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褐色的崖,在烈陽下散發着燠熱的刺眼的色彩,秋天的中午,本就使人覺得特別乾熱,目光再與這種乾燥的色彩接觸,益發使人生煩。
石崖重疊,層層高升,光禿禿的重重石崖上,連一根秋季的枯草都找不到,卻益發顯得這大漠邊緣的景象是死氣沉沉的。
站在赤褐色的巖崖石下,“天龍鞭”莫成龍道:“燕當家的,這裏就是‘千疊崖’了。”
右手握着沒有鞘的“邪劍”,燕翎雕漫不經心地向崖上掃了一眼,道:“我認得。”
看看燕翎雕左手臂上的那圈牛筋絞成,一端縛有一個槍頭形狀的鋼頭的繩子,“天龍鞭”
莫成龍道:“咱們翻崖過去比較近些。”
燕翎雕道:“這道石崖綿長數百里,翻崖而過,的確比較近些。”
總覺得燕翎雕一路上的言行有些不太對勁,但卻又找不出那不對的地方來,“天龍鞭”
莫成龍悶得有些心慌,脱口道:“燕當家的是同意翻崖了?”
燕翎雕道:“莫老大,帶路的是你,當然一切全聽你的了。”
“天龍鞭”莫成龍飛身躍上七八丈高的一方凸石,道:“燕當家的,那在下就在前面帶路了。”話落繼續向上竄去。
燕翎雕不慌不忙地跟在“天龍鞭”莫成龍後面,神情淡漠,像是有着什麼心事,又像是對此行的一切完全不關心。
在第一道離他們有七八十丈高的石崖頂上停住腳,“天龍鞭”莫成龍等燕翎雕落在身邊時,才道:“燕當家的,你看咱們距前面的那第二道石崖有多少距離?”話落抬臂指指前面第三道更高的石崖。
向前望了一眼,燕翎雕道:“三十來丈吧?”
“天龍鞭”莫成龍點頭“嗯”了一聲,突然問道:“燕當拭的,一路上我一直想不通你帶根牛筋繩子幹什麼呷”
“哦”了一聲,燕翎雕笑道:“‘天王刀’海清説我手下的柴洪要來找我,你知道,那渾‘樵子’常常帶着扁擔而卻忘了帶繩子。”
“天龍鞭”莫成龍道:“聽説貴屬下‘樵霸’柴洪一向以扁擔為武器,他要繩子幹什麼?”
“天龍鞭”一怔,道:“挑東西?挑什麼東西?”
淡淡地笑笑,燕翎雕道:“莫老大,你放心,他要挑的東西與你目下所要去追求的完全無關,他挑的是屍體。”
臉色一變,“天龍鞭”莫成龍道:“屍體?”
燕翎雕仍然漫不經心的,笑笑道:“嗯,屍體,人的屍體。”
不好再問下去了,“天龍鞭”莫成龍心中又打了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天龍鞭”莫成龍總覺得燕翎雕的話有多少地方不太合理,但在表面上,卻又找不出一點不合理的地方。
轉向燕翎雕,莫成龍道:“燕當家的,咱們過去吧?”
燕翎雕道:“我先走還是你先?”
“天龍鞭”莫成龍道:“還是我先帶路吧。”
話落提氣轉身,輕如飛燕般地掠到對面石崖。落足之處只比他原先站立的位置低了不到三丈的距離,此人輕功可真不弱。
燕翎雕也跟着飛躍出去,落足之處則比原立身處高出三四丈高。
翻過第二道與第三道石崖,兩人已到了最高的一處崖頂上。
居高臨下,大地萬物盡在腳下,使人有居高峯而小天下的感覺。
千疊崖東南一面,千崖列陳,怪石嵯峨嶙剛,重疊交錯,無處不險。西北一面,是萬丈絕崖,崖下是一片浩如瀚海的大漠,居高俯視,猶如置身在滄海孤島之上。
指指身前的絕崖,燕翎雕道:“莫老大,咱們打這裏下去嗎?”
一直與燕翎雕之間保持着一丈左右的距離,“天龍鞭”莫成龍向前跨進三步,道:“燕當家的,這裏地勢最高,視野廣闊,因此,置身此地,我們不用擔心要等的朋友錯過去。”
燕翎雕轉向大漠的一邊,道:“噢,你不是要下去啊?”
又向前邁進了四步,燕翎雕身後五尺左右處的“天龍鞭”莫成龍道:“在下只是想在這裏先看明白那些朋友要走的路線而已。”
燕翎雕明知道“天龍鞭”莫成龍就在身後,但卻沒有回頭,緩聲道:“你估計他們要什麼時候才會經過?”
“天龍鞭”莫成龍又向前邁進一步,道:“按説他們在午時前後應該走出大漠才對。”
燕翎雕道:“會不會錯過去?”
距燕翎雕身後已不滿四尺了,“天龍鞭”莫成龍強自壓制住心中那股緊張與興奮的意念,儘量把聲音放得很輕鬆,道:“絕不會的。”話落又向前邁進了一步。
燕翎雕像是毫無所覺,信口道:“説宋真中可嘆,他們又何嘗知道背後正隱伏着無限殺機呢?”
心頭一震,“天龍鞭”莫成龍道:“燕當家的,你説什麼?”
燕翎雕道:“我説人心難測啊。”
“天龍鞭”莫成龍道:“這是生存的自然規律。”
突然岔開話題,燕翎雕道:“莫老大,你呼吸好像有點急促。”
心頭一凜,“天龍鞭”莫成龍無暇思索,嘿然聲中,雙掌齊出,拍向燕翎雕的背後。
掌風過後,燕翎雕的身子突然騰空飛射出去,筆直地落向崖下。
“天龍鞭”不由呆住了,他實在沒想到一切會有這般順利法,也正因為太過於順利了,使他覺得有些不自在,經驗告訴他,像燕翎雕這種霸主形的人物,似乎不該這麼容易的便栽在別人手中。
一路上,他心中所打的那些死結,此刻仍然解不開。
腳離開實地,燕翎雕身子向崖下急墜而下,但他臉上卻沒有絲毫失身墜崖的驚慌之色,正如“天龍鞭”莫成龍所預先感覺到的,事情不該這麼簡單。
燕翎雕的目光隨着越落越快的身子在石崖上搜索着,一面從容卻又十分快速的解下了肩頭上的牛筋索,假使“天龍鞭”莫成龍此刻突然想起這條牛筋絞繩,他一定會突然想到它的用途。
觀準了一處向外斜伸出的台狀石崖,燕翎雕抖手把左手中的鋼槍頭射向距平台約有四五丈高的一道石縫中,接着左手一用力,手中繩子一緊,身子在空中蕩起一個半圓的弧形,向崖壁上撞過去。
自上斜向下方,燕翎雕雙足足尖一點石壁,抵消了重逾千鈞的下墜之力,輕巧地飄身落在石台上。
抬頭向上看看那高有百丈的崖頂,燕翎雕冷然一笑,自語道:“太陽莊一定以為得計了。”話落抓繩的左手,把牛筋絞抽了下來,在石台上找了一處軟土坐丁下來。
石台約有兩丈方圓,自上距下,各有近百丈的距離,燕翎雕平和安祥的坐在上面,狀似在等着什麼。
一道黑影突然衝離崖頂,接着又是一條白影也衝離了崖頂,沒錯,燕翎雕是在等着什麼。
兩道人影才離開崖頂沒多久,燕翎雕臉上突然浮上一抹笑意,顯然,他知道他要等的東西快到了,但他即始終沒有抬頭看。
掉落百丈距離並不需要太多時間,眼看着那一白一黑兩條人影就要從石台邊上錯過去了。
左臂突然一抖一帶,一白一黑兩道人影急速下降的身子以水平的方向,硬被拉上了石台。
看都沒看兩人,燕翎雕道:“莫朋友,你怎麼説?”
人還沒定過神來,“天龍鞭”莫成龍猛然間聽到那冰冷而又熟悉的聲音,不由嚇了一大跳,在腰眼上搓揉着的左手倏然移開,左膀子一抖,掛在肩頭上的蛇紋鞭已滑入左手中。
站在“天龍鞭”莫成龍左側不:到兩尺處的白衣人,也同樣敏捷無比的把肩頭上那條蛇紋鞭抓入左手中。
燕翎雕仍然四平八穩地坐在地上,冷森肅穆表情的俊臉望着二人,道:“莫朋友,你倆是自己跳下來的吧?”説罷,又朝“天龍鞭”莫成龍身側那個白衣黑扣、黑色護腕勁裝,虎面劍眉,長像比“天龍鞭”俊些的武士掃了一眼,道:“這位是你兄弟‘地虎鞭’莫成蛟吧?”
“天龍鞭”莫成龍從燕翎雕臉上雖然看不出森寒殘厲的煞氣,但他知道“邪劍魔星”燕翎雕絕不會比“太陽叟”更好對付,小心地戒備着,他道:“不,這是我兄弟。”
燕翎雕仍然紋風不動地坐在那裏,冷漠地道:“莫朋友,你騙了我。燕翎雕曾跟你説過,我生平最厭惡的人就是不誠實的人。”
目光停留在燕翎雕身邊的牛筋絞繩上,“天龍鞭”莫成龍道:“你早就預防到了?”
冰冷地笑笑,燕翎雕道:“莫成龍,從萬應廟前開始,一直到你約我上千疊崖,我還覺得事情有某些地方太過於牽強了些,只是,在未渡河之前,我一直沒想通而已。”
“天龍鞭”莫成龍道:“在什麼時候你想通的?”
燕翎雕冷漠地笑了一聲道:“在你把船向上遊移了十丈而自己卻找不出適當理由可以解釋時,我突然想通了。”
“天龍鞭”莫成龍突然覺得有一種被人戲弄的感覺,怒哼一聲道:“你一直沒表示出來。”
淡淡地笑笑,燕翎雕道:“莫朋友,你説我該向一個處心積慮準備要欺騙我,然後置我於死地的人説出我內心的想法與看法嗎?”
怔了一怔,“天龍鞭”莫成龍道:“姓燕的,你實在夠精。”
燕翎雕低沉而緩慢地道:“莫成龍,不管你是讚美我還是諷刺我,我覺得這些都無關緊要,目前,你我之間,最重要的是,我們怎麼解決屬於我們之間的問題。”
“地虎鞭”莫成蛟脱口道:“燕當家的,既然咱們走到這個節骨眼上了,那還有什麼好説的,只有各盡所能了。”-掃了拉開架式、躍躍欲試的“地虎鞭”莫成蛟一眼,燕翎雕冷漠地道:“莫老二,難怪對外辦交涉一向都是莫老大出面,你嘛,嘿嘿,實在是剛直柔嫩了些。”
“地虎鞭”冷笑一聲道:“姓燕的,少逞口舌之利,是條漢子,你給我站起來説話。”
緩慢地,燕翎雕站了起來,神色上則絲毫看不出來有什麼戒備之狀,沉緩的道:“莫老二,我站起來了。”
錯步抬臂,“地虎鞭”莫成蛟出手欲攻。
向左飛跨一步,“天龍鞭”莫成龍伸手抓住“地虎鞭”莫成蛟的左腕道:“老二,慢着。”
“地虎鞭”莫成蛟不服地道:“老大,難道説咱們真怕了姓燕的不成?”
凝重而自然的,“天龍鞭”莫成龍道:“老二,咱們怕了他‘邪劍魔星’並不算什麼丟人的事。因為,連‘太陽叟’挾太陽莊在武林中的威望,尚且出盡千百計的要置他燕翎雕於死地,最後仍然不免親自出馬,你我比之‘太陽叟’,如何?如果宣揚出去,説咱們兄弟怕‘邪劍魔星’燕翎雕那本就是順理成章的事,如果説咱們不怕,那才是件轟動武林的奇聞呢。”
似乎想不能“天龍鞭‘’莫成龍怎麼會當着燕翎雕的面説這些話,”地虎鞭“莫成蛟不由一呆,道:”大哥,你……““天龍鞭”莫成龍截住“地虎鞭”莫成蛟還沒出口的話,笑道:“兄弟,我知道你要説什麼,咱們用不着打腫臉充胖子,這些話咱們人後這麼説,人前咱們也照樣可以這麼説,兄弟,別瞪眼,現在咱們沒有時間爭論這些。,‘話落突然轉向燕翎雕道:”燕當家的,你把我們兄弟拉上來的目的何在?“把右手向前平伸出去,窄窄的“邪劍”,寒光閃射的擺在“天龍鞭”莫成龍面前。
把右手中長包袱拋向燕翎雕,“天龍鞭”莫成龍道:“燕當家的,以你的眼力與手法,你大可以把你要拿的東西拉上來,為什麼還要把我兄弟也拉上來呢?”
臉色一整,燕翎雕道:“與二位談樁買賣。”
“天龍鞭”莫成龍鄭重地道:“不用説,代價你已經付給我們了?”
燕翎雕道:“二位可以説沒有拿到。”
“天龍鞭‘’莫成龍凝重地道:”燕當家的,如果你要與咱們談的那樁買賣與‘太陽莊’有關,燕當家的,別的都不用多説,咱們成交了。““地虎鞭”莫成蚊臉上的不悦之色也一掃而空,道:“這樁買賣,我也絕對贊成。”
把“邪劍”插入長包袱中的劍鞘中,燕翎雕凝重地道:“方才‘太陽叟’是不是親自在崖頂上出現了?”
“天龍鞭”莫成龍道:“不錯,那老小子真個在崖上出現了,還帶了他孃的他隨身的四勇士及八劍士。”
燕翎雕臉色微凜,深沉地道:“若論那八劍士,單打獨鬥,絕難與二位抗衡,不過,那四勇士只怕二位對付不了的了。”
“地虎鞭”莫成蛟脱口道:“他們雖然人多勢眾,個個卻是一等一的好手,但咱們‘天地雙鞭’可也不是好吃的,無奈‘太陽叟’那老小子把罩在身上的那件長袍子一脱,咱們兄弟倆除了看到金片子所反射出來的無數個太陽之外,便什麼也看不見了,因此,也只好不顧深淺地往下跳了。”
目光向大漠邊緣上的殘日掃了一眼,燕翎雕寒聲自語似的道:“他那身奇特的衣服,是件不容易對付的武器。”
“天龍鞭”莫成龍道:“老渾蛋自身的功力也不弱,否則,他那身衣服早已被人偷去了。”話落一停,道:“燕當家的,當年你的那七位手下及你自己是不是都曾吃過他那身衣服的虧?”
燕翎雕不答反問道:“他沒有告訴過你?”
“天龍鞭”莫成龍道:“他曾經説過你敗在他手中而他瓦解了燕家莊,但是,我一直不明白,他既然能克住你,為什麼又那麼怕你呢?”
燕翎雕道:“他沒有告訴你?”
“地虎鞭”莫成蛟道:“他説你雙目已盲,而且,是自己弄瞎的,我就一直不明白,他不怕明眼人為什麼倒反而怕起一個瞎子來?”
燕翎雕笑笑道:“也許是因為瞎了眼的人,什麼也看不見口巴!”
“地虎鞭”莫成蛟道:“那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天龍鞭”莫成龍似乎有點明白了,突如其來的插上一句道:“燕當家的,你的聽力很驚人?”
不置可否地淡然一笑,燕翎雕道:“二位,現在二位怎麼推測,也不會有個結果,事情終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現在言之過早,在下要請教二位,你們可曾聽到‘太陽叟’對他日後的行動有什麼安排嗎?”
“天龍鞭”莫成龍臉色突然一緊,忙道:“扯着扯着,幾乎把正事給耽誤了,‘太陽叟’不知從哪裏得來的消息,説貴屬下‘樵霸’柴洪與‘幻狐’邊漢雲要在今夜進五梅村去找‘毒梅劍’梅劍和算帳,先替你出口氣再來找你,因此,他派了四勇士的‘青面獅’與‘白象’率領八劍士中的四個往五梅村去攔他們去了,另外四騎士則到崖下去找咱們三個的屍體,‘太陽叟’本人及另外二勇士則到太陽莊聽消息去了。”
嘴角上浮起一抹殘酷的笑意,燕翎雕道:“咱們先到崖下去吧。”
“天龍鞭”莫成龍道:“解決那四個劍士?”
燕翎雕道:“不錯。”
“地虎鞭”莫成蛟道:“解決他們,我們兄弟可以負責。”
燕翎雕道:“他們四個,你們只有兩個。”
“天龍鞭”莫成龍笑道:“燕當家的,你怕他們走脱了?”
深沉地笑笑,燕翎雕道:“可以那麼説,走吧!”
臉皮子一緊,“地虎鞭”莫成蛟不滿地脱口道:“燕當家的,你把咱們‘天地雙鞭’看成什麼樣的人?豆腐做的?”
淡淡地,燕翎雕道:“莫老二,我要連續不斷的給太陽莊一些他們預料不到的打擊,因此,第一次攻擊,都要成功。”
“地虎鞭”莫成蛟道:“燕翎雕,我兄弟二人以頂上人頭作擔保如何?”
燕翎雕平靜地道:“值得那麼做?二當家的?”
“地虎鞭”斬釘截鐵地道:“若不值得,咱們兄弟也不接這筆買賣了。”
臉色突然一整,燕翎雕目光轉向“天龍鞭”莫成龍凝重的道:“莫成龍,你怎麼説?”
看了兄弟一眼,“天龍鞭”莫成龍道:“四劍士的確不好對付,但是,老二既然那麼答應了,我也不好再説什麼了。”
燕翎雕道:“莫老大,不要勉強。”
“天龍鞭”莫成龍突然大笑道:“哈哈……燕當家的,‘天地雙鞭’一向不做過分勉強的事,咱們在何處將人頭交給你?”
燕翎雕道:“萬梅村‘毒梅劍’梅劍和家中如何?”
“天龍鞭”莫成龍凝聲道:“好,咱們一言為定,到時莫家兄弟交上四劍士的四顆人頭就是了。”
披星戴月,一路急趕,在五更時分,燕翎雕趕到了上游河邊這座大宅。
門是洞開着的,院內人聲喧騰,燈火齊明,入眼就看得出大不尋常。
門外沒有人守衞,燕翎雕坦然邁步走了進去,才跨進大門口,一個粗獷暴烈的聲音已傳進燕翎雕耳中,道:“周老兒,依俺看,你還是拈了的好,不然,老這麼吊在樹上,只怕俺不打你,秋風也會把你老小子給吹乾了。”
背依在門框子上,燕翎雕抬頭向方圓足有二三十丈的大院中的那棵大桂樹上掃了一眼,果見一個蒼須白髮,面紅如血的老者被高高地吊在橫伸向大院中央的一根樹枝上。
桂樹底下,有兩個三旬上下的大漢,各自坐在一個圓凳上,氣勢凌人地吆喝着。
在兩個大漢的對面,圍了一圈不下二三十個武裝漢子,個個面帶怒色,但卻沒有一個敢妄動。
目光在兩個大漢臉上掃了一瞥,燕翎雕臉上流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
坐在靠桂樹幹邊的是個黑臉濃眉環眼,天生的大禿頭:一個小鼻子,小到臉上幾乎找不到,一張大得可以放進去一個拳頭的大嘴,兩顆黃板門牙露在外面,他大馬金刀的坐在那裏,右大腿邊斜依着一根熟銅扁擔,寬有五寸厚達三寸;兩頭削尖,長達丈許,看重量,怕有個七八十斤。
禿頭漢子右邊圓凳上坐着的那個漢子,黑髮蓬鬆,長着滿臉濃密絡腮鬍子,他那張臉本來就又白又小,如今被長松的頭髮及虯散的鬍子一映,益發顯得有些猴頭猴腦了。
這兩個人,燕翎雕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了,他正要去找他們,卻沒想到在這裏會碰上。
被吊在樹上的紅臉老者對這兩個人似乎並無怨恨之心,淡然地道:“二位壯士,小老兒的確不認得什麼‘邪劍魔星’燕翎雕,那匹烏雲蓋雪馬,真的是一個年輕客官寄放的,他説他昨天要來取,不知怎的卻沒來。”
禿頭漢子望了猴頭漢子一眼,道:“我的小猴子,這句話你聽了幾遍了?”
猴頭漢子道:“少説也有個十來遍了吧。”
禿頭漢子怔怔呆呆地道:“他怎麼老説這一句話呢?”
聳聳肩,猴間漢子道:“我怎麼知道,你問他啊!”
禿頭漢子道:“對,問他。”話落粗聲粗氣地道:“周老兒,你為什麼老説這句話呢?”
紅面老者肅容道:“因為那是實情啊。”
黑臉突然一沉,禿頭漢子冷喝道:“周勇,你真以為你家柴大爺是個愣腦的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的呆鳥了?你不説讓我替你説吧!你怕説出來你認得咱們頭兒無法解釋這匹馬的來源,對嗎?”話落倏地站了起來,一把抓過熟銅扁擔,陰沉地道:“説實在的,周勇,我看你還是直説了的好。”
一見禿頭漢子站了起來,對面的那一羣武裝漢子立時一陣騷動。
以低沉的聲音,紅面老者周勇沉聲道:“都不許動。”
^羣中突然走出一個二十三四歲的青衣武士裝扮的年輕漢三道:“爹,咱們與他燕家莊從無瓜葛,此地又是咱們的地盤,我們為什麼要連抵抗都不抵抗,聽由他們擺佈?”
臉一沉,周勇喝道:“不許胡説。”
猴頭漢子猛然向前跨出一步,道:“年輕的,你知道這馬的主人,足堆嗎?”
氣往上一衝,青衣漢子道:“知道又怎麼樣?”
猴頭漢子道:“那你就説説他現在在哪裏,如何?”
青衣漢子冷笑道:“假如我不説呢?”
咧着大嘴怪異地笑着,禿頭漢子道:“小夥子,只怕由不得你,咱們兄弟二人,急巴巴地趕到這裏來,就是要知道咱們頭兒的下落,小夥子,你是非説不可了;否則,姓柴的就先在你老子身上掄上一棍子。”話落扁擔突然揚了起來。
青衣漢子倏然向前跨出一步,道:“慢着!”話落伸手撥出了背上的青鋼劍道:“對付一個沒有抵抗能力的人,算不得英雄好漢,柴洪,聽説你在‘邪劍七星’中位置僅次於你們當家的,該不會是個欺軟怕硬之輩吧?”
呆了一呆,禿頭漢子道:“小子,你有這股子勇氣,難為你怎麼能憋到現在才發作呢?
好,很好,這大半夜,我也委實急得發慌了,這樣吧,你領着他們一齊上,也免得日後宣揚開去,武林同道説我‘樵霸’柴洪持技欺凌一個後生晚輩。”
“樵霸”柴洪的名氣也的確是太震人了,青衣漢子環顧身邊眾人一圈,道:“恭敬不如從命,周曉峯也只好落個以多欺少之外了。”話落冷喝道:“咱們上。”
二三十個漢子早就忍不住了,聞言鬨然一聲,圍起一個大圈子來,各自撒下了身邊的武器。
猴頭漢子望望禿頭漢子——“樵霸”柴洪道:“樵夫,有沒有我的份?”
“樵霸”柴洪道:“你歇歇吧!”話落神態安閒的大步走進眾人圍好的圈子中間,望着周曉峯:“小夥子,假如你們輸了怎麼辦?”
周曉峯冷聲道:“自然會有人找你算帳。”
“樵霸”柴洪道:“我是説咱們頭兒的事,你怎麼説?”
周曉峯道:“我會把我知道的全告訴你。”
黑臉一沉,“樵霸”柴洪道:“好,你們來吧。”
眼看大局已定,周勇長嘆一聲道:“峯兒,小不忍由亂大謀,為父的平日是怎麼教訓你的?當此多事之秋,羣雄風雲際會之時,唉,你怎麼就不替老堡主想想呢?”
神情黯然而帶有悲憤,周曉峯以微帶嘶啞的聲音道:“忍,有個限度,爹,咱們再忍下去就不算是人了,‘生有處,死有地’,爹,我們豁出去了。”
周圍羣眾聞言哄聲叫道:“對,莊主,咱們豁出去了,死也死個乾淨利落,也免得受這兩尊呆鳥的污氣。”
雙眼眨了半天,“樵霸”柴洪狀似才領悟過來話中含意,回顧猴頭漢子道:“小猴子,他們説咱倆是呆鳥,你以為如何?”
四平八穩地坐在凳子上,猴頭漢子咧咧嘴笑道:“如果你以為呆鳥這個名字還差強人意,可以接受的話,我沒有意見,不過,我可不算在內。”
點着禿腦袋,“樵霸”柴洪“嗨”了一聲道:“如果俺覺得不怎麼合胃口呢?”
猴頭漢子輕鬆地道:“那就封住他們的口,別讓他們叫啊。”
一聽要“封住他們的口”,青衣漢子周曉峯右手長劍一揮,喝道:“弟兄們,上啦廣刀劍齊舉,個個爭先,奮不顧身地圈向”樵霸“柴洪。
他們的武功雖然都算不上入流之輩,但那種捨死忘生的氣焰,也的確令人膽寒。
毫無懼色地向四周掃了一眼,“樵霸”柴洪右腳尖一踢拄在地上的扁擔尖,上身一弓,熟銅扁擔挾着一股刺耳懾魄的鋭嘯聲,閃電般向四周掃了出去。
“樵霸”柴洪動作輕巧而緩慢,但那攻擊的方位與速度,卻完全令人明知而無能防範,他一出手,就使人覺得他是個根底紮實而久經陣戰的沙場老手。
眾人武功原本就無法與“樵霸”柴洪相提並論,只仗着一股子血氣之勇出手,終究難以濟事,等到發現對手熟銅棍挾着雷霆萬鈞之勢揮掃下來,而自身卻完全無法與之抗衡時,一個個不由全傻了眼。
似乎從來就不知道同情是什麼一回事,“樵霸”柴洪熟銅扁擔毫不停留的撞壓出去。
“噹噹……”一陣連響,“樵霸”柴洪身不由己地向後連倒出了三四步,齜牙咧嘴在雙手不停地輪換着抖動,入眼可知那雙手被震得疼痛難當。
呆愣愣地,“樵霸”柴洪大叫道:“猴子頭,快來,他們之中有能人。”
像是被彈起來的,猴頭漢子一跳離開圓凳,吃驚地道:“你吃虧了?”
“樵霸”柴洪喝罵道:“他孃的。你這不是廢話嗎?不吃虧丁,我找你幹什麼廠飛身跳到”樵霸“柴洪身邊,猴頭漢子急急地問道:”是哪一個,你有沒有看清楚?““樵霸”柴洪道:“沒看得十分清楚,約莫是個穿黑衣服,使劍的小子,咱們找拔看。”
周圍的羣眾也都是呆愣民罰的,“樵霸”柴洪沒看清楚是誰伸的手,他們更看不到什麼了。
“樵霸”柴洪與猴頭漢子四道睜得大大的眼睛,在周圍敬立的人羣中,逐個審視着。
“不用找了,是我。”聲音起在人羣之後。
聲音入耳覺得十分熟悉,猴頭漢子道:“你又是哪棵葱?站出來給大爺看看。”
“樵霸”柴洪抿抿嘴道:“猴頭頭,不大好,我怎麼聽到這聲音就覺得有點渾身上下不怎麼自在的感覺?”
兩人正面的人們聽到聲音來自身後,開始紛紛向兩側讓開去了。
猴頭漢子道:“樵夫,我看你是被嚇破膽了吧?”
“樵霸”柴洪凝重地道:“猴子頭,別開玩笑了,難道你就不覺得那聲音入耳很熟嗎?”
心裏確實也有這種感覺,但大話已經出口了,卻不好收回來,猴頭漢子道:“入耳熟絡的多的是,那個後生晚輩的聲音咱們聽不出來?”話落猛一抬頭,面向着正前方人羣讓開的那條窄路喝叫道:“是哪個沒長跟的東西,敢伸手架爺們的樑子,‘邪劍七星’中的人,可沒有一個是好惹的,能見得人的話,你就給……給……”
張大了口,“給”字以下的字眼,他可説不出來的。
望着猴頭漢子,“樵霸”柴洪道:“猴子,你怎麼了?”
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哭,猴頭漢子尷尬地揚揚下巴,示意“樵霸”柴洪自己看。
瞪得大大的環眼,緩慢地從猴頭漢子臉上轉向他指示的方向,“樵霸”柴洪的目光一接觸到那身黑衣,那個深印在他腦海中的身材,驚喜得大嘴一咧,脱口道:“頭兒,是你?”
不錯,站在他們身前六尺以外的,正是燕翎雕。
臉色肅穆而森寒,燕翎雕緩慢地應了兩個字道:“是我。”
一看那表情,“樵霸”柴洪就知道不對勁了,訕訕地咧咧大嘴,找個別的話題道:“頭兒,咱們可總算找到你了,其實,你來了只消説一句話,咱禿子什麼時候抗過你的命令了,又何必讓俺當眾丟這個臉?”
冷冷地,燕翎雕道:“你那哭喪棒揮出去,可還有別人説話的餘地嗎?”
右手撫弄着手中的熟銅扁擔,“樵霸”柴洪尷尬地道:“這……這……”
抬頭望向高高的吊在桂樹上的周勇,燕翎雕森冷地道:“柴洪!邊漢雲!你們兩個可還有什麼可以解釋的嗎?”
別看“樵霸”柴洪呆頭呆腦的是個十足的渾人,追隨了燕翎雕五六年了,他可知道他的個性,見狀急忙回身向猴頭漢子喝道:“邊老二,你還不快把周老丈放下來。”“周老兒”
一下子改成了“周老丈”,他嘴皮可也收得緊。
飛身彈上了枯樹枝,猴頭漢子身手快如猿猴,輕如飛鳥,那身法之輕靈,使人覺得他自身好像連一點重量都沒有。
從桂樹上解下週勇,邊漢雲重落地到“樵霸”柴洪身邊,道:“頭兒,其實這全是誤會。”
燕翎雕道:“這話是你説的?”
弄不明白燕翎雕是什麼意思,邊漢雲笑道:“是啊!是我説的。”
臉一沉,燕翎雕道:“如果換了你被吊上大半夜,人家卻説這是‘誤會’,你怎麼説?”
兩個人彼此互望了一眼,全呆住了。
活動了一下手腕,周勇緩步走到燕翎雕面前,平和道:“客官,説起這兩位柴爺與邊爺來,老漢我……”話落突然停住,不往下説了。
四道目光同時集中在周勇那張老臉上,“樵霸”柴洪與邊漢雲臉上同時浮映着不安與乞求之色。
燕翎雕肅聲道:“他們怎麼樣?”
周勇意味深長地道:“老漢不知道該説還是不該説?”
兩張臉突然變得發白了。
眾人全以驚訝的目光凝視着當前這個英氣*人的黑衣勁裝少年人。直到此刻,他們才體會出來“邪劍魔星”這四個字,在武林中何以會有那麼震憾人心的力量,因為,當前的“樵霸”柴洪與有“幻狐”之稱的邊漢雲二人的武功是他們親眼看到的,而這兩個卻對這個少年人這般畏懼着。
燕翎雕道:“周老丈但請直説無妨。”
笑笑,周勇道:“其實説穿了也沒什麼,他倆心直口快,是兩個可以交的血性漢子,只是,做事莽撞了些。”話落轉向“樵霸”與“幻狐”二人道:“二位以為兄弟所説的對還是不對?”
心中實在説不出來有多麼感激,“樵霸”柴洪連聲應道:“對對對,對極了,周老兒,你也是個值得交的好朋友啊。”
他這一高興,便又把“周老丈”換成“周老兒”了。
神情仍然十分嚴肅,燕翎雕道:“周老丈,你把事情説得太輕了吧?”
開朗的笑笑,周勇道:“客官,確實是誤會。”。燕翎雕正色道:“周老丈,如果這純是誤會的話,你被吊了大半夜,不等於是白白地吃大虧了嗎?”
朗朗地笑了一聲,周勇道:“客官,常言道得好,吃虧就是佔便宜,小老兒就算吃點虧,能交上你客官這麼一位貴友,也十分值得的事啊,哈哈……”
臉色微微一變,燕翎雕道:“周老丈,你喝令你那些手下不要動手,心底下可是早就有安排了嗎?‘’周勇道:”也可以那麼説。不過,小老兒知道,一旦喝令他們下手,吃虧的一定是我們這邊,他們絕不是柴、邊二位大爺的對手。“燕翎雕沒聲道:“一旦有人傷亡,就非得要傷你我之間的和氣了。”
周勇坦然承認道:“不錯,那時,咱們這個朋友就交不成了。”
深沉的,燕翎雕道:“朋友沒有白交的,周老丈,你説是嗎?”
周勇連聲應道:“那當然,那當然,不過,客官,如果你以為與小老兒交這個朋友划不來,小老兒也不敢高攀,只有自認吃點虧了。”
突然豪放的長笑了一陣,燕翎雕道:“周勇,你的確不愧‘活武聖’這個綽號,‘飛雲堡’有你這麼一位能屈能伸,能言善道的得力人選,的確是令人羨慕,好,咱們這個朋友就這麼交定了!”
朝燕翎雕深深地施了一禮,“活武聖”周勇莊重、恭敬的道:“周勇在此先謝過燕當家的抬舉於我,不過,燕當家的,周勇目前仍然是個穩實的百姓。”
燕翎雕道:“在下與你只是過路客官的情誼?”
“活武聖”周勇道:“小老兒身負重任,不能明言,還請……”
擺擺手,燕翎雕道:“口外目前風雲際會,無非是為了‘鐵血紅顏’之事,周老丈不説也罷。”
老臉突然一變,“活武聖”周勇道:“燕當家的莫非……”
搖搖頭,燕翎雕道:“關於‘鐵血紅顏’,我只不過聽到這麼四個字而已,此事與姓燕的無關,我志在何處,周朋友你明白嗎?”
“活武聖”周勇道:“太陽莊?”
燕翎雕森冷地笑笑道:“那是燕某人唯一的目的,起碼,目前是如此。”
“樵霸”柴洪突然開口道:“頭兒,關於‘鐵血紅顏’小娘們的事,我與邊老二都知一二。”
“幻狐”邊漢雲也眉飛色舞地開口道:“聽説那小娘美賽仙姬,天上少有,地上無雙。”
臉一沉,燕翎雕道:“胡説!”
錯以為燕翎雕不相信“鐵血紅顏”嬌美蓋世,“幻狐”邊漢雲忙道:“是真的啊,聽説‘聖手飛雲’也為她而出動了,事態可真顯得嚴重異常了。
心中雖然覺得吃驚,表面上卻未流露出絲毫異樣的表情,燕翎雕冷聲道:“我可曾説過要過問這樁事?”
“樵霸”柴洪道:“沒有啊。”
燕翎雕道:“那你們提她幹什麼?”
“樵霸”柴洪一呆,轉向“幻狐”邊漢雲道:“對啊,提她幹嘛?”
“幻狐”邊漢雲道:“是你叫我説的啊。”
指指燕翎雕,“幻狐”道:“不信,頭兒可以證明。”
搖搖頭,燕翎雕道:“好了!你倆別吵了,咱們該上路了。”
兩人同時住了口,又同時間道:“上哪兒去?”
燕翎雕道:“五梅村。”
臉上又同時浮上了喜色,“樵霸”柴洪道:“這就走吧?”
燕翎雕點點頭。
“活武聖”周勇忙道:“燕當家的,可要把馬也帶走?”
燕翎雕道:“那匹馬留在這兒,只有給你增加麻煩,一無是處,在下就帶着吧。”
那匹馬無疑是燕翎雕的招牌,“活武聖”周勇匿居此處,別有任務,也怕多惹麻煩,因此,聞言急忙叫人把燕翎雕的馬給牽了出來。
接過繮繩,燕翎雕轉身向門外走去。
一左一右,大門兩側不知何時多了兩個使女打扮的十八九歲的紅衣丫髻少女。
此時此地,“活武聖”周勇家中的使女絕不可能跑到門口去站着的,燕翎雕的目光,本能地轉向“活武聖”周勇的臉上。
周勇臉上也是一片茫然之色,顯然,他也不認得這兩個人。
只要有燕翎雕在場,“樵霸”柴洪與“幻狐”邊漢雲誰也不願意多動腦筋,悶着頭,兩個人視如無睹的大步往外闖。
兩個紅衣少女同時左右各自跨出一步,阻在大門的正中間,攔住了兩人的去路,左邊那個圓臉柳眉,大眼小嘴,下巴上有顆小黑痣的少女冷聲喝道:“給我站住。”
猛然止住腳步,“樵霸”柴洪與“幻狐”邊漢雲愣愣忡忡地互望了一眼,“樵霸”柴洪道:“兩位姑奶奶是叫我站住?”
有黑痣的少女冷聲道:“不叫你們是叫誰呢?”
“幻狐”茫然地道:“咱們不認得你們啊?”
右邊那個長臉形,眉心上有顆紅痣的少女冷笑道:“現在不就認識了嗎?”
“幻狐”仍茫然地道:“姑奶奶,認識了可又怎麼樣呢?”
眉心上有痣的少女冷聲道:…你們是真不懂呢,還是誠心與我裝糊塗廣“樵霸”柴洪回頭看看燕翎雕道:“姑奶奶,咱們頭兒一向都説咱們倆不怎麼靈光,可從來就沒有聽他説過咱們會裝什麼糊塗,姑奶奶,有什麼話,我看你們還是直説了比較省時些。”
冷冷地哼了一聲,下巴上有痣的紅衣少女冷笑道:“你們倆個打算做什麼?”
“樵霸”柴洪道:“出去呀!”
“咱們往這邊一站,你們可知道是什麼意思?”
“幻狐”邊漢雲道:“不讓咱們出去呀。”
眉心上有痣的少女道:“在江湖道上,這代表什麼意思?”
想都沒想,“樵霸”柴洪道:“找岔子。”
話落,濃眉突然一皺,猛然一呆,用左手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尖,以難以置信的口氣道:“找俺的岔子?你們?”
氣勢*人的冷哼了一聲,下巴上有痣的少女道:“怎麼,我們不敢?”
黑臉突然漲成了紫紅色,“樵霸”柴洪粗暴地道:“你倆再仔細看看,有沒找錯人了?”
眉心上有痣的少女道:“不用看,沒錯。”
強忍住滿肚子憋得快要炸開了的怒火,“樵霸”柴洪道:“妞兒,我警告你們,這可不是鬧着玩的,你們再看看,準沒錯嗎廠下巴上有痣的少女道:”你羅嗦什麼?就憑你那張黑臉吧,姑奶奶們會認錯嗎?“實在是憋不住了,濃眉雙剔,“樵霸”柴洪粗暴地大吼一聲道:“他***,老於今天時運低了是怎麼的?怎麼盡碰上些不可理諭的逆事,滾你孃的去吧!”
熟銅扁擔隨聲揮出,出手急如追雷奔電,駭人之至。
兩個紅衣少女雖然早已有了準備,見狀仍不免為之花容失色,愴惶的抽身向外倒竄出去。
兩個紅衣少女身子才一動,扁擔已然擦衣掃過兩根嵌在磚牆中的紅漆大門框子連同兩邊兩三尺長的一方磚牆,一齊攔腰被熟銅扁擔揮成了兩段。
兩個紅衣少女作夢也沒想到面前這兩個全不起眼的漢子竟然是“邪劍七星”中的老大“樵霸”柴洪與老二“幻狐”邊漢雲,驚險避過幾乎要了命的一擊,驚顫的心情還沒放下來,突聽身後響起一個冷沉的聲音道:“二位姑奶奶,這回輪到了我。”
兩個紅衣少女躍身退出來,腳尚未作地,猛然的聽到聲音起自身後,不由全嚇呆了。
她倆説話的是那個猴頭猴腦的漢子,但卻怎麼也想不到他們是怎麼出來的,因為她倆退身時,他還一直站着沒動。
牆倒時飛揚起來的塵土中,突然響起一個冷冷的聲音道:“漢雲,不要下手。”
“幻狐”邊漢雲的聲音起身二女身後,道:“頭兒,我壓根兒就沒有下手的打算,否則,這回子工夫,我拆也零拆了她們了。”
瀰漫的塵土消散後,燕翎雕緩步跨過塌牆走了出來,目注二女道:“二位姑娘,你們有沒有找錯人?”
一向打着主人的旗號,這兩個少女除了處處佔別人的上風之外,從來就沒吃過這種苦頭,這一番折騰,二人早都珠淚盈眶了,眉心上有痣的少女道:“你是不是燕當家的?”
微微一怔,燕翎雕道:“不錯,在下就是燕翎雕。”
眉心上有痣的少女道:“我叫雅慧,她叫雅琴,我們是奉了我家小姐之命來找你的。”
皺着眉頭,燕翎雕茫然地問道:“你們小姐是誰?”
雅琴擦擦眼淚道:“我家小姐人稱‘飛鳳女’。”
燕翎雕心頭突然一震,暗忖道:“我與望月山莊從無來往,‘鵰翎箭’的女兒找我何干?
莫非太陽莊與他們聯成一氣了?”
思忖間,冷漠地道:“燕翎雕與望月山莊素無往來,你家小姐找我何干?”
雅琴脱口道:“她説要會會你這個能使太陽莊全莊上下日夜不安的大人物。”
俊臉突然一寒,燕翎雕道:“令小姐以哪種立場會我?”
二女一見燕翎雕那森寒*人的臉色,芳心同時一寒,雅琴忙道:“我家小姐沒説。”
思忖了一陣,燕翎雕道:“煩勞二位姑娘回去稟你家小姐一聲,就説燕翎雕久聞‘飛鳳女’手中一對‘飛鳳刀’,縱橫口外,未逢敵手,燕翎雕目前身有要事待辦,怨難奉陪,日後如有機緣再領教吧。”
“樵霸”柴洪低聲道:“頭兒,我們難道……”
燕翎雕冷聲道:“不要多説。”
雅慧不安的道:“燕當家的,我家小姐在等着。”
燕翎雕沉聲道:“燕某言盡於此,二位姑娘請!”
“樵霸”柴洪與“幻狐”邊漢雲一向不願意與女人打交道,聞言同聲道:“走啦!”
話落,當先向前走去。
回頭望了站在塌門裏面的“活武聖”周勇一眼,燕翎雕道:“周老丈,毀門的損失,在下日後再與你算,告辭了。”
“活武聖”周勇不願意外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急忙拱拱手,連聲道:“客官不要介意,不要緊的,客官請便。”
言語神誠,倒真像一個殷實百姓。
燕翎雕掃了兩個少女一眼,牽着馬朝柴、邊二人走的方向走去。
二女雖然想再遊説燕翎雕與她們同去見見“飛鳳女”,但卻不敢開口,目送燕翎雕三人一馬消失於夜幕中後,轉身向東奔去,方位正好與上都河平行。
天邊才透出一絲黎明的曙光,燕翎雕與“樵霸”、“幻狐‘’等三人到達了上都河邊。
凝目向對岸朦朧的大草原掃了一瞥,‘’樵霸‘’柴洪突然開口問道:“頭兒,過河之後,咱們就直搗梅劍的老巢嗎?”
深沉地搖搖頭,燕翎雕道:“先進南梅村。”
“幻狐”邊漢雲茫然的道:“為什麼?”
陰冷地笑丁一聲,燕翎雕道:“分散他們的實力,然後個個擊破,此刻在五梅村的有太陽莊來的四護衞中的‘青面獅’,‘白象’以及八劍士中的四人,八劍士中另有四個,‘天地雙鞭’答應替我們解決他們,剩下的這六個以及五梅村的五個莊主及他們的手下,由我們來料理。”
“樵霸”柴洪豪放粗獷地道:“頭兒,就算他們這些人全集中在一起,又豈能奈何得了我們?”
笑笑,燕翎雕道:“他們集中在一起,你有把握把他們全消滅,使他們一個也跑不了嗎?”
“樵霸”柴洪一呆,道:“這……這可難説了。”
星目中突然泛起陰冷寒冰鋭芒,燕翎雕道:“這些人是太陽莊主力的一部分,我要把太陽派出來的人先行消滅,把太陽莊孤立起來,再進莊找‘太陽叟’算帳。”
“幻狐”邊漢雲一拍巴掌,道:“對,咱們先讓太陽莊上的那些龜孫子們緊張緊張再去收拾他們,哦,對了,前些日子,我還聽説女陽莊的三莊主‘飛猿’卓皓率人進關去解一批關內欠太陽莊的午銀,不知道回去沒有,如果還沒回去,咱們把這邊料理完了,就去把他們也收拾了。”
燕翎雕星目一亮,隨即點了點頭,道:“找條渡船,咱們得過去了。”
“樵霸”柴洪道:“白天過去,那他們不是會看到我們嗎?”
冷沉地笑了笑,燕翎雕道:“我正是要他們看見。”
看到燕翎雕老半天,顯然,“樵霸”柴洪仍然沒明白過來,不過,燕翎雕沒解釋,他知道問也沒用,移步捱到“幻狐”邊漢雲身邊,“樵霸”低聲道:“喂,猴子頭,你可知道為什麼要叫他們看見我們嗎?”
“幻狐”邊漢雲粗聲粗氣地道:“話是頭兒説的,又不是我説的,我怎麼知道呢?”
“樵霸”柴洪沒想到他會説得聲音這麼大,用左肘子撞了“幻狐”一下,低聲道:“你嚷嚷什麼嘛?”‘“幻狐”邊漢雲薄眼皮一翻,道:“反正我不知道,大聲説小聲説,不都是一樣嗎?”
環眼一瞪,“樵霸”柴洪吼道:“你他孃的就是這麼不通人情世故,你是存心要出俺的醜是怎麼地?”
莫名其妙地望着“樵霸”柴洪,“幻狐”茫然地道:“咦咦?樵夫,你這是怎麼啦?我可沒得罪你啊?”
燕翎雕沉聲道:“你們別嚷了,快去找渡船去吧,在船上,我再把安排告訴你們。”
狠狠地瞪了“幻狐”邊漢雲一眼,“樵霸”柴洪轉身向上遊走去,“幻狐”邊漢雲飛身搶到他身邊,與他並肩向前走。
突然停住腳,“樵霸”柴洪老氣橫秋地道:“猴子頭,你老跟着俺幹嘛?”
“幻狐”理直氣壯地道:“找渡船啊,誰跟着你了?”
“樵霸”柴洪道:“你就準知道上游有?”
翻着白眼,“幻狐”道:“我要是知道上游有,那還用找嗎?”
重重地哼了一聲,“樵霸”柴洪道:“看外表,人家都説你比俺靈光得多,其實,他孃的天曉得,你比俺更渾球,糊塗還加上三分不通人情,要找船,咱們分開來,一個往下找,一個往上找,不是更快嗎?”
“幻狐”邊漢雲生就的死不認錯的性子,雖然知道自己理屈,可就是不認錯,冷聲道:“你想的我早就想到了,我是怕萬一你我都找到了,咱們坐誰的呢?那時候,咱們吵上一架不算,只怕還得引得船家火拚一場呢。”
氣得眼直了,“樵霸”柴洪轉身向下遊走去,怒衝衝的道:“去你的。”
“幻狐”邊漢雲沒有再轉身跟他走,一個人嘟嘟噥噥的向上遊走上去。
遼闊平滑的河面,反映着天際黎明的灰白,暮秋的清晨使人覺得肅煞中帶有濃濃的寒意。
燕翎雕目注清澈的河面,心神卻集中在身後不斷傳入耳中的腳步輕巧的踩在沙面上所發出的沙沙聲響上,他能夠清晰如同目見般的聽出共有三個人,也能聽出近在八尺之內。
但是,他沒有轉過身去,他的心裏明白,如果來人是找他的,他們既然不隱瞞腳步蹈沙的聲音,就沒有意思要隱瞞他們的到來。
聲音果然在五尺之內停住了,沙沙聲一停,一個嬌脆悦耳的聲音已響了起來道:“燕當家的,你大駕不願枉行,小女子特地前來請教了。”
雖然依舊站着沒有回頭,燕翎雕心中已明白麻煩終於找上來了。
深深地吸了口冷氣,燕翎雕以低沉的聲音道:“姑娘,在下與令尊一向沒有任何過節,姑娘找我有何指教?”話落緩慢地轉過身去。
燕翎雕沒有猜錯,來的果然是“飛風女”與她的兩個使女——雅慧、雅琴。
一身鮮黃色的緊身衣褲,外罩一件猩紅披風,殿露出她裹在緊身衣褲中的那個撩入神智的玲瓏身段。
一條綵帶攏住她滿頭烏黑如墨的長長秀髮,鵝蛋形的一張秀臉,細嫩得使人擔心凜冽的秋風會吹破它,蛾眉、杏眼,明眸轉動,勝秋水興波,瑤鼻櫻唇,紅唇啓動,皓齒似碎玉列排。
這份天賦於她的本錢,足可使她傲視天下紅顏,然而,在她秀麗得令人着迷的臉蛋上,卻找不出一絲絲能代表她內心喜悦的色彩,甚至,燕翎雕還覺得她眉宇之間隱隱的流露着一股抹拭不掉的淡淡憂鬱。
明眸在燕翎雕臉上打了個轉,飛鳳女粉臉上沒由來的流露出一股羞澀與驚異的表情,她,突然覺得自己方才所説的話重了些。
氣氛突然變得沉悶起來,一時之間,飛鳳女似乎找不出一句得體的話可説了。
輕輕地咳了一聲,燕翎雕道:“姑娘找我是……”底下的話他沒説出來,因他還不能確定對方的來意。
定了定神,飛鳳女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重大的事,粉臉兒一整,道:“小女子想與燕當家的你商量一件事情。”
平和地笑笑,燕翎雕道:“姑娘請説。”
臉色越來越凜重,飛鳳女道:“説了恐怕也是白説,燕當家的,你不會答應。”
燕翎雕道:“姑娘何不説説看。”
咬了咬血紅的小嘴唇,飛鳳女突然下定決定似的沉聲道:“我希望燕當家的不要進犯太陽莊。”
心中似乎早就有了預感了,因此,聽到這句話,燕翎雕並不覺得意外,但是,他不明白望月山莊為什麼要替太陽莊出頭。
平靜地望了飛風女一眼,燕翎雕道:“姑娘,令尊與太陽莊是什麼關係?”
飛鳳女神色有點黯然地道:“朋友。”
燕翎雕凝重地道:“在下可以知道他們的交情達到什麼程度嗎?因為兩年之前,在下與太陽莊也是朋友。”
飛鳳女沉重地道:“這個小女子無可奉告。”
聲音一沉,燕翎雕道:“姑娘可知道在下與太陽莊的恩怨嗎?”
飛鳳女道:“知道。”
目光凝視在飛風女臉上,燕翎雕道:“姑娘仍然堅持要燕某不進犯太陽莊嗎?”
深深地吸了口氣,飛鳳女道:“如果燕當家的不覺得小女子口氣太大的話,我確實想那麼説。”聲音變得有些冷了,燕翎雕道:“姑娘,如果你知道燕翎雕曾為太陽莊付出多大的代價,也許今天不會這麼要求。”
燕翎雕突然變得森冷的聲音,把飛鳳女眉宇間那層憂鬱描得更濃了,她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做,也不願意這麼做,但是,她卻必須這麼做。
制住心中那股子無法向外人申訴的委曲,飛鳳女道:“燕當家的,我知道你付過代價,而且,是極大的代價,但是,我仍然要那麼要求。”
聲音更冷了,燕翎雕道:“姑娘,你在強人所難!”
聲音沉甸甸的,飛鳳女道:“燕當家的,我知道我們沒有第二條路可走的。”話落伸手解下了披風,露出了雙肩頭上的那兩柄飛鳳刀的刀柄。
伸手接過飛風女遞過來的披風,雅慧憂聲叫道:“小姐,你……”
搖搖頭,飛風女道:“你們站開點,不要多管。”話落雙臂交叉肩頭上一搭,抽出了那兩枚飛鳳刀。
照着晨曦,雪白光亮的刀面泛着濛濛的森寒光芒,刀的兩面上,各樓刻着兩隻鼓翼飛翔的飛鳳,風嘴匯於刀尖上。
刀,確實算得上是珍品。
臉色凝重而不激動,神情平和中卻自然地流露着一股奪人心志的威儀,緩慢地,燕翎雕道:“姑娘,你在玩火。”
飛鳳女沉聲道:“我知道,但我卻必須玩。”
平和地,燕翎雕道:“姑娘,世間沒有必須的事,路,是人走出來的,絕不只一條。”
飛鳳女道:“在我,我卻以為只有一條。”
慢吞吞地,燕翎雕道:“那麼,這樣説好了,姑娘,算我警告你吧,不要往絕路上走,也請姑娘三思而行。”
恰在這時,上游約二十丈處傳來“幻狐”邊漢雲高昂的聲音叫道:“樵夫,你的船不要往上開了,我這邊順流快些。”
轉過身子,燕翎雕牽着馬向河邊碼頭上走去,兩條渡船上下對駛着,距碼頭都有二十來丈,“樵鞴”柴洪與“幻洪”邊漢雲都各自坐在船頭上。
燕翎雕向前走了不到三步,河邊突然響起一絲鋭利的刀刃破風聲。
臉色驚訝的為之一變,那鋭利的風聲,使燕翎雕無暇回身應變。
拋開手中繮繩,黑影如煙一縷,燕翎雕抽身向左飛射出五尺多遠,行動如電,好像閃射出去時,全身都沒動過似的。
完全沒想的燕翎雕能只憑聽覺就可以避開她全力的一擊,否則,飛風女這一刀不會只取燕翎雕有臂了。
低頭看看右臂上被刀鋒撩破了的衣袖一眼,燕翎雕鋭如利刃的目光凝注在仍在發怔的飛鳳女的臉上,冰冷地道:“姑娘,你身手之健,的確出乎我意料之外。”
定了定神,飛鳳女強笑了一聲,道:“燕當家的,不用捧,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對手。”
同時從船頭上跳回岸上,一路急跑,“樵霸”柴洪與“幻狐”邊漢雲先後奔到燕翎雕身邊,齊聲道:“頭兒,這是怎麼回事?怎麼轉眼之間,你多了個對頭出來了。”
淡淡地,燕翎雕道:“沒什麼。”話落轉向飛風女道:“姑娘,你能明白就好,現在收手,仍來得及。”
堅決地,飛風女道:“燕當家的,一開始我就知道我不能與你匹敵,但我仍然出手了。”
星目中寒光閃動着,燕翎雕道:“姑娘,你是説我們非得見個高下嗎?”
低沉沉地,飛風女道:“燕當家的,説得更明白點,我們得分個生死存亡。”
冷冷地,但卻仍然十分平和,燕翎雕道:“姑娘,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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