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州府城北郊,自城廂至七里山之間,村落都隱藏在樹林修竹中,到處都是桑園麻園風水林,小徑中甚少有人來往,視野有限。
只有東西大道,方有旅客來來往往。
兩個綠衣女郎沿小徑向南飛奔,速度驚世駭俗。有一位女郎揹着一個大男人,體重超過女郎一倍,像是死了。
後面跟的女郎佩了劍,不時扭頭察看身後的動靜。
她的注意力放在來路上,卻忽略了兩側還有其他的小徑,視野有限視界不良,想注意四周事實很難辦到。
揹着一個體重超過自己近倍的人奔跑,的確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支持不了多久。
“這小俊生重得像頭大牯牛。”揹人的綠衣姑娘腳下漸慢,嬌喘吁吁,粉臉見汗,開始發牢騷:“天下間只有男人背女人,哪有女人背男人的?真是見了鬼啦!”
“那就歇息片刻吧!”跟在後面的佩劍女郎説:“蔡小妹,我是不會背的,別想打主意要我換手。”
“得走遠些。”揹人的蔡小妹腳下未停:“小心撐得萬年船;我怕那位大英雄心眼小,趕上來厚着臉皮索人,除去心腹大患他才會安心。”
“他敢?放心啦!”佩劍女郎格格嬌笑:“他已經吃了天鵝肉,還有什麼心腹大患?”
揹人的女郎是綠魅蔡鳳,後面跟的是銷魂菊。背上的人,是倒了楣,為情顛倒的孤魂野鬼莊怡平,人事不省像個死人多口氣。
一個為情顛倒的人,永遠是後知後覺的倒楣鬼,有時甚至是不知不覺的可憐蟲。
公孫雲長極耗真力,用不可輕易使用的劍氣對付他,他毫不在乎。可是,他卻糊糊塗塗倒下了。
綠魅蔡鳳終於感到乏力,在一叢修竹前將治平放下,坐在一旁用腰巾拭汗。
“等天都羽土雙絕秀士趕來,將人交給他們,你我責任方了。”銷魂菊傍在另一邊説。
“我還是耽心那位公子追來滅口。”綠魅蔡鳳苦笑:“男人爭風是不顧後果的,任何可怕的事都可以做出來。
“他做不出來,他不敢。”銷魂菊語氣中充滿自信:“我銷魂菊不反臉則已,反起臉來六親不認。沒有這小夥子,你我交不了差,你吃得消?”
“你也許對付得了他,我……”
“我當然對付得了他,所以他不敢。他的劍術固然了得,但在我手下他佔不了便宜,放心啦!好好歇息,等天都羽士那些人趕來你就輕鬆了。”
“菊大姐,老道恐怕找不到此地呢。”
“這……很可能。”銷魂菊往來處眺望:“千手靈宮一死,魔手無常與追魂一劍膽都快嚇破了,很可能沒命地飛逃,不知道逃到何處去了,以致無法通知老道趕來。”
“菊大姐,”綠魁蔡鳳轉變話題,伸手輕撫怡平的臉頰,媚目湧現異彩:“依你看,他會不會向大總管屈服?”
“應該會。”銷魂菊語氣肯定:“條件優厚,而且不屈服死路一條,除非他是白痴才會拒絕,而他不是白痴。老實説,替鄢大人辦事……不,該説是替天下四大權臣辦事,這是武林人最佳的出路。在公,這是正大光明替官府辦事,不折不扣的吃公門飯,如假包換的白道中人。在私,讀書人千里為官只為財,練武人博人賞識也為財。咱們這些人中,兩年來,誰的家當少於兩三萬銀子?比那些兢兢業業辛辛苦苦賺賣命錢的人,勞碌八輩子所賺的錢還要多。去年在杭州,我和神掌翻天萬和,查獲泰和棧私相買受的一千小引鹽引,攀上了紹興四大行號,公公道道賺了他們三萬兩銀子和八色禮物。如果心黑一點,賺五萬他們還不是一樣照給?光是五家行號本身,也付得起這麼多,用不着多攀幾家。我們是堂堂正正的公門人,所以萬家生佛那些自命俠義的蠢才,奔走呼號大聲疾呼,説我們做奸臣的走狗,要為天下人主持正義,叫得聲嘶力竭,枉送了不少性命,結果如何?名不正言不順,有幾個人肯聽他們的?這小夥子初出江湖闖道,絕對經不起大總管三哄兩嚇,加上四夫子們鼓如簧之舌説明利害,再加上生死大事由不了自己,他能拒絕嗎?”
“我也是這麼想,所以……”綠魅蔡鳳臉一紅:“所以我想先勸勸他……”
“你少動歪念頭,蔡小妹。”銷魂菊格格嬌笑:“他把你師父彭澤妖婆打得悽悽慘慘,你師父恨他恨得要死,容許你轉他的念頭?嘻嘻……這件事該由我來辦。”
“你?你算了吧!”綠魅蔡鳳也笑得暖昧:“他不是也把你整得悽悽慘慘嗎?好像他曾經剝光了你,沒錯吧?你不是也恨他恨得……”
“嘻嘻!你不懂。恨,也是愛的一種呀!”
“還有,有多少人吃醋?他們肯嗎?至少,玄同護法恐怕第一個不願意。”
“正相反,老道從不過問我的事,他的鼎爐多得很;他對女的胃口是多方面的,而且看得開,其他的人,哼!哪一個配?”
“唷!好像你要定他了?”
“不要跟我爭,蔡小妹。”銷魂菊開始解百寶囊:“當然,我很大方的,反正你我在這方面看法相同,男男女女就是這麼回事,大家分享反而沒有利害衝突。”
“菊大姐,這可是一言為定啦!”
“那是當然。”
一顆丹丸塞人怡平口中,銷魂菊毫不扭捏地嘴對嘴吹口氣,將丹丸送入。
“蔡小妹,我認為這小夥子比公孫雲長有出息。”銷魂菊一面等待一面欣然説:“只要把他打扮起來,人是衣裝、佛是金裝,不論是人才或是體格風標,他至少比公孫雲長強一倍。”
“也許不止一倍。”綠魅蔡鳳眼中湧現異彩:“可是,菊大姐,我卻喜歡他現在的模樣,不裝模作樣,灑脱自如,有另一種吸引人的風華流露,比公孫雲長那偽君子真小人德性,何止好十倍?”
“唔!説得也是。”銷魂菊點頭表示同意:“這件事以後再説,人是會變的,如果作長遠打算,我不希望他變得像個繡花枕頭。唔?藥力行開了。”
怡平睜開雙目,目光在兩女的臉上游移。
“記得我嗎?”銷魂菊暱聲笑問。
“對一個自己親手剝光,大飽眼福的漂亮女人,怎會忘記?”他笑笑,已發覺自己無法動彈:“我終於落在你手上了,活剝了我出氣嗎?”
“不要説得那麼嚴重好不好?告訴我,那天在客店,你心中所想到的和眼睛所看到的,是不是高嫣蘭?”銷魂菊笑得更媚更甜了。
“我承認,是的。”
“你是個可愛的誠實的男子漢,我猜得不錯。”
“利用高嫣蘭將我引出來,是你銷魂菊的主意?”
“不是,另有其人,可惜在你表明態度之前,我不能告訴你,日後你就會明白的。”
“周夫子?”
“不是。你明白你的處境嗎?”
“這比青天白日更明白,是嗎?”
“拔山舉鼎和兩位夫子……不,三位夫子,對你非常非常的賞識。”
“在下深感榮幸。哦!你制了我的督脈……唔!還有異物在體內。銷魂菊,有什麼話,你就直説啦!我在聽。”
求生,是人的天性;希望活得像個人樣,也是人的天性。面對生死抉擇,大概選擇死的人微乎其微。
“你怕死嗎?”銷魂菊提出主題。
“老天爺!這還用問嗎?”怡平怪腔怪調説:“多笨的問題!連一隻螻蟻也怕死。”
“你想榮華富貴嗎?”
“銷魂菊,我給你打睹一文錢,你一定説我不想,你準輸。”
“唔!我看有點不對頭。”銷魂菊眼神一變,變得鋒利如刀:“據周夫子説,他曾經用酷刑逼你,你表現得出乎意料的堅強固執。哼!現在你油嘴滑舌,態度暖昧,你在打什麼鬼主意?”
“我已經是俎上的肉,還有什麼主意好打?人總是會變的,彼一時此一時,這期間,有不少人去見了閻王,有些人剛出生。當然,周夫子是個男人,他引誘人的手段有他的一套理論,我不吃他那一套,也是很正常的事。你是個標緻的女人,你的一套當然與他不一樣,不一樣就有不一樣結果,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是想乘機用美男計。”
“你算了吧!銷魂菊,你看我像個美男嗎?”他呼出一口長氣苦笑:“我連一個黃毛丫頭高嫣蘭也追求不上,她把我看成不屑一顧的可憐蟲。除非你瞎了眼,不然哪看得上我一個江湖窮浪人?你瞎了眼嗎?”
“高嫣蘭才瞎了眼,我不會。”
“這可不一定哦!”
“你現在還想高嫣蘭?”
“不會了,我算是作了一場惡夢。她腰間那隻小如意香囊,到底藏了些什麼藥物?手腳突然虛脱,氣散功消,連心念都來不及轉,便失去活動能力。”
“散魄香。”
“散魄香?沒聽説過,並不香呀?”
“無色無味,霸道得很。”
“你給她的?”
“咦!你怎麼會猜到是我給她的?你好可憐,是公孫雲長給她的。”
“這……不會吧?”
“她已經是公孫雲長的情婦,你明白情婦的意思嗎?那賤丫頭表面上驕傲高貴,骨子裏又賤又蕩,在戀姦情熱之下,公孫雲長要她拿劍去宰她老爹天馬行空,她也會毫不遲疑把劍磨利些。”銷魂菊説得又刻薄又惡毒。
“胡説!你胡説!”他冒火大叫:“她不是這種女人,她……”
“她是聖女,可以夠資格建貞節牌坊,嗤!”銷魂菊嗤之以鼻:“可惜昨晚你不在那間小茅屋裏,沒有眼福看她和公孫雲長演神女會襄王,她比我這種名蕩婦還要浪。莊怡平,你怎麼這樣蠢?”
他心中一動,有點毛骨悚然。
“你看到了?”他不動聲色:“抑或是想當然耳?不害臊。”
“嘻嘻!看你一臉聰明相,怎麼問得這麼蠢?”銷魂菊臉上的煞氣完全消失了,神情又妖又媚,動人極了。
“像你這種大方大量的女人,的確少有。要不,你就是什麼都不在乎,甚至連情人都可以出讓的怪女人。”他表面上裝得泰然自若,但他知道,內心中正洶湧着萬丈波濤,心潮激盪。
他正在找出一直懷疑,一直不願承認的重要事實真相。銷魂菊讓他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道奪目的光華。
“這又有什麼可怪的?”銷魂菊大發謬論:“天下間有一半男人一半女人,情投意合就在一起,不合則離。各人有各人尋找歡樂的自由,一加限制就無情趣可言。我不限制人,也不願被人限制。不客氣地説,一個黃毛丫頭,還不配與我競爭,我又何必在乎?”
“如果威靈仙殺了公孫雲長,你也不在乎?”他大膽假設,向問題的核心跨進一大步。
“不會的,威靈仙如果要殺他,不過舉手之勞。閒話少説,我問你,大總管要聘你任副大總管,你願意嗎?”
他終於明白了七八分,走狗們如果真的要殺公孫雲長,不過舉手之勞。
“這得看他的態度了,見面之後就可以決定。”他仍不願放棄探索:“他兩人呢?我是指高嫣蘭和公孫雲長。”
“不知道,以後的事與我們無關。”銷魂菊一言帶過,釘牢主題:“不是見面後才能決定,而是你現在就得決定。大總管有雄霸之才,脾氣不太好,你如果事先沒有準備,説錯一句話就可能遭殃。”
“只要條件談得攏,我當然願意。”
“你有什麼條件?”
“當然是名利的條件羅!”
“這倒容易。名,是副大總管,地位在我和蔡小妹之上。利,一萬兩銀子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找好了門路,三年兩載,你賺個十萬兩銀子家當輕而易舉。”
“呵!這倒是怪動人的。在其位謀其政;又道是得人錢財,與人消災;大總管當然也有相對的條件,告訴我我好在心理上有所準備,好嗎?”
“我曾經聽他説過,十二色珍寶,可能已被靈怪竊走了,只有你才有對付靈怪的能耐,他會要求你將靈怪引出來。其次,希望你把南衡的女兒弄到手。”
“什麼?你們把南衡的兒子弄到手還不夠?女生向外,女兒早晚是人家的人,兒子不比女兒重要?”
“南衡的兒子,不知被什麼人弄走了。”銷魂菊苦笑:“為了這件事,大總管對兩位夫子相當不滿。所以,才希望你把南衡的女兒弄到手。這些湖湘騾子相當討厭,上次公孫雲長去唆使南衡出山,南衡就慨然答應了。湘南羣雄以南衡為司令人,南衡不出山,咱們可以省掉不少麻煩,少樹不少強敵,大總管就可以專心對付暗中支持萬家生佛的北嶽霸劍常宗源,今後就沒有人敢管咱們的事了,你將是咱們的財神爺和保護神。”
“哦!我有那麼重要嗎?好,我願意合作。哦!能不能把我體內的針拔掉?”
“不行,大總管會替你拔。為了定計捉你,我受了不少委屈,出手也留了情。如果我不留情殺死你,你什麼都得不到了,你何以謝我?”
“你説吧,我該怎樣謝你?”
“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銷魂菊白了他一眼,居然粉頰泛霞:“你説,我不比高嫣蘭美?不比她懂得風情?不比她……”
“你當然什麼都比她強,一身媚骨,一見就銷魂,再見更蝕骨,你才是女人中的女人。
奇怪,既然你喜歡我,為何要讓我承受痛苦?”
“咦!你這沒良心的,我怎麼讓你……”
“我背上的針。”他臉上有痛苦的表情:“手腳麻痹,針在四椎下方的厥陰俞;胸腹抽痛、寒熱交侵,痛搐心胸,針在七椎的至陽穴。把針拔掉,還怕我跑得了?督脈已被你封了七處要穴,你對你的封穴制脈絕技沒有信心?”
“這是大總管交代的,我不能拔。”銷魂菊斷然拒絕:“他説你的藝業深不可測,內功修為已臻化境,很可能以本身真元打通經脈攻開穴道。為了減少你的痛苦,我只能帶你趕回去。蔡小妹,準備走。”
“不等他們了?”綠魅問。
“不等了,我揹他走……咦……”
前面十餘步外,竹叢旁踱出一個黑衣人,佩劍已挪至趁手處,衣襟上,黑絲線光閃閃的黑飛鷹圖案清晰可辨。
“鷹揚門的飛鷹!”綠魅蔡鳳吃了一驚,脱口驚呼。
銷魂菊臉色大變,放下怡平搶前兩步擋在怡平身前。
“敝長上的十二色珍寶,確是……”
“鏘!”那隻鷹拔劍,冷然向前邁步,劍向前一引。
同一瞬間,後面的綠魅蔡鳳大叫一聲,向前一栽。
銷魂菊回頭看,嚇了個膽裂魂飛,對方的劍向這一面一指,相距十餘步的綠魅便倒了,這還了得?生死關頭,千緊萬緊,性命要緊,顧不了綠魅的死活,立即向側一竄,老鼠似的鑽入濃密的竹林,亡命飛逃。
綠魅撲倒在怡平身上,可把怡平害慘了,恰好觸動背部的制穴針,痛得他眼前一黑,痛昏了。
後面草叢中鑽出一個人,迅疾地從綠魅的背部,撥出五枚針,將仍在抽搐的身軀塞入竹叢隱僻處。
怡平一覺醒來,只感到渾身痛楚難當,是痛醒的。除了痛之外,渾身動彈不得,飢餓的感覺也令他感到不好受,想移動一隻手也力不從心。
“噢……”他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他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相當美麗而又憔悴的面孔。
“啊!謝謝天!你可醒來了。”憔悴面孔湧起歡欣的神情:“你再不醒來,我也得躺下了。”
“哦!沙姑娘,你……你還沒離開嶽州?”他有氣無力地問。
“我又不是沒有心肝的人。”江南妖姬摸摸他的額頭試探温度:“我和喬遠回農舍找你們,你們卻離開了。你是實踐了你的諾言,施恩不望報一走了之,我卻不能怡然揚長遠走高飛。”
“哦!沙姑娘……”
“我和喬遠一商量,決定留下來,躲在暗中助你一臂之力,沒料到竟然真用得着我們二人了。”
“原來是你們救了我。”
“本來我們剛好趕到你出現的地方,去晚了一步,途中發現兩妖女揹着你撤走。論真才實學,我和喬遠決不是妖女的敵手,只好跟在後面候機救人。幸運的是,兩妖女為了要籠絡你而中途歇息。更幸運的是,我們的包裹是隨身攜帶的,喬遠換上了他那套鷹揚門的服式,在前面現身吸引妖女的注意,我在後面偷襲,以百毒飛針擊斃了綠魅蔡鳳。要不是綠魅擋住了銷魂菊,她們倆個都得死。”
“哦!謝謝你們。喬遠呢?”
“在外面打聽消息,去找神簫客。”
“這裏是……”
“城陵磯鎮。我們不敢在府城附近藏匿,不得不走遠些。你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可真把人急瘋了。你背上的針……”江南妖姬將兩枚四寸長的淡藍色長針揚了揚:“比我的百毒飛針更歹毒的毒針,我的解藥不對症,效果微乎其微,必須找到神簫客設法。可是,他老人家像個孤魂野鬼,毫無蹤跡可尋。莊兄,我真不知該怎辦才好,你已經……”
“我像是成了廢人了。你去找過純純嗎?梁老前輩如果找不到我,可能會去找純純……”
“純純不在了,嶽州這三天變化……好慘……”江南妖姬黯然嘆息。
“你是説,純純她……”他大吃一驚。
“我們把你帶來城陵磯的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拔山舉鼎派人送了一隻木匣給萬家生佛,裏面有許州三傑的三隻耳朵。萬家生佛一怒之下;帶了羣雄奔向楓橋楊家,半途受到走狗的圍攻,幾乎傷亡殆盡。要不是南衡聞訊帶了湘南羣雄赴援,和快活刀一羣神秘人物及時現身,走狗們見好即收急急撤走,萬家生佛恐怕要全軍覆沒……”
“我問的是純純……”
“純純當時失蹤,四方面的人狼奔豕突,互不相顧,誰也沒留意她是如何失蹤的。”
“走狗們……”
“今早乘船走了。昨晚你猜誰來了?”
“乾坤一劍。”他咬牙説:“他帶着人把走狗趕走了。”
“咦!你怎知道的?”江南妖姬大感驚訝。
“就是知道。同來的有公孫雲長和高嫣蘭。”
“對呀!你……”
“萬家生佛算是完了,下一個倒楣的人將是北嶽常宗源,公孫雲長也將是關鍵性的英雄人物。哼!這畜牲!”
“你對他不滿……”
“他………他是……算了,以後再説。我的百寶囊還在不在?”
“在,你身上的東西並未丟失。”
“好,你拿來,裏面有幾種解毒藥,我不能等死,至少也該試試運氣。”
“哎呀!你可不能亂來哪!”
“拖了三天我沒死,可知針毒並不劇烈。我如果不亂來,不賭一次命,就只有在牀上等死。如果針毒能解,再有梁老爺子替我解被制的經脈……”
“老天!這太冒險,上次為了解封經對時丹,任何人也解不了……”
“我必須冒險,總比等死好得多。”
“不要,求求你,等梁老爺子來了再説好不好?”江南妖姬急得跳腳:“如果你有了三長兩短,我不要活了,我……我不能給你。”
“好,再等一天。”他語氣堅決:“不管梁老爺子來不來,我一定要賭一次運氣。我有預感,拔山舉鼎的毒針,很可能上面的毒得自毒僧百了,毒僧的追魂五芒珠上的毒刺,也是打造好之後才浸淬上去的。這兩枚毒針也一樣,所以要查針主極為困難。銷魂菊得自拔山舉鼎,而找拔山舉鼎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他四個化身就令人頭疼,梁老爺子決不可能從他那裏弄得到解藥的,我只能碰運氣,賭比不賭希望要濃厚些。”
“我不管,我一定要等梁老爺子前來作主。”江南妖姬的態度也是堅決的。
喬遠是天黑以後才回來的,帶回一身疲倦,整天他都在城內城外奔波,搜尋神簫客的蹤跡,失望地回來了。
走狗們已全部撤離,乾坤一劍父子,已帶着羣雄追到武昌去了。如果神簫客也跟蹤前往,在嶽州等待豈不白費工夫?
又過了兩天,寶貴的時光,在焦灼的期待中消逝。
怡平的氣色越來越差,已到了奄奄待斃的境況。
近午時分,江南妖姬餵了他一碗肉湯,然後含着淚替他淨身。
她發現怡平背部的針口流出的青藍色液體,已逐漸變成醬黑色,創口也正在逐漸腫大,這是不吉之兆。
“兄弟,你覺得怎樣了?”她一面用巾擦拭一面問,淚如泉湧,她真該擦自己的淚水:
“告訴我,兄弟……”
“痛。”怡平的聲音微弱得不易聽清:“麻,沙……沙大姐,讓我碰運氣吧!再拖下去即使毒自己離休,我的脊骨也會腐爛,我不要這樣死!”
“兄弟……”
“不能再拖了,把我的百寶囊拿來。”他痛苦地咬牙説:“讓我自己決定自己的生死吧!沙大姐。”
“兄弟,我……我怎辦……”江南妖姬以手蒙面,絕望地哭泣。
他想起疫師斑權,但現在如何能去找?想由喬遠去請,但這會破壞自己的諾言;疫師斑權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自己身份和隱身處,只許他一個人前往。
“給我!”他全力大叫。
人活在世間,活得相當艱難;生命是脆弱的,隨時隨地皆可能毀滅。一場瘟疫;一場天災;一場人禍……死的人千千萬萬。
看不破生死,是非常可悲的事,不擇一切手段以求保全自己,便會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來。
他用自己的命來碰運氣,並不傷害任何人,因此他心中沒有負擔,而江南妖姬卻承受不了這千斤重壓。
可知兩人都是性情中人,都在承擔天人交戰心理上的折磨。
江南妖姬銀牙一咬,取來他的百寶囊。
“兄弟,你聽着。”江南妖姬用變了嗓的聲音説:“死於情死於義,在大丈夫來説,這是相當平常的事。我是一個婦道人家,我沒有勇氣,因為我有了喬遠;為了喬遠,我沒有勇氣死於義。如果你有了三長兩短,我和喬遠披麻戴孝,送你的靈骸回故鄉。今生今世,只要有可能,我會耐心地等候機會,用任何手段殺掉拔山舉鼎慰你在天之靈。現在,你告訴我怎樣用藥。”
“這件事交給我。”身後傳來熟悉的語音。
江南妖姬轉身一看,精神突然崩潰了。
“喬遠……”她聲淚俱下,投入喬遠的懷中。
身後不止喬遠一個人,剛才説話的就是神簫客。還有兩個人,南衡居士和女飛衞夫婦。
她身心俱廢,耳目失去警覺,幾個人登堂入室,她竟一無所知。
“逢春,不要怕。”喬遠輕拍她的肩背:“莊兄弟吉人天相,不會有危險的,我們向上蒼禱告吧!”
女飛衞眼睛紅紅地,動感情地説:“沙姑娘,你這一番話,會愧殺許多人;愚夫婦就是其中之一。”
“你們都出去。”神簫客下逐客令:“莊哥兒死不了,用不着哭哭啼啼。這小子是個鐵打的人,生命力強韌得很,要不就拖不到現在。”
人雖然是脆弱的,但有些人的生命力卻特別強韌,像禽獸一樣具有強烈的求生意志。動物不小心吃了毒物,會靜靜地抵抗毒物的侵害,如果渡過危險期,便會迅速地復原。
人體內本來就有抗毒的功能,甚至會將毒物排出體外。
怡平所中的毒物,確是毒僧百了的遺物。
用毒的行家,會對某一種自己發現的毒物有偏好,毒僧百了也不例外。怡平從毒僧處獲得各種解藥中,當然有解毒僧偏好毒物的解藥。
拔山舉鼎並不想很快地要他的命,所以要銷魂菊不刺他的要害。同時,針上的毒是蘸上去使用的,刺入時衣帛與創口的皮膚,事實已抹掉不少毒物,真正隨針入體的份量並不多。
真正令他徘徊在鬼門關內外的原因,是被制的經脈,令他成了癱瘓的人,無法與病毒作有效的抵抗。
一天、兩天,他的氣色逐漸轉佳。
南衡君士夫婦早上來,晚上回城,因為城中有許多事待辦,必須回城處理。
他從鬼門關內逃出來了,死神的手收回去了。
第三天,他已經可以下牀行走了。
這天一早,碧湘老店中相當忙碌。
萬家生佛右臂吊着傷巾,與好朋友稱為何方的人,正在打點動身事宜。
僱來運棺木的船已準備妥當,十二具棺材,表示這次他帶來的人,幾乎死掉一半,活着的人,多多少少也受了傷。
這次來嶽州救援許州三傑,人沒救成,反而大敗虧輸,死傷極為慘重。
那天要不是南衡聞警不顧一切率人趕到支援,又恰好碰上快活刀一羣神秘高手光臨,他必定全軍覆沒無一倖免。
風雲四霸天最先除名的人,算是萬家生佛了。
他恨透了乾坤一劍父子,那兩個混帳東西應該早早到達嶽州會合的。
許州三傑本來就是乾坤一劍的人,乾坤一劍以道義邀他前來助拳,自己卻在雙方了斷之後趕到,最後籍口追趕拔山舉鼎,便又匆匆走了。
已沒有人敢追隨他了,乾坤一劍終於取代了他的俠義道領導地位,他完全喪失了號召力,悽悽涼涼踏上返仁義寨的歸程。
受傷的人開始離店,到碼頭上船。
兩人正在店堂結賬,南衡居士夫婦匆匆趕到送行。
“吳老弟,這就走了嗎?”南衡居士黯然地説:“這次老朽未能早日與老弟聯手,而令拔山舉鼎得逞,老朽深感慚愧。”
“安老不必自咎,這都是在下的過錯。”萬家生佛不勝感慨:“要不是安老率湘南羣雄,冒喪子之險仗義支援,俠義門人全軍覆沒勢難避免。安老,該抱歉的是我。賢伉儷不但愛子仍在走狗們手中,愛女也在混戰中失蹤,真是禍不單行。安老,日後拔山舉鼎將對賢伉儷……”
“讓他們來吧!老朽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南衡咬牙説:“假使老朽查出小女姐弟真的仍在他們手中,老朽將號召天下俠義道英雄與他們周旋到底。吳老弟,屆時或許還會與老弟攜手合作呢!”
“在下已無能為力。”萬家生佛慘然搖頭:“血性朋友幾乎死傷殆盡,今後沒有人再敢挺身而出了,他們實力太強,財力雄厚,咱們這些激於義憤的烏合之眾,怎能與有組織有計劃,人才錢財空前雄厚的人周旋?安老日後如果出山,還是小心為上。”
“我會的。”
“還有,小心乾坤一劍。”
“老弟之意……”
“在下不好説。總之,小心他就是。”萬家生佛眼中有無窮恨意:“在下實在想不出他遲到的理由,實在想不出他用意何在,更想不出他的兒子公孫雲長突然離去的任何理由。安老,賢伉儷多保重,告辭了。”
送走了萬家生佛,南衡居士夫婦倆出城,灑開大步奔向城陵磯。
五里亭在望,亭中有人歇腳,也是兩個人,一男一女,穿了白袍白衣裙。從背影看不出異狀,但一看便知不是俗漢村夫,這附近穿白袍白衣裙的人太少了。
接近亭口,亭內的人方轉身而起。
“韋兄,賢伉儷請進來坐。”那位白袍中年人微笑着向亭中伸手蕭客:“在下夫婦久候多時,今天賢伉儷好像來晚了半個時辰。”
這位中年人不但英偉俊逸,氣度雍容,而且雙目神光似電,行家一眼便可看出是個內功火候已臻化境的人。女的更是眉目如畫,雍容華貴,風華絕代。
女飛衞年輕時是有名的美嬌娃,年屆不惑仍然出塵絕俗,但相較之下,她也被對方的絕代風華所震撼,自嘆不如,雖然對方的年歲並不比她小,那種雍容華貴的神韻,決非她一個武林英雄所能企及的。
南衡居士一怔,對方似乎已知道自己的底細呢?
“老朽到城陵磯看望朋友,今早有事耽擱了。”南衡居士定下心神入亭抱拳為禮:“兄台已知道老朽韋安仁,請賜示大名。”
“不要自稱老朽,其實你並不老,只不過在江湖輩份高,名氣大而已。”白袍人坐下説:“先不要問兄弟姓甚名誰,就叫在下為白袍人好了。”
“兄台既然有所不便,韋某不敢勉強。賢伉儷在此相候,但不知有何見教?”
“向韋兄打聽一個人。”
“這個人是……”
“莊怡平。他失蹤多日,在下夫婦深感困惑。”
“兄台是……”南衡居士臉色一變。
“韋兄看愚夫婦像是走狗嗎?”
“韋某雙目不盲,賢伉儷有若神仙中人。”
“韋兄過獎。莊小哥目下……”
“在城陵磯。”
“哦!賢伉儷原來是去看他的?”
“對,他被走狗所傷……”
“哎呀!”白袍人夫婦同聲驚呼。
“目下已經脱險,將近十天,他幾乎一去不回。”
“誰傷了他的?”
“銷魂菊。由於他太過虛弱,經過情形還無法得悉。”
“銷魂菊傷得了他?不可能的,韋兄。”
“詳情要等他元氣恢復之後,才能知道。”
“目下沒有危險了?”
“正在康復中。兄台……”
“兄弟是衝賢伉儷而來的。”
“哦!請教。”
“令媛純純姑娘深愛莊小哥,賢伉儷可知其事?”
提起純純,南街居士臉色一變。
“不錯,本來,兄弟打算返回故里之後,即央人至莊家提親。”南衡居士沉着地説:
“莊、韋兩家是近鄰,兩家頗有交情,結為姻親,韋某算是高攀了。可是,目下小女失蹤,下落不明,一個大閨女遭逢這種意外,吉凶難料。日後如果小女有什麼有辱門風的事,韋某不會厚顏無恥讓莊家蒙羞,兄台明白在下的意思嗎?”
“很好,令媛本來就配不上莊小哥。”白袍人的口氣變了:“即使不出意外,令媛也……”
“兄台,你這是什麼話?”南衡居士不悦地沉聲問。
“老實話,韋兄。”白袍人語利如刀:“問題不在令媛,而在賢伉儷。”
“哼!你……”
“莊家是書香世家,賢伉儷從來就沒把莊家放在眼裏,見微知著,你們兩家結親是嚴重的錯誤。”
“你……”南衡居士冒火了。
“你不要不承認,令郎韋雲飛對莊小哥的態度就已説明了一切。”
“咦!你説我兒子……”
“韋雲飛。韋兄,你兒子真替你韋家增了不光采。閒話少説,你能打消莊、韋兩家結親的念頭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明白我的意思。”白袍人臉一沉:“我要求你們打消與莊家結親的念頭。”
“辦不到。”南衡語氣堅決:“莊小哥於我韋家有恩,他……”
“以女兒來報恩,你是害了他們,害了你們兩家。你如果答應,我會酬謝你。”
“你不要説得那麼嚴重。有關結親的事,不必再提了,目下言之過早………”
“不是早晚的問題。顯然你心中早已打算好了,一回鄉就向莊家提親,不管莊小哥是否願意,長輩們把親事決定,莊小哥想反對也無能為力,他不會做出逆親的事。”
“我正有這種打算。”南衡冷笑着説:“閣下,你為何要反對?”
“你們兩家不配。我問你,你女兒如果出了意外,你就打消結親的念頭?”
“這得看是什麼意外。”
“譬如説:她移情別戀;她不愛莊小哥……”
“這並不算什麼意外……”
“卻可以引發意外。”
“這個……如果真發生這種事……”
“就不作提親的打算。”
“是的。”南衡居士咬牙説。
“那就一言為定。現在,我把一半禮物給你。”白袍人説完,鼓掌三下。
路對面是一座濃密的竹林,一陣枝葉籟籟聲傳出,兩名錦衣大漢挾着一個人大踏步而出。
“雲飛……”南衡居士夫婦同聲驚呼。
小霸王韋雲飛雙目被黑巾矇住,雙手被挾牢,被連拖帶拉帶至亭口。
“爹!娘……”小傢伙竭力大叫。
白袍人舉手一揮,兩大漢放了韋雲飛,拉掉蒙面巾退至一旁。
南衡居士轉身注視着白袍人,眼神很複雜。
“你不要瞪着我。”白袍人冷笑:“在下無意中救了令郎,將錯就錯把他從曾八爺的望湖樓地底救出,看守他的人是淮上狂生。”
“哦!原來那天晚上……”
“人魔和鬼母到達時,我的人已經準備妥當了,等於是幫了在下的忙,不然就不容易進入地底密室。你不必對我存有感恩之心,我的人並不知道囚禁的是他,料錯了目標,順便把令郎帶出而已。”
“韋某感激不盡……”
“免了,請記住你的諾言。本來,我打算把另一半禮物也給你,但我改變心意了。
“兄台的意思……”
“再見。”白袍人淡淡一笑,抱拳一禮,偕白衣裙麗人與兩大漢,出亭向南走向府城,揚長而去。
女飛衞摟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韋雲飛,等白袍人夫婦去遠,方將人往外一推。
“小畜生!你做得好事。”她厲聲喝罵:“你真替我們韋家增了不少光彩。你,你好大的膽子,你……”
“娘,孩兒錯了……”韋雲飛哭泣着跪下了。
“你錯了,你錯的結果你知道嗎?”南衡居士全身在發抖:“你姐姐和莊怡平為了要救你,出生入死歷盡兇險。為了救你,莊怡平錯過了救助俠義英雄的機會,至令萬家生佛一羣俠義英雄幾乎全軍覆沒,死傷慘重,你姐姐也因而失蹤,生死不明。畜生!你怎麼不死?”
“爹,孩兒該死,孩兒沒料到公孫大哥那麼……”
“不許提那畜生!”南衡居士猛跺腳:“那畜生坑了所有的人,他像喪家之犬般到處逃竄,在緊要關頭溜之大吉,羣俠傷亡殆盡之後,方隨他老爹趕來耀武揚威。他拍胸膛保證你的安全,你還敢提他?”
“你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女飛衞問。
小傢伙把所發生的事故,乖乖地直説了。被擒之後,他被捆了手腳,用麻包盛着被人帶來帶去,有時則連麻包一起塞入谷籮中挑着走,吃飯大小解方放出來,事畢再捆起來塞入麻包,不但經常被揍得渾身發痛;也又飢又渴,真吃了不少苦頭。
那天晚上被一羣穿虎紋衣的人救走之前,他又飢餓又疲倦蜷縮在牆根下睡覺,快速的搏殺把他嚇傻了。之後,看守他的人換了面孔,不再捱揍,不再捱餓,那些人對他倒也和氣,問了他不少話,看得很牢,他也就不敢逃走,也沒有機會逃走。
夫婦倆先把小傢伙送回扁山,交給朋友看管,重返城陵磯,已經是午牌末。
怡平已經開始下牀走動,正以驚人的速度復元。
城陵磯鎮在臨江一面設有碼頭,鎮屬臨湘縣,算是交通要埠,三百餘户人家,倒有大半是商店。
鎮中心是城陵磯巡檢司衙門,地方治安素稱良好。
他們的住處在鎮南,是一座臨時租來的小小三進房舍,前面有座小院子,出門便是東西官道。
神簫客、喬遠、江南妖姬三個人,坐在廳階上看怡平在小院子裏活動手腳。
他覺得精神大佳,活動手腳暖暖身子,感到筋骨依然靈活,只是氣機略有不順而已,便聚精會神打了一套六合長拳。
“小子,你這不是打長拳;倒有八分神似醉八仙。”神簫客怪笑着調侃他:“歪歪倒倒還真有點弱不禁風。哈哈!過些日子再練吧!”
“老爺子,不要苛求好不好?”江南妖姬笑説:“他是死過一次的人,能起牀已經是天大的奇蹟了。”
“我知道這小子硬朗得很,不把他的腦袋砍下來,他死不了。要是換了我老不死,早就做了閻王爺的附馬了。”神簫客搖頭晃腦地説:“毒僧百了死了也沒了,留下的毒物仍然威力十足,幾乎像是在棺材裏伸出手來,要拉對頭進地獄做做伴。”
院門起了叩擊聲,喬遠急急拉開院門,迎入南衡居士夫婦,少不了客套一番。
“咦!莊小哥能起來活動了。”南衡居士欣然叫。
“還好,活動活動筋骨。伯父伯母請堂屋裏坐。”怡平肅客入室:“躺下來快十天,骨節好像生鏽了一樣。”
“就在院子裏曬曬太陽也是好的。”神簫客指指階上的長凳,向南衡居士夫婦説:“兩位坐,別客氣,別客氣。莊小哥練的是玄門練氣術,玄門講究順乎自然,宇宙孕育於陽光,大地衍生萬物;曬曬太陽對他是有益的事。兩位今天好像來晚了半天。其實,你們用不着來了”
“來晚了半天。”南衡居士有掩不住的喜悦:“莊賢侄。雲飛已經平安回來了。”
爆炸性的消息,眾人一怔。
南衡居士迫不及待,將白袍人夫婦送回愛子的經過一一詳説了。當然,隱下莊、韋兩家準備結親的事。
“原來是他們!真沒想到。”怡平脱口叫。
“賢侄,他們是誰?”女飛衞問。
“快活刀那些人。”他説:“他們是去盜寶的,以為走狗把聘請五嶽神犀的十二色珍寶藏在曾八爺家,誤打誤撞把雲飛順手牽羊救走了,難怪他的人要求我不要去楊家打擾,他們會給我意想不到的好處。他們知道我遵約不去楊家鬧事,雖然他們未能進入盜寶,仍然守信把雲飛送回,我失了蹤,所以便交給你們了。”
“賢任與他們打過交道?”
“不錯。唔!他們所説的另一份禮物………伯母,那天湘南羣雄赴援萬家生佛,快活刀那些人也出現了?”
“是呀,那些人一色青衣,足有廿把以上完全相同的快活刀,衝勢極為猛烈,一照面間便殺了八名兇悍絕倫的走狗,走狗們才狼狽撤走的。”
“伯母,另一份禮物一定是純純。”怡平肯定地説:“他們把純純帶走了。”
南衡居士一怔,向乃妻送過意會的目光。
白袍人要求莊、韋兩家不要結親,用意何在?
白袍人説:“你女兒如果出了意外……譬如説:她移情別戀;她不愛莊小哥……”
“那傢伙要坑我們的女兒!”南衡居士悚然向乃妻脱口叫:“他們要存心破壞莊、韋兩家……”
下面想要説的話怎能説得出口?
“伯父請放心。”怡平笑笑説:“純純小妹不會有危險,快活刀的人不會傷害她的,他們另有目的。”
“對,他們另有目的。”神簫客盯着怡平做鬼臉:“小怪,你可不要慷他人之慨。”
“別小氣,老爺子。”怡平也做鬼臉:“他們很精明,但好像還不夠精,是嗎?”
“你説,他們真要來硬的,會有多少勝算?”神簫客正色問。
“老爺子,這得看咱們的態度而定啦!”怡平笑笑:“天下大得很呢!海闊憑魚躍,天空任鳥飛。”
“可是,有東西掛着你。”
“有時候,我也會不講理的。”
“唔!不錯,你總算比老怪的邪氣少一點。”
南衡居士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問:“梁老,你們在説些什麼呀?”
“説你那寶貝女兒呀!”神簫客説:“女兒大了,該讓她見見世面的。快活刀那些人,並不像傳聞中那麼可怕,他們如果要對你南衡不利,用不着把兒子還給你而留女兒做人質,誰不知你南衡夫婦倆重男輕女呀?反正女兒大了是別人的,你不加理睬,他們的戲法就變不成了,還怕他們不把女兒還給你?”
“是啊!快活刀那些人説強並不強,至少就沒有走狗們強。”江南妖姬也説風涼適:
“連走狗都對南衡有三五分憚忌,何況快活刀那些人?如果他們膽敢對令媛如何如何,惱得南衡火起,把劍磨利再率領湘南羣雄興問罪之師,他們哪會有好日子過?放心啦?靜觀其變可也。莊兄弟,這些日子你不好過,我們也不願意打擾你。我和喬遠在暗中留心走狗們的動靜,希望能替你盡一份力,那天早上果然碰上銷魂菊兩妖婦揹着你奔向楓橋,事急偷襲擊斃了綠魅蔡鳳,嚇走銷魂菊,老天爺保佑幸運地救了你。我不明白,那兩個妖婦固然很了不起,蝕骨毒香和銷魂香移神大法十分可怕,但她們都是你的手下敗將,你又有解毒妙藥,怎會落在她們手中的?説來聽聽好不好?”
怡平的臉沉下來了,久久不作任何表示。
高嫣蘭!高嫣蘭……他在心中暗叫。
他能説些什麼?説自己自作多情,昏了頭得到消息,眼巴巴趕去救高嫣蘭送死?
“兄弟。”江南妖姬催促:“你怎麼啦?臉色好難看,你説呀!”
他深深吸入一口長氣,懊喪地搖頭拒絕回答。
“高嫣蘭。”神簫客撇撇嘴:“這小子昏昏沉沉時,口中含含糊糊説夢話,就是這三個字,錯不了。”
在病榻上昏昏沉沉做惡夢,他不但夢見高嫣蘭,更夢見高嫣蘭所佩的如意香袋。
一個出色的江湖人,與人打交道必須保持高度的警覺,在一瞥之下,必須把對方的面貌衣着、特徵……記得一清二楚。
他與高嫣蘭經過多日相處,高嫣蘭身上的物品,他怎能不知?那隻如意香囊,他就從來也沒見過。在交手時,他仍未在意,等到吸入的藥物發作,他才猛然驚覺,但已後悔嫌遲。
他在被銷魂菊制昏的前一刻仍是清醒的,而他完全失去知覺,是在被綠魅蔡鳳扛上肩的時候,因此被制後銷魂菊與公孫雲長打交道的經過情形、他是完全知道的。
那兩個狗男女。
“兄弟,你説呀!”江南妖姬又在催促了。
他意念飛馳,眉梢眼角湧起無邊殺氣。
“這小子的魂已經不在身上了。”神簫客搖頭苦笑。
他定下神,面對着五位等候答案的人。
“如果我説實話,”他一字一吐:“你們肯相信嗎?”
“兄弟,這裏的人有些是你的長輩,有些是你生死與共的朋友。”江南妖姬鄭重地説:
“你每一個字,我們都毫不懷疑。”
“把我交給銷魂菊和綠魅蔡鳳的人,是公孫雲長和高嫣蘭。”他咬牙切齒地説。
五個人愣住了。
“我是去救他們的。高嫣蘭腰間佩了一隻小如意香囊,囊中泄出的藥物把我制住了。”
怡平一語驚人,聽得五個人大吃一驚。
久久,神簫客跺腳不勝惋惜地説:“我知道那兩狗男女可疑,可惜就抓不住他們的證據。小子,你為何不知會我一聲?真是嘴上無毛,做事不牢,你讓他們再去坑害別的人,罪孽深重。小子,萬家生佛那些死了的人,你應該負責。”
“兄弟,能不能説詳細一點?”江南妖姬苦笑:“第一次見面,我就知道那公孫雲長靠不住。純純小妹對江湖鬼蜮一無所知,但她把公孫雲長看得一文不值,把他罵得不像個人樣,挖苦得他體無完膚。兄弟,你……你怎麼會上他們的當?你比純純小妹……唉!這個愛字真是害人不淺,兄弟……”
“我不願進一步説明。”怡平顯得十分固執:“這是我和他們的事,我會向他們討個公道,一乾二淨了斷。”
“兄弟……”
“我不願多説了。”怡平的臉色很不好看:“對不起,我要歇息,支撐不住了。”
當然沒有人強留他,讓他回房歇息——
掃描,bbmm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