。”

    朱七七嘶聲道:“那麼她為何不殺我……只要沈浪能活着,我死了也沒關係。”

    王憐花冷笑道:“好偉大的愛情,當真令人可欽可羨!但偉大的朱姑娘,她就算先殺了你,也還是要殺沈浪。”

    朱—七七道:“為什麼?”

    王憐花道:“她殺了你後,就算能嫁給沈浪,但沈浪必定會更想你……沈浪越想你,自然也就會越恨她。”

    熊貓兒道:“這倒不錯。”

    王憐花接道:“她就算得到了沈浪的人,還是得不到沈浪的心。她若得不到沈浪的心,最好只有殺死他。”

    他嘆了口氣,接道:“所以,説來説去,她都是非殺死沉浪不可。這是老天安排得太不湊巧了,她根本別無選擇。”

    朱七七流淚道:“老天為什麼要這樣安排?……為什麼?”

    熊貓兒怒道:“莫要聽他胡説八道!白飛飛的心事,他知道個屁。”

    王憐花悠悠笑道:“白飛飛的心事,我怎會不知道?我們身子裏流的是同樣的血,她的心事我自然知道得比誰都清楚。”

    熊貓兒咬牙道:“我真不懂,老天為何要你們這兩個人生出來。”

    王憐花狂笑道:“只因老天也想瞧瞧人間的這場好戲。”

    這實在是場好戲。

    只是,誰也不知道這是悲劇,還是喜劇。

    人間的悲劇總是比喜劇多些……實在太多了些。

    各式各樣的織錦緞衫,都是嶄新的,都有着鮮豔的色彩,現在,就都堆在這古老的石室裏,堆在朱七七面前。

    兩個健壯的僕婦,將衣服一件件抖起,拿給他們看,這其中只有熊貓兒,簡直連看都不想看一眼。

    方心騎負手站在旁邊,笑道:“這些衣衫。懼都是在蘇州‘瑞福祥’定購的,但請三位各選一件,在下自當令人為三位換上。”

    王憐花笑道:“快活王為何如此客氣?難道他要咱們換上新衣後,再殺咱們的頭麼?”

    方心騎笑道:“原來三位還不知道……”

    王憐花道:“不知道什麼?”

    方心騎道:“明日便是王爺與白飛飛白姑娘的婚期,王爺請三位易了新裝,也好去參加他老人家的婚禮。”

    朱七七失聲道:“他們真的要成親了?”

    方心騎笑道:“如此大事,焉能説笑。”

    朱七七長長嘆了口氣,也不知是悲是喜,喃喃道:“明天……他們好快……”

    熊貓兒苦笑道:“這倒當真是説打架就繞辮子。”

    王憐花笑道:“如此説來,我就選那件粉紅的吧,也好給快活王添些喜氣。”

    方心騎道:“多謝吉言……這位熊公子呢?”

    熊貓兒大聲道:“我既非公子,一輩子也沒穿過這種鳥衣服。我寧可光着屁股走出去,也不要穿這鳥衣服。”

    方心騎微笑道:“王爺既已有令,熊公子縱想不換,只怕也是不行的……熊公子既然不願選擇,就拿這件大紅的給您換上吧。”

    熊貓兒怪叫道:“大紅的?……你這不是要我的命!”

    王憐花笑道:“你殺頭都不怕,還怕穿件紅衣裳麼?何況,這大紅的顏色正象徵着熱情、豪爽,你本該歡喜才是。”

    熊貓兒瞪了他一眼,道:“哼!”咬住牙,不再説話。

    方心騎道:“那麼,朱姑娘呢?”

    朱七七眼波流轉,悠悠道:“沈浪選的是什麼顏色?”

    方心騎笑道:“在下不知道。”

    朱七七道:“你怎會不知道?”

    方心騎道:“沈公子的事,一向由白姑娘親自料理。”

    朱七七咬了嘴唇,緩緩地道:“明天,過了明天,她還能為他料理麼?……過了明天,她又將如何?”

    王憐花嘆道:“過了明天,你我又將如何?”

    熊貓兒想到白飛飛與快活王的關係,想到他們成親後種種悲慘可怕的結果,再想到自己的處境……

    他也不禁為之心寒膽戰,長嘆道:“明天,明天會是個怎麼樣的日子,我真想象不出。”

    白飛飛斜倚在牀頭,瞧着沈浪,悠悠道:“明天我就要成親了。”

    沈浪茫然道;“是!”

    白飛飛道:“你心裏有什麼感覺?”

    沈浪道:“沒有。”

    白飛飛咬着嘴唇一笑道:“你沒有感覺?你可知道,明天之後,你將如何?”

    沈浪道:“這些事,我要留到明天以後再去想。”

    白飛飛突然大笑起來,道:“你可知道明天將是個多麼偉大、多麼令人興奮的日子,在如此偉大的日子前夕,你竟然毫無感覺?”

    沈浪道:“我毫無感覺。”

    白飛飛大聲道:“你已麻木了麼?”

    沈浪微笑道:“麻木的人,就沒有痛苦;麻木的人,是有福的。”

    白飛飛瞧着他那該死的笑容,大聲道:“你心裏是否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沈浪道:“麻木了的人,哪裏還有什麼主意?”

    白飛飛道:“你莫要騙我,我知道你這種人是絕不會甘心等死的,在你還沒有嚥下最後一口氣前,你絕不會放棄希望。”

    沈浪道:“也許……”

    白飛飛一字字道:“但你無論在打什麼主意,都是沒有用的。”

    沈浪道:“哦,是麼?”

    白飛飛突又瘋狂般大笑起來,道:“明天,千百年來最偉大也最奇怪,最歡樂也最悲慘的婚禮就要舉行了。明天所要發生的事,必將在武林中傳誦千古。明天,也必將是千百年來,江湖中最刺激、最緊張、最令人興奮的一天。”

    她激動地抓住沈浪的手,大聲接道:“這一切,都是我精密計劃過的,正都在按照計劃進行,我決不許任何人破壞它,世上也絕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破壞它。”

    這“偉大”的日子終於來臨了!

    一切事,果然都按照嚴密的計劃在進行着,絕沒有絲毫紊亂,絲毫漏洞,所有悲慘可怕的結果,已能預見。

    熊貓兒穿着件大紅的衣衫,梳洗得乾乾淨淨,容光煥發,但他臉上卻是

    滿面怒容,眼珠子都似要凸出來。

    王憐花含笑望着他,悠悠笑道:“貓兒,我想不到你也會這麼漂亮。我從未瞧見你如此漂亮過。你今天看起來,活脱脱就像是個新郎官。”

    熊貓兒咬牙道:“你看起來活脱脱就像我孫子。”

    他實在氣極了,最可笑的罵人話居然也説出口來,説完了,自己也不覺有些好笑,但此時此刻,又怎能笑得出。

    他們此刻就像是個傀儡似的坐在椅子上,只聽外面一陣爆竹之聲響起,接着,幾條大漢就將他們抬了出去。

    寬大的殿堂,處處張燈結綵,這古老的殿堂蒙上了一層鮮豔的色彩後,看來就更是輝煌。

    但人們走進來,仍不禁會感覺到一種陰森恐怖之意。

    華麗的裝飾,究竟還是不能盡掩去自遠古時便留在這裏的陰森痕跡,詭秘的圖案,偶爾會從鮮豔的色彩中探出臉來,像是在冷笑窺人。寬大的殿堂裏,似是到處都隱藏着不祥的預兆。

    這裏,本就是個不祥的地方。

    輝煌一時的樓蘭王朝,便覆沒在這裏。

    玉石階前,已鋪起了紅氈,盡頭設着一座玉案。兩把錦椅,這想必就是快活王和他的王妃的位子。

    下面,左右兩旁,各各也有一張長案,案上有四副杯筷,自然都是金盆玉盞,極致華貴。

    殿堂中,人們來往,身上都穿着吉服,面上都帶着笑容,但在笑容後,卻也似帶着種不祥的朋影。

    他們似乎也預感到將有什麼不幸的事要發生。

    但究竟有什麼事要發生?

    到此刻為止,誰也不知道。

    朱七七被抬進來時,沈浪已坐在左面的長案後。

    她雖然已見過沈浪無數次了,但此刻一見着他,還是幾乎連呼吸都完全停止,臉也像火般燒起來。

    沈浪正是含笑瞧着她。

    謝天謝地,朱七七總算被放在沈浪身旁。

    沈浪柔聲道:“這些天,你日子過得好麼?”

    朱七七咬住嘴唇,不説話……唉,少女的心。

    沈浪道:“你為什麼不理我?”

    朱七七眼圈兒紅紅的,像是要流眼淚。

    沈浪道:“你……你為什麼傷心?”

    朱七七咬牙道:“我當然沒有你那麼開心。”

    沈浪愕然道:“我開心?”

    朱七七道:“有別人替你換衣服,有別人服侍你,你還不開心麼?”

    説着説着,淚珠已掛在長長的睫毛上。

    沈浪一笑,道:“你又犯小心眼兒了。”

    朱七七道:“我問你……別人説你和她已共同有了樣東西,那是什麼?”

    沈浪笑道:“你為什麼總是相信別人的話?”

    朱七七無法正面瞧他,只有斜眼瞪着他,他嘴角居然還是帶着那急死人、煩死人的微笑。

    朱七七恨恨道:“你不開心,怎麼能笑得出?”

    沈浪輕輕道:“我的確有些開心,但卻決不是為了你所説的事。”

    朱七七道:“那是為了什麼?”

    沈浪聲音更低,道:“你現在莫要問,不久你就會知道的。”

    他目中又閃動起那機智的、令人不可捉摸的光芒,朱七七瞧着他,終於幽幽嘆息了一聲,不再問了。

    這時,殿堂下兩列長案後,已坐滿了錦衣大漢,他們看來都是快活王的屬下,坐在錦墩上,都顯得有些拘謹。

    殿堂兩旁的廊柱後,隔着紗帳,紗帳中人影幢幢,都是身材苗條的少女,自然就是這婚禮的樂手。

    但這時,樂聲還未開始,殿堂中靜得可以彼此聽見對方的呼吸聲。這裏自然不熱,非但不見燠熱,反而十分陰涼。

    這時,錦衣王冠的方心騎已自殿外大步走了進來,他腰下佩劍已解去,目光一轉,筆直走向沈浪。

    他神情看來頗為愉快,步履也十分輕鬆。

    沈浪笑道:“今日想必忙壞你了。”

    方心騎躬身笑道:“有事可忙,弟子反覺高興。”

    沈浪道:“外面情況如何?”

    方心騎笑道:“碧空如洗,萬里無雲,天氣好得令人全然不會想起爭殺之事。”

    沈浪微笑道:“真的不會有爭殺之事麼?”

    方心騎笑道:“周圍數百里外,俱都平靜得很,絕無絲毫警兆,沈公子大可放心在這裏吃酒,絕不會有人來打擾清興。”

    沈浪大笑道:“看來我今日大可一醉了。”

    方心騎道:“沈公子與朱姑娘、王公子、熊公子,正是今日王爺婚禮僅有的嘉賓,四位若不盡歡,那就有些遺憾了。”

    朱七七忍不住道:“只有我們四個客人麼?”

    方心騎笑道:“武林中除了四位外,還有誰配做王爺的嘉賓?”

    朱七七冷笑道:“如此説來,咱們倒該覺得榮幸得很了。”

    突然,一個急風騎士匆匆走來,道:“大哥請快準備,婚禮已將開始了。”

    樂聲奏起,節奏清悦而緩慢。

    十六對童男童女,有的手捧花籃,有的手捧吉器,自紅氈盡頭處,踏着樂聲的節奏走了過來。

    這時,卻有四個吉服少女悄悄走到沈浪等四人身後,手持銀壺,俯身為他們各自倒了杯酒。

    沈浪微笑道:“多謝。”

    那少女卻在他耳邊輕輕道:“娘娘有令,公子若是説出了半句煞風景的話,賤婢左手的尖刀,便要自公子背後的‘神樞’穴刺進去了。”

    沈浪斜眼一瞧,朱七七等人面上也微微變了顏色,顯然他們每個人都聽到這同樣的一句話了。

    冰涼的刀鋒,已穿過椅背的雕花,抵在沈浪背脊上。

    沈浪笑道:“你家姑娘也未免太小心了,在下等像是煞風景的人麼?”

    那少女緩緩道:“公子若是不説,那自然再好也沒有。”

    緩緩站直身子,但刀鋒卻仍然停留在那裏。

    白飛飛所怕的,自然是怕沈浪説出她和快活王的關係。她行事計劃,當真是每一個細節都不會遺漏的。

    沈浪面上雖仍帶着笑容,心裏卻不禁嘆息。

    這時,童男童女都已走過。

    接着,是十六對身穿五色紗衣的絕色少女。

    樂聲的節奏更緩。

    殿堂之中,除了沈浪等四人外,別的人都已肅然立起。

    於是,身穿紫緞長袍,頭戴王者高冠的快活王,便在方心騎與另三個英俊少年的圍擁下,走上紅氈。

    他頷下的長髯修整得就好像緞子似的,在燈下閃閃發光。他眉心那道疤痕,似乎也在發光。他大步而行,全未依照那樂聲的節奏,目光顧盼之間,仍不脱一代武林雄主的桀傲之氣。

    熊貓兒輕笑道:“快活王做了新郎官,還是像要找人打架似的……”

    他語聲説得本極輕,但才説了一句,快活王兩道發亮的目光,已厲電般向他掃視了過來。

    若是換了別人,早已駭得不敢出聲。但熊貓兒卻故作不見,反而大笑道:“快活王,恭喜你呀!但今天是你大喜之日,你又何妨做得和氣些,也免得駭壞了新娘子。”

    他這樣一叫一笑,滿堂中人不禁都為之失色。

    快活王眉心微皺,但瞬即也大笑道:“你放心,本王那新娘子,是誰也駭不着她的。”

    王憐花嘆了口氣,道:“這倒是實話。”

    大笑聲中,快活王已步上石階,在椅上坐了下來。

    樂聲繼續着,大家都瞧着門口,等着新娘子出現,但直過了盞茶功夫,還是沒有瞧見新娘子的人影。

    滿堂中人面上都不禁現出了詫異之色。

    朱七七故意大聲道:“這是怎麼回事,新娘子呢?”

    熊貓兒大笑道:“莫非臨陣脱逃了麼?”

    他們雖然明知白飛飛絕不會不來的,如此説來,只不過是故意氣氣快活王,他們此刻自然再也不怕快活王。

    一個反正已要死的人,還怕誰。

    快活王面色也沉了下來,沉聲道:“她到哪裏去了?”

    方心騎湊首過來,沉聲道:“半個時辰之前,弟子還曾見到娘娘在百花宮中上妝。”

    快活王道:“還有些什麼人在那裏?”

    方心騎道:“除了那兩位老經驗的喜娘,和關外最出名的,兼賣花粉的梳頭老師傅外,就是娘娘隨身的丫鬟。”

    快活王皺眉道:“那梳頭師傅……”

    方心騎笑道:“那張老頭在關外一帶做了五十年的生意,所有大户人家閨女出嫁,都是他承包的花粉,算得上是個老實人。”

    快活王道:“你可曾仔細調查過他?”

    方心騎道:“弟子非但仔細調查過他,也還仔細檢查過他,斷定他絕非別人易容改扮,也絕未夾帶東西,才放他進來的。”

    快活王微露笑容,道:“這兩天本王心中不免對今日之婚禮有所牽掛,是以別的事便都疏忽了,你卻要分外出力才是。”

    方心騎恭聲道:“王爺抬愛,弟子敢不全力以赴。”

    快活王頷首道:“好……很好……”

    他笑容初露,忽又斂去,皺眉道:“但她此刻怎的還不來呢?”

    方心騎道:“弟子方才已派人催駕了。”

    快活王道:“你再去瞧瞧,那邊是否有什麼……”

    話猶未了,展顏笑道:“來了!”

    他們説話的聲音極輕,別人也聽不出他們説的究竟是什麼,只見到快活王展顏一笑,大家就一齊扭頭望向門外。

    今日的新娘子,未來的快活王妃……

    白飛飛果然已在門口出現了──

    和悦的樂聲中,她蓮步姍姍,走了進來。

    她穿着十色繽紛的紗衣,輝煌的綵帶,遠遠拖在地上,拖過紅氈,看來就像散花的天女。

    她頭戴着鳳冠,垂着纖巧的珠簾。白銀霧般的珠光間望過去,她嬌笑的面靨更勝過仙子。

    她雖然只是一步步走着,走過的雖然只不過是條紅氈,但她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彩雲上,儀態萬方,令人不可逼視。

    殿堂中坐的都是男人,每一個男人都不禁在暗中發出了讚歎之聲:“誰娶着這樣的女子,當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只有沈浪等人知道,誰若能娶着她,那人必是倒楣了,尤其是此刻將做新郎的快活王……

    他本來也許是快活的,但眼看就將變成世上最不幸、最悲慘的人。這一輩子也休想再有快活的一日。

    殿堂中每個人都在羨慕着這婚禮的豪華莊嚴,只有沈浪等人知道這不過是一場最悽慘的悲劇序幕而已。

    白飛飛姍姍地走上了石階。

    快活王捋須而笑,手上三枚戒指,竟亮得像明星。

    熊貓兒突然大笑道:“新娘子來了,新郎官也不站起相迎麼?”

    快活王大笑道:“正該如此。”

    喜娘將白飛飛扶了上去。

    快活王果然站起相迎,揮手笑道:“大家喝酒吧!只管盡興。”

    熊貓兒道:“這樣就算禮成了麼?”

    快活王仰首大笑道:“本王難道也要像那些凡夫俗子,行那些繁文縟禮?”

    他目光四掃一眼,接道:“本王今日這婚禮,只求隆重,不求虛文。這只是要告訴你們,本王今日已娶得了一位絕世無雙的妻子。”

    白飛飛居然好似害起羞來,垂首萬福,耳語般道:“多謝王爺。”

    於是快活王哈哈大笑,殿堂中歡聲雷動。

    快活王目光閃動,大笑道:“這四位嘉賓,也不可無酒。”

    熊貓兒大聲道:“你若要這些臭丫頭餵我喝酒,我不吐在地上才怪。”

    快活王微一沉吟,道:“心騎,去解開他們左肩後‘肩井’穴……今日慶典非常,誰也不可無酒。”

    這“肩井”穴位於手陽明經之頂梢,此穴被制,整條手臂都無法動彈。但別的穴道若被點,解開此穴後,別的部位仍是無法動彈,真氣也是無法流轉,要想以這隻手解開別的穴道,亦是絕無可能。熊貓兒等人這隻手雖能動了,但除了夾菜喝酒外,還是別無他用。

    於是他們就夾菜喝酒。

    酒過三巡,快活王目光四顧,又不禁捋須大笑。

    這正是他一生事業的巔峯。雖然,他的理想還未能完全實現,但有此佳境,躍馬中原已指日可待。

    他焉能不笑?

    他的笑聲焉能不得意?

    酒,驚人地消耗着,歡樂的笑聲更響。

    快活王目光睥睨,笑道:“沈浪,你瞧千百年來武林中人有誰能達到本王今日之地位?普天下又有誰能比本王更快活?”

    沈浪微微一笑,道:“巔峯之後,佳境必下;極樂之歡,必不長久……”

    快活王面色一沉,怒道:“沈浪,你莫忘了你此刻乃是本王階下之囚。”

    沈浪神色不動,微笑着緩緩接道:“活命之藥,必定苦口;忠言逆耳,你不聽又何妨?”

    快活王目光刀鋒般凝注着他。

    殿堂中的笑聲突然沉寂下來,朱七七、熊貓兒業已沁出了冷汗,誰知快活王又縱聲狂笑道:“你嫉妒……沈浪,你在嫉妒,是麼?你嫉妒本王的成就,又嫉妒本王能娶得個如意的妻子,所以你才會説這樣的話。”

    王憐花悠悠道:“你不生氣?”

    快活王大笑道:“能被沈浪這樣的人嫉妒,正是應當得意的事,本王又怎會生氣?”

    他大笑着長身而起,高舉雙手,道:“你們説該不該為本王這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成就痛飲三杯。”

    四下鬨然歡呼道:“該……”

    於是羣豪俱都站起,歡呼痛飲。

    王憐花冷冷道:“他們眼見已將進洞房了,咱們眼見已要被殺頭,沈浪,你還是沒法子麼?”

    沈浪苦笑道:“時機還未到來,我又有什麼法子可想?”

    王憐花冷笑道:“時機要等到什麼時候才來?難道要等到咱們人頭已落地的時候?”

    沈浪道:“縱是如此,也是無可奈何。”

    熊貓兒大笑道:“死就死吧,又有什麼了不起!且待我先痛飲個三百杯再説。”

    朱七七幽然道:“我但願現在就死,現在……沈浪總算還是在我身邊。”

    熊貓兒舉杯笑道:“沈浪,我且敬你三杯……今生我能與你結交為友,總算此生不虛。”笑聲雖然豪邁如昔,卻難掩一種黯然悲愴之意。

    他悲愴的並非自己,而是沈浪。

    英雄們並不畏懼死亡,卻難免傷心離別。

    離別……這難道真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聚了麼?

    滿堂歡笑,唯獨他們憔悴。

    快活王目光斜睨着白飛飛。白飛飛的笑容在珠光裏,珠光又怎及她笑容柔潤?明珠又怎及她美?

    那一陣陣淡淡的香氣,彷彿是自迷夢中飄來的。

    快活王突然放下酒杯,捋須笑道:“你們留在這裏喝吧,醉死也無妨,本王……哈哈,本王卻要逃席了。”他雖在和別人説話,眼睛還是瞧着白飛飛。

    王憐花咯咯笑道:“不錯,春宵一刻值千金,你的確該入洞房了。”

    快活王哈哈大笑,道:“王憐花到底不愧為風流種子。”

    笑聲中,門外突有一人快步奔來。

    他穿的雖也色彩鮮明,但卻是急服勁裝。他面上絲毫沒有酒意,但背後卻斜插着柄綠鞘長劍。

    沈浪目光閃動,道:“這人只怕本是在宮外巡邏的。”

    王憐花道:“不錯。”

    熊貓兒動容道:“瞧他的神色,莫非已有變?”

    王憐花喃喃笑道:“但願如此……但願如此……”

    只見方心騎快步迎了上去,兩人附耳説了幾句話,方心騎面上竟也已微微變了顏色。

    快活王目光閃動,已坐了下來,又端起了酒杯。殿堂中人的眼睛,已全都盯在方心騎身上。

    方心騎轉身奔回快活王身側,低聲道:“外面有人,説是要為王爺賀喜。”

    快活王皺眉道:“賀喜?……本王今日婚典,你們已傳出去了麼?”

    方心騎道:“喜訊絕未走漏出去。”

    快活王一拍桌子,怒道:“既然絕未走漏,別人又怎會知道?”

    方心騎垂首道:“弟子願領防護不嚴之罪。”

    快活王面色稍和,緩緩道:“人多口雜,這也不能怪你……只是,這些人既肯穿過重重險阻,冒險來到城外,想必來意不善。”

    方心騎賠笑道:“王爺今日之聲威,別人縱然冒險,但能來為王爺賀喜,也是值得的。”

    快活王展顏大笑,道:“這話也不差……”

    笑容乍露,面色又沉下,沉聲道:“他們一共來了多少人?”

    方心騎道:“一行共有九人,還抬着兩口箱子,是要送給王爺的賀禮。”

    快活王道:“這些人看來是何模樣?”

    方心騎道:“據十四弟方才稟報,這九人為首的乃是哈密的瓜果鉅子,‘藍田盜玉’卜公直。此人不但有瓜田千頃,家資鉅萬,輕功也算得是一流高手。”

    快活王沉吟道:“卜公直……本王倒也聽過這名字。只是……他與本王素無交往,又怎會巴巴地趕來送禮?”

    方心騎笑道:“也許他只不過是想以此作為進身之階,來投靠王爺門下。

    此刻天下武林中人,又有誰不想投靠王爺門下?”

    快活王捋須大笑道:“好,既是如此,就叫他們進來吧。反正他們只有九個人,除非是不想活了,否則諒他們也不敢玩什麼花樣。”

    朱七七悄聲道:“沈浪,你瞧這卜公直是真的為了送禮來的麼?”

    沈浪微笑道:“只怕未必。”

    王憐花冷冷道:“就憑卜公直這些人,豈非真的送禮來的麼。”

    熊貓兒道:“這‘藍田盜玉’卜公直,我昔日也曾聽到過他,在江湖中也可算是頗有名氣,但若與快活王相比,那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沈浪面帶微笑,緩緩道:“這其中必定還有着一些你我想不通的古怪,絕不會如此單純的。尤其令我奇怪的,是那兩隻箱子……”

    王憐花冷笑道:“箱子裏難道還會裝着吃人的妖怪不成?否則又能拿快活王怎樣。”

    沈浪笑道:“那也説不定。”

    這時,那兩口箱子已先被抬了進來。

    那是兩口極為珍貴的上好樟木箱子,八隻角上,都包着黃金,鎖環自然也是黃金打造的。

    抬箱子的八個人,衣着雖然華麗,相貌卻極平凡。這種人走在路上,也沒有人會多瞧他一眼。

    但卜公直的相貌卻極不平凡。

    他發亮的眼睛是凹下去的,顴骨卻高高聳起;他的頭髮黑中帶黃,而且有些捲曲,眼睛卻有些發綠。

    他衣着極是華麗,但短袍束髮,耳懸金環,看來卻又顯得甚為詭秘,但他面上的笑容,卻是和善的。

    熊貓兒悄聲道:“江湖傳言,都説這卜公直的母親乃是絕色的胡姬,而且身懷一種傳自波斯的神秘武功。不知這卜公直,是否也學得了他母親的本事。”

    王憐花忍不住問道:“什麼神秘的武功?”

    熊貓兒道:“江湖中人言人殊,誰也説不清楚,但聽來那像是一種巫術……”

    他微微一笑,緩緩接着道:“這巫術最大的用處就是逃走。”

    王憐花皺眉道:“逃走?”

    熊貓兒微笑道:“學會這種巫術的人,只要是逃走,誰也攔不住他,誰也追不着他。江湖傳言卜公直輕功無雙,只怕也與這種巫術有關。”

    王憐花嘴角也不禁泛起一絲微笑,喃喃道:“逃走,這倒有趣得很……”

    箱子已抬到快活王面前的石階下。

    廳堂中,人人目光俱都被卜公直奇特的相貌所吸引,誰也沒有去留意那八個抬箱子的大漢。

    快活王的眼睛,也在瞪着卜公直。

    但,在逼人目光注視下,卜公直還是走得安安詳詳,四平八穩,甚至連耳垂的金環都未搖盪一下。

    樂聲仍在繼續着。

    廳旁一個高亢嘹亮的聲音喝道:“南疆卜公直進見。”

    卜公直腳步加快,前行幾步,躬身道:“南疆後輩卜公直拜見王爺,恭賀王爺大婚之喜。”

    快活王在座上微微欠身,笑道:“閣下遠道而來,小王如何敢當。”

    卜公直道:“晚輩久慕王爺威名,只恨無緣拜見,今日冒昧而來,王爺如不見罪,已是晚輩之大幸。”

    快活王哈哈笑道:“卜官人説得太客氣了,快請一旁寬坐。”

    他一句話尚未説完,左右早巳在階前安排好錦墩低幾,卜公直眼觀鼻,鼻觀心,垂首走到座前,卻不坐下,躬身笑道:“多謝王爺賜座,但晚輩卻要等到王爺將晚輩帶來的區區微禮笑納之後,才敢坐下。”

    快活王捋須笑道:“勞動大駕,已不敢當,怎敢再受閣下的厚禮?”

    卜公直笑道:“王爺富甲四海,世上再無能人王爺法眼之物,晚輩自也不敢將俗物送來。幸好機緣湊巧,使晚輩能略表心意,王爺如不肯笑納,未免令晚輩太失望了。”

    快活王大笑道:“既然如此,小王只有生受了。”

    笑聲突頓,目光灼灼的盯着那箱子,沉聲接道:“卜官人既這麼説,箱中之物,想必能令本王大開眼界,本王實已有些等不及想瞧上一瞧。”

    卜公直躬身笑道:“此物的確有些特別,晚輩的確是花了一番心機才到手的,如能博王爺一笑,也就不負晚輩的一番苦心了。”

    他微一拍手,那八條大漢便已將箱子抬到石階前。

    這時殿堂中數百雙眼睛,無一不是盯着這箱子,都一心想瞧瞧箱子裏裝的究竟是什麼奇怪的東西。

    只有新娘子白飛飛,她那雙隱藏在珠簾後的朦朧的眼波,卻未去瞧這箱子,反而在瞧着快活王。

    她看來似乎對這箱子裝的東西全不感興趣,又似乎是早已知道這箱子裏裝的是什麼。

    箱子雖有鎖,卻未鎖上。

    卜公直碧眼中閃動着詭秘的光芒,緩緩打開了箱子,笑道:“晚輩謹呈上活禮一份,請王爺過目。”

    話聲未了,殿堂中已發出一片驚呼。

    這箱子裏裝着的竟是個活人。

    一個幾乎是完全赤裸着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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