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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節

    殺戮正式展開,正邪公然決裂。

    各種引誘的計謀與手段不再是秘密,雙方都將引發的責任推給對方,各自用大嗓門相互指責、走上了誓不兩立的不歸路。

    誰也走不了,也不能走不願走,俠義羣雄們返城佈置,風雲會隱伏在每一陰暗角落積極準備。

    地缺知道自己的缺陷,木腳絕對沒有真腳靈敏,即使輕功已臻化境,但絕難與姜步虛這種超等高手比速度,因此先找地方躲藏,候機遠走高飛。

    風雲會的人,都知道鬼神愁可怕,老殘廢並不怎麼相信,經過這次兇狠陰毒的全力一博,總算知道後生真的可畏。

    他這老一代的高手名宿,橫行霸道的歲月已經過去了,過去了的永不會再來。

    他匿伏在鄰舍的牲口欄附近,堆放草料的草倉房,眼看活行屍和兩三名同伴,急如喪家之犬匆匆逃經倉房。

    他躲得更隱密,不隨同伴逃走,直等到看清姜步虛與四海游龍的背影.消失在另一方向,他這才放心大膽溜之大吉。

    一口氣逃出三里外,藉草木掩身飄忽不定,即使追蹤術最高明的人,也不可能準確地預估他的去向。

    已經離開錦屏山區,接近山西北兩三里的城郊,透過草木的空隙,可以看到兩三里外的縣城。

    伏在田野中的小徑草叢,留心察看來路的動靜,田野寂寂,一無所見,再察看小徑兩端片刻,也沒看到鄉民走動。

    “小狗大概追趕活行屍去了,我得趕快前往警告副會主。”他喃喃自語,扶弄着短了三分之一的鐵枴直咬牙:“丟掉拐尾我不甘心,在尉氏無法找到工匠打造,我得回去找,不然再碰上對頭,沒有兵刃豈不危險?這該死的小狗,大概已經遠出十里外了,可是……”

    他必須下定決心,是去向副會主警告呢?抑或是回去拾拐尾?

    沒有拐尾,鐵枴的威力消失大半,碰上強敵,半節鐵枴自保也不是易事,更不用説攻擊了。

    兩害相權取其輕,他不能沒有兵刃任人宰割,一咬牙,走上了回頭路。

    重回現場,該是安全的。

    回程他仍然採取安全措施,藉草木掩身繞道潛行,相距僅三四里,要不了片刻,村舍在望。

    隱身在草叢中向下窺伺,運氣不錯,三座村舍安靜如恆,不時可以看到三兩個村民走動,可知已經沒有佩刀帶劍的人逗留。

    事後遠離現場,這是江湖朋友的金科玉律,所有的人,該已遠走高飛了。

    他仍然不敢大意,偵察了許久,確定沒有異狀,鬼神愁絕不可能仍在村中逗留,心中一寬,小心地繞走,從村舍的西側接近。

    隱身在廣場西端的樹後,大喜過望,運氣真好,那半段拐尾,靜悄悄地擺在廣場的東北角小溝旁,烏光閃亮吸引目光。

    拐尾一半已斜滑入小溝,如果滑下溝去,就得費事尋找了。

    他隱伏在西側,必須越過廣場拾取,心中一興奮,就忘了危險,木腳一點,輕靈地跳入廣場,欣然向東北角走去,腳下輕快,人逢喜事精神爽。

    剛越過廣場中心,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乾咳。

    他大吃一驚,乾咳聲似乎發自耳後。

    他是成了精的老江湖,反應極為敏捷,挾在脅下的斷拐隨身而轉,向後揮出自保,前衝八尺才倏然轉身。

    廣場中心,站着叉手而立的西海游龍,虎目神光電射,兇狠地死盯着他。

    他倒抽一口涼氣、心中一寒,幾乎難以相信眼前的事實,以他這種超拔的高手名宿來説,怎麼可能被人踢近身後而一無所覺?要不,就是這個四海游龍,真的有龍一樣能耐,能夠飛騰變化。

    心中一震,猛然想起必須先有兵刃,倏然急轉身軀,想先拾回拐尾裝上再説。

    糟了!小溝旁站着鬼神愁姜步虛,手中輕晃着拐尾,身上仍然穿着破青衫,臉上有令人莫測高深的邪笑,不懷好意地向他揚手打招呼。

    “蹩龍,沒錯吧?我説過這老混蛋一定會回來的,這不是回來了嗎?”姜步虛緩緩向前邁步:“這老混蛋的鐵枴,彈射的裝置十分精巧,找兵器名匠打造,一個月不見得能製造妥當,他捨得丟嗎?你就是沒見識,吵吵鬧鬧逼我拼命追,論經驗見識,你那能比得上我呀!”

    “就算你的經驗與見識比我豐富一百倍,我仍然可以把你打個半死。”四海游龍氣呼呼地説:“你吹牛説比美神機妙算的諸葛亮,狗屁!至少,你説活閻羅會來的估計,就靠不住。”

    “這怎能怪我靠不住,兔崽子們全逃掉了,消息傳出,活閻羅又不是像你一樣的大白痴,他還敢來嗎?不過,如果他能及時召集足夠的人手,認為足以把你我埋葬掉,他會來的,一定。”

    談笑間,一前一後把他堵住了。

    “你兩個小狗,真以為吃定老夫了?”他拉開馬步舉起半節鐵枴戒備,色厲內荏:

    “老夫橫行天下半甲子,身經百戰殺死無數強勁的高手……”

    “半甲子又算得了什麼?烏龜活了一千年,依然是一隻烏龜,絕對變不了龍。”姜步虛嘲弄地説:“我敢武斷地説,半甲子以來。你所殺死的強勁對手,絕對不是憑你的武功光明正大殺死他們的,你只是一個陰毒無恥的謀殺犯,我卻要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公平殺死你。”

    “姜小子,沒有你的事。”四海游龍嗓門大得很,拔劍出鞘:“他是我的,我不要他死,我要活的,用他來做人質,你聽清了,不許你插手。”

    “你不要以為你的嗓門大……”

    “理直氣壯,當然嗓門大。”

    “狗屁!”姜步虛笑罵。

    “把拐尾還給他。”

    “什麼?你要……”

    “我要這老狗心服口服,也要證明我的武功比你高強。”四海游龍搶着説,拍拍胸膛豪氣飛揚,真有不可一世的英雄氣概。

    “你吹起牛來了。”

    “剛才你和他搏鬥,死過一次幾乎丟命,我要讓老狗全力施展,讓他重施故技,才能證明我比你高明,證明我的真才實學比你渾厚,你只能憑小聰明打濫仗,根本不配和我真才實學見真章,丟給他!”

    “你這混蛋吹起牛來臉一點也不紅,我算是服了你。”姜步虛又好氣又好笑,將拐尾向地缺一拋:“這老狗卑鄙陰毒,你這混蛋也相去不遠,正是半斤八兩,棋鼓相當,好吧!就讓你如願。”

    地缺接住拐尾,火速裝上。

    “你們在胡扯,有何用意?”地缺一面裝拐尾,一面惑然問。

    “用意?”姜步虛取出縛龍索:“拖延時刻呀!很簡單吧?”

    “拖延時刻?”

    “是呀!活閻羅不久會趕來的,他才是咱們的目標,這條蹩龍和你一樣,出手就用絕學出其不意猛襲,一下子就想把對手擺平,但這次保證也不至於立下殺手,他打算把你活擒交換人質,上啦!你可以儘量施展。”姜步虛一抖縛龍索:“你如果想逃走,得問我肯是不肯。”

    “你們打錯主意了。”地缺冷笑:“不錯,活閻羅副會主的確預定在此處,與派至各處搏殺紫靈妖道的弟子會合,但此地有警,所有的人都不會來丁,你們等吧!枉費心機。”

    “是嗎?不久自有分曉。”姜步虛輕鬆地微笑:“我相信你們在山上一定派有了望的人、發現這裏只有一兩個人打鬥,必定將信號傳出,活閻羅擒走了盂家的女兒,必定藏匿在附近某處地方、躲避紫靈丹土大羣高手追搜。

    他發現沒有大批的人前來搜尋,必定高興得要死,-聽只有一兩個人交手,必定好奇地趕來察看。

    老狗,你似乎並不怎麼了解活閻羅的個性、可知你在風雲會的地位並不高,雖則你的武功並不比活閻羅差,殺人的技巧,甚至比他高明多多。”

    “廢話少説!”凹海游龍等得不耐煩,大聲催促:“老狗,在下要進招了,準備好了嗎?”

    “老夫早就準備好了,你隨時都可以進招……”

    “那就看招!”

    劍似乎突然幻化為無數急劇進射的電虹,排山倒到海似的走中宮排空直入,澈骨裂膚的劍氣浪濤似的狂湧,每一道電虹皆狂猛地直射要害。

    “錚錚錚!”地缺封住了三劍,暴退了六步。

    第四劍似乎速度增加了一倍,地缺採取閃避移位虛接手法躲閃,先機全失,沉重的鐵枴竟然崩不開輕靈的長劍,接招的勇氣沉落,被逼得八方狂亂地閃避,只能用遊鬥來勉強支持。

    一代高手名宿,完全遞不出招式。

    姜步虛説得不錯,四海游龍一出手就用絕學,出其不意猛襲,一下子就想把對手擺平。

    這一照面間的狂風暴雨式狂攻,猛烈凌厲鋭不可當,地缺的拐尾,毫無機會指向中宮。不可能獨得彈出拐尾的機會。

    三番兩次,幾乎被連綿吞吐的電虹及體,遊鬥也陰象環生步步見險。

    旁觀的姜步虛,也感到有點心驚。

    鐵枴的重量超過長劍三倍以上,而且拐長了兩尺,出招的勁道倍增。

    按理以老殘廢的內功火候運拐,絕對可以輕易崩開直線從正面攻來的長劍,爭取空門乘機反擊回敬,可是,竟然無法震偏長劍三寸以上。

    “這蹩龍劍勢之狂野,委實匪夷所思;御劍真力的渾厚,也極為驚人,他真有威震江湖,傲視武林的本錢。”姜步虛心中嘀咕,無形中提高了戒心。

    看一場武林高手的搏鬥而能留心體會,必定獲益匪淺,雖然沒有親自搏鬥所獲的經驗來得寶貴,但也比自己苦練體會有益多多。

    看到四海游龍大發神威的豪勇表現,他對四海游龍的真才實學改變評估,不敢再掉以輕心。

    同時,也從中找出別人無法瞭解的優點與缺點。

    “用你的彈拐呀!老狗,你左手的怪刀怎麼也用不上呢?貼身就可以出手哪!”姜步虛在一旁怪叫:“你喏大年紀,又有一段假腳,影響步法的靈活,用遊鬥支持不了多久的,快下毒手呀!老狗。”

    他恨透了地缺,彈拐與新月掌中刀極為陰毒,要不是四海游龍堅持出手,他真想親手廢了這老殘廢消一口惡氣。

    地缺並非用遊鬥周旋,而是被逼得狂亂地閃避,不但無法抓住彈出拐尾的好機會,甚至沒有絲毫搶人近身的機會,他在旁大叫大嚷,更增心理上的壓力,憤恨交加中,激起陰毒的念頭。

    風雷大作中,突然傳出一聲真氣進爆的異鳴,四海游龍的劍尖,把地缺的右胯割裂了一條血縫。

    哎一聲驚叫,地缺向左震出、失足、摔倒,倒地處,距姜步虛僅一丈左右。

    滾動中,拐尾破空化虹飛出。

    一聲長笑,姜步慮仰面躺倒、前滑。

    拐尾並非射向四海游龍,而是猛襲姜步虛。

    拐尾速度太快,無法用肉眼分辨,按理定可一發即中,相距太近了。

    不但拐尾落空,從姜步虛的胸腹上空飛越,姜步虛的右腳,反而貼地端在地缺的左肩上。

    這一腳,反而救了地缺的老命。

    地缺倒滑尺餘,滾身而起,恰好躲過四海游龍趕到的一招金針定海,危機間不容髮,幾乎貫入右大腿把地缺釘在地上。

    姜步虛一躍而起,大喝一聲,身形斜飛,有如電光一閃,速度駭人聽聞。

    砰一聲大震,把四海游龍撞得扭身摔倒。

    姜步虛也倒了,一滾而起。

    “你這混……蛋……”摔倒的四海游龍大罵,以為姜步虛爭功要搶擒地缺。

    咒罵聲嘎然而止,利器破空的厲嘯傳到,足有十件以上速度驚人的暗器,從兩人的上空幾乎貼體飛越,厲嘯聲令人聞之心膽俱寒。

    假使姜步虛撞晚了一剎那,兩人身上最少也將貫入三枚可破內家氣功的霸道暗器。

    “到屋子裏去!”姜步虛急叫。

    四海游龍不假思索一躍三丈餘,兩起落便鑽入最近的一座農舍。

    發射暗器的人,共有四個之多,問時,人影如潮水般一湧而至,再不見機暫避,第二批暗器恐怕更難躲閃,兩人都得留下襬平在地上。

    四海游龍以為自已的輕功宇內無雙,所以綽號稱可飛騰變化的龍,卻看不清姜步虛的朦朧形影,遠在五丈外便失去姜步虛的蹤跡,而兩人幾乎是同時撤走的。

    “姜小子……”四海游龍入屋便大叫。

    農舍的外廳簡陋,設備少景況一目瞭然。

    “別叫,咱們中了頭彩!”通向院子的走道,傳來姜步虛的語音:“先避一避,另找處所收拾他們。”

    “什麼頭彩?”四海游龍順從地竄入走道。

    “風雲會的會主來了。”院子裏出現左手抓了一聲曲尺長尺餘寬木板的姜步虛。

    “哎呀!這豈不是正好宰他嗎?”四海游龍跳起來:“混蛋!你竟然莫名其妙領頭逃跑,你……”

    “你他孃的混球!來了將近二十個人,你我兩人禁得起他們一擊!”姜步虛向內院急走:“極樂天君道術通玄,吞刀吐火據説已修至地行仙境界,身邊的己個客卿,都是身懷奇技異能的神秘高人。

    天下十大暗器名家中,有一半是他花重金禮聘的走狗,剛才那羣暗器,就差那麼一點點就要了你的小命,你還敢吹牛?”

    “你……”

    “我害怕,你別跟着我好了。”姜步虛越牆而走,竄入村外的樹林。

    “怕死鬼,你打算永遠逃命?”四海游龍口氣仍然強硬,但行動卻相反,緊張在他後面急走。

    “我要製造機會。”

    “什麼機會?”

    “製造我掌握主動勝機的機會。”

    “我……”

    “你最好不要逞英雄,因為他們不是英雄不做英雄,所以非常容易把你這種英雄送入地獄,十個人宰不了你,他們會斷然派一百個人剝你的皮。

    只有你這種大白痴,才得意洋洋騎着名馬,佩着寶劍,公然招搖替美人做護花使者,所以你這種人一定死得最快。”

    “你……”四海游龍要冒火了。

    “紫靈丹士那些人,就比你聰明一百倍,他們會玩弄陰謀詭計,會利用你這種大白痴作餌,知道怎樣避寶擊虛,怎樣因勢利導製造勝機,哼!你不服氣是不是?”

    “不管怎樣,我不能辜負孟姑娘……”

    “把命豁上?”

    “並無不可。”

    “好,你他孃的情聖,我帶你到另一處地方找,很可能有機會。”

    “在何處?”

    “我花了一夜工夫偵查,已經概略摸清他們的佈置,極樂天君帶了大批人手到了此地,那表示紫靈丹士並沒上當,急急撤走重返縣城另作打算,避免鑽入風雲會佈下的陷阱,剛才我留了心,確知副會主活閻羅沒跟來。”

    “他擒走了孟姑娘。”四海游龍像在吼叫。

    “他一定得意洋洋,安置人質去了,説不定正在準備吃慶功宴呢!”姜步虛毫不激動:“得意忘形易於對付。”

    “在何處?”

    “我會帶你去,但沒有保證,你如果另有門路,請便。”

    “我跟你去。”

    “悉從尊便。”

    南關的東南角街尾,伸出一條小徑,通向甘五里外的青龍岡青龍井集,鄉野大道中只有本鄉本土的人行走,罕見有外地人士往來。

    三里左右,是南鄉的財主盧大爺的農莊,縣城的人稱為盧莊或盧家田莊。

    莊不大,由於地近南關,因而附近建了一些散落的農舍,以及養牛養羊的牧户,這些人對盧家的佃户長工,懷有五七分敬畏。

    這是説,盧家是兩鄉一帶的土豪,連縣城的平民百姓,也對在城裏走動擺足威風,打手豪奴前呼後擁的盧大爺,都保有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儘量避免沾惹盧家的人。

    天下所有的城鎮,必定有土豪,每一個土豪,有如當地的小小王朝,誰膽敢侵犯這小小王朝的勢力範圍,就得付出可怕的代價。

    因此,盧莊附近所發生的任何大小事故,附近的人誰也不敢胡説八道,想從附近的人口中打聽消息,不啻問道於盲。

    盧莊的東北,是茂密的柘樹林,名義上主權是盧家的產業,但已交由城內的大梁木丁場經管,不但有大梁木工場的人蓋了房屋看守,更由盧家的子弟經常派人巡查,嚴禁外人擅人。

    這些柘樹,不是用來養蠶的,而是製造名貴傢俱物品的原材,最需要照料的是鞍材和弓材。

    以朽木所制的馬鞍,稱為柘鞍,木質密細緻而且輕潤,最為名貴,選定某根合適健壯枝幹之後,便安裝型架。

    型架有多種規格,按馬背的形狀、孤度、寬窄、大小而分號,那一種馬須用那一種形狀的鞍,大宛馬的鞍就不能用在口外馬上,每種鞍的規格大小都不同。

    安裝妥型架,枝幹只能按照型架所限的形狀生長,每年除了冬季之外,須經常派人檢查、修護、校正……風雨過後更費神。

    一根鞍材,自選定安裝型架,以迄伐下候乾製鞍,為期不算長,十年而已,或者十五年。

    俗語説,十年樹木,就是這意思。

    十年,世間有許多人活不了十年。

    所以,這種柘林不但禁止外人進人,凡是無人管制闖來的牛馬,被打死了活該。

    也因此一來,盧莊的這一片柘林便成了禁區,附近的鄉民,一輩子也不知道林內是何種光景。

    誰也沒料到,柘林成了風雲會的秘密聚會處。

    毫無疑問地,盧大爺如果不是與風雲會某些人有交情,就是受到了脅迫,不得不提供柘林給對方藏身掩護。

    林內有幾間看守留駐的土瓦屋,容納百十個人不成問題,由盧莊提供飲食,毫不引人注意。

    姜步虛昨晚奔波了一夜,得到不少消息,領了心中焦急的四海游龍,快速地接近柘林的南端。

    大白天,想逃過監視人員的眼下不是易事。

    救人如救火,他倆也沒有多餘的時間,慢慢蛇行鷺伏悄悄接近,時不我予。

    尤其是四海游龍,出道以來志在揚名立萬,一舉一動皆以英雄好漢自命,不屑鬼鬼祟祟辦事,加以心中焦躁,根本不在乎是否有警哨潛伏。

    距拓林還有裏餘,曠野中行動絕難逃過警哨耳目,人畢竟不是能變化的神仙。

    “看到前面的樹林嗎?”姜步虛腳下一慢,向前伸手指點:“再近一些,就可以看到外圍的一圈酸棗樹,防止人畜穿越,還有警告牌。”

    “哦?那是什麼地方?”四海游龍問。

    “走近就知道了。”姜步虛不多加解釋:“林子裏建有住屋,那就是風雲會用作臨時聚會處的秘窟,孟姑娘有八成可能囚禁在裏面,你怕不怕?”

    “混蛋!你這是什麼話?怕我也得去。”

    “好,算我沒説,反正為了女人,上刀山你也幹,而我,可不想捨命陪君子。”

    “你……”

    “你自己去索人,假使你害怕,可以打退堂鼓,還來得及,我害怕。”姜步虛邪笑:

    “他們人多,沒有必要硬去闖刀山,我寧可躲在一旁,等你把人救出之後,再從你手中搶人,你這條蹩龍比一大羣牛鬼蛇神容易對付。”

    “你這混蛋少做夢……”

    “哈哈哈哈……”姜步虛一跳三丈、大笑而走,三兩起落便消失在右方的茂草雜林中了。

    四海游龍並不笨,對姜步虛的性格多少有些瞭解。

    先前以快速行動直搗活行屍一羣人的藏匿處,姜步虛那有半點害怕的表現?而現在卻溜之大吉,其中必有深意。

    他不再表現英雄氣概,向另一方向竄走,藉草木掩身,繞遠些悄然接近。

    他的竄走速度驚人,輕功或許比不上姜步虛,甚至比小魔女也差上那麼一點點,僅比起其他的所謂輕功高手,敢説高明多多。

    遠繞出裏外,竄出一從矮林,果然看到一排濃密的酸棗樹,樹上結累累小果實,尖利的刺又長又硬,樹高丈餘,牛羊絕難穿越,人更是望之卻步。

    他似有所覺,向下一伏,斜竄三丈外,從一旁抄出。

    “什麼人?滾出來!”他長身而起,劍已在手。

    四五丈外,灌木叢前緣升起五個穿淺青勁裝,以青巾蒙面,僅露出雙目的人。

    “名不虛傳,果然不愧稱游龍。”一名蒙面人喝采:“咱們知道必定有人要進去,沒想到閣下來得最快,請往左繞,那一帶外圍的爪牙已經清除,進去之後,就得靠你自己了。”

    “你們……”聽口氣沒有敵意,他收斂了狂態。

    “呵呵!不要問咱們的來厲。”蒙面人善意地拒絕暴露身分:“在某一方面來説,咱們是你無害而且有利的朋友,但如果某種情勢改變,咱們很可能成為你的敵人。”

    “説清楚些,好嗎?”

    “抱歉!不能再多説了,活閻羅那羣人,比你早到片刻,裏面到底有多少魔崽子,咱們無法查出。”

    “你們不進去?”

    “不,不關咱們的事。”

    “那……我們……”

    “請勿多問,祝順利。”

    五人身形向下一挫,無聲地隱沒在灌木叢內。

    他知道有許多江湖人士,趕來看熱鬧風色,這些人真正嚴守中立隔岸觀火的並不多,多少有點傾向於某一方面的人。

    對這五個蒙面人,猜想可能是傾向於俠義英雄的人士,清除外面的爪牙卻不挺身而出,態度友好是友非敵。

    向左一繞,他大膽地找地方飛越酸棗籬。

    姜步虛的打算,與四海游龍不同,畢竟孟姑娘的安危與他無關,他沒有理由公然向龍潭虎穴闖。

    繞至盧莊東北角,接近盧莊通向柘林的小徑。

    遠處的團野梁地人影乍現乍隱,他目力鋭利,看出其中一個熟悉的身影,一瞥之下逃不過他的似電神目。

    “這些傢伙不愧稱老江湖,也查出此地的秘窟了。”他喃喃自語。

    那個熟悉的身影,是洛陽雙傑的老二,妙手海平,與伏魔劍客同列天下七大超凡高手。

    他廢了洛陽雙傑的老大魔爪洪鈞,妙手海平見了他有如老鼠見貓。

    俠義羣雄們大概來了不少人,消息相當準確。

    他為四海游龍叫屈,俠義羣雄們不斷玩弄陰謀詭計,所有的一切行動,皆瞞住四海游龍,四海游龍成了被玩弄的大傻瓜,被要得團團轉,單人獨劍闖劍海刀山,他旁觀者清,不滿的情緒增高了兩三分。

    同時,他也感到些許快意。

    紫靈丹士的一羣俠義英雄們,用詭計擒住小魔女威脅他,現在,風雲會擒了孟姑娘作為要脅的人質,俠義羣雄們的處境相當困難,報應真來得快,他應該感到快意。

    “極樂天君上當了,被誘往錦屏岡無法趕回來。”他對俠義英雄們的計謀相當激賞,聲東擊西直搗秘窟十分成功,很可能犧牲一個孟姑娘,而獲得殘餘大批爪牙的勝利。

    他潛伏不動,等候好戲上場。

    停止潛伏,耳目特別靈敏,隱隱感覺出左近有極為輕微的聲息。

    沒錯,左近有人,但再定神仔細用耳力傾聽,卻又一無異象。

    以他的修為來説,定神留意,十丈內落棄飛花他不難察覺,左近如果真有人潛伏窺伺,必定相距在十丈外,超出他的感覺範圍外了。

    十文外,對他已無威脅可言,而且他有堅定的信心,潛伏的人絕非為他而來的。

    片刻,遠處有人蛇行鷺伏,接近外圍的酸棗籬,猜想俠義英雄們,正打算如何進入了。

    正準備向前接近,走近些可以目擊情勢發展,右後方突然傳出輕微的踏草聲。

    “咦?”他吃了一驚,心中嘀咕:“先前聽到左側十丈外有聲息,有人潛伏在該處,怎麼竟然無聲無息地到了我的後右方,我競一無所覺,可能嗎?”

    他心中暗懍,如果可能,那麼這人的輕功潛行術,簡直匪夷所思,已修至化不可能為可能了。

    至少,他還沒修至這種移動有如輕煙境界。

    要快,不難辦到:要快而又無聲無息,難上加難。

    草聲再起,他呼出一口長氣,心中一寬。

    是一個緩緩向他潛伏處接近的人,一步步輕輕探索而進,相距遠在十丈外,絕不是先前潛伏在左側方的可疑人物,方向不對,聲息也有異,不是同一批人。

    他平貼在草地上,凝神用耳力留意動靜。

    草木擋住視線,站立時視界也不及三丈,伏下連一丈外的景物也模糊不清,他只能用敏鋭的聽力留意動靜。

    除了天涯怪乞師徒與小魔女,他沒有朋友,所碰上的人,多少會發生不愉快的糾紛。

    “有三個人!”他心中暗叫,警覺地向側潛移。

    先前感覺出有一個人,現在卻變成三個,可知來人的腳下輕靈得不可思議,幾乎逃過他靈敏的聽覺。

    能分辨十丈外潛行高手有幾個人,他的聽覺已修至不可思義境界了。

    踏草聲終於到了切近,經過他先前潛伏處。

    事不關心,關心則亂,這三個人與他有關,他心中大感興奮,忘了置身事外的打算,一蹦而起。

    “妙極了,冤家路窄。”他欣然大叫:“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債主恭候多時,正好連本帶利一起算。”

    三個人,一箇中年婦人他不認識,另兩個老傢伙,正是在茶亭冒充俠義英雄,打了他一記天雷掌的人,所以他説冤家路窄。

    他已經知道這兩個老傢伙,是風雲會的客聊,活閻羅很有種,沒將客聊的身分底細招出來。

    三人倏然轉身,看清是他,同時臉上變色,顯然對他深懷戒心。

    “鬼神愁!”打了他一記天雷掌的老人脱口驚呼:“你怎麼在這裏?”

    “混蛋!我不能在這裏嗎?”他破口大罵:“你們昨晚在六福客棧鬧了一夜,我有權回報來這裏以牙還牙,你這老卑鄙打了我一記天雷掌,這筆憤你能不還?”

    “我不知道六福客棧的事……”

    “你是風雲會的客聊,身分地位高高在上,副會主活閻羅的計謀不至於瞞你,你敢説不知道?”

    “你想怎樣?”

    “欠債還錢,哼!少給我裝糊塗,你知道我要怎樣,亮名號,你不會是無爹無孃的無名雜種吧?”

    罵得惡毒,一旁的中年婦人無名火發,冷哼一聲,突然疾衝而上,劈面一掌吐出,遠在丈外發掌,如果不是有意唬人的虛招,必定有傷人於丈外的神奇掌力,含怒出手威力必定驚人。

    姜步虛並不認為這一掌是唬人的虛招,而且衝來的速度以及出掌的手法也極為迅疾怪異,令人淬不及防,另有一股詭異陰森的氣氛懾人心魄。

    他第一個念頭是接不得,上次就幾乎栽在老傢伙的天雷掌下。

    倉卒間,他向右一閃,形影幾乎出現在兩丈外,這一隱一現之間,似乎時間並不存在,而是兩個形影在同一空間呈現,他掏出了真才實學,應付可怖的鉅變。

    以行家的眼光評估,這是修至化境的變化幻形術。

    兩老人不約而同左右一分,配合中年婦人的行動,同時拍出一掌,風雷乍起。

    中間是陰厲詭異,兩側是罡猛雷霆,兩種勁道匯聚,天地變色,形成一處三丈方圓的力場中心,碎草紛飛,塵埃滾滾。

    他卻出現在力場中心外,位於那位打他一記天雷掌的老人右側後方。

    看了力場中心的神異現象,他也感到毛骨悚然,假使他逞強接招,很可能被兩種可怕的勁道,撕裂成碎片或成了一團爛肉。

    他算是第一次碰上如此可怕的勁敵,是拼老命的緊要關頭了。

    他神功默運,似乎外形突然改變,吸口氣手腳伸張,身形像是被一層朦朧的湧騰光浪所籠罩。

    外面的人所看到的形象呈現扭曲浮動,連他的面貌也不易看清,他的真實形體怪異得不像實體,簡直就像一個妖靈幻現。

    他的掌,按上了老人的右肩。

    場中心仍在草飛沙揚,餘勁猶在,力道正在消散,隱隱風雷似乎仍在耳際震鳴。

    三個發招的人,招勢剛盡,馬步仍保持發招的狀態,準備續發第二招。

    他們仍沒發現斷草沙塵飛揚,勁氣仍在激旋的中心人已不在了。

    他不能傷了這個老人,念動勁收。

    他的師父蔡道人,要求他找出會天雷掌的人,而且禁止他多管,他只能找,而不能傷人。

    這是説,他只能捱打。

    他知道的是,師父蔡道人要親自對付會天雷掌的人,其中恩怨他毫無所知,傷了人如何向師父交代?-

    聲沉叱,他爪落上掀。

    一聲驚叫,老人身形猝然飛起,向中年婦人飛摜,手舞足蹈慣勢猛烈。

    “去你的!”他出現在另一名老人身側,一腳把老人踢飛出丈外。

    嬌叱聲中,中年女人第二次攻出陰厲詭異的掌力。

    他向下一挫,飛滾而起,仍感到渾身冷流澈骨,氣機有窒息浮動現象。

    “禮尚往還!”他人起聲出,一掌斜揮,勁氣有如狂飆,把陰厲詭異的冷流引得激旋而散。

    中年女人布裙飛揚,斜飛出丈外。

    交手為期極暫,説來話長,迄中年女人被他的渾雄掌勁震飛,而中年女人第一次發招所激起的陰曆詭異氣旋,仍沒完全消散,四人攻擊周旋速度之快,無與倫比。

    中年女人一聲長嘯,長劍出鞘。

    兩老人也用劍,在長嘯聲中,三支劍三方發動,森森劍氣湧發陣陣風雷,從三方面向他集中,有如三方雷電驟變,以他為中心進射匯聚。

    他掏出平生所學,縛龍索夭嬌如龍,人與索渾如一體,朦朧扔曲的形影也成了柔軟的繩索,在三劍聚合的劍網中虛空天嬌遊走、閃爍、隱沒、浮現……

    好一場怪異力道的纏門,五丈方圓的威力圈內劍虹飛騰,人影依稀幻現無常,威力圈毫無規律地快速變更,所經處風行草偃,有如移動中的龍捲風。

    都是修為已臻化境的高手,縛龍索在三方聚力逼攻下,無法崩開或纏牢勁道萬鈎的長劍,只能作勢均力敵的快速攻擊與防守,誰也不可能掌握勝機。

    他吃朽在於不能下毒手傷人,而對方卻可放手施為招招取命,因此應付十分吃力,精力的耗損比對方快一倍多兩倍。

    飛沙走石草葉激舞中,他剛閃至外側,身旁劍影翻騰,破風聲入耳。

    “接劍!”喝聲隨劍到達。

    原來外圍的草叢中有人潛伏,擲劍的勁道並不比超等高於差。

    他不假思索地左手抓住劍,右手迅速收了縛龍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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