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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京畿算起來共有四座城。

    中間是紫禁城,牆高三丈。

    外圍是皇城,高僅一丈八尺。

    再外圍是京城,高上丈五尺五寸。

    南面是外城,高兩丈。

    兩丈高的城牆,連一個小鼠竊也可以來去自如。

    京城的南面正陽門,共有三座城門。中間的城門是御道所經處,終年關閉,僅皇帝出巡時打開出入而已。

    兩側的城門日落即閉,三更時打開一次,以便讓住在外面的京官進入準備早朝,也讓住在內城而來不及進城的人隨入。

    門雖短暫開放,但許入不許出。

    門禁雖森嚴,但有心人仍可混入來去自如。

    京城的治安,由五城兵馬指揮司負責,另設五城御史巡視。但京城盜賊之多,可説空前絕後。

    起更時分,城內華燈初上,歌舞昇平。

    辛文昭穿了一身藍袍,從右安門側躍過三丈餘寬的護城河,像幽靈似的升上三丈高的城牆,消失在城內。

    飛渡處的左右城頭,有兩組軍哨.共有四名健卒,但竟然不知有人偷渡城門。

    他行蹤飄忽,白天絕不在城內逗留,沒有一定的住處,沒有家,是個無主孤魂。這種人最危險,官府對這種人特懷戒心。

    西小市,在兩便門與廣寧門之間,有一條街向東延伸至太歲壇西面,以宣武門外一帶最為繁華。

    這裏有名的大商號並不多,但百貨雜陳,無不臻備,正所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這裏,也是卧虎藏龍、蛇潛鼠伏的地方。

    他進入一條小巷,跳入一間住宅的後院,先潛伏在屋角,蛇行鷺伏搜遍屋前屋後,確定屋外沒有可疑事物,方小心地以一根軟錢片,撬開後門閃身而入。

    廚下灶火尚温,但沒有人。前廳有燈火,可嗅到酒香,他像個無形質的幽靈。悄然出現在廳堂中。

    廳中坐着一箇中年人,桌上有三壺酒,四味小菜。

    看光景,這位仁兄已有了三五分醉意,一臉通紅,醉眼朦朧,不知已來了不速之客。

    大門是虛掩着的,他該直接從前門進入,以免浪費了不少工夫。

    他到了對方的身後,手按上對方舉杯的手臂。

    中年人大吃一驚,扭頭叫道:“誰?咦!你……你是怎麼來的?”

    他淡淡一笑,虎目炯炯,聚吸住對方的眼神,留意對方的神色變化,陰笑道:“閣下裝得不太像,你早料定我會來。”

    “辛兄……”

    “我來得突然,不從前門來,有點失望麼?説話小聲些,以免我心中一慌,失手打破你的頭,那就太冤了。”

    “好吧!你要什麼?”中年人無可奈何地問。

    “你知道我要些什麼。”

    “辛兄,我怎知道你……”

    他一手揪住對方的衣領往前提,冷笑道:“老癟拾,你少給我裝糊塗。當年魏閹在賭場裏混的時候,你是唯一沒有贏過他一文錢的人,所以你能安逸地活到現在,而且活得挺愜意的,快成了小西市的大富翁啦!

    你是他放在小西市的一個探子,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如果不説,我要剜出你的一雙招子來。”

    老癟拾驚出一身汗,臉色灰敗戰慄着説:“辛兄,有……有話好説……”

    “有屁你就快放。”

    “他説,這件事不再追究,下……下不為例,要……要你收斂些。”

    “要不收斂,他要全力對付我?”

    “辛兄,請聽我的勸告,真要惹火了他,你會吃虧的,那又何苦?”

    “你告訴他。叫他少惹我。惹火了我,他也佔不了便宜,天下人都怕他,我不怕。好,既然他説不再造究,外面的人又是怎麼一回事?”

    “那是霍掌班新聘的嶗山三奇,他們要見識見識你這位四海邪神。”

    “哦!你叫他們進來。”他冷冷地説。

    話一完、突然閃在門後,掖好衣尾等侯來客。

    老癟抬不敢不聽,大叫一聲道:“快來哪!”

    片刻,門砰然而開,黑影疾射而入。

    辛文昭躲在門後,手起掌落,“噗!”一聲,一掌劈在黑影的背心上,大袖下揮,燈火倏熄。

    “哎呀!”老癟抬狂叫,住桌下鑽。

    第二名黑影在門外急退至街心,喝叫道:“姓辛的,出來説話。”

    第三名黑影嬌小玲瓏,貼在門旁戒備。

    黑影突然飛撲而出.嬌小的黑影伸腳急撥。

    “砰!”黑影倒了。

    街心的第二名黑影猛撲而上,伸手擒人,先扣指彈中倒地黑影的天靈蓋、再迅疾地將人抓起。

    這條小街燈火全無,原來的門燈早就被人弄熄了,黑夜之中視界不明,手到擒來敵我不分。

    嬌小的黑影也跟着撲到了,突然叫:“哎呀!他是老大。”

    左首不遠處的暗影中,突然傳來一聲長笑,辛文昭的嗓音清晰入耳:“除了捉你們自己的老大外,你們還能擒住誰?”

    嬌小的黑影反應奇快,循聲揚手,一把梅花針向聲音傳來處灑去。

    辛文昭已先一步離開潛伏處,大鵬展翅直上三尋,輕靈飄逸地躍登瓦面,笑道:“你的女紅手藝不錯,可惜在下不想請你補衣褲。”

    兩黑影飛躍而上,瓦面上早就失去辛文昭的蹤跡。

    兩人正不知該不該追,右鄰第三家屋脊黑影暴起,向南飛掠而走,身法並不靈光,似乎腿部受了傷。

    嬌小黑影大喜,低叫道:“他受了傷,中了針。二哥,你照顧老大,我去追他,他跑不了。”

    聲未落,人已追過第一間瓦面,像是破空而飛,快極,輕功入臻化境,顯然曾經下過苦功。

    追了十餘間屋面,黑影向一條小巷飄墮急降。

    嬌小黑影不假思索地跟蹤而下,手一揚,第二次發射梅花針。梅花針一發五枚,跟蹤躍下順勢襲擊,斷無失手之理。

    “哎……”黑影在下面驚叫,人向下挫倒。

    嬌小黑影狂喜,降落在黑影身旁。

    遭了!黑影突然滾轉,雙腳急絞。

    嬌小黑影太過大意,自恃已得手,毫無防備,單腳沾地的剎那間,便被黑影絞住了,猛地一滾。

    “哎!”輪到嬌小黑影驚叫了,扭身便倒。

    黑影恰好滾到,壓在上面手起掌落,半分不差劈在嬌小黑影的耳門上,一躍而起、將應掌昏厥的嬌小黑影抗上肩。

    他冷笑道:“如果你以為一兩把梅花針就製得住我,我早就死在那些鷹犬的手中了,還用得着你動手灑針。”

    他到了座近城根的破敗大花園,進入一座僅可聊避風雨的大樓,門窗皆已失蹤,僅剩下一座空架子。蜘蛛塵封、破敗不堪。大概十餘年來從無人過問,可能是某一位落沒公侯的花園。

    在京城內外,這種鬼狐棲息的大宅官邸為數甚多。

    王公大臣巨賈宗勳,誰也不知何時龍顏震怒,不知抄家滅族的大禍何時降臨,朝廷的正人君子蕩然無存,往昔的功臣貴戚是十室九空。

    而那些朝廷新貴,偏又全是些奸佞小人和暴發户,才不稀罕佔有這些古老樸實的破敗庭園。

    反正有的是錢,皆不惜工本在城南邦至南海子禁苑御道兩側,大興土木另建富麗堂皇的宅第。

    點起一枝燭,他先搜去對方身上的兵刃暗器,燈光下,他不禁對這位美麗的俘虜嘖嘖稱羨。

    十八九歲成熟了的大姑娘,青春的氣息自然流露,再加上美麗的面龐,與動人的身體,委實令人喜愛。

    他先點了對方的氣門,方將對方弄醒,站在一旁等候變化。

    女郎終於清醒,警覺地挺身坐起,突然看到身旁有人,吃了一驚,一手本能地探向百寶囊取暗器.一手拔劍。

    可是,兩手都落了空。

    他呵呵笑,説:“取梅花針麼?要拔劍麼?喏!在這裏。”

    一陣怪響,他將百寶囊和劍信手丟出丈外。

    女郎一躍而起,撲向百寶囊。

    他信手一抄、捷逾電閃,抓住對方的手腕,一帶一抖,女郎“砰!”一聲跌回原地。

    女郎大驚,這才發覺自己無法運真力抗拒。

    明白了一切.絕望地問:“你……你是……”

    他呵呵笑,搖頭道:“你連我都不認識,居然想來要我的命,豈不荒唐透頂?”

    女即恍然,沉着地説:“你是四海邪神辛文昭?”

    他點點頭,説:“對,四海邪神正是區區,你是嶗山三奇的老三凌雲燕社燕,山東名武師快劍杜山嵐的愛女。”

    “你……”

    “我知道你的底細,你卻不知我的內情,盲人騎瞎馬冒失地替閹賊前來送死,已註定了失敗的命運。

    我問你,你們峪山三奇雖然不是什麼好玩意,但也算是山東道上響噹噹的人物,為何要來京師替閹黨做奴才?”

    “住口!你……”凌雲燕羞怒地叫。

    “呵呵!我説錯了麼?你們這些來自三山五獄的奴才。每月可領污穢紋銀一百兩,比那些衙門的小公還多了一百倍,真是難得。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也不怪你,但你打了我兩把梅花針,你説吧!這筆帳應該怎麼算?”

    凌雲燕籲出一口長氣,説:“聽人説你的身子甚高明,所以……”

    他巨手一伸,一把揪住凌雲燕的髮髻,咬牙道:“你這該死的賤女人,我身手高明,你就可以不顧江湖規矩用梅花針偷襲?你剛進閹黨的牢籠,便脱胎換骨粘上了骯髒氣,日後那還了得?”

    凌雲燕掙扎,但枉費心機、尖叫道:“放開我!放……”

    “啪啪!”他抽了凌雲燕兩耳光,恨聲道:“奸閹如過沒有你們這些沒廉恥的江湖敗類助紂當虐,哪敢如此猖狂?哼!你知道我要如何對付你麼?”

    “你聽我説……”

    “該死的東西,你要聽我説。看你,渾身豐滿、風騷入骨。嘖嘖!這張小嘴像顆熟透了的小櫻桃,令男人一見便想咬上一口。我指出兩條明路,讓你選,免得江湖朋友説我小氣,不給你有所選擇。”

    凌雲燕被重重地推倒在地,暈頭轉向不知天南地北,想説話也沒機會。

    辛文昭兇狠惡毒的話像連珠花炮:“第一,西市我有幾位教坊的朋友,我用金什刺穴術廢了你,將你送入教坊,讓你這天生媚骨的賤母狗,一天接上十個嫖客。

    其二,有幾位在衙門裏鬼混的朋友,他們都是好色之徒,我將你送給他們輪流快活,替他們做女奴,説吧!你選哪一條路?”

    凌雲燕羞得滿臉通紅,不怒反笑道:‘你帶我到這座破樓來,似乎不象是要誠心告訴我這兩條路,沒錯吧?”

    “你認為如何?”他陰笑着問。

    “我認為你想自己留下我受用。”

    “你……”池舉手要抽耳光。

    凌雲燕臉一沉。冷笑道:“説中你的心事,不錯吧?”

    他嘿嘿笑,笑聲令凌雲燕毛骨悚然。

    笑完,他説:“這時是二更初,不久之後,便會有人前來帶你走,走向你所選擇的路。

    哼!你以為辛某是什麼人?

    不錯,辛某浪跡江湖,亦正亦邪,愛財,也愛女人。但愛財取之有道,愛女人,卻不是你這種女人。

    我承認你很酶,但我對你這種自甘下流的女人毫無胃口。言盡於此,我要點你的睡穴了……”

    凌雲燕搖搖頭,苦笑道:“想不到你竟是個……”

    “是個鐵石心腸的人。”

    “不,是個魯莽匹夫。”

    “什麼?你……”

    “你為何不讓我表白自己。”

    “你想説動我?”

    “不,我想讓你明白,第一次五枚梅花針.是射你頂門上方三尺處,第二次是肘身側一尺二寸。”

    “咦!唔!你……”

    “你以為我凌雲燕的獨門梅花針,真的那麼稀鬆平常?”

    “也不見得高明。”

    “至少,你不敢在黑夜中與我面對面交手,證明你心中有所顧忌,所以用計對付咱們嶗山三奇。”

    “你想讓我與你公平一決?”

    “不,我只是要你明白我的用心。”

    辛文昭沉吟片刻,冷冷地間:“你有何用心?最好快表明。”

    “我不能説,只求你給我一次恩惠。”

    “你是説……”

    “請你在兩個月內,不要去打擾魏閹。”

    辛文昭迫視着她。久久,方搖頭道:“傻姑娘,你在自取火門之禍。”

    凌雲燕臉色一沉,哼了一聲。説道:“我不要聽你的話,不要……”

    辛文昭一把抓起她,拍了她的穴道,冷冷一笑説道:“告訴你,你一輩子也接近不了魏閹的。以前曾經有不少人,抱着與你相同的念頭,結果是骨肉化泥,親友共赴九泉團聚,你以為能近得了他?他肯讓你接近?你很美,但他不會為了美色而冒生命之險,寧可抱着那老妖客氏乾過癮。你這條路是行不通的。姑娘,令尊在山東有錢有地位,而已有不少親友,豈能與我這單身亡命相比?”

    他到了窗口,嘆口氣又道:“連我也進不了紫禁城,即使能進去也是在送性命。姑娘,今晚的事,已給了你嶗山三奇離開最佳的藉口,再糊塗下去,你將後悔八輩子。珍重再見,姑娘。”

    聲落。他一閃不見,出窗走了。

    凌雲燕奔近窗口,已看不見他的身影。

    姑娘苦笑道:“這個市井亡命,確是令人愛惜。難怪他成為魏閹心腹之患,確也有他可恃之處。唉!今晚好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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