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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豔宮火海

    遷回中山王府,首要的條件是已經除掉曹世奇,希望是一回事,能否如願又是一回事。

    三郡主默然,臉上有失望的表情,以往,他在三郡主面前意氣風發,主動發表處理各種事務的意見和計劃,充分發揮自己的才華,表現對工作的高度熱誠。

    “我想和你商量一些事務。”三郡主只好打破沉悶的局面。

    “郡主請吩咐。”他欠身回答,“如果牽涉到當前情勢,可否請場主事前來一同參商?

    湯主事是南京地區諜隊的負責主事人,目下也是行動司令。他是世襲的子爵,仍保有南京錦衣百户的世襲職位,足智多謀,勇冠三軍,極孚人望,他的意見是必須重視的。”

    錦衣衞在南京另有建制,但組織不健全,權限比京都的錦衣衞差遠了。

    那些功臣世勳的後裔,大多成了一代不如一代的紈絝子弟,沒有地方安置,便以世襲錦衣百户的名義,安插在南京錦衣衞領幹俸,人根本就不在錦衣衞辦事,很可能在江東門碼頭,率領幾個黑道混混,敲詐勒索打抽豐無所不為。

    所以,千萬別被“錦衣百户”的名頭嚇壞了,須注意頭上是否有“世襲”兩個字。百户是領導百餘名官兵的武官,“世襲”的通常住在家裏享福。

    皇帝老爺對某一位臣下滿意(包括文官在內),一高興就“賞”這位臣下的某一個兒子,榮任“世襲南京(或京師)錦衣百户”。所以,這些世襲錦衣百户,一年比一年多。

    結果,錦衣衞成了寄名的養老院,這本是極為光榮的名銜,最後成了有官無權的紈絝子弟庇護所。

    湯主事是“世襲”百户,所以才有時間作奸犯科,榮任漢府南京地區,神龍密諜的主事。

    談公事,無雙劍客神情就輕鬆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已經失去自告奮勇,努力表現自己的興趣,沒有必要踴躍地自找麻煩。

    “我需要你私人的意見。”三郡主心中有鬼,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石玉,應該知道,我一直就倚重你,你近來對我的態度,我……我好難過。”

    “郡主言重了。”從公事介入私情,他心中遲疑,躲在煉真宮守株待兔,無所事事難免心煩意躁,“屬下仍在努力盡心,郡主請勿誤會屬下的忠誠有何變異。”

    “石玉,你是否失去耐性了?”

    “不會,要來的終須會來。”

    雙方的話,都暗含玄機。失去耐性,有多方面解釋,是除去曹世奇的事呢?抑或是指私人感情方面?

    會來的終須會來,是哪一方面的事會來?

    “看來,我已經無法説動你了。”三郡主的笑,變成無奈的苦笑,“素珍姑娘對你説了些什麼?”

    “她什麼都沒説。”

    “真的?”

    “似乎她有意跟我前往京都見世面,但恐怕她放不下南京花花世界愜意生活,我在京都有我的局面,當然享受方面不能與江南比。”

    “石玉,不要疏遠我。”三郡主終於放棄高貴的傲態,語氣採取低姿勢,“我有我的苦衷,這種臨時的打算是必要的,我必須採取唯一、可靠的力量相助,事後橋歸橋路歸路,一切都會恢復舊觀……”

    “你在玩火,郡主。”他也爆發了,“煉真宮不足恃,他們的力量並不可靠。”

    “石玉……”

    “聽不聽在你,忠言通常是逆耳的。”他悻悻地説,“成敗存亡,畢竟有我一份,死在南京壯志未酬,我也不甘心。既然你對自己失去信心,我也不便勸你不要倚賴外人,我只能説,我會繼續盡心盡力。”

    “你的意思……”

    “郡主,你為何不斷然返回山東安樂州王府?”他冷笑,“其他的工作,自有下屬處理,曹小狗絕對不敢腳踏山東,以後我們會對付他。”

    “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要操之過急……”

    他終於忍不住主動提供意見,“我們在獅了搏兔,勝也也得不到什麼。你一走,南京地區的人,反而可以從容對付曹小狗,積極圖謀他必定得不償失,這種無根浪人……”

    “我一定要殺死你,十年前他就該死。”三郡主乖戾地説,“在真定他誤了我的大事,讓我那位太子堂兄回京登上皇位,因而失去再造乾坤的機會,我一定要將他粉身碎骨,任何代價在所不惜。如果,我回山東逃避他,今後,就永遠找不到他了。石玉,你一定要幫助我成此心願。”

    京師北遷之後,南京的政治地位已經不重要了,攔截欽差失敗,太子平安到達京師即位,神龍密諜的工作重點,應該全力擺放在京師。

    三郡主居然帶了大批人手,風塵僕僕趕到南京來,把工作擱在一邊,把除殺曹世奇放在首要目標上,原因是曹世奇向她透露了,十年前燕子磯的結仇真相。

    在新仇舊恨的驅使下,她把替乃父爭江山的翻天覆地偉大目標,暫時丟在腦後,發誓要將曹世奇捉來化骨揚灰。

    她是一個有擔當的女霸,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強人,所以她敢於説不惜任何代價,以達到把曹世奇捉來化骨揚灰。

    無雙劍客也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強人,同樣具有不惜任何代價,以求達到目的性格。

    “問題在於你找錯了對象。”他嘆了一口氣,“煉真宮的人靠不住。在煉真宮等曹世奇送上門來,這辦法不切實際,老道們應該去撥草掘穴,把兔子趕出來捉,而不是等在樹幹下,等兔子自己撞樹拾取昏兔。”

    “多等幾天好嗎?”三郡主心中一寬,笑容重現,“曹小狗快要失去耐性了,他會逞能走險的,讓他認為煉真宮不過如此而已,他就會放心大膽前來送死了。”

    “我看煉真宮也不過如此而已呀!那三十餘位老道能擺什麼翻天覆地的陣?不客氣地説,我一個人憑手中的劍,也可以在煉真宮殺個七進七出。”

    “除非曹小狗確實進來了,陣勢不會發動。你在宮內,當然看不出異處,陣勢從來就不曾發動過,你哪能看出大陣的威力?我知道他的道行足以託大任,所以才請他幫助我完成心願。”

    “他?道全法師?哼!”無雙劍客的表情,有説不出的輕蔑,“他侄女的道行,我見識過了,太真迷宮的五行禁制,機關消息迷藥,都不是第一流的。既然你相信他,我等他幾天。”

    “這……”

    “不能多等,我急於返回京師,在這裏我施展不開,我不想在這裏虛擲光陰浪費生命。”

    “不要再去太真迷宮,好嗎?”三郡主臉一紅。

    “陳姑娘表示得更明白,我的足跡已不及陳家。”

    “不是我授意的。”

    “我不計較誰授意的,本來我對太真迷宮有一份好奇,的確有意前往一窺堂奧,既然你已經説穿了,這份好奇就沒有吸引力啦!”

    既然三郡主承認事實,就沒有神秘可言了,他的話也表明不計較三郡主與道全法師的私情,他也不怕三郡主指責他與陳素珍的男歡女愛。

    “這我就放心了。”三郡主離牀,親暱地挽了他的手膀往外走,“到我那裏商量,我有事請教。你這裏寒氣徹骨,我真該讓你在鎮上安頓的。”

    “如果我在鎮上安頓,曹小狗就不會到煉真宮來了,我仍然有媒子的價值,我知道。”

    他忍不住發泄心中的不滿,也指出他的重要性,並不因三郡主破天荒的親暱舉動,而受寵若驚一切不再計較。

    “還在生氣?”跨出房的三郡主,扭頭俏巧地白了他一眼,“受委屈的人可是我呢!”

    “你就算不是郡主,也不會受委屈。”

    真的三郡主一定在黃昏光臨,天色幽暗時離去,她不想夜間留在煉真宮冒險,因為曹世奇如果襲擊,九成九會在夜間動手,白天襲擊則脱身不易。

    送走了三郡主,無雙劍客三兄弟,在小廳堂中品茗,警戒的人已就位,住處不再有人在外走動。

    “你真的不介意?”老二雙頭蛇笑問,鷹目中卻流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

    “介意什麼呢?”無雙劍客冷笑,“一個二十三四的金枝玉葉郡主,至今還沒有婆家,身邊帶了一大羣俊男美女,在天下各處走動招賢納士,用各種手段説動那些人為她拋頭顱灑熱血,為榮華富貴打江山,你能希望她守身如玉,做一個行不逾軌的節烈淑女?”

    “可是……”

    “在我們投效她之前,便已經知道她的為人。我的目標也在榮華富貴,闖道的浪人畢竟是卑下的痞氓。她,就是我追求榮華富貴的保證。她也知道我的期望和為人,所以也不介意我和陳姑娘的事,大家心知肚明,相互利用誰也不吃虧,各行其是但目標相同,計較小枝小節成不了大事。這次還真得感謝道全法師,替我促成親近她的大好機會。花了兩年工夫進展有限,老道一介入便水到渠成,呵呵!真得上酒坊慶賀。”

    “真他孃的晦氣。”老大翻天鷂子拍桌發牢騷,“如果沒有曹小狗鬧事,咱們日夜都可以到秦淮河花舫逍遙,怎會在這窮宮觀,抱冷棉被睡硬木牀?這混蛋如果落在我手中,我會先剝他的皮。”

    “如果沒有曹小狗鬧事,咱們目下該在京都,大雪紛飛滴水成冰,只能夢遊秦淮風月。”雙頭蛇替老大潑冷水,“我似乎有預感,很可能魂回京師。”

    “你這是什麼話?老二。”翻天鷂子不悦地問。

    “這兩天我總覺得心神不寧,有大禍臨頭的感覺。”雙頭蛇粗眉深鎖,臉上佈滿陰霾,“我也覺得丹霞宮主靠不住,那個道全法師也不怎麼樣。如果他們所謂的什麼天絕誅仙煉魂大陣,擋不住曹小狗,咱們將面對曹小狗的瘋狂大搏殺,天知道咱們能否留得命在?”

    “所以,咱們必須放機靈些。”翻天鷂子低聲道:“可別榮華富貴沒到手,空着一雙手去見閻王。搏殺時曹小狗在東,咱們往西走,除非獲得大好機會,不要逞能主動向曹小狗遞劍,知道嗎?”

    “兩位不要泄氣好不好?”無雙劍客搖頭苦笑,“除了天絕誅仙煉魂陣之外,咱們內部策應的人,就有七十餘名高手中的高手,再加上外圍玄女壇與那些江湖豪霸百餘人。三方夾殺圍攻,咱們竟然先輸氣,豈不真的無望了?”

    “咱們在真定人數更多。”翻天鷂子撇撇嘴,“實力更強,結果如何?”

    “那是他有軍方的人協助,現在他勢孤力單。”無雙劍客為真定的失敗分辯,表示非戰之罪,“我擔心的是他不來,在這裏拖久了,軍心渙散那就遭了。”

    “你以為他不敢來?”雙頭蛇在説氣話。

    “如果敢,早幾天就來了。”無雙劍客大聲説,“他在鎮外等候,引誘咱們外出。天羅院大意上當死傷殆盡,他獲得有關煉真宮的口供當無疑問,知道煉真宮天羅地網,所以一直不敢前來送死。”

    小客堂本來門窗緊閉,密不透風,但窗紙仍可傳聲,連一陣陣的虎牙風聲也可傳入。

    一陣比風聲更強烈,近乎尖嘯的怪聲浪,壓下了風聲透窗傳入,像是破風呼嘯聲,接着,又是一陣。

    “咦!什麼怪聲?”雙頭蛇跳起來。

    “像是有物從上空飛過。”無雙劍客搶近窗門,拉開門向外探視。

    又是一陣怪聲劃空,確是有物飛過。

    “那是甚麼玩意兒?”翻天鷂子訝然驚呼。

    天色黑暗,看不見飛過的物體形狀,但可以看到形成流星似的火花,越過右方的殿頂,消失在那座殿堂的側後方。

    “有人施放沖天炮,準備過年啦!”雙頭蛇緊張的神色消失了。

    “我覺得不像是沖天炮。”無雙劍客閉上門喃喃自語,“沒聽到爆炸聲……”

    “轟隆……轟隆……”爆炸聲終於傳來了。

    不是小小沖天炮的爆炸聲,而是一連串轟然大爆炸,火光四射,連綿不絕,似乎天在動,地在搖,殿堂搖晃格格怪響,然後傳來刺耳驚心的慘號,有人受傷。

    “老天爺……”雙頭蛇尖叫,“這……這是……”

    煉真宮的西北是田野,宮外有果樹和竹葉拱衞着外牆,沒有出入的門户或路徑,要進宮燒香必須走宮前的山門,除非爬牆潛入。

    曹世奇挑了一對大谷籮,從西北角接近,天黑風惡,田野鬼影俱無。

    他在田野的一座草垛停下,搬出七八十具怪物,全長三尺,中間是一根粗製的標槍,前端貫穿一節四寸粗的竹筒,筒後端纏有導火索,纏的長度不同,圈數不等。火繩的長度決定爆炸的時間,有經驗的人可以精確地計算出延期的時刻。

    他將各種火繩長度不同的標槍,按次序一一排列妥當,這才用火石火刀點燃火摺子,再點燃三根大香,三根中間有兩根是備用。

    扔槍的雙繩兜袋,他也準備了三副。

    兜袋套妥槍,這才點燃火繩,跨出一步起勢,帶着火星的標槍破空疾升,以美妙的升降弧,向不足百步的依稀殿堂形影飛去。

    兩尺餘的兜袋,足以將標槍投出兩百步。

    他按排列的次序發射,從容不迫有條不紊,火繩最長的先投,就可以控制一同爆炸的時間,相差不至太遠,事實上也不可能同時爆炸。

    僅投了三分之一,天動地搖的爆炸已經震撼高橋鎮。

    他繼續投擲,投完才拍拍手隱沒在西面田野遠處。

    煉真宮的好鎮民,不敢冒險救火,那可怕的爆炸聲,把趕來救火的人嚇得趑趄不前。

    煉真宮從些消失了,高橋鎮的鎮民二十年後,才在原地重建了一座圓光寺,拜佛而不拜神了。

    已經是四更天,救火的鎮民,仍在烈焰沖霄的火場,作無望的灌救。

    木造的殿堂,哪禁得起爆炸燃燒?風狂火熾,不但煉真宮成了火海,東南一帶花樹也烈火熊熊,幾乎波及那一帶的民宅。

    鎮民用火鈎拖出不少屍體,有些屍體已被烈火化為灰燼,屍骨無存,只留下一些變了形的刀劍。

    全鎮沸騰,鄰村也派人前來救火,鎮上大亂,留在屋中的幾乎全是婦孺,有趁火打劫的人侵入,發現也無可奈何。

    陳家是鎮上最大的廣廈,其實沒有幾個人在內居住,煉真宮火起,有些人趕往火場救火,宅中人數更少,本來夜間禁止有燈火,今晚無形中解禁。

    一個夜行人出現在屋頂,縱高竄低飛檐走壁來去如風,腳下似乎不利落,輕功火侯不到家,所經處瓦裂梁折,每座樓房的屋頂皆一塌糊塗。

    也許他是故意的,有示威的成分。

    他背上有一隻大型背籮,腰間也懸有大包小包,雙手也攜有不少物品,負載太重,很可能也因之而踏破屋頂,並非存心破壞示威。

    在一些他認為可疑的房舍上,他弄破屋頂之後,再將攜帶的大包小包弄破,將白色或黑色的粉末向下灑,風一吹粉末漫天飛舞。

    白色的是石灰,黑色的是火藥。

    火藥不會自行燃燒,他也無意縱火。火藥的用意是示威,表示下一次可能使用火藥。

    石灰可把屋內的人燻出,這玩意兒是無物可防的,唯一不受損的方法,是逃離屋子往上風的方向跑,用布包住五官,也支持不了多久。

    屋子裏待不住,有人上屋追逐。

    上屋追逐的人,先後共有七個人被打落,等主要的高手加入追逐,這人已經不知去向。

    全鎮人心惶惶,陳家成了眾矢之的,鎮民指責陳家的道全法師帶來災禍,殃及鎮民大家遭殃。

    天還沒亮,受聘前來對付曹世奇的一羣江湖高手,大半收拾行囊,不辭而別溜之大吉。

    煉真宮本來有三十六名老道,只逃出七個完整的人,拖出五個重傷的,其他二十四個人只挖出七具燒焦了的屍體,十七具已化為灰燼。

    另拖出十八具不是老道的屍體,有男有女。

    四面八方爆炸起火,能逃的地方有限,難怪死傷慘重,有些人在第一聲爆炸時便送了命。

    聰明人永遠是幸運的人,無雙劍客三兄弟,更是聰明中的聰明人,聽到爆炸聲便知不妙,第一個反應便是碰運氣向宮外逃命。

    陳家大宅人去樓空,破破爛爛的屋頂到處透風,屋中寒風呼嘯,誰受得了?

    即使仍然可以住宿,也沒有人敢留下,誰也沒有勇氣等曹世奇再來,重施炮火攻擊煉真宮的故技,火一起,全鎮必定被大火吞沒。

    用石灰攻擊,也令人心驚膽跳,雖則石灰並不致命,僅眼睛和肺部可能受損而已。

    苦心佈置的什麼大陣,成了廢物毫無用處。

    白天是安全的,曹世奇不是強盜,不會在市鎮進行無法無天的攻擊。

    即使是江湖混混,也不會在大庭廣眾間行兇,避免落難,引起治安人員的反感。

    當然三五個打架動刀子平常得很,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不能算是攻擊,個人行為任何地方都可能發生,在城市裏發生也不足為奇,紫禁城內也可能有人打架。

    丹霞宮主與道全法師,僅受到輕微的內傷,與劫後餘生的五名老道大辦喪事,陳家的子弟也出面善後,會同官府的人追查兇手。

    兇手是誰?不能空口説白話,必須有憑有據,有人證物證。

    曹世奇?曹世奇是誰?是高是矮?遍查南京户籍,很可能有三五十個叫曹世奇的人,姓曹的人並不少,世奇兩個字也使用普遍,豈能一一捉來訊問查證?

    當然,沒有會提出曹世奇是兇手的指控。

    鎮民誰也不知道曹世奇這麼一個人,誰也沒和叫曹世奇的人有仇有冤,重要的是鎮民並沒受到波及,也害怕這個曹世奇遷怒,再來鎮上,殺人放火,誰敢空口無憑提出控告。

    高橋鎮是南京外圍的大鎮,大道直達通濟門,十餘里路程中,有不少市集和村落,行人絡繹於途,進城的農產品用車或驢載運。

    路邊的市集,有店鋪販賣各種日用百貨,小街有一段是市場,茶坊食店,是市場不可或缺的民生問題供應解決處,沒有家室的流浪漢,填五臟廟的主要所在。

    近午時分,酒坊食店生意興隆。尤其是距通濟門僅三里的福山村,食店的顧客最多,食客形形色色,什麼人都有,距城很近,往為十分方便。

    村街的東端街尾,是三岔路,北是至高橋鎮的主要大道,南是至淮東村稍小的村徑。這兩處村鎮的人,進城都必須經過福山村。福山村沒有山,村名不知意何所指。

    眼線如果派在這裏,可以有效監視進出南京城的獵物,通濟門設有秦淮河入城內河的水門,所以是南京民眾出入人數最多的城門之一。

    秣陵居,就是街尾頗有名氣的食店,酒菜大眾化價錢公道,是東郊的牛鬼蛇神們,聚會交際的好地方,叫酒菜或者小吃皆十分實惠,三五個朋友小聚,保證皆大歡喜。

    店堂設有十餘張食桌,生意不錯,已有七成座,酒菜香撲鼻,門窗緊閉,店內寒風全消。

    曹世奇一身光鮮,像一位風流倜儻的紈絝子弟,人才一表,加上衣裝極為出色,長袍狐襖,更像一位大爺,南京的豪門紈絝子弟,多如牛毛,誰也不會把他看成冒充的豪門子弟。

    他一個人獨佔一桌,真沒有人敢過來求借一角共席,這就是豪門子弟的特權,身分不夠的人決不敢打擾。

    喝光了兩壺酒,左右鄰桌陸續換了食客,對面一排食桌,也換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喂!老哥。”右鄰桌的五個食客中,那位生了一個朝天鼻的人,向同伴用特大號的嗓門叫嚷,似乎唯恐無人聽到,“咱們嚇唬人,通常丟雷公炮,轟然一聲大震,會把人嚇得屁滾尿流,但傷不了人。昨晚煉真宮被好幾百巨炮爆炸,那到底是啥玩意兒?好可怕,死了好多好多人,煉真宮十幾座殿堂,被夷為平地。”

    “攻城炮,沒錯。”另一位同伴自以為是接口,“連城牆都會轟倒,煉真宮算得了什麼?”

    “沒知識。”那位被叫老哥的大漢嗤之以鼻,“攻城炮只是用鐵彈,把城撞坍而已,彈本身並不會爆炸,當然也不是點來玩的雷公炮,哪有人制造如此巨大的爆炸呀?”

    雷公炮,是爆竹中最大型的單發炮。

    頑童們點燃之後,用大竹筒或小木箱蓋住,轟然爆炸之後,可把竹筒木箱拋飛幾丈高,是節日慶典是普通的炮仗。

    攻城炮是軍用火器,每座城都有幾座作為防守利器。

    永樂大帝在世時,徵安南虜獲紅夷大炮,已經正式製造,取代了軍用的各式火炮,稱為紅衣大將軍,目下南京就有三十門以上,射程可及七八里外。

    如果不用來攻城,就不裝彈丸,裝碎鐵甚至小卵石,一炮射出,殺傷人馬極為有效,散佈面廣,真像巨大的鐵雨網,威力驚人。

    “那又是什麼?”有人問,

    “不知道。”老哥搖頭苦笑,“反正用那玩意兒攻擊,連城都會垮。那些妖仙以為擺出誅仙滅神大陣,倚賴宮的機關削器,就可以擺平那位曹老兄,誰進去誰死。結果,他們自己死,好可憐。”

    “他們把曹老兄看成神仙,會和他們鬥法。”那位長了朝天鼻的人説。

    “呵呵!你錯了。”曹世奇隔桌大笑,“他們把曹老兄看成大傻瓜,大傻瓜才會和什麼陣,什麼機關削器玩命,他們準備躲在一邊笑掉大牙,結果,他們笑不出來了,因為姓曹的不是大傻瓜。”

    “哦!你怎麼知道?”那人扭頭向他問。

    “哈哈!因為我就是曹老兄。”

    “真是你嗎?”那人似乎並沒感到意外。

    “如假包換。”

    “哈哈!如果不假,那就對了。”那人也大笑。

    “對了什麼?”

    “大傻瓜呀!確是如假包換的大傻瓜。”

    “什麼意思?”

    “你一定認為把他們殺慘了,殺得七零八落膽裂魂飛,必定自以為成功了,其他劫後餘生的人,必定進城躲起來,所以你像大傻瓜呆頭鵝似的,在這裏眼巴巴等他們經過,跟蹤他們到躲藏的地方,以便以後一網打盡。其實他心裏明白,首腦根本昨晚不在煉真宮,你白費工夫,只殺掉一些爪牙,你不傻?”

    曹世奇一愣。這位仁兄的話,決不是出於一個混混的口中,而是高明的行家高論,立論正確極合情理。

    “高明。”他由衷地説,“當然克不可能知道,他們真正的損失情形,高橋鎮他們已無容身之地,往城裏躲是最安全的庇護所。

    比方説,他們重新躲入中山王府。至少,我對中山王府仍懷有敬意,進去殺幾個人或許心安理得,炸掉房舍就不上道了。”

    “呵呵!他們用不着躲進中山王府,仍有充分對付你的實力,也非得設法殺掉你不可,躲絕對無法達到殺掉你的心願,所以……”

    “所以什麼?”

    “他們仍在高橋鎮等你。”那人肯定地説。

    “可能嗎?”

    “世間沒有不可能的事,上天入地是例外。”

    “他們沒有地方聚在一起對付我呀!”

    “你外行。”

    “怎麼外行?”

    “你能把高橋鎮化為瓦礫場嗎?”

    “不能,我不是魔道人物。”

    “對呀!鎮上的人,誰敢拒絕收留他們,你能逐一搜查每一家民宅?只要你一現身,四面八方齊至,如何?”

    “唔!有道理。”

    那五個人大笑而起,匆匆會帳走了。

    曹世奇一面進食,一面沉思。

    他知道有許多城狐社鼠支持他,大爺級的牛鬼蛇神,也因怕傾向他,也有些不明老歷的人,直接或間接向他透露一些玄機,這幾位仁兄,顯然是第三種人。

    上次在通濟門的朝日居酒店,天羅院的女殺手與自稱陳素珍的漂亮女人,與他談條件,破裂後陳姑娘與三位同伴給了他四枚淬毒飛針。

    接着那兩位自稱“站在你一邊的人”中年人,向他透露陳素珍的底細,所以他把陳家的不少樓房屋頂弄破,用灰和火藥示威,表示他知道陳家的底細。

    這五位仁兄,間接地向他提供消息,可能也是“站在你一邊的人”,消息比他靈通。

    他只有一個人,打聽消息委實力不從心,大冷天,所有的房屋都門窗緊閉,天一黑就沒有人在外走動,他想捉人問口供也十分困難。

    他不能拆門窗闖入,點起火把滿屋找人,總之,他必須冒險深入親自踩探。

    所以三郡主昨晚的損失,他並無所知,有哪些首腦被炸死燒死,他無法查出,猜想這些殘餘密諜,必定心怕,遁入城中藏身,一進城就安全了。

    如果三郡主與無雙劍客仍然健在,的確仍具有對付他的強大實力,用不着躲藏,躲藏怎能將他置於死地?如果三郡主真的害怕,早該乘船悄悄回山東漢王府了。

    三郡主決不會放棄殺他的念頭和行動,雙方必然有一方去見閻王,在高橋鎮等他,該是合理的推測。

    剛才那位仁兄,一定曾經至高橋鎮走動。

    不久,他會賬出店。

    有幾個食客隨後出店,他無法伏料是不是跟蹤的密諜——

    天涯孤萍掃校,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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