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中,有了意外的變化。由於一名大漢見機溜走,驛站已得到警訊。
當人羣押着五名俘虜到達時,十餘名雄偉驃悍的家奴,早已在大門外列陣相候。一名管家打扮的人,站在階上大聲説:“請楊公子兄妹入廳,家主人有請。”
楊世傑兄妹盛氣而來,看對方竟然客氣,事出意外,反而一怔,朗聲問:“閣下是何身份?貴主人高姓大名。”
管家降階行禮,恭敬地説:“小可趙芳,側身江寧學政趙大人府中任總管,馭下不嚴,致令不肖家奴在貴地惹事招非,深感漸愧。
失職事小,有辱家主人聲譽事大,家主人極為震怒,特請公於兄妹入廳,以便家主人誠懇道歉。”
“趙大人知道所發生的事麼?”
“已經知道了,正要當公子之面,重懲這幾個該死的奴才。”
楊世傑怒火全消,這一來,反而感到自己也有不是,顯得自己有點魯莽衝動,錯怪了這位學政大人啦!他這豈不是小題大作了麼?
他卻未留意,學政的底細末摸清,一個府行政人員中,府儒學內沒有學政的編制,僅州設學政一人。
學政的官品,稱為未入流,小得可憐。
至於朝廷派至各地辦理生員入學的事,稱為提督學官,也叫提督學政。派在南北兩京的例由御使充任,至各省則以副使或從事充任,官位比州學政高得多。
這位趙學政如果真是提督學政,根本不可能稱為江寧府學政。該稱南京學政。
即使是真的南京學政、這種清苦官怎會養育這麼多雄壯驃悍酌家奴?
他根本不懂官場的事,扭頭向跟來的人揮手叫:“人交給趙總管,你們回去吧!大妹,你我二人進去拜會趙大人。”
小姑娘小慈搖搖頭,不屑地撇嘴説:“四哥,你一個人去好了、我一個女孩子,哪有閒工夫與朝廷官吏打交道。”
趙總管命人接過俘虜,陪笑道:“楊姑娘,敝主人確是誠心請見,條山莊楊大俠的孫千金,必定不是世俗男女……”
“你廢話,什麼世俗,什麼男女?”姑娘氣虎虎地問,相當不友好。
趙總管不住作揖,陪笑道:“姑娘休怪,小可該捱罵,是請。”
楊世傑不再多説,舉步入廳。
請將不如激將,姑娘也上了當,舉步跟入。兄妹倆不知人心鬼蜮,眼睜睜往天羅地網裏鑽。跟來看熱鬧的人,已一鬨而散。
官廳在東院內,踏入東院的走廊,似乎附近不見有人,連驛卒役夫都不知躲到何處去了。
趙總管與一名中年僕人在前領路,推開花廳虛掩着的大門、閃在一旁陪笑道:“兩位請進,家主人廳中相候。”
官必須有官架子,不然怎會受人尊敬?不可能親自出迎小小的平民百姓,在廳中相候已是相當客氣了。
兄妹倆毫無戒心地踏入大廳,不由一怔。
堂上高坐着一個鷹目炯炯,穿了團花長袍,臉色略帶青灰的中年人。
“砰!”大廳門在身後重重地閉上了。
趙總管並末跟入,廳中僅有主客雙方三人。
楊世傑心生警兆,心説:這人好陰險的眼神,怎會是文官?分明是個內外功皆有精深火候的人,唔,這不像是善意迎客。”
中年人淡淡一笑,抬手説:“你們來了?坐。”
楊世傑暗作戒備,沉靜地説:“草民楊世傑,楊小慈,請問……”
“區區姓趙。”中年人接口。
“趙學政大人?”
“趙學政還在南京。”中年人微笑着説。
“那……尊駕……”
“坐下啦!趙某知道賢兄妹有太多的疑問,咱們打開天窗説亮話,在下是專誠請你們來的。”
“咦!尊駕……”
“呵呵!趙某花了五天工夫準備,總算把你們請來了。”
楊世傑心中一驚,恍然地説:“在下明白了,這是陷阱。”
“呵呵!不錯,是經過周詳計劃的圈套。”
“閣下,有何陰謀?”
“哈哈!小意思,在下只不過想證實條山莊是否真的不過問江湖事。”
“敝莊本來就不過問江湖事……”
“但你兄妹已經推翻了自己的話。”
“廢話!你到底有何用意?”姑娘温怒地間。
“哈哈!小意思,把你們留下,由令祖前來與趙某打交道。提起區區趙如峯,令尊大概不會陌生。
楊世傑大驚,駭然道:“你……你是千手神君趙如峯?”
“正是區區。”千手神君傲然地答。
“閣下要留下我兄妹?”楊世傑沉聲問。
“不錯,等令祖前來好分商量。”
楊世傑哼了一聲説:“你少作夢。”扭頭向乃抹叫道:“大妹,走!”
千手神君哈哈狂笑道:“年輕人,在下花了五天工夫安排天羅地網,引你們自投羅網算無遺策,你能走得了?”
“看誰能攔得住我兄妹。”楊世傑悻悻地説,轉身向廳門舉步。
千手神君哈哈狂笑,舉手一揮。廳門開處,香風撲鼻;突然緋影入目,一位緋衣美女迎門堵住,俏影一閃而入。
好美的少婦,年約二十出頭,桃色衣裙像是一團火,隆胸豐臀水蛇腰,春山眉下是一雙水汪汪可勾魂懾魄的媚目,瓊鼻桃腮,櫻桃小口紅豔豔。
小蜂腰下,懸着一把長劍,笑面如花,扭着水蛇腰,嫋嫋娜娜向前接近,衝楊世傑婿然媚笑道:“喲!小兄弟,你要走?何必嘛!”
楊世傑年方一十八,要他稱英雄道好漢打抱不平,他豪情一發無畏無懼,但在這種大膽女人面前,他卻神氣不起來啦!
只鬧了個臉紅耳赤,失措地迴避對方那可以勾魂懾魄的眼波,轉臉叫;“讓開!你想怎樣?”
“嘻嘻!大姐姐我要留客,小弟弟,你……”
小慈姑娘只氣得花容變色,一聲嬌叱,突然疾衝而上,超越乃兄身左,三不管劈面劈出一掌,同時叱道:“不要臉!”
美少婦火速左閃,起手虛託化招,同時嬌笑着道:“喲!小妹妹可打不得……咦!厲害。”
小慈一掌走空,身形旋進,扭身一腿急攻對方左脅、變招之快,宛如同時攻出,快逾電光石火,鞋尖掠過少婦的脅肋,貼衣擦過幾乎一擊而中,危機間不容髮。
少婦不再嬌笑了,臉色開始轉為凝重,一步走錯全盤皆輸。先機一失,完全失去了還手之力。
小慈展開了空前猛烈的搶攻,連攻十八腿。
楊家的絕學巧燕翻雲十八踢,上上下下滿廳飛逐,把少婦迫得花容失色,八方奔竄,左臂與右胯,共捱了兩腿,幸而躲閃及時,並未被踢實。
少婦的躲閃身法,確也值得驕傲。在小慈飛騰盤舞空前猛烈的連環飛踢下,險之又險地八方遊走,機警如狐溜如蛇,總算有驚無險地度過難關。
小慈恰好到了門旁,一聲嬌叱,“砰!”一聲大震,一腳踢開了廳門,煥然轉身向正欲反擊的少婦叫:“站住!本姑娘不願傷你,退回去。”
楊世傑認為不會再有人阻攔,向千手神君沉聲道:“閣下的陰謀詭計,可以休矣!少陪。”
説完,從容向廳門舉步。
小慈向外退,關切地説:“四哥,小心他的暗器弄鬼。”
千手神君趙如峯哈哈狂笑,笑完説:“如果你們能走得出這兒,在下豈不白費了五天工夫?
我勸你們還是乖乖地留下,等令祖前來解決.免得多費手腳,萬一下小心傷了你們,那就不好説話了,留下啦!”
“你要親自出手阻攔?”楊世傑扭頭問。
“你看,誰來了?”千手神君向外一指説。
門外丈餘,出現一個青袍老道,冷冷地哼一聲。
守在破門旁的小慈,倒抽了一口涼氣,花容失色。
這位老道年約半百,五短身材,三角臉,睜着一雙白多黑少的死魚眼,臉色蒼中帶青,難看極了。
偏在右頰拉下一條灰黑色的四五寸長大刀疤,歪嘴鼠須,露出兩排焦黑色的尖利牙齒,鼻尖失了蹤,現出兩個黑洞洞的大鼻孔,長相嚇人,陰森森帶了六七分鬼氣。
腰懸長劍,手執拂塵,出現得極為突然,鬼影一晃,象是平空幻化來的幽靈一般,令人悚然。
小姑娘大概從沒見過如此陰森獰惡的人,確是嚇了一大跳。
楊世傑仰天吸入一口長氣,運氣功護體。沉聲道:“小妹,我先出去。”
老道陰陰一笑、用陰惻惻的語音説:“你出來試試。我冷魂羽士面前,就連閻王爺也休想過關。”
楊世傑疾衝而出,冷笑道:“我卻不信。”
冷魂羽士拂塵一振,厲叫:“立見分曉。”
楊世傑撲上攻出的一掌,火速變拿為抓,無畏地抓向揮來的拂塵,雙方都快,眼看要接觸。
冷魂羽士大怒,拂塵上突加了九成勁,叱道:“狂妄小子該死……”
楊世傑已抓住了拂塵尾,突覺拂絲由柔軟變為堅韌,一股徹骨寒流襲到,自手指傳向手膀,護體的先天真氣一陣波動,壓力出奇的兇猛,有點支撐不住,右半身似乎有發僵的現象,不由大駭,大吼一聲,借勢猛扔。
冷魂羽士估錯了少年人的造詣,等發覺錯誤已來不及了,拂塵上的壓力回頭反奔,然後是兇猛無比的震撼力接鍾而來,身軀突然隨拂飛起,“砰!”一聲巨響,飛跌出丈外、跌了個昏頭轉向。
“走!”楊世傑低喝。
小慈剛想舉步,突然覺得跟前發黑,昏眩惑無由地襲到,頭重腳輕,腳一動,人突向前栽。
倒地的前一剎那,她尖聲叫道:“迷魂香!四哥快……快走……”
話未説完,頭向下一搭,知覺全失。
楊世傑大駭,飛掠而出,屏住呼吸,伸手急抄,想抓起乃妹脱身。
可是。手剛接觸乃妹的腰帶,突然失足摔倒,撞跌在乃妹身上,再向前翻,便知覺全失了。
昏厥前,他聽到少婦得意的歡叫聲“倒也!大羅天仙也抗拒不了我天香仙子的軟骨仙香,小後生,你認命吧!”
他終於失去知覺了,好厲害的軟骨仙香!
天香仙子,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蕩婦,黑道中的女煞星,白道朋友恨之入骨的淫毒兇殘女人。
不久,他被冷水嗆醒了,有人正替他灌解藥。
他想挺起上身,可是渾身像是癱瘓了,連舉手也力不從心,只有神智仍是清明的。
身旁有四名大漢看守,先前灌解藥的大漢獰笑道:“小子,你放明白些,不要做徒勞的掙扎,那對你毫無益處,你已服下軟骨藥物、沒有人扶你,你連坐起來都力不從心,你明白麼?”
“你們想怎樣?”他恨聲問。
“等會兒你就明白了。”大漢陰笑着説。
門外,突傳來震耳的叫喚聲:“胡兄弟,把人帶出去。”
兩個人架起了他,不久便重新進入大廳。他欣然叫:“爺爺不要放走了這惡賊,他不是官。”
廳中有不少人,主客位坐着他爺爺楊雲波,年屆花甲,但依然龍馬精神,紅光滿面,鬚髮僅略現蒼色,一雙老眼依然明亮.黑白分明。
下首,是他的伯父楊濟和,與乃父濟平。
主位,是千手神君,與八名高高矮矮的中年男女。
四大漢將他安置在千手神君身旁的大環椅內,環立兩側叉手而立。
楊雲波冷然瞥了愛孫一眼,淡淡一笑,向主人説:“趙兄,我那位孫女兒呢?”
千手神君欣然地説:“雲老不須耽心,令孫女目下受到最周到的照顧,只要條件談妥,令孫女將交由雲老帶走,至於令孫世傑老弟嘛!恐怕得留在敝處一段時間了。”
楊雲波修養到家,泰然地説:“趙兄,你知道老朽是經過正式江湖大禮封劍歸隱的人,似乎沒有談條件的必要。”
千手神君呵呵笑,頗為得意地説:“雲老按規矩封劍確是不錯、但令郎和令孫仍算是武林人,行俠仗義乃是情理中事,不然豈會因打抱不平而落在趙某的手中?請雲老注意,令孫可是親自找上門來的,趙某並非請他前來生事,對不對?”
楊雲波大概已知道經過,淡淡一笑道:“趙兄假藉官吏身份,落腳滄州驛八日,經過周詳設計,佈下圈套誘令小孫上當。
古語説,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老朽大概已被扣上下,有何賜教,你就説個一明二白吧!不必多費唇舌了。”
“呵呵!好説好説.那就恕趙某不客氣了,請教,雲老知道南北兩位欽差大臣的事情麼?”
楊雲波一怔,老眉深鎖地説:“欽差大臣,咦!你與朝廷有關?”
千手神君點頭道:“有那麼一點點、趙某能在驛站以官吏身份落腳,確是奉有南京方面的官府公文便宜行事,雲老可是感到奇怪?”
“老朽確是有此感覺。閣下早年是江湖黑道大豪,與官府水火不相容,居然與官府搭上了線,委實令人莫測高深大惑不解。”
“雲老如果瞭解趙某的行事,便不會感到有什麼困惑了。”
“老朽正想聽趙兄的解釋。”
“欽差大臣的事……”
“不錯,老朽曾經風聞其事,今上迷信佛老,去年派出兩位欽差大臣分行天下,搜尋長生秘法與羅致成仙成道的奇人異士。”
“呵呵!原來雲老的消息仍然靈通。兩位欽差大臣分行南北,南路是御使姜敬姜大人,負責地區是山東、浙江、江西、福建、廣東、廣西,自然包括了南京各地。
今春從山東與浙江兩地,先後派出三艘船.將從兩地蒐集得來的三百六十卷秘笈,與及六位修長生有成的異人,由官兵護送專程先期北上。
第一艘船未開出山東,一出濟南府便在雙河口神秘失蹤。第二艘船在蘇州出事,被太湖水寇勾結天目山賊,洗劫該船呼嘯而去。”
楊雲波搖搖頭,沉靜地説:“有關欽差大臣的事,老朽是從本州邸報中得悉其事,至於其他的變放,老朽一無所知,也不想知道。”
“雲老不是一無所知,而是不想承認而已。”
“這是什麼話?”楊雲波微愠地問。
千手神君呵呵大笑得意地説:“趙某所説的是老實話,有什麼不對麼?專使的第四艘寶舟,從南京發航,大約於半個月之後,便可以到達滄州了。途中如果沒什麼意外,當可平安到達。”
楊雲波臉色一變,冷笑道:“姓趙的,你是説專使的船,要在此地出事?你要迫老夫促成此次意外。”
千手神君哈哈狂笑,傲然地説:“雲老,不要從門縫裏看人,把人看扁了。”
“閣下言中有物……”
“趙某目下在無雙劍客劉琛手下辦事,劉兄目下是茅山三聖的保鏢,而三聖正是欽差大臣以重禮所羅致的高人,即將進京榮任宮廷術士。因此,不希望專使的船在途中出意外。
從南京至京師,沿途皆先派人照料保護。趙某不才,負責東光縣以北,天津衞以南一帶的安全。”
“老朽被你説糊塗了。”楊雲波惑然地説。
千手神君又是一陣狂笑,笑完説:“這件事再簡單不過。這一帶千里以內的英雄豪傑,雲老為第一人,條山莊的聲譽,足以令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聞風遠避,不來打擾,夠明白了吧?”
“你忘了老朽已是封劍……”
“但令公子今孫。同樣可以出面。”
“你是説……”
“趙某請雲老傳信各地,限令那些聞風趕來意欲劫船的朋友,遠離上下游五百里水域。”
“什麼?你……”
“這件事在雲老來説,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只要專使的船在這附近不出意外,趙某當專誠趨府謝罪,不然……”
“不然,你唯老朽是問?”楊雲波怒聲問。
“呵呵!雲老言重了。”
“你這……”
“雲老,別生氣。專使的船一至天津衞,趙某即偕同令孫趨府謝罪。總管,送客。”千手神君意氣飛揚地説,離座入堂而去。
四大漢押走了楊世傑,楊雲波只能光瞪眼。
後堂轉出總管趙芳,身後有四名中年僕婦,押送着小姑娘小慈。
楊雲波仰天深深吸入一口氣,沉聲説:“走!回去再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