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對馬以勁急的速度,衝到馬車的剎那間,蹄聲如雷,聲勢駭人。
馬上的騎士大概騎術高明,兩匹馬夾着馬車,以僅錯一發的驚險神技,挨着馬車一驚而過。
駕車的馬,既沒有見場面,也許是掠過身旁的狂風把它們嚇得心驚膽顫,突然發出急迫的長嘶,發起瘋來,駕車馬發瘋,有兩個極大可能,一是人立而起亂跳蹦,一是拼命狂奔。
這兩匹差勁馬,發起瘋來卻不差勁,兩種可能都用上了。
首先,馬突然發怒嘶,從立而起,跳了幾跳,駕車的老傢伙慌得站起來吆喝,車子幾乎翻倒了。
第二對馬又擦身而過,車子簾內傳出兩種嗓音的尖叫。
第三對又擦過了,架車的馬不再起前蹄,突然發足狂奔,剛好追着第四對馬的後面緊跟過去。
第五隊馬上人正是一對老道,眼看要發生覆車慘劇,但他們卻無動於衷,仍想繞車而過。
這一來可好,駕車馬被勒得只有亂跳亂掃的份兒,馬車也就象喝醉了酒的瘋漢,劇烈在搖擺起來。
在塵土滾滾中,驚天動地似的傳出兩匹馬兒絕死的哀鳴。
馬車向前一栽,車轅立斷,馬車伕和車中兩女人,突然向地上飛撞,那匹快馬,只留下一陣輕煙走了。
眼見三個人誰也別想活,怪事發生了,早已避至道旁的三匹千里馬背上,突然飛起三條人影來。
快!閃電堪比。
眨眼間“轟隆”一聲暴響,馬車立碎,車輪飛出兩丈外。
而在三匹千里馬駒側方草地上正躺着的馬車伕,僕婦,和王員外年方二八的美麗的二千金,他們全暈過去了。
這救人的人,正是在星子搜索文俊的姥姥和兩位姑娘。
他們怎想到文俊得到九現雲龍受傷的消息,星夜走了呢?怎等得到啊!
田野裏,百十丈外破山村許多村民,都目睹這場意外的發生,皆不由自主的驚叫出聲。
在村口等待愛女歸來的王員外一家子,幾乎急死,老奶奶們暈倒了好幾個。
村民們發生驚叫,腳沒停的齊向這兒奔走。
鳳姑娘替她們活血,一面望着遠去的快馬説道:
“武當的徒子徒孫,他們定是去找……找……他去“草營人命,這是什麼意思,要不為了救人,他們,哼!非教訓他們一頓不可。”
玉姑娘天生的本性温柔,但也生起氣來了。
“他會回來的。”姥姥堅定地表示:“他們用馬鞭傳出武當絕學一柱掌力,震腐了馭馬的骨髓,卻被我在那兩個兇徒的風府穴上,射了兩根毛髮,氣血一動,不出三里,他們就會發覺是怎麼回事,能不回來查看麼?”
“他們來了就好,哼!”鳳姑娘動了殺機。
“孩子,姥姥永遠不會違反你的意思,但請記主人的吩咐,還是從輕發落他們罷!”姥姥説道。
這時,人羣已經湧到。
一陣好亂。
就這樣,姥姥他們成了王員外的貴賓,他們也這要道附近逗留一些時日,所以對王員外把他們當作觀世間似的,供奉在“海濱書屋”裏。
在她們還未人村的時候,武當的十名門人到了。
走在最後的那兩個道人,臉色死灰,渾身大汗。
當他們還款到達破車死馬之前,正在收拾後事的村民,看見這些兇悍的人馬一到,驚惶地紛紛散開。
十二匹馬一到,有兩個道人手握兩根長約兩寸,被鮮血染紅了的馬毛,飛縱到死馬旁邊,當他還未校對馬毛以前,目光落在破車的窗簾上。
本來是殺機重重的面容,突然變成鐵灰色,佈滿驚駭恐怖的容色。
“啊!”了上聲,踉蹌後退,轉身飛身上馬。
顫聲説道:“師弟們,快!回武當去!快!”
十馬向九江絕塵而去。
急如喪家之犬。
窗簾上,被人劃了一個小圖案,刻是是三支交叉的寶劍,在外有一道芒圈圍住,十分神似內行人一着便知。
不是刻上去的,而是以一種神奇的功力,畫成的。
痕深半寸,無稜無角,卻又細又長,如髮絲。
當夜,三條黑影由“臨濱書屋”逸出,一在官道左近飄忽不定,兩個直奔星子,身法之快,幾如馭風飛行。
在南昌府,東湖南岸通湖西府衙的大街,已經三更天了。
街上人漸寂,而府衙裏西院官舍中燈光明亮。
隱約可以聽到一個洪亮的嗓音,在吩咐下人辦事。
“明亮兄,張老爹的吩咐你知道了嗎?”
“當然知道,只是……只是……”另一個唆啼地答。
“別隻是,只是,一切都不用你擔心。諾,這是圖形。瞧,雄壯英俊,宛如玉樹臨風,容易找的。”
接着又説:“我已以本儲文書傳頒各地驛站,並請沿江各府協助,隨時可以調撥人手給你幫助,獲得信息必須以八百里飛騎快速傳送,各地驛馬經常是晝夜待命,不得稍懈,你還不放心嗎?”
“宗爺,我不是不放心,而是心有所疑,不知這人提待了什麼干係,假使找到了,我們是否可以動手……”
“什麼?動手拿人?你糊塗啦!不要飯碗了是不是,任何事不許你管,只消盯他就成,每天將他的行蹤傳回,沒你的事,你要冒昧,哼!”
頓一頓,一會又説話了。
“大管家已經替你準備了一千兩銀鈔,不夠你可憑文書到各地暫調,多少不計,還有,這件事絕不可讓人知道,這是張大爹奉夫人之命交辦的,泄漏些兒口風,你別來見我,咱們走吧!”
“是的,宗爺,你老萬安!告退。”
説完出去了,死寂的街道,響起了雷鳴也似的蹄聲,八匹快馬從四處城門分道狂奔而去。
東湖南岸,府大人的官邪沉靜地睡着了,但內院和花院中一座幽靜出塵的小客,卻仍有隱隱燈光。
在雕花窗簾內透出,饅帷低垂,無盾清室中事物。
內庭花庭中,恭立着一個蒼老的老人,他就是那神秘香車的趕車老人。
在他旁邊,有兩名僕婦和一名稚音,他們正在忙着準備茶點。
深深的垂下的珠簾內,傳出一個温婉慈和的婦人語音。
緩緩地道:“大爹,老爺真的準備上京麼?”
“這個老奴不知道,僅聽夫人昨晚説及此事,但據老奴所知,似不可能,京中來了急報,新任的府大人突發中風,不能如期到任,布政使大人已經呈文至京,要留大人至明年春問方步放行。”
接道:“布政使一直替大人惋惜,不該在青春勵時退而歸田,為是朝廷的最大損失,看情形,如果布政使大人堅持已見,明春大人是否能順利還鄉,仍在未定。”
“老爺上京親叩龍庭也不成麼?”
“這是方面大員的權力,大人斷無機會上睹聖上天顏。”
“唉!”
簾內傳出一聲深深的嘆息。
“夫人但請放心,布政使與大人相交最深,明春不會再行挽留大人。他了解大人的苦衷,朝政日非,官將如奴,不測之禍萬千,其實即使大人自己,又何嘗不想丟掉烏紗帽呢?
明春大人定能夠如期卸任。”
“但願如此,大爹,茹兒的事怎麼樣了?”
“老奴傾力而為,夫人請放心。”
“大爹一切費心,茹兒是你看大的,也説是你大爹的孫女兒一般,府中人眾雜,大爹請多費心。”
“老奴當盡棉力,請夫人寬心,老爺即將回府,老奴告退。”
老人家略一躬身,轉身便走了去。
在花園小閣中,傳出的輕語又自不同。
“孩子,這張圖是真啊!三十年前,是你師公親畫的三張中的一張,由百結神乞帶入江湖,希望有那一個聰明有恆之人,按圖找到你師公的洞府,可是三十年來,三張圖都一無音信,這一張到了你的手中。”
這口音十分柔美。
“怪不得那些人拼命,但據茹兒所知,這圖如落在那兇人之手,而又找到了師公的洞府,師公也絕不會接納他們的,師父,徒兒説對了麼?”
這聲音更柔美,略帶稚氣。
“是的,也許你師公會懲罰他們,而且,要經過那些性的測驗,那些兇徒是永不會到達雷音洞府的。”
“哦!那麼……他……”
“別他了,不害羞。”
“嗯!師父……”
“瞧你,十六歲了還撤嬌,不小了啦,真的,你所説、的他,真有那麼好的心性和英俊麼?”
“不來了,師父。”
“別害羞了,你坐好聽我説,三十年前,你師公動了收徒之念,一直等了三十年,從前年起,他已經不再指望了,就算你心目中的他到了雷音洞府,師父也不會收他的。”
“師父,你……你何不請三師母收他呢?”
“你想得好!他目前享盡清福,永不會自找,從五十年前到現在,百花洞中三弟子,從不準外出五百里之遠,而更不準外人進入,她能替你造就他麼?茹兒,別瞎想了!”
“那麼,師父,你……你……”
“別找我麻煩,為了你這丫頭,每年我得離開百花洞天一次,再找個男娃兒,怎忙得過來?不成,不成。”
“師父,你答應嘛,要不由我先傳。”
“喲,不害羞!你不會如意的,由你口中所得的印象看來,那娃兒不但一身傲骨,而且食古不化,你就有意傳他,他也絕不會領情的,男孩子初出茅蘆,眼高於頂,自尊心高人一等,他要領情豈不成了弱夫和軟骨頭了。”
“師父,師公當年也是……”
“嗯,你這丫頭打趣起師父來了,那還了得?哼?”
小閣中響起一陣嬌笑,顯然這師徒倆是隨和的人,有師徒之名,卻也有母女之情,委實不易。
“饒你這一次,等你找到他後,我再給我算帳,他的行蹤找到了麼?”
“已請大爹設法了,奇怪,他的輕功不高明,怎麼會平白失蹤?那夜四更天,他還在高家老店瓦面上,用朱瑤花解救那些歹徒,五更天一早,大爹,就在北門口等待,並未見他出城,一連三天,蹤跡全無,只有那東海三神山主道的門人出沒,豈不奇怪?”
“你一個女兒家,怎能跟蹤得上一個流浪人啊!你以為人定一定得走官道麼?真是!那三道的徒兒,日後你遇上他們,務必讓他們一些。”
“當年在白龍峯,你師公念他們修為不易,僅迫他們保護平手而散。
其實,並不是一僧三道之間,因為功力不分勝負而相互結怨,而是三道的老三瓊瑤仙姑想成為你的四師母。
那時,你師公已經在名譽上出了家,雖然他並不受戒,可是剃光了頭,氣你的大師母。
但到底是被人叫成“雷音大師”硬給他當成和尚啦!
一佛一道結成夫婦,豈不荒謬絕倫?瓊瑤仙姑追蹤了你師公十年,她的功力相去太遠,自然無追上,她可夠可憐的,唉!”
“師父,是師公不願和她……”
“也許是,也許不是,你師公不是個拘擬世俗的人,要真愛下瓊瑤仙姑他是不怕世俗非義的,轉眼時進八十年。
雖然我們都有駐容之術,都是兩甲子以上的老人了,就真成為世俗夫妻,又待如何?”
如今,你師公已恢復廬山真面目,遊遍四海。
回到百花洞天的時候不多,雷音洞府已經交由百結神乞駐留,即使找到了洞府,易相見了。
假使她仍如當年那樣痴情,師父倒願請她以百花洞天,和我們同參上乘造化之功。所以,你日遇上她的門人,要讓她們一步,免得又傷她的心。”
“師父,茹兒記住。”
聲音有點埂咽,大概是流淚了。
“孩子,別難過,俗話説,痴心女子負心漢,卻又不能一概而論,你師公已有三房妻室,不負心又待如何?何況雙方僅是印證功力時相識,愛苗從何而生?
所以,茹兒恭候教誨。”
“是的,你為千金小姐,骨肉至親也不知你身懷絕藝想外出闖江湖,沒有人敢放心的。
這樣吧,你可以稟明你母親,派人保護你到各處名山朝聖,東至普陀,西上峨眉,北上天台,都可以。
只要能發現他的行蹤,就往那兒朝聖,不是很好麼?”
“茹兒可以試試。”
“少林的達摩劍雷平兄弟還在府上?”
“他們走了,但可以派人請來,他們仍隱在府衙左近。”
“去請吧,但你得注意,不可在他們面前顯露行藏,尤其是雷音掌不可亂用,當年在白龍峯,你師公一怒之下,誤傷少林弟子十餘人,少林一直含恨在心。”
“茹兒謹記在心。”
“好了,我得走了,這次到了天池盤醒一段時間,年底方可返回百花洞天。”
“師父請帶茹兒到百花洞天去一次吧,讓茹兒參見兩位師公和師母好麼?”
“早哩,能去時我會帶你去的,假使你遇上你的他,務必請他到雷音洞府一行,也許百結神乞會收容他,那老化子不甘寂寞了。
我走了,明年我會找你,告訴張老兒,他人老夥帶着一家大小,已經回到老家,明年春至,讓他回去享天倫之樂。”
一道淡影穿窗而出,一下不見,不知是鬼是人。
五天後,一艘大船由南昌開出,出湖口入江,朔江而上,順風帆滿。
船行如箭。
船每一靠碼頭,準有三五個吏役打扮的大漢,上船投稟求見老大爹。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在王員外的二千金被救的第二個夜晚,斗轉星移,曙光將現。
又是一一個長夜過去了。
破山村南面的一個小山嘴上,有一座小小的山神廟。
廟前那棵高大的神樹下,青石椅上,依着一雙綠衣的美麗少女。
她們正是鳳、玉兩位姑娘,她們那深潭也似的美眸,俯視着下面的官道。
似有所待。
良久,風姑娘幽幽一嘆:“天下多少不平事,事事辛酸而慘絕人裹,我怎麼對他這件事始終不釋於懷呢?”
“姐姐,我知道。”
玉姑娘説:“愛之深,責之切,姐姐,你墜人情網了。”
“是嗎?”
“可是,他卻做出那……那……之事,怎麼可能呢?”
“我雖同時目睹此事,但仍在懷疑,他不是這種人,也許此中另有原故,想想日前百毒天尊赤瓊草的事吧。”
她突然粉面桃紅,下意識地用素手撫摸酥胸。
“那有什麼關係呢?”
鳳姑娘訝然問。
“姐姐,你説我們可以稱得上美麼?”
“無可置疑,至少在我們在江湖闖蕩中,還沒見過比我們更美的人。”
“那就是了,我們並未遭到意外,而且,當我醒來時胸前被妖婦劃開之處,竟有斷袖輕掩,這豈能是大惡之徒作出來的?”
灰影一閃,兩人身邊多了一個姥姥,她接口道:
“不會的,俗語説,面現好惡,目露邪光,恨海狂龍面顯正氣,眸正神清,斷非可惡之徒。
姑娘,我們返回蓬萊吧,只剩下一個月功夫了,路途再找啊!”
“不,我得再……再見他一面。”
“姐姐,你仍要殺他麼?”
鳳姑娘幽幽一嘆。
闇然他説道:“這也難説,不知怎的,沒見他,想起來非殺他不可,但卻又寬恕了他,當一見他時,本來下不了手,但他那傲岸若無其事的神色,卻又激我的憤怒,連我自己也感到迷惑,為什麼我不見面就下手殺呢?”
“這是舉手之勞啊!”
姥姥搖搖頭,道:
“真是愛恨交織,可憐,孩子。”
“一天一夜,又白等了,姥姥,九江可有消息?”
“武當的弟子被蓬萊三仙的標誌嚇傻了,正在準備回山。
聽他們説,在鄂城,有人曾看到一個極似恨海狂龍的人。”
閻王谷已派人前往追蹤了。”
“姥姥,我們快走。”
王員外的僕婦,一早送湯水到“臨濱書室”發現三位神仙已影無蹤。
院丁也來報説,馬房的三匹千里仰駒,業了昨晚失蹤了。
這期間,文俊晝夜兼程,並且不時伸手管些不平之事。
已經到了潛江附近。
他行蹤飄忽,起止不定,腳程又快,可苦了不少盯梢的人。
他到了潛山,那些神秘客人卻在武昌亂找一通。
江湖上,恨海狂龍聲譽鵲起,他名震江湖實非偶然。
十餘年來,敢公然與雙雄一霸挑戰的人得未曾有過。
東海三神仙,三蓬萊三仙的標記出現在廬山了。
星子出現了三個技絕天人的女人,據説美極。
恨海狂龍仍是一個迷,但天殘劍出現了兩柄。
消息不腔而走,風雨欲來,有人無比振奮,有人卻終日惶恐。
在九江府,與世無爭,被稱為仁義大爺的九現雲龍徐佔海,不知為何,破天荒與驚天堡的走狗們衝突。
這真可算是武林中的一件大事。
據説,驚天堡最殘忍的地狂星,打了徐大爺一記九絕掌,徐爺也還了一記劈空拳,而雙方激鬥中,閻王谷的人也到了,不知誰暗中相僵地狂星,一支牛毛毒針幾乎要了徐大爺的老命。
結怨的經過人言人殊,莫衷一是,總之有的説徐大爺不該伸手管閒事,有的説驚天堡的歹徒侮辱了徐大爺的孫女兒。
總之,俠名滿江湖,而從不過問武林是非恩怨的仁義大爺,破戒卻是真而又真之事。
今天是九月的最後一天,長湖西岸徐家灣,近湖濱的徐大爺莊院中,冷清靜如鬼域。
與平時大不相同。
當然不同啦,徐大爺一病不起,而閻玉谷和驚天堡的約鬥期限,就是十月初五,已經是迫眉捷了。
徐大爺相交滿天下,急難時沒有一個鬼上門。不,鬼倒有一個,那是一個衣着破爛,骨瘦如柴的半死人。
哦!還有一個準備超度亡魂的和尚。
徐家灣有一條小徑直通薊州,始自徐大爺的莊門,經過一座松林。
透過徐家灣,然後直達薊州。
一早,延芳兄妹兩就在松林徘徊,目光遲滯而芒然看着半里外的徐家灣。
那小村也是罕見人跡,只有幾支無人理會的野狗,夾着尾毛在左近逃走。
兄妹丙一身勁裝,腰下懸劍,原是英俊俏麗的臉容,已經漸漸變了。
顯得毫無神采。
“今天也會有人來,看來我們栽定了。”
延芳恨恨他説。
“哼!”
延芝一撇嘴,不屑地冷哼:“有錢有酒多兄弟,急難何曾見一人?爺爺在為仁義大爺之名,所交的朋友卻全是些無恥之輩。”
“妹妹,人心不古,誰不畏死貪生?我們不怪他們。”
“是的,不怪他們,但我們怎麼辦?爺爺身中巨毒,吩咐我們拒絕任何前來助拳的朋友,難道就憑我們幾個人,和字內雙雄拼命麼?”
“爺爺有先見之明,知道朋友不足持,也不願連累朋友,這就是爺爺的厚道之處,五天來,事實如此。
二祖爺暗地發出的請柬,到今天卻無一人來應約,豈不是比青天白日還明白的事情麼?
咱們也不必恐懼,除死無大難,生有時死有地,拼命就拼命。
崑崙門下絕不是貪生伯死之徒,他們也將付出極大代價。”
“事由我而起,我要拼死鬥地狂星,讓天下人知道徐家子孫,都是轟轟烈烈的俠義男女。”
村莊小道進口處,狂風似的奔來一騎雄駒,眨眼即踏上小徑,向松林奔來。
兄妹倆焦急地分立道旁、馬一到突然剎止。
馬上大漢飛身下馬,神情木然。
延芳急問:“怎樣?”
大漢木然搖頭,探手懷中掏出一張信箋,一面説道:
“神鞭三爺不在家,遊俠魯豫去了,這是白楊那批人囑交的信件。”
延芳打開,劍眉緊鎖。
信上寫得是:
“還有五天,不必在勞心力,助拳的朋友,到不了貴莊,即使到了,也不會活着離開,哈哈,知名不懼。”
“一樣的語氣,一般的狂妄,哼!”
延芳把信紙揉成一團扔了。
沉聲道:“卑鄙之至。”
“少爺,還有事麼?”
大漢問。
“辛苦你了光叔,你先回去歇息去吧。”
大漢馬上走了,兄妹倆相對苦笑,一箋茶時,又到了一匹健馬,狂奔而來。
馬上在漢滾下馬鞍。
“明叔,怎樣?”
大漢絕望地搖頭,探手懷中也取出一張白箋接過。
説道:“金槍五爺不在家,到湘西訪友,約年底方可返家,這是五柳店一個黑大漢要我帶回來的信件。”
延芳打開信。
上面寫着:
“水陸齊封,安心待死,知名不具。”
由晨至午,共來了六個人,帶着六個幾乎全同的消息,都是所請的人不在家,這是最簡而又最令人相信的口藉。
同時,也帶來了六張信箋,口氣幾乎大同小異。
下午,一位莊中人帶回一具屍體,信上的口吻略“奉上金陵追魂奪命歐陽傑遺境,祈請查收。”
另有附言是:
“又及,草上飛許通功力不弱,逃了,不日可奉上。”
次日午後,兄妹倆初:情益為慘然,目中略見紅絲。他們的臉上似乎無法表達喜怒哀樂的表情。
“還有四天,多漫長啊!”
延芳喃喃他説。
“是的,度日如年,我……我受不了啦!
延芳以手掩面在叫。
“妹妹,準備!”
兄妹兩下里一分,齊向村莊看去,村口,兩個玄衣大漢,提着兩斤容量的酒壺,正向這兒醉步踉蹌走來。
“老二,豈不邪門?”其中之一叫:“偌大村莊,連鬼都沒有半個,怪!”
“要不怪,要咱們來幹吧?堡主臨行吩咐過天兇大爺,必要時可以屠村,你知道必要這兩個字的意思麼?”
“知道,知道,大概徐老匹夫也知道,所以老四就把些村夫趕光啦!”
兩人漸近松林。
延芳一聽醉鬼吧他爺爺是匹夫,心中火起伸手去握劍鞘。
便待縱出。
“不可妄動。”
延芳止住他説。
兩大漢已發現兄妹倆,也聽見延芳的話,站住了。
其中之一睜着一雙醉眼,挑釁地拍拍腦袋,説道:
“你們敢動?哼!咱們奉天兇大爺之命前來走走,要是咱們哥倆沒活着回去,嘿嘿!你們是不想等到初五麼?”
延芳按捺不住。
緩緩上前,冷酷他説道:“你要再亂叫,將後悔莫及。不錯,你們會活着回去,但小爺可以先割掉你的耳鼻,你死不了。”
醉鬼真被嚇住了,他伸着舌頭説道:
“好好,不叫就不叫,四天後看你生氣不?”
“二哥,咱們走!”
另一個見風使舵,在打退堂鼓:
“別讓咱們的馬兒逃掉,或者被人偷跑,走十里路回去,我不幹。”
他回頭就走。
二哥乘機下台階,一邊轉身一面説道:
“你這小子簡直白活了,在一堡一谷一字內雙雄的訂約之地,竟會有人偷咱們的馬?荒謬絕倫!”
兩人踏着醉步走了。
這天是初三,約期僅剩兩天,而中除了一個和尚,和一個瘦骨如柴的老傢伙外,沒有其他助拳的人光臨。
松林外,樵翠的兄妹倆急得象熱鍋上的螞。
只有愁容相對,唉聲長嘆的份兒。
日色近午,秋風掠過鬆梢,呼呼作響,微冷涼意。
小姑娘搖望雲天,突然喃喃自語:
“世態多變,自顧不暇,沒有人會來了!但是,俊,你應該記得我們的,你是否來呀,會來麼……”
她突然雙手掩面低呼:
“不,你不能來,絕不可來,那太可怕了!我也不該有這個念頭!可是我又多麼希望再見你一次啊!俊,請恕我自私,太不應該了!”
延芳驚問道:
“妹妹,你説什麼?”
“沒什麼。”
延芝經過一陣激動後,平靜地答道:“我在想俊哥哥。”
“唉:如果他趕來,豈不是在送性命?”
“所以我不希望他來。”
“上次他曾告訴你,今後他往何處去麼?”
“他沒説,也沒透露過欲意何往。”
“俊哥那身能耐,不知他是怎麼練的,桃花仙子那麼了得,也被他赤手空拳趕得如飛而逃。”
“別説桃花仙史,就是宇宙……宇宙神龍又豈耐他何?”
幾乎要將近來轟動江湖的恨海狂龍就是文俊的事説出。
但他曾經答應過文俊替他守秘,話到嘴邊又忍住了。
“妹妹,你大小看宇宙神龍了。”
“不是小看,我敢説,論功力,也許俊哥相去甚遠,但宇宙神龍要傷他,哼!別想”
延芳驚奇地問道:
“你怎麼知道?”
延芳得意他説道:
“當然知道,宇宙神龍的地狂星如何?三堡主如何?閻王谷的黑白無常又如何?”
“嬌嬌出羣,功臻化境。”
“這就是了,他們,全無奈俊哥何。”
延芳越加驚奇地道:“真的?你怎麼知道的?”
“半點不假,可惜,俊哥哥要我守秘,卻不能告訴你一切內情。”
“假使俊哥哥來了,真能助我一臂之力就好了。”
“不,我不願他來。”
“為什麼?”
延芳詫異極了。
“我……我……”
小姑娘臉泛紅霞,欲言又止。
延芳苦笑道:“啊!原來如此,正如不願東方姑娘來一般,是麼?”
“是的。”
姑娘勇敢他説。
“可憐,我們都是初嘗人生滋味的幼苗,卻又被罡風吹折。妹妹,老天多麼殘忍啊!”
他頹然扶在樹幹上,軟弱地倚倒在地上。
“是的,天道好還,全屬欺人之談。”她仰首向天感情地輕喚:“俊哥,但願你承受恨海狂人老前輩的遺缽,仗劍江湖作不平鳴。
俊哥哥你能聽見我的呼喚麼?”
文俊確實無聽到,他正在發低形如狂風,見入就殺。
他一到九江,就發覺情形不對,由武昌到幀州,大多是沿長江西上。
但他卻不願繞道,沿漢水到九江,再沿長湖入江徑到長湖東岸。
在這一帶已經聽到許多驚人消息,就是徐家灣已被賊人封鎖。
驚天堡和閻王谷的高手,已經早就趕到了。
他心急似箭,將天殘劍改扎背上,用小包裹掩住。重要物品全用油綢包了。
渾身結紮。
他披了一身破青衣,打散頭上用紗土弄得亂七八糟,手足塗了污泥,戴了恨海狂人的人皮面具。
用的是灰紫色的一面。
他結紮停當,立時變成一個髒的半死的紫灰色面膛的老年人。
點頭打狗棒,沿長湖南岸直趙徐家灣而來。
他已經打聽清楚路徑,好在還有兩夭,不必急急趕路,免露行藏。
走到沙灣,距離徐家灣僅有十二里,漸漸地人際罕見。
他知道,賊人就在前面不遠。
這是一條小徑,處處都是丘陵和廣大的田野,丘陵易於掩隱行藏,田野卻討厭,水稻已經收穫,田中毫無隱蔽之處,他不得不冒險走小徑。
其實,賊人數不多,除非有千軍萬馬,要阻絕徐家灣,不啻痴人説夢,賊人們僅守住荊州要道,小徑左右僅留一兩批人而已。
文俊直入四餘裏,不見賊人現身,他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順小徑瞞珊前行。
半里外,有一座小小茅屋,只有三五户人家。
那兒人影晃動,並有怒吼叫之聲傳出來。
他心中一緊,知道前面已經有事端發生,便暗中留神戒備。
仍然往前走。
五幢瓦房在小徑之右,最前一間緊靠路邊,看不見其餘四間房屋的情形,小道之右,有一名穿玄色勁裝的大漢,雙手抱在胸前,倚在屋角。
一支右腳悠然地輕搖,用他那雙陰森的山羊眼,冷然地注視着正向前走來的的龍鍾老頭。
小徑左側,五株大柳樹下,半躺着另一名玄色大漢,一把鬼頭刀倚在身邊。
一腿半伸,一腿架起,正側轉腦袋,用那雙突出的金魚眼,不屑地看着慢慢走近身的文俊。
而在屋的左側,吼叫呼叱之聲,已經沉默,卻不時暴起轟聲大笑來。
終於走近了。
“老不死!站住!”
倚地屋角的大漢叱叫,但並未移動原來的姿勢。
文俊置之不理,腳步瞞珊,半閉着眼,仍點着枴杖,一步步走來。
“站住!你他孃的聾啦!”
大漢的山羊眼一瞪,站直了。
文俊裝就裝到底,仍向前走。
大漢往上衝,嘴角上掛着殘忍的陰笑,若無其事地走到路中。
文俊心中明白,賊人既然敢公然封鎖徐家灣,就是不許外人進來助拳,假使自己硬闖,賊人勢必全力截擊。
也許會對徐家灣不利,所以他準備用軟的。
忍口惡氣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他仍然向前走,終於距大漢只有八尺了。
大漢陰陰一笑,突然一個箭步縱近,“砰”一聲脆響,文俊換了一耳光。
他“哎喲”一聲,幌幌蕩蕩踉蹌後退,終於一跤跌倒。
他張着嗓子,撫着臉頰,叫嚷:“天殺的,是誰和我老兒過不去呀?”
仍在嚷:你是誰?敢不怕天報?誰不知羊角拗的王聾瞎可憐?你……你竟……打我這入土大半的人。”
天呀,怎不報應他呢?”
他終於爬起來了。
怪!
嘴角竟有血水流出,真象受傷極重,他連站也站不穩。
咳了幾聲,叉腰站立路中,吐血水。
説道:“我跟你拼了!天殺的。”
他踉蹌前衝,打狗棒亂掃,漫無章法,卻向路側亂打。
大漢卻一聲不響,叉腰站立路中,那山羊眼兇芒暴射。
陰沉殘忍的獰笑更深,看了文俊那可憐的神情,他毫不動容,反而跨前兩步,“啪”一聲響,又給文俊的背上包裹拍了一記毒掌。
文俊站立不穩,急向着前一栽,仍掉打狗棒摔倒。
但不等他倒地,已被大漢抓小雞似的,提起挾在脅下,文俊一聲不吭,假裝暈厥。
半躺在柳樹那邊的另一大漢,若無其事的説道:“丁兄,屋後有個大糞坑,把他扔進去算了。”
“不。”
大漢挾着文俊向中間那間大院走去。
一面走一面説道:
“姜老大大概沒剝過這半條命的老皮,試試也好。假使有那麼一天,令主要他剝這種皮,皮未剝下人卻死了,哼,他當不倒黴,咱老丁且成全他一次。”
“哈哈,你免操心。”
柳樹下大漢笑道:
“姜老大還要你成全?笑話!老人皮最易剝,只消片刻就大功告成。”
“你別去麻煩他,他正在動手剝最難下手的小孩皮呢?”
挾文俊的大漢沒理同伴的話,大踏步走了。
文俊卻聽得毛骨驚然,也怒火如焚,他假使不是親眼看見綠眼王屠村活剝的事,真不信世間真有這種殘忍得毛骨驚然毫無人性的人。
他心中説:“這些人,要不把他們殺光,不知還要造孽,我可顧不了這許多了!”
大院場上血腥沖天,慘絕人寰。
長江右岸那一幕慘事又重演,文俊只覺熱血沸騰。
他心酸已極。
六名大漢抱胸而立,發出陣陣狂笑,其中之一執一把牛耳尖刀,口中含了一把象是木片削成的弓形長物,正在翻轉一個渾身赤,年約十歲左右小童的軀體。
似要動手。
近處躺着兩具血淋的屍體,沒有皮,但仍在抽搐。
皮就堆在一旁。
有一個大漢説:“姜老大未動手,這娃就死啦!你沒有汪爺高明。”
姜老大取下口中物,哼了一聲説:
“笑話,他敢死?哼!一碗冷水他就活了,點上他的人中穴也成,瞧我的。”
他沾指向小童人中穴一捺一揉。
“姜老大,我成全……”
大漢挾着文俊,剛踏入人叢。
就在六個在漢轉首一看的瞬間,人影一閃,已經倒了兩個。
文俊惡向膽邊生,急如狂負,形如瘋虎,掌拍如飛。
眨眼間立斃五名。
姜老大大吼一聲,牛耳尖刀猛砍,文俊張開五指,一把抓住握刀右腕,虎腰一挫,抓住他的右足,只一拉,姜老大狂叫一聲,右臂分家。
文俊扔下殘臂,分握左右足,喝聲:
“你該萬死。”
姜老大會分身法,分成兩段。
另一大漢驚得呆住了,只能張口結舌瞪大狗眼。
文俊已紅了眼,一掌拍破他的天靈蓋,飛超一足,屍身向外疾飛。
柳樹下那大漢聽到這兒有人慘叫,飛提刀向這兒奔來。
剛轉入屋角,屍身已迎面撲到,他想也沒想,也不知是什麼東西,大吼一聲,就是一招“力劈華山”.屍身分成兩段,血濺了他一頭一臉。
文俊飛步趕到,不容他張目,虎彎腕疾伸,抓住他一條腿,向牆角掄去,“撲”一聲,成了偏鴨子。
半里外。煙波浩翰的長湖,最易埋滅死屍。
把他們扔入湖中爛泥團裏。
文俊救了小童,對他説道:“孩子,逃命去吧!由這兒往東走,不可將這事説出,不然性命難保。”
小童眼中射出怨毒的寒芒,爬下叩了三個響頭。
説道:“多謝伯伯救命之恩,我叫範方,家住潛江,隨三叔到荊州投奔姨母處學生意,殺我三叔的賊人呢?”
“我全給殺光,用不着你報仇了。”
掏出一把銀鈔送給他,又説:“回潛江吧!此道不通,十天半月後方可前往,快走吧。”
他拾起一把單刀挾在脅下,沿着小徑右側如飛而去。
不到半坦克,又有一所農舍,農舍前短草堆有五個勁裝大漢持刀假睡,只有一個人提刀戒備。
文俊一不做二不休,悄悄掩近,突起發難。
五粒黑棋子閃電似地飛出,身形猛進,幾如猛虎撲羊。
快、狠、準刀下絕情,寒芒過處血光飛濺。
五大漢不過是走卒巡更之流,怎禁得起文俊急如雷電般的全力一赴的一擊。
刀過之處無聲無息,簡直沒有他們喊叫呼嚎的餘地。
將屍體丟入草叢中,續向內侵,不到百十丈,來路處響起蹄聲。
一匹健馬狂奔而至,文俊恨透了這些人,咬牙切齒地閃到路旁。
準備出手。
馬越來越近,馬上人卻不是勁裝大漢,而是一個莊客打扮的十六八歲少年人,神情慘淡驅馬狂奔。
文俊心中一動,暗説:
“這人穿着打扮不似閻王令的爪牙,我得阻止他前往送死。”
四顧無人,他提刀縱至文俊身前停下。
馬上少年目光遲滯,木然他説道:
“不用費心了,果被他們料中,雲夢雙俠行俠江湖。不能前來助拳,閣下有什麼吩咐,請説吧!”
文俊不由一怔,冷然他説:
“你想要我老人家吩咐什麼?”
“不管什麼,我傳到就是。仁義大爺雖請不到人來助拳,但還能接待你們。”
文俊恍然大悟,急靠前兩步,少年臉色一變,策馬退後數步。
冷笑道:“閣下想怎樣?哼!你們的主人曾口出狂言,説是決鬥之前,可任由徐家的人往請救兵,絕不阻攔,你是否不知?”
文俊沉聲問道:
“兄弟,你是徐家灣的?”
“當然,這是本莊信物。”
他在鞍旁抽出一條印牌幌了幌,上面有三個大字:徐家灣。
文俊扔單刀,急問道:
“兄弟,你曾聽延芳説過,他有一位拜兄麼?”
少年驚奇他説道:
“確有此事,芳兄弟是我的堂弟,我叫延玉,你是誰?”
文俊腫下人皮面具,現出真容,説道:“我就是他的拜兄弟,玉兄弟,下來,借一步説話。”
少年看他現出神采照人的俊面,毫不思索地一躍下馬,搶前兩步抱拳一禮道:“芳兄弟曾經説起過,你是文俊?”
“文俊是我的名字,事急矣,把你的衣着馬匹換給我,免得多費手腳,可以通行麼?”
“可以,徐家的壯漢,凡是去請人的都可以,就是大爺一家老小不行。”
文俊一面脱掉衣衫,一面説道:
“玉哥,快,你不要回去了,就在九江候訊,這裏的賊人全被我宰了,藏不住。”
搶過延玉上身穿上,又道:“大爺可好?”
“身中奇毒,內腑受傷,目下……”
“珍重!”
文俊不等他説完,飛身上馬狂左疾馳而去。
延玉穿上衣衫,木然他説道:
“延玉豈是偷生小人,死,也得死在徐家灣。”
他昂然舉步,大踏步向徐家灣走去。
三里外就是徐家灣,轉過數座樹林,已經可以看到房舍。
最後一座林緣邊,把守着兩個面貌猙獰的人。
延玉毫無所懼,昂然直進。
“站住!什麼人?”
左面大漢在叫。
延玉站住亮身説道:“徐家灣仁義大爺的堂孫,徐延玉。”
“你來送死?”
“正是,你敢讓本少爺回村,不一定是你死還是我死,初五日就可分曉。”
“你對咱們前面兩拔人,可也是這麼説的嗎?”
“你猜又對了,他們有種,還約定初五日咱們先動手較重,你是否也想定約?”
“大爺叫赤練蛇楊林,也有此意,別忘了,初五日。咱們死約會。”
他閃在一旁冷笑。
“一言為定。”
延玉也回了他一身冷笑,大踏步走了。
延芳兄妹在林中長吁短嘆,神色充滿了絕望、哀傷、淒涼的表情。
他們不住地來回走看。
徐家灣村落響起蹄聲,急驟如雨,兄妹倆抬頭一看,全都一怔。
延芳道:“那是玉哥的馬,人卻不像,玉哥沒有那麼高大,騎術也沒有這麼精深,是誰呢?”
馬轉出小徑,向松林中急射,已看清面目了。
延芝用手抹去疲倦的雙眸,突然大叫道:“俊哥哥,俊哥哥!啊!”
她雙手向天,激動得搖搖若倒。
延芳也大叫一聲,向前一踉蹌,説時遲,那時快,文俊丟單騎,凌空急射。
三兄妹緊緊擁在一起,喃喃地不知説些什麼,英雄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
這三個不僅只傷心,可説七情懼至,恍如隔世,怎能不熱淚盈眶?
良久,才鬆開擁抱,急促他説道:“一切以後再談,聽玉哥哥説到,爺爺在中奇毒,內腑受傷,快帶我前往,也許我能盡力。”
松林距莊門約有半里,芝姑娘在前引路,文俊取下包裹居中,延芳牽坐騎在後,急步入莊。
莊中戒備森嚴,如臨大敵。
門樓之下,站着一個虎目含威的僧人,正含笑向文俊注視。
文俊抱步上前,掛上包裹,躬身一禮道:“大師別來無恙,晚輩參見。”
僧人合掌回禮,呵呵一笑道:
“哥兒一向可好?湖口一別數月,你那義姐呢?”
和尚正是湖口官道中,追蹤迷魂魔女吳芳芳的無影憎,他那威猛的像,文俊一看便知,郎聲答道:
芳姐已北返河南歸德府,與晚輩在湖口分手,音信不通,不知現下如何?”
一旁的延芝訝然問道“俊哥哥,你與無影大師相識。那可好!”
文俊面一紅,難以置答,無影僧已經哈哈一笑道:“芝丫頭,不但我們曾經相識,你爺爺又何曾與他生疏?
要不是哥兒功力深厚,也入場我和尚還想打上一架呢!你爺爺就曾説過,江湖中論功力身,後起之秀四家,椎有哥兒可當之無愧,你是信不信?”
“芝兒絕無懷疑。”
延芝瞥了文俊一眼,又説:
“晚輩暫行告退,須探望爺爺傷勢,暇時再恭聆前輩教誨。”
“九絕掌碎膚毀肌,再加上歹毒奇藥,要不是徐檀越功力深厚,恐怕早就……”
唉!除了少林的八寶紫金奪命丹,恐也難拖過今晚,我們一起去吧!”
“大師,我爺爺……”兄妹倆齊聲緊問,臉上變色。
無影僧一面走,一面説道:
“要來的總是要來的,早些告訴你們,比臨變無措好得多,準備承受那沉痛的打擊吧!”
“請問大師,爺爺拓寶可曾疾散?”
文俊問道。
所謂三寶,指的是精。氣、神。
“那倒不會,但支持不會大久,可怕的是肩骨所中暗器之傷,整個肩背並無紅腫之象。
僅有無數金色細線向四周蔓延,已經快佈滿上身了。”
“是否在眼球中,也有這種金色細絲?”
文俊問道。
無影曾詫異地止步,回頭注視着文俊。
惑然他説道:“有,你似乎知道這種毒物,是麼?”
文俊接着説:“是,在脊心大穴起,有一條可以遊動的金絲,至髮根左右分行,沒於身後的藏血穴。”
“是啊!你真的知道哩!”無影曾驚奇他説,延芝惶然地問:“俊哥哥,爺爺可有救?”
文俊不答,繼續問道:
“金色細絲如穿過乳根穴,即不再向前,乳球將變成金色,爺爺的乳球,並沒變成金色吧?”
“沒有,今晨金絲恰好抵達乳根穴。”
“還好!”文俊長吁一口長氣説:“這是爺爺功力深厚,用力功迫行將竄入心臟的一股暖流之故,如沒有精深的乾元真氣,經千垂百練一甲以上的修為絕止不住這股暖流、不然,爺爺恐怕在辰時未,就已……我們快一步!”
“哥兒我和尚坐井觀天小看你了!”他急急在前領路,又説道:“這是何種毒物?”
“金蛇絲菌”
無影僧驚恐萬狀地回頭問道:
“什麼?是產自北大山,可臻人於瘋,瘋者咬入,中者必死的金絲菌?”
“正是此物,假使乳珠變成金色,只有一條路可走,擊斃後立時舉火焚燒,不然,凡是看見的人畜,將無一幸兔,禍患無窮。”
“這惡賊!”
無影僧恨恨地罵。
文俊緊問:“誰?”
葉大報應神的辛嘯天,他的外號叫百毒書生,除他不會有別人。”
“他如果沒死在星子,我可要他橫屍徐家灣,哼!”
和尚有點不信地問道:
“你和他在星子見過面?”
“我打他一枚牛毛針,可惜我的針沒有毒,下次見面,非教他死在毒針中不可。”
百毒書生精力精純,喜使奇毒,江湖上名頭之高,不在黑白無常之下。
丈俊説他傷了之惡賊,還大言要他橫屍徐家灣,以毒攻毒要他的老命。
無影僧真不明白這小娃娃能否辦得到,正想再問,已經上了青石台階,大庭外老小五個在台階上揖客。
延芝象只口巢乳燕,飛人左手一箇中年人懷中,喜孜孜他説:
“爹,俊哥來了!”
文俊搶入數步,他不慣叩見的禮俗,僅向眾人長揖到地,再向延芳説:
“芳弟,請代愚兄引見諸位尊長。”
中間鬚髮皆白的老人,是九現雲龍的親弟徐佔魁,文俊得稱他一聲祖叔。
延芝倚着的方面大耳中年人,是延芳兄妹的生父,文俊跟着兩兄妹叫爹。
右首是個白淨面皮虎目劍眉的中年人,是兩小的姑爹,叫方正人。
最左的一個,身穿勁裝,偉岸雄壯的中年黑凜凜大漢,乃本地建陽鎮大名鼎鼎的金鈎任叔同,是延芳生父徐天德的好友。
文俊一一行禮,耽誤了許多時間,無影僧卻嚷道:
“這些俗禮免了吧!留得晚間也不為遲,快替我那老朋友搶些時間,哥兒,不反對吧?”
“事不宜遲,這就走。”向眾人拱手道:“俊兒先替爺爺療毒,排毒。”
天德驚奇地問:
“孩子,你能治?”
“天德,別羅嗦,和尚比你還驚奇,快!”
內間裏,九現雲龍氣若游絲,奄奄一息,高大魁偉的身軀,似是萎縮了,眼中散神,手足癱軟。
臉上色如死灰,房間裏都是女人,個人掩掩面而位。
徐天德一進屋,便亮聲叫道:
“芳兒的拜兄到,女眷迴避。”
又和和尚笑道:“別怪小侄,內裏容不下這麼多人,絕非生分。”
“當然,當然。”
和尚笑説:“俊哥兒對病情恍如親見,和尚得看看他如何下藥。”
女眷們走了,大家方湧進內問,文俊心中有數,不慌不忙,先吩咐備水應用,然後揭開薄衣現出九現雲龍那微泛紅光的胸膛。
他一面解開衣衫內藏的藍色大革囊,一面心中暗説:
原來就是湖口官道中,與無影僧人同時現身的老人,怪不得臨行時,無影僧曾叫他孽障,骨肉連心,他老人家就是去找孫女兒去的。”
藍色革囊一現,無影僧驚叫一聲説:“百毒天尊的藍革囊!”
文俊一面答,一面搬出兩隻小玉瓶,置於几旁,説道。
“是的,五怪中他還算是個好人,以目前推論,可以如此説。”
他運指如風,在九現雲龍的胸前急點,並不是點穴,而是向千百條金色的皮下細絲下指。
按住藏血穴向下一滑,翻過九現雲龍的身軀,如法炮製。
片刻,又將身軀翻正,户見隱泛金光的胸部,更為光彩。
而每一寸肌肉,似乎都在顫動,跳躍。
這期間,九現雲龍毫無知覺,如同死人一般。
文俊打開一隻玉瓶,一股令人忍不住打噴嚏的辛辣氣味,衝得眾人幾乎存身不住。
他倒出一粒豆大的藍色丹藥,用內勁度人九現雲龍腹中。
放好玉瓶,用掌在老人家胸腹間緩緩推拿。
“有百毒天尊的門人在,老朋友準死不了啦!”
和尚籲出一口氣道:
“百毒書生到剋星了呀!”
“晚輩不是百毒天尊的弟子。”文俊一面推拿,一面説,“他老人家在南昌附近,賜晚輩這個革囊,囑晚輩作為救世之用,其實毒藥並不多,有引進絕毒藥,卻是救人的良藥。”
“這做以毒攻毒,孩子,我懂,這藍色丹藥也是毒藥?”
“是的,專腑五臟,卻又可解經脈中變血腐脈之毒。”
金色蛇菌生於陰寒,卻又酷熱,可令血變異物,先於人體內變化,再由人體傳出時,觸者必死。
爺爺體內菌毒雖未全變但沾着後麻煩得很。等會兒須埋地下五尺,方可免人畜遭害,準備放血。”
天將盆子移到牀邊,文俊扶起老人家的上身,用指甲在肩骨那小小牛毛針口處,“嗤”
一聲劃開一條小縫,金色的液體緩緩流出,半晌方罷。
“請教邊連盒子拿去埋了,爺爺體內毒液雖出,但還需用調血之藥,請準備人蔘湯應用。”
九絕掌毒已被金蛇毒絲驅入大半,僅須調養就成。
這兩種毒有相剋妙用,爺爺能從九江返回毒發仍未致死,得謝謝地狂星那一掌。”
文俊開心他説,並打開另一支玉瓶,取出一粒略帶蘭色藥香的丹藥,納入老人家的口中。
老人家漸漸甦醒,肌膚下的金絲已行消失,呼吸也深長了一些,眼睛似可轉動。
文俊高興他説道:
“爺爺已脱離險境,須將休息三天方能坐起,約一盞時,可進蔘湯。”
拉過薄被替老人家蓋好,退在一旁收拾革囊,仍然背上。
“俊兒,請外間裏坐,芝兒已替你收拾居屋,我們先談談家常,晚上再替你洗塵吧!”
“談家常和尚不幹。”
和尚叫着往外闖:
“談俊哥兒來龍去脈,談為什麼明知此地兇險,不顧生死,在世風日下的今天他憑什麼要趕來送死。”
“前輩……”
“別叫我前輩,我是冒牌的,叫和尚便得啦!”
“大師,俊哥兒有苦衷,身世恕難奉告,要問為什麼一句話,大義所使然。”
“好,痛快!大義所使然,大義所使然!吾道不孤!哈哈!取酒來,和尚今天要破戒了。”
度過了風雨欲來的兩天,徐大爺的莊院只無驚兆,平靜不驚。
叔寂中隱伏着重重殺機,沒有人前來騷擾,也沒有見賊人巡視。
大概是他們等着九現雲龍發瘋,自相殘殺吧!
徐大爺不但沒瘋,神奇地在初四晚間出現在客庭裏。
文俊前前後後忙,行動匆匆,假使要留心他臉上的神色準叫人吃驚。
英俊而清秀的玉面上泛起了陰沉的殺氣,一向神光常斂的神目中發出懾人心魄的冷電寒芒。
白天,他帶着莊中人,在練武場中挖掘。
晚上,他練功更苦更勤,九如心法越練越精,軀體那神奇的潛力奔騰澎拜,真氣越練越純。
所發的功道可剛可柔,收發由心。
這短短的半月裏(自星子至目下),他的功力增進極速。
他自己亦有成感,膽氣益壯,這蠶初五,約定的時間是正午。
日當正中,這兒將掀起一場武林浩劫,捲起一陣血雨腥風。
莊院內,老弱婦孺蹤跡不見。神奇地消失了。
大庭中,仁義大爺置酒會朋。
可憐,人數就是那幾個,在字內雙雄的眼中看來,喂貓也不夠。
徐家灣村落以遠五里遠近,一座小村中,人影幢幢,馬聲起落。
正午時分薊州南面江岸,靠了一艘華麗的大型畫肪。
放下跳板,艙中推出一輛華麗的馬車,伕役們一陣亂。
七手八腳將兩匹馬套上,駕車的是一個老頭兒.一無跟班,二無護衞。
車聲磷磷,快如電掣。
在馬車驅行的一刻,也有三個女人到了薊州。
三匹千里神駒上,一是老太婆,兩個是美如天仙的絕色少女,翠綠羅衫飄飄,他們的快馬,馬不停蹄地出了東門。
馬尾成了一條直線,蹄幾乎並未沾土,速度令人驚心。
徐大爺的莊院,距村落只有裏餘,中間隔着一座松林,可以遙遙相望。
莊後是長湖,碼頭上飄浮着幾隻小艇,莊屋都是青石基建成的,用風火牆隔開的房舍。
這短短兩天中,略有改變,該堵的堵了,該打通的打通了。
莊外還改動了不少事物。
這是文俊從師伯所遺的真經中,學到的奇門克小玩意,他們用上啦!
早宴散後,各自摩擦掌各就崗位,等待中午撕殺。
日白漸升,還有半個時辰,院中目不轉瞬地注視日影的人,只肖看見紅旗一舉便擊響那面大鑼,告訴敵我雙方,時辰已到。
這種正式的約會,在約定日刻不能如期到達,就算是罷手,爾後決不許尋仇,否則武林朋友將羣起而攻之。
故而十分慎重。
練武場之右,是一座大院,在那紅柱綠頂的小閣樓上,有兩個依偎着的身影,那是文俊與延芝姑娘。
“芝妹,記住我的話,當蘭焰閃動而起的時候,必須立即抽身撤去,由地洞直出湖中。”
他伸手向遠處湖上點點身影一指,又道:
“那是閻王谷的史某,名列十大報應神,陸上功夫我見過,委實不壞,水上能耐,端的差勁兒.絕攔不住你們。”
“俊哥哥,你真打算跟他們硬拼。”
“是的,字內神龍要來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俊哥哥,我曾説過,我將永遠依你任何一言一事,請恕我,這次我可不能再依你。”
“別傻,妹妹,宇宙雙兇下手,絕無僥倖可言,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報仇雪恨,全在你的身上,爺爺絕不會讓芳弟離開,唯一的指望就是你,你要不走,有誰可以報這血海深仇?”
小姑娘堅決他説:
“玉哥可以離開,我堅決不走。”
“刀攔在玉哥的脖子上,他休想迫他離開半步,那那成。”
“我也是,也許今生也只有這一次違逆你的意旨了,俊哥,別迫我”
她那海洋也似的目光,發出了神秘的火花:
“要死,我要與你相伴,要活,必須與你同在。”
她鼓足勇氣説出了心中藴藏已入的話,紅霞掩上她的粉臉,垂下了粉頸。
文俊心中一震,他再傻也説明白啦!在他心目中,她仍象幼時玩皮的小女孩,他愛她就象親妹妹。
這怎麼可能呢!
他激動地凝視着她,喃喃他説道:
“芝妹,我不知道該怎麼説才好,我瞭然一身,希冀有人間之愛,我把你同芳弟當成親生同胞,不敢有超此之外希求,也許我錯……”
“是的,你錯了!俊哥哥,不是我不羞恥,你是第一個進入我心中的人,我不希望任何人取而代之。
今日午後,也將將是人鬼殊途,我毅然説了,九泉之下我會安心些。”
“芝妹,你怎麼了,説這些可怕的?我們不一定必敗,我有這信心。”
“我,無影大師也説過。”
她打斷他的,盯住主題不放,在這即將趨向死亡前的一刻,她顯得無比勇敢,世俗,禮教,羞怯,都不存在了。
“那位怪姐姐,我不嫉妒她,相反的,只要是你所愛的人,也同樣會獨得我的愛,我深切的祈望,就是在你的心中,留下一片愛心。
在這行將赴死的時刻,請記着,有那麼一個痴愛你的人,不惜受世人咒罵,向你剖心示愛。”
“芝妹……”
“不會大久了,請讓我説下去了。”
她臉色變得蒼白,美麗的眸子閉上了,晶瑩的淚珠掛在腮邊:
“在豫溪荒林中,你還是個對武技一無所知的人,竟然不惜冒烽火之禍,拼死在斷魂刀下救我生還。”
那時,我已在心中發誓,不管你死亡與否,我會將你的身影銘記心中,任何神刀也絕不能磨掉。
本來,這次逃出江湖找你,我不打算活着返回徐家灣,只消獲得你不在人世的消息,也就是我徐延芝脱離人世之時。”
“芝妹!”
文俊那平靜的心湖,象投入一枚巨石,湧起了陣陣思潮。
不管是出於情愛,或者是出於伶憫,他的心扉打開了,為這純真的少女打開了!
他輕輕喚一聲,伸虎腕將她攬入懷中,温柔他説道:
“請恕我,芝妹,我是那麼愚蠢和笨拙,竟然忽略了你對我的……”
“不,你是世上奇男子大丈夫。”
她渾身顫抖,將臉緊埋在了寬闊的胸懷裏。
急迫地接口道:“你的所作所為用愚蠢笨拙加以形容。那就最大侮辱,要是出於旁人之口,我絕不會饒過他,俊哥哥,你不會為了我的痴心而輕視我吧?”
文俊虎腕一緊,温情他説道:
“蒼天皓日可鑑我心,芝妹,今後不論生死存亡,但我們的心永遠相依,也永遠不逾。”
“啊!俊哥,我……我……我我……”——
赤雷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