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伍中年考慮來考慮去,除了一死以外,真是一點其他的辦法也沒有,死意既決,普通聲音,當然也驚不動他,何況血魔刃上含有如此劇毒,只梢劃出一道口子,抖手將血魔刃拋入江中,便可一了百了。
但是那“在這裏了”四字,卻實在太是怪異,不但聲音難聽,如以鈍刀刮除鐵鏽一樣,令人牙齦發酸,而且那聲音突如其來,事前一點跡象都沒有,倒像是從地底下驀地裏冒出了一個人來一樣,伍中年不禁為之一怔,血魔刃也就在他咽喉寸許處停住,剛想回頭看一看時,另一人道:“不錯!在這裏了!”
這人的聲音更怪,伍中年又是一怔,就在這一連兩怔之間,猛地覺出一玻勁風,向腰問襲到。
伍中年此時若是不顧一切,轉手一刀,反削而出的話,至少也可以令對方受傷。
但他卻想到自己反正難免一死,又何苦以血魔刃來多害無辜之人?因此,只是將血魔刃向下一沉,沉到腰際,擋住了那股突然襲來的勁風。
他動作快疾,剛好那股力道迎上,只聽得“叮”地一聲,力道碰在刀身上,竟然發出了聲音,而且虎口發麻,由此可知來者武功,遠在自己之上!急忙一扭腰,避了開去,回頭看時,又是一驚,原來身後一個人也沒有!
伍中年心中大異,暗忖莫非真是人之將託,便會遇到鬼麼?剛才身後不但有人講話之聲,而且還有一股大力襲到,如何會一個人也沒有?
剛在發呆,左右腰際,又同時一股暗勁風襲到,這一下,伍中年擋得了左邊,擋不了右邊,這才知道對方果然武功高絕,竟自己剛才一個扭身時,便來到了自己的身後,一個猶豫間,左右兩腰,同時被那股力道撞了一下,只覺全身痹麻,“咕咚”一聲,向地上倒去,顯然已被人封了穴道。
可是以伍中年的武功而論,竟然不知道自己被封的是什麼穴道,一運真氣,尚可運轉,但是全身軟綿綿地,真氣通行全身三十六大穴,毫無所阻,只是全身不能動彈分毫。
他倒下去時,是伏地而下,雖然眼珠尚能轉運,但用盡力向上翻時,卻是什麼人也看不到,只聽得腳旁兩人爭道:“血魔刃是我的!”
另一個道:“胡説!是我的!”
那一個又道:“放你媽的屁,是我的!”
另一個更怒道:“你敢碰一碰,我便要去見姥姥!”
那一個更是勃然大怒,道:“好極,看你怎麼送我去見姥姥!”
那兩人講活的聲音,本來就難聽之極,再加上內功精純,語音直透耳鼓,這一爭吵,簡直是驚天動地,伍中年只覺得心頭大受震動,極力鎮定心神,方能弄清他們講些汁麼。
只聽另一個又“哈哈”一笑,道:“實説了吧,我也不能送你去見姥姥,只送你去見師兄,叫他問爸爸一個心懷不軌之罪!”
那一個大怒道:“放屁,我怎麼心懷不軌?”
另一個道:“你凱覦這種歹毒兵刃,還不是心懷不軌?”
那一個笑道:“你呢,還不是一樣?”
兩人爭吵了半天,可以説一點結果都沒有,忽然之間,兩人一齊靜了下來,齊聲道:“有馬來了!”
那時,伍中年伏在地上,左耳貼地,也只隱隱聽得一些馬蹄聲,而兩人同時聽出有馬來到一事,可知他們耳力之強,驚人之極,心中大是歎服。
兩人説了一聲“馬來了”之後,又齊聲道:“咱們哥倆別爭了,誰的不都一樣,快取了走吧!”
伍中年只見一條手臂,伸了過來,劈手將自己緊握在手中的血魔刃搶了過去。
那兩人聲音如此之難聽,講話又這樣粗俗,開門放屁,增閉口放屁,在伍中年想像之中,一定是兩個彪形大漢,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那條手臂,竟然又白又嫩,纖細無比,看來竟像女子的手臂一般,才一伸到,中指便在他腕門上一彈,伍中年五指立時鬆開,那手才伸指一夾,將血魔刃夾了過去,動作輕巧快疾之極,一將刀取走,輕風一起,便自沒有了音響。
接着,馬蹄聲大起,蘇怡蘇慧兩人趕到。
且説伍中年被蘇家姐妹送到儒俠顧文瑜所居的翠竹渚,蘇家姐妹又離翠竹渚而去之後,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暗忖在江邊偷了自己血魔刃的,不知是誰?看來她們兩人的師傅一到,將自己被封的穴道解開之後,自己暫時卻是沒有辦法死去!想起弟弟伍中星沉屍江底,心中又是陣陣難過,由此想了開去,一直想到本門鎮山之寶,陰陽雙劍,也糊里糊塗地失去,此次北上,和原來為陰陽揚名的願望,相去何止千里!
心中不斷地感嘆,過了好久,未見蘇家姐妹回來,心想她們不知道是為什麼,才一到便匆匆離去,正在心緒煩亂,忽然鄰室傳來“砰砰”兩聲巨響。
那兩下聲響,震得伍中年所睡的竹榻,軋軋作響,茅屋四壁,皆為之搖動,伍中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心中駭然,暗忖自己睡在榻上,一動也不能動,若是有什麼人來到,只怕要吃大虧。
正在想着,又是“砰砰”兩聲,接着,便聽得“啊啊”一陣歡嘯之聲,從鄰室傳出,伍中年一聽便知正是那個來歷神秘的聾啞小兒所發,但是卻不明白何以將他的聲音,聽得如此清楚。
只聽得幾聲歡嘯後,又是“砰”地一聲響,茅屋的竹牆,竟然倒了下來,那聾啞孩兒,歡嘯着跑了出來,來到伍中年榻前,嬉皮笑臉,神色高興之極,指手劃腳,口中“啊啊”亂言,也不知他講的什麼?
好半響,伍中年才弄清楚,敢情那牆是被他撞倒的……
這幾間茅屋,雖然只是編竹為牆,上面塗些泥土白堊,一個不會武功的人推它也不是難事,但是以一個三四歲的小孩,竟然能將之撞倒,卻是令人不可想像的事。
伍中年口不能言,無法與之交談,只得怔怔地望住他,正在此時,忽然又聽得“呀”地一聲,似有人推門而入,伍中年頭部不能轉動無法看見進來的是什麼人?
但那孩子就在他的眼前,只見那孩子轉過頭去,天真的眼神中立刻現出了一絲恐懼的神情,向伍中年更靠近了些,那情景就像受了驚恐的雛雞,向母雞的翼下亂鑽一樣,極是得人憐愛。
伍中年心中一怔,不知道那孩子為什麼突然間會害怕起來,只見他拚命搖頭搖手,顯然那進門來的人,正是在向他打着手勢,而他卻表示不願意。
伍中年此時,真比自己遭受到危害,還要着急,他自己也説不出是為了什麼,會對那孩子這樣有緣,此時唯恐他被人傷害,但又苦於毫無能力去護衞他。
心中正在着急,只聽得一個老太婆的聲音道:“赤血魔,你和這小畜牲打什麼手勢,裝神弄鬼地將他一把拖了去,不就行了?”
另一個男人粗聲粗氣地道:“老鬼婆,你不知道這小畜牲氣力大得緊哪!”
老太婆“嘿嘿”怪笑兩聲,道:“赤血鬼,虧你講得出這種事來,湖上臉面全都叫你給丟盡了!”
腳步聲一響,伍中年只覺眼前人影一閃,翻起眼睛看時,只見面前已多了一個身高不滿四尺,尖頭尖腦,滿面皺紋,貌相極之醜怪的老太婆,右手拄着一支鳩頭枴杖,卻少説也有她兩個人那麼高,杖上鳩頭,大如銅錘,兩隻眼睛,是上佳的“祖母綠”鑲成,碧也似翠,一走過來,左手便近了起來,向那孩子打去。
那孩子一側頭想要躲避,但是怪老太婆出手奇快,只聽得“叭叭”兩聲,左右開弓,兩掌已然結結實實,打在那孩子左右頰上,打得那孩子臉上腫起老高,頰上留下了極是明顯的一隻手印。
孩子眼中,淚花亂閃,但卻抿緊了嘴唇,並不哭喊。
伍中年見那老太婆出手如此之狠,對一個小孩子也下這樣的重手,心內大是不忍,眼中充滿了怒色,那老太婆卻只當沒有他這個人那樣,打完兩掌之後,一把揪住了小孩的沖天辮,在枴杖上一纏,便向外拖去,那孩子硬是賴着不肯定,向伍中年“啊啊”地叫個不已,但是總敵不過頭上疼痛,堅持了半晌,終於被那怪老太婆,拖開了三四步去。
一拖開,伍中年便無法看到他們如何情形,只聽得孩子不斷亂叫,淒涼之極,但不一會,叫聲便漸漸遠去,終於聽不見了。
伍中年眼睜睜地看着孩子被人擄去,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在心中嘆了一口氣,暗忖:那孩子不知來歷,但一見那兩人,面上便露出了驚恐之色,分明是和他們相識的,那兩個人……那兩個……
伍中年將兩人進屋後的情形,詳細地想了一遍,心中立刻閃起了三個字來……血魔門!在江邊被兩個人奪去的那柄形如彎月,血也似紅,含有劇毒的寶刃,水中仙江一統一見便叫出它的名字是“血魔刃”,而同時又問自己和“碧血神魔齊太媪”和“赤血鬼趙巴”兩人有什麼干係。
那兩人的名頭,自己實在是聞所未聞,甚至連“血魔門”三字,也未曾聽説過,因此當時並不在意,剛才那兩人進了室內,自己雖只見了一個老太婆,但是那老太婆卻稱另一人為“赤血鬼”,説不定那老太婆就是什麼“碧血神魔齊太媪!”
伍中年這一想,雖然弄清楚了那兩人的來頭,但是卻仍不明白他們何以要將那孩子擄走?一面耽心那孩子的安危,一面又焦急自己的處境,心中翻來覆去,胡思亂想,不多久,天色已然漸撕暗了下來,兀自未見蘇家姐妹回來,更未見儒俠顧文瑜的蹤跡,伍中年心急也無用,不如閉日養神。
又過了片刻,忽然覺出眼前一亮,猛地睜開眼來,只見榻前一張小几處,已然多了一盞油燈,燈光尚閃動不已,一看便知是新點着的,伍中年只當蘇怡蘇慧兩人回來了,但是隨即聽得一個陌生女子的口音道:“師叔,你看他被封的是什麼穴道?”
那女子聲音,嬌脆動聽已極,説不出的媚人,令人一聽,便心中煩惱頓消,但是又生出另一股莫名的煩惱來,那股新生的煩惱,根本是無法形容的。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沉吟了片刻,接着便有一隻手按了上來,伍中年覺出那隻手心滾也似蕩,顯然那人功力甚深,按了一會,道:“奇了,他被點的是什麼穴道呢?”
那女子又急道:“師叔,你又説天下點穴譜,全在你心中,怎麼鬧了半天,敢情也看不出來!”
那蒼老的聲音“哈哈”一笑,道:“哎喲!好侄女,你倒是真是厲害得緊哪,那小子是你什麼人,你要那麼着急?倒説給做師叔聽聽着,行不?”
那女子“嚶”地一聲,大發嬌嗔,叫道:“師叔!”
老頭子又笑道:“好!好!我不問!”
兩人一面對話,伍中年仍感到那隻手在他全身撫摸,雖然穴道未被人解開,也覺得甚是舒服,好半晌,老頭子嘆了一口氣,道:“唉!今天真是考倒我了,乖侄女,我認罰,這人全身大小穴道,連附骨大穴,經外奇穴在內,無一被對,我真是沒有辦法可想,只有……只有……”
那女子急道:“只有怎麼?”
老頭子道:“除非找你師傅。”
少女“嗯”地一聲,道:“師叔,若是能找師傅,我還會來找你麼!”
老頭子道:“那也沒有辦法可想!”
少女“哼”,地一聲,道:“虧得江湖上人叫你作‘獨指仙’,原來你連解一個穴道都不會!”
伍中年本不知那一個老者,和一個少女,是什麼來歷,但聽得他們的對答,像是那少女特地將老者請了來為自己解穴道的,也就心中安然,此時聽那少女講出“獨指仙”三個字,心中不禁凜然,暗忖:常聽得師傅陰陽叟單殘枝説,武林十大高人之稱,定下已有多年,在那麼多年中,不免高人迭出,有一個異人,四十歲頭上,才開始學武,苦練二十年,武功已然踏入一流境界,其人詼諧無比,精天下各種點穴之法,與人對敵,只以右中指應敵,人稱為獨指仙,其人最喜年輕人,常説自己因為學武之時,年紀已大,終於無法得窺學武的最高境界,年輕人就算一點武功不會,卻總是有希望的,因此遇有出身正派的青年俠士,往往肯將他一身絕學,傾囊相授,囑咐自己弟兄兩人,若碰到了一個紅臉白髯老者,不管他是不是獨指仙孫泗,不妨對之謙恭有禮,如蒙他傳授一套經外奇穴的點穴法,臨敵之時突然使出,便已然可增加不少威力!
如今自己被封的穴道,竟連這個武林知名的點穴大家,都不能解開,可知扎手,難道就這樣死不死活不活一輩子麼?本來他已鐵飯碗打定了一死以求解脱的主意,就算此時知道了被人所點中的,乃是無法解開的死穴,他也不會怎樣難過,但如今卻只是不能動彈,並不能死去,這卻是比死更難忍受,因此心中大不是味兒。
那老者的聲音靜了半晌,又道:“乖侄女,這人究竟是什麼人?”
那少女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近半個月前,我在金山,見他在追蘇家姐妹,那兩姐妹何等淘氣扮成了兩個面目可憎的人,隱身在一塊石後,他卻看不見,直跑到半山亭子上,突然發怒將亭子弄倒,石頭壓了下來,將他壓成了重傷,我才將他弄回去養傷,怎知離家多天,回來一看,卻已不見了他的蹤影,我想多半和蘇家姐妹有關,來此一看,果然不錯,只是他被人點了穴道,我才將你老人家找來的!”
伍中年聽了這番話,心中暗叫慚愧,原來在金山上救了自己的,竟是一位少女!而她剛才又曾來看過自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自己竟然一無所覺,可知她輕功之好,已妙臻毫顛!
只聽那老者一笑,道:“人家已被蘇家姐妹救來了,儒俠顧文瑜名列武林十大高手,怕不能解了穴道麼?你快跟我走吧,多管閒事作甚!”
少女的聲音甚是焦急,道:“師叔,你當真一點辦法也沒有了麼?”
老者道:“沒有了!”
少女長嘆一聲,聲音悽楚,哀愁感人,但是卻忽然聽得那老者呵呵大笑,道:“乖侄女,你雖然一句話也不肯説,但我也不蠢,你眼中淚花亂轉,可是對這小子已然鍾情?”
那少女“譁”地一聲,叫了起來,道:“師叔,你已經知道他被封的是什麼穴道了?”
老者道:“不錯,只怕除了點穴人以外,天下再無第三人識得,他被封的,乃是督脈之內的一個小穴,點穴人是以內家真氣封住。”
少女道:“師叔,那你快替他解開了穴道!”
老者語音突起嚴肅,道:“阿藍,我一舉手間,便可將此人的穴道解開,但是你師傅的戒律,你難道敢違背麼?”
那少女嘆了一口氣,道:“我當然不敢違背,要不然,我何必當初救他之時,任他自然醒轉,而不立即將他救醒過來?”
伍中年在榻上,聽得穴道可解,心中大喜,但繼而又聽得兩人如此講話,心內不禁莫名其妙。
只聽得老者道:“那你先在門口等着我。”
少女應了一聲,老者又道:“阿藍,你須知道,此心一生,煩惱隨來,在你師傅面前,不要露出馬腳來才好!”
阿藍幽幽地道:“反正我再也見不到他了,還有什麼煩惱可生,師叔你放心好了!”
伍中年心內不知為了什麼,聽那少女這樣説法,生出了一股莫名所以的惆悵之感,同時又不明白何以那喚作阿藍的少女,既然救了自己,卻會因此犯了她師門戒律,難道她師父竟不准她救人不成?
正在疑惑,肩頭上已被一隻手按了上來,聽得那老者道:“小夥子,你穴道被我解開後,要運真氣循督脈走上十二週,方能動彈,否則大是有害,我那乖侄子雖然對你有兩度相救之恩,但是你絕不用打探她的姓名來歷,也不用存半分感恩圖報之心更不用妄想結識她,否則就是害她了,你知也不知!”
伍中年根本無法回答,老者又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可惜,否則,這小夥子倒和阿藍是一對兒,只怪老太婆生性固執,竟不準阿藍這樣的女孩子的心中,生出情愛之念!”
伍中年本來完全不明白獨指仙的話是什麼意思,等到聽了他的自言自語,方始明白,這才想起要阿藍和獨指仙剛才的對答來,知道那個喚着阿藍的少女,竟然對自己大有情意,適才自己心中所生的悵惘,大概是因此而來的!心中感嘆,只覺得肩頭上突然如被尖錐刺了一下,手指一動,已然可以動彈,記得獨指仙的話,將真氣順督脈運行。
剛運行了兩遍,只聽得獨指仙道:“阿藍,我們走吧!你還站着不動幹什麼?”
阿藍並不言語,只是嘆了一口氣。
伍中年實在忍不住,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藍色頎長苗條的背影,正和一個矮胖者一起,向外馳去。
那淺藍色的背影,是那樣地幽,那樣地美,使人一看到,心中便如看到一抹青天那樣地開懷,再加上垂在淺藍色衣衫上的那一束青絲,更是會使每一個年青人生出無限的美麗的想像。
伍中年呆了一呆,一時之間,將老者囑咐要將真氣順住督脈運轉十二週的吩咐,忘了個乾乾淨淨,手在竹榻上一按,一躍而起,想要出聲叫喚,但腦中卻立即閃過獨指仙的話:“你絕不能存一分感恩圖報之心,更不用妄想結識她,否則就是害她了!”
那幾句話翻來覆去在他腦中響着,響得他心緒煩亂之極,但是他終於遏制了下來,只是舉起手來,向兩人的背影揮了揮,眼望着那淺藍色的背影,如此靈巧,如此美麗,又如此傷感地慢慢走了開去,直到轉過山角不見,伍中年仍感到那身影在自己的眼前晃動,有幾次像是要轉過身來,但那也究竟只是幻覺,伍中年長嘆一聲,站了起來,兩眼仍是怔怔地望着阿藍離去的方向,心中惆悵之極。
他心中,從來也未曾產生過這樣的感覺,在和蘇怡、蘇慧見面或是分手的時候,他心中絕對不會那樣地惆悵,但此時他卻望着被明月照射得明亮已極的山和水,久久地佇立着,一動也不動。
好一會,他才猛地醒來,自己身在翠竹渚中,同時,又恨自己剛才為什麼不出聲招呼,但隨即耳際又響起了獨指仙的警告聲。
接着又想起了他的吩咐,要運行真氣十二遍,急忙又草草補行,等了一會,仍未見蘇怡、蘇慧兩人回來,心枋如今要尋死,當然不會有人阻攔,但奇的是,自從看到了那淺藍色美麗的背影,在月光下消失之後,他已經自然而然地打消了死意,想起日間在江邊的舉動,反覺得啞然可笑。
暗忖剛才自己雖然未曾出聲招呼,但是那少女既然褒得蘇家姐妹,連她們化了妝都認得出,蘇家姐妹自然也認得她,再説獨指仙孫泗,在江湖上也不是泛泛之輩,只要一打聽,便可以知道她的師傅是誰?為什麼定下那樣一個奇怪的戒律,和有無辦法補救了。
一想及此,心情又輕鬆了些,便來到了書房之中。只見書房中陳設東倒西歪,想來全是被那個孩子弄亂的,在地上拾起了筆墨硯,正待留一張字條,向蘇怡蘇慧兩人講明自己已然被人解開穴道因此離去之際,忽地一眼瞥見另有一張字紙在地上。
拾起一看,紙上所寫的,正是“速來城西三拔巷”七字。
伍中年一怔,已然明白了蘇怡蘇慧兩人,何以一到便匆匆離去的道理,心想自己總算蒙她們相救兩次,就此離去,也於理不合,她們久去未歸,不知道是否碰到了什麼難題?應該前去看上一看。
伍中年俠義過人,急人之難,如今自己,也未曾考慮蘇家姐妹當然是和顧文瑜在一起,她們有難,以自己的武功,是否能以解救,順手在牆上摘下了一口長劍,繞過了山頭,上了大路,逕撲鎮江城中而去!
如今卻説蘇怡、蘇慧姐妹兩人,一看到師傅所留的字條,知道若不是發生了極其緊要的大事,以師傅儒俠顧文瑜之為人,行事絕對不會如此匆忙,因此兩人雖然都願意陪着伍中,也只得依依不捨地離開了翠竹渚,向鎮江城中走去,到了城西,兩人雖是時時進城,也不知道那三拔巷在什麼地方。
兩人一面找,一面問了幾個人,都搖頭答説不知道。
姐妹兩人更是着急,蘇慧道:“姐姐,莫不是師傅忙中有錯,寫錯了地名?”
蘇怡道:“那怎麼會,城西地方大着呢!怕那三拔巷不甚聞名,我們才沒有找到的。”
蘇慧卻仍是固執己見,道:“莫是你看錯了,師傅寫的不是三拔巷,那張字條呢?”
蘇怡在身邊一撲,道:“沒有帶出來,還在書房裏哩!”
蘇慧又不住頓足埋怨。
蘇怡道:“妹妹,我總是這樣,一有什麼事情,不是沒有耐心,就是亂估計!”
蘇慧心中只感到説不出來的煩躁,“哼”地一聲,道:“耐心!耐心!就算師傅本領大,有什麼事情不怕,翠竹渚中一個大人,一個小孩,難道你不耽心麼?”
蘇怡見妹子又使上了小性兒,知道她的脾氣,也就不去勸她,兩人在城西團團兜了一轉,仍然沒有打聽到三拔巷在什麼地方,堪堪來到城牆腳下,只見一個老叫化子,正倚着一堵牆在曬太陽。
蘇怡道:“是了,這老化子在鎮江城中,每每碰到,何不向他問上一問?他行乞之時,大街小巷亂轉,也許知道那三拔巷在什麼地方!”
蘇慧咕噥着道:“越來越好了,索性向要飯的問起路來了!”
蘇怡也不理會她,逕自走了過去,尚未開口問話,仔細向那叫化子一看,心中又不禁愕然,原來那化子懶洋洋地倚牆席地而坐,看見有人來了,只是翻了翻眼睛,一副愛理不理的神氣一走近,便聞到一蓬酒味,這情景那裏像是正式乞食的化子?而且也不是時時見到的那老化子。
蘇怡情知有異,但既已走到他的面前,不開口總不是路,便問道:“這位大哥,可知道城西有一條巷子,叫三拔巷的,在什麼地方?”
那化子又翻了翻眼睛,不理不睬,望了蘇怡幾眼,索性將眼閉了起來,蘇慧在一邊看着,不由得大怒,喝道:“你這化子好沒道理,問你三拔巷在那裏,你如何不説?”
那化子仍是不理,頭一高一低,竟打起瞌睡來了。蘇慧心中氣往上衝,一伸手就要將化子抓了起來,但蘇怡已然看出有異,將蘇慧一把拉住,道:“妹妹,他不説,咱們就去問第二個吧!”
兩人轉身,只走出一步,便聽得那化子“哈哈”一笑,聲音洪亮,道:“只怕除了我,鎮江城中,再也無人知道三拔巷在什麼地方!”
蘇怡心中一動,回頭看時,只見那化子伸了一個懶腰,一副大刺的神氣,蘇怡究竟心平氣和些,一笑道:“只怕連你也不知道吧!否則你為何不指點我們?”
那化子也是一笑,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帶起一股酒氣,向蘇怡蘇慧走了過來,兩人究竟是名家子弟,一見這化子雖然只不過走了三四步,看來還像是喝醉了酒的人一樣,但實質上卻暗含子午,步法嚴謹,極有法度,心中不禁肅然,俱感到眼前那化子不是常人,暗忖就算是自己師傅,若是在街上遇見,也十足是一個酸腐,誰又知道他身懷絕技?
蘇怡首先改容,道:“原來前輩也是武林中人,我們姐妹兩人,是儒俠顧文瑜之徒,相煩指引!”
那化子聽到“儒俠顧文瑜”五字時,臉上微露驚訝之色,但隨即一個“哈哈”,道:“你這前輩兩字,早説出來,我也早就指點你前去了。
我還要在此等一個人,你們沿城牆向前走不多久,便可見座破廟,破廟後面那條小巷子,就是三拔巷,到了那裏,多朝地下看,莫向天上瞧,遇事小心一些好,最好別看不起人!”
講到最後,衝着蘇慧瞪了一眼,蘇慧知道他是在説自己,等他轉過背去,才做了一個鬼臉。
但是那化子背後,像是長着眼睛一樣,蘇慧剛一做鬼臉,他一步未曾跨出,便一足支地,陡地轉過身來,兩眼直視蘇慧。
她們兩姐妹雖然一樣淘氣,但尤以蘇慧為甚,化子這一手,卻令得蘇慧狼狽之極,不知如何收,幸是蘇怡在旁,一拉蘇慧,道:“妹妹,咱們快走吧!”
蘇慧習才趁機轉過身來,兩人一直沿城牆走出了四五丈,才敢回頭,只見那化子仍是倚牆而坐,蘇怡道:“妹妹,這化子看來不類常人,不知是那一派的武林高手哩!”
蘇慧心中仍是不服,道:“哼!若不是我們趕着去找師傅,倒要領教一下!”
蘇怡心中暗暗奇怪,不知為什麼妹妹今天特別愛犯小性兒,她當然想像不到蘇慧是因為看到了自己的姐姐百般呵護伍中年,自己又不能和姐姐爭奪,因而心中煩惱的緣故。
沿着城牆走出不遠,果然見到一座小小的土地廟,就在離城牆三丈開外,門漆剝落,荒涼頹廢。
土地廟蓋在城牆腳下,也是出奇的事,兩人一穿過破廟,果見一面有一堵牆,長約三四丈,形成了一條小巷子,想來就是三拔巷了。
但是那巷子直通通地,又那麼短,一個人也沒有,師傅叫自己趕來此地,又是為了什麼?兩人對望一眼,蘇慧道:“姐姐,咱們上人當了!”
蘇怡一看周圍情形,也覺得頗有上當的可能,但是當地又確是一條巷子,足尖一點,躍出三四丈去,穿過了小巷一看,那一頭是一大片瓦燦場,野草沒膝,再回到巷內,剛想離去,猛地想起那化子還有兩句別具深意的話,叫自己到了三拔巷,“多瞧地下,莫望天上”,莫非巷子在地上,另有蹊蹺麼?向地上一看,只見巷子中所鋪的,全是一塊一塊,四尺見方的青石板,齊齊整整,一絲不苟,和這條破敗的巷子,確是不十分相配,心想果然不錯,忙道:“妹妹,先別埋怨人,極可能地底下另有乾坤,也説不定!”
蘇慧仍是不信,頓足嚷着要走。
蘇怡也不去理她,逐塊石板仔細察看了過去,半響,發現一塊石板周圍,像是有亮光透出,忙道:“妹妹,你快來看,這下面果然有古怪!”
蘇慧湊過來一看,不好意思道:“咦,原來那化子當真不曾騙我們!”
手在懷中一探,颼地摸出一柄其細如指,長可尺許,晶光四射的匕首來,向石縫中插去,往上一撬,那塊石塊應聲而起,石板才一被撬起,下面便傳來極是嘈雜的人聲,倒將兩人,嚇了一跳,探頭向下看時,只見燈光掩映,似從遠處傳來,兩人一商議,覺得不論師傅是否叫自已來到此處,都非下去看個究竟不可。
蘇慧先在巷口揀了一塊小石子,拋了下去,不一會便傳來“叭”地一聲,估量有三四丈高低,跳了下去,蘇怡緊跟在後面,在躍下之時,手一鬆,石板重又蓋上。
兩人到了地底,順着亮光向前走去,只覺得地底下,四面全是石板鋪成,寬敞無比,轉了幾個彎,跟前一亮,不由得吃了一驚。
因為兩人萬萬想不到地底之下,還會有那麼大的場面出現,只見一個高約七八丈,寬可畝許的大廳一樣的地方,少説也有兩百餘人,正在各自議論,正中,有一塊凸出的,以石砌成的石台,上面有幾十個海碗大小字。
兩人目力甚好,一眼便看出那些字乃是“宋慶林四年,築此渠以疏江水,役民五萬人,成而未用。”等字樣,這才心中恍然,敢情那時宋朝年間,築來疏通江水的,所以規模才如此之大。
兩人既明白了是什麼地方,便仔細打量周圍情景,只見那些人,全都是面生橫肉,獐頭鼠目,就算有些稍為五官端正些的,也是一臉邪氣。
她們打量別人,別人也打量她們,兩人見並沒有師傅在內,心中疑惑,只見一個六十上下矮壯老漢,左邊臉上,生着血也似紅的一搭紅記,左臂袒露,手臂上刺着一個紅色的蓬頭鬼,腰間鼓起,也不知道是纏着什麼暗器,一蓬短鬚,如鋼針也似,走了過來,向兩人一看,道:“你們是那一路上的?”
蘇怡本就疑心自己來到了黑道中人物的聚會所在,一聽那老頭子如此問法,更是肯定,一拉蘇慧,示意她不要亂説,心想不如説得遠些,道:“咱們是冀魯道上的。”
那老頭“嗯”地一聲,道:“柏老殘未來麼?”
蘇怡根本不認得誰叫“柏老殘”,順口應道:“不知道,我們先來了!”
那老者道:“我叫盧金,兩位先去拜見二掌門。”
兩人對望一眼,暗忖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不知是什麼路數,看那盧金,像是接引一類的小角色,但是袒露的左臂上,肌肉盤虯,時而鼓起,可見一身橫練外功,已有根底,二掌門又不知是何人,且跟着他去看看再説,便隨在盧金後面,沿着那大廳也似的空地,走了一半,又突然了老大的一個圓洞,走進去再拐了一個彎,在一個較小的圓門前站定,那盧金便退讓一旁。
姐姐兩人只見地底下造有這麼多的通道,如同迷宮也似,早已看得呆了而且又不知規矩,見盧金退開一旁,奇道:“咦?盧朋友,你不是要帶咱們去見二掌門麼?怎麼不走啦?”
盧金面上神色一變,道:“你們兩人,究竟是不是我們中人?”
一面説,一面將手按在腰際,兩人心小齊叫不好,敢情已然露出了破綻!知道一鬧起來,他們人多,一定吃不了兜着走,不如先發制人為上。
蘇慧首先發動,手在身後一探,便已抓了一個火把在手,道:“咱們自然是自己人!”
一個“人”字才出口,“呼”地一聲,蕩起火把,直向盧金面上燒去。
盧金吃了老大一驚,急忙上身一仰,向後避去,但蘇怡電同時出手,並指如戟,直向他胸前“乳中穴”點去,一點點個正着,但只覺如同點在牛筋上一樣,手指幾乎被彈了開來,心知對方橫練外功,鐵布衫功夫,極有造詣,連忙五指一齊伸開,除中指仍點在他“乳中穴”上外,其餘四指,分別按住了盧金的“乳根”、“膺窗”、“天谷”、“大包”四穴,內力疾吐。
只聽得盧金“嗤”地一聲,向下倒去,蘇慧一見得手,連忙將火把插回原地,蘇怡則拖起盧金,向旁邊一條通道拖去。
兩人剛一做完手腳,便聽得有腳步聲走了過來,連忙將身一縮,只見一個獨臂漢子,由一箇中年人陪同,來到剛才自己停步之處,停了下來。
那人雖是失了一條右臂,但是雙目顧盼之間,卻是精光四射,神采奕奕,而且雖是生得瘦削了些,兩道濃眉斜飛人鬢卻是一個英俊的中年人,來到洞口,先向四面一看,蘇怡和蘇慧兩人躲在暗處,見他眼光掃來炯然有神,像是已被掃中一樣,身在險地,禍福難料,不由得嚇得芳心亂跳。
而那獨臂人也確實是在兩人藏身之處,眼光便停了一停,兩人連大氣兒也不敢出,已準備着那獨臂人只要一出聲,便立即先弄熄了所有的火把,好混水摸魚,趁機逃走,同時又後悔自己為什麼不化了妝前來,否則地道之中,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躲藏起來,也容易許多,但幸而那獨臂人只是望了一下,就轉了頭去,兩人心中才放下一塊大石。
只見這獨臂人,單手向洞門拱了一拱,朗聲道:“山東獨臂柏龍,向趙二掌門致意。”
姐妹兩人在黑暗中互望了一眼,心中俱都暗忖:這個獨臂人一定就是剛才盧金提起過的“柏老殘”。
姓柏的人本就不多,再加上他只有一條手臂,是個殘廢,自然是他無疑了,剛才自己吹牛,説是冀魯道上的人物,盧金一開口便提柏老殘,可見這獨臂人在冀魯道上,大大有名,因此兩人互望一眼之後,益發不敢亂動。
那柏龍講了一遍之後,圓門內並無聲息,柏龍等了一會,又是一拱手,再依樣一字不易,説了一遍,直到第三遍頭上,才聽到圓洞之內,傳出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道:“柏好漢請便吧!”
柏龍答應一聲,轉身向外走去,在走出去的時候,有意無意地,向蘇怡蘇慧的藏身處,望了一眼,眼中神光炯然,又將兩人嚇了一跳,直到柏龍和那中年人走遠了,才鬆了一口氣,蘇慧奇道:“咦?姐姐,在大廳見那些人,全是一臉邪氣,這個獨臂人卻與眾不同,看不像是庸手!”
蘇怡點了一點頭,道:“妹妹,眼下我們連身在何處都不知道,又不見師傅的蹤影,凡事還是小心的好。”
蘇慧本來心中,也是和蘇怡一般心思,覺得身在險地,確是不應該胡來。
但是,在從江邊將伍中年送到翠竹渚時起,蘇慧心中,便產生了一種最心愛的物事,被姐姐奪去了的感覺。
若是其他的事,以蘇慧的性格,一定早已講了出來,而一講出來之後,心中的憂悶,便也會消失,可是事情又偏偏和男女之情有關,一則是女孩兒家臉嫩,二則,連蘇慧自己也是迷迷糊糊地,只覺得煩亂無比,卻又説不出一個名堂來,但心底深處,又真正地感到姐姐不應該不知道自己的心意,而令得自己不高興,因此便產生了莫名其妙,想和蘇怡作對的願望,聽得蘇怡如此説法,“嘿”地一聲冷笑,道:“怕什麼?只不過是黑道上的下三濫,在這兒聚會罷了,我就不信他們多厲害,已然動了手,索性動到底,先去看看那趙二掌門是何等樣人再説!”
説完,便向外走去。
蘇怡一面聽她説,一面便自驚駭不已。蘇慧的態度和以往大是有異,她也早巳看出,但是蘇怡心中,卻百思不得其解。
她對伍中年固然也有好感,但這種好感要稱之為“愛情”,似乎尚言之過早,而她這樣地關心伍中年,更多的原因,因為在金山頂上,將人家的弟弟伍中星逼到了大江之中,屍骨無存,自然更意會不到因此而使任性的妹妹,生出了極大的不滿,當下聽得蘇慧那一番話,更是大異常態,一面聽她説,一面已驚得呆了半晌,一見蘇慧不顧一切地向外走去,嚇了一大跳,急忙伸手去抓,但蘇慧身法甚快,一把抓空,蘇慧已然站在圓洞前高聲道:“鎮江蘇慧,向趙二掌門致意!”
蘇怡聽她竟然直言自己姓名,更是大吃一驚,連忙一步趕出,低聲喝道:“妹子!你這是怎麼啦?”
蘇慧掉過頭去,她心中芥蒂既生,蘇怡對她的一切真摯已極的關心,在地看來,都不免有惺惺作態的成份在內,因此也就不領盛情。
蘇怡見她不出聲,內心更是焦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道:“妹子,別再胡來了,咱們快走吧!”
蘇慧心中,何嘗不知道自己是在胡鬧?但是她卻不以為會發生什麼,又朗聲説了一遍,只當三遍之後,圓洞之內,一定也會傳出“請便吧”的話來,到這時候,便隨着蘇怡,一起離去也不遲,雖然這樣做法,實際上一點意思也沒有,但賭氣之下,總可以略舒憂悶!
怎知她第二遍活才出口,便聽得圓洞內那粗聲粗氣的聲音,傳了出來,大出乎蘇慧的意料之外,並不是叫她“請便”,而是道:“兩位請進!”
這一來,蘇慧也不禁吃了一驚,不知如何是好,就這略一耽擱之間,圓洞內粗聲粗氣,已然隱含怒意,叱道:“叫你們進來,為何還不進來?”
蘇怡聽了,不禁頓足不已,在圓洞前面,出聲講話的,只不過是蘇慧一人,蘇怡只不過低聲叱了一句,語音極低,而大廳中嘈雜的人聲,又可以傳到此處,那一句低叱,絕無被人聽到的理由,而圓洞內的“趙二掌門”竟立即知道是“兩個人”,而非一個人,可知其耳力之佳,一定是一個非同凡響的人物,而且大廳中又如此多人,怎能不令她着急!
蘇慧心中,也一樣怵然,但是一回頭,見蘇怡面上,大有埋怨之色,心頭重又一賭氣,竟然朗聲答道:“來了!”
蘇怡見妹妹和以前,簡直成了兩個人,那麼重大的事情,竟然在暗地裏都不和自己商量一下,不由得失聲道:“妹妹,你……”
但是她這才講出了三個字,蘇慧已然大踏步向圓洞之內走去,蘇怡無可奈何,只得跟在後面,走人丈許,便見一幅血也似紅的布簾,將圓洞遮住,兩人來到布簾前,略一停佇,那粗聲粗氣的聲音又道:“掀開布簾,快走進來!”
蘇慧一咬牙,撩起手臂,欣開布簾,便向裏面鑽去,事情已到這般田地,蘇怡斷無不跟她進去之理,連忙跟在後面,走了進去,只覺得眼前一亮,四五個明晃晃的大火馬,照得洞內通明,一排五張太師椅,放在洞內,但卻只有一個人坐在椅上。
洞內的陳沒,頗僅一個小花廳,奇的是那五張椅子,全都是椅背對住了布簾,因此坐在椅上的那人,也是背對蘇怡、蘇慧兩人,看不清他的臉面,只見他滿頭白髮,年紀已然甚大。
兩人向前跨了兩步,那人並不回頭,便粗聲喝道:“站住!”
那一聲“站住”,宛若在半空中響起了一個霹靂,將兩人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停了步,抬頭一看,又吃了一驚。
原來在一隻花架之旁,還站着一個人,那人書生打扮,也是背對聞人,兩人一樣看不清他的臉面,其所以心中一怔,只因為那人從背影上看來,不是別人,正是在鎮江城中,被自己嬉弄,又在金山頂上,被自己逼於大江去的伍中星。
姐妹兩人,不禁對望一眼,不約而同,伸手向那人一指,失聲道:“你……”
但那人並不回過頭來,兩人還待説下去,只覺得洞內旋風陡生,勁道之強,幾乎連氣都閉過去,眼前一花,那坐在椅上的老者,已然連人帶椅,轉過了身來。
兩人一見聲勢如此猛惡,心中俱皆吃驚,向後退了兩步,來到了布簾之旁,才定了定神,向前看去。
一望之下,兩人轉又放心,原來那老頭子聲音雖是顯得粗俗橫蠻不堪,但是卻生得貌相古拙,並無殺氣,也不類似窮兇惡極之人,兩道銀眉,根根見肉,頷下並無鬍髭,衣着甚是怪異,而一條左臂,袒露在外,臂上刺着一個血電似紅的鬼怪,卻又不像是正派中人。
到了這時,蘇慧也知道事態嚴重,便將狂態稍微收斂了些,兩人俱不知道講什麼話才好,只是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那老頭子向兩人上下打量了幾眼,突然雙掌互擊,“叭”地一聲,兩人還只當他要出手襲人,蘇怡身子一閃,攔到了妹妹前面,手掌一翻,一掌就待拍出,但是那老頭子卻仍是大刺刺地坐在椅上,並未動彈。
蘇怡知道目前情勢,可以不動手,最好是不要動手,一掌已幾乎拍山,又硬生生地將掌力收了回來,只見那老頭子冷笑一聲,接着,布簾掀動,一個人又走了進來,老頭子揚頭問道:“你在江邊看到的,可是這兩個女子?”
那人一點頭,道:“不錯!”
老頭子一揮手,那人重又退了出去。
蘇怡蘇慧兩人,見那進來的人,貌相極是平常,就算曾經見過,也不會記得,心中均是莫名其妙,只聽得老頭子又問逆:“兩位姑娘可是儒俠顧文瑜門下?”
兩人見他一照面,便已叫出了自己師傅的名頭來,心中又不免暗吃一驚,因為顧文瑜在翠竹渚中隱居,絕不和江湖上人物來往,絕少人知名列武林十大高手之一的儒俠,就在鎮江,而顧文瑜又不准她們姐妹兩人,向人提起自己的師門來歷,以免牽涉在江湖上恩怨是非的漩渦之中,因此兩人才感到心中驚異。
但人家既已指出,也不便否認,點了點頭,齊聲道:“不錯。”
老頭子緩緩地道:“我姓趙,名巴,與令師從未見過面,既談不上交情,也沒有恩怨,令師在此隱居,也向不招搖,想來也是為了避免麻煩之故,你們兩人,為何不體恤師意,卻要替他若麻煩?”
兩人見他講來,老氣橫秋,儼然代表師傅教訓自己,心中俱皆大為不服,剛要反唇相譏,忽然想起那伍中星從自己進來之後,一直站在壁間,背對自己,不言不語,也不轉過身來,不知是不是他吃了虧,跑來向那老頭子申訴,因此那老頭子才這樣指責自己的呢?若論這件事,則確是自己的不好,因此便強忍了氣,道:“不知老丈所指何事?”
趙巴面色倏地一沉,“叭”地一掌,拍在椅柄上,道:“有一個聾啞小兒,被你們兩人,帶到何處去了?快照實説!”
兩人一聽趙巴問的是那聾啞小兒,心中都大是奇怪,蘇慧首先忍不住,道:“那聾啞小兒,關你什麼事?”
趙巴揚聲哈哈大笑,道:“我早已説過,我與令師,毫無恩怨可言,但你們若是再固執下去,定要與血魔門作對,那我可也説不得了。”
兩人一聽“血魔門”三字,不由得心中盡皆一驚,又陡地想起眼前這老頭子已然自道姓名,為何竟然一時間未曾想起他的來歷?原來兩人日常在鎮江城內行走,三教九流的人物,接觸甚多,在一個多月前,已然碰見幾個崑崙派小弟子在酒樓中閒談,在他們的話中,聽出他們前來鎮江,乃是為了替人打抱不平,一路搜尋血魔門的巢穴,又聽他們提了不少血魔門在江湖上窮兇極惡的行為,以及大掌門碧血神魔齊太媪和二掌門赤血鬼趙巴的名字。
姐妹兩人,當時還希望那血魔門的巢穴在鎮江,則自己將這兩人除去,也好揚名天下,怎知回去向師傅一提這兩人的名頭,卻被儒俠顧文瑜責叱了一頓,道:“這齊太媪和趙巴兩人,早年人稱川邊二惡,在你們尚未出世之際,武功已高得出奇,你們怎麼是人家敵手?”
兩人當時就深以為奇,心中納悶。
但因見顧文瑜臉色嚴肅,而且師傅一向雖然禁止自己在外胡鬧,但是行俠仗義的事,卻從不阻止,而如今竟然這樣態度,可知事出有因,當時再問了幾句,顧文瑜已然揹負雙手,自顧自對江吟哦去了,兩人也沒有法子再追問個究竟。
有疑問放在心中,她們兩人,總是覺得大大地不舒服,因此,過了幾天,又轉彎抹角,向顧文瑜打聽這兩人的來歷。
顧文瑜深明她們的脾氣,知道不説不行,才道:“這兩人早年在江湖上橫行之際,仗着所練的血神功,和一柄奇毒無比,挑破皮膚,便制人於死的血魔刃,已幾乎無人能制。
那血神功和血魔刃,據説是百餘年前,鬼母冷魂所傳,不知怎麼會被他們兩人得到,後來因為實在作惡太多,才被雪山神樵洪一夫,佛門高人苦尊者,女俠殷景紅三人所敗。
但以這三人武功之高,究竟也怕血魔刃的厲害,並未能將他們打傷,只是從江南追蹤,一直將他們追到廣西陽溯,在離江中又激戰了一場,仍是未能傷他們,只是將他們逼入離江中心的一個山頭的山洞之中,合力搬了一塊重逾萬斤的大石,將洞口堵住,諒他們有鋒利無比的血魔刃,也不能攻破,已有二十餘年。
卻料不到兩人竟然未死,這番二次出川,武功一定更高,否則雪山神樵洪一天,女俠殷景紅和苦尊者等人,雖然多年未聞音訊,但卻仍在人間,他們何敢橫行?”
一番話説得姐妹兩人,口瞪目呆,因為顧文瑜雖然極少和她們兩人談論江湖人物,但幾個高手的名頭,卻是和她們提起過的,那苦尊者、洪一夫、殷景紅三人,正是正派中數一數二的人物,以他們三人之力,尚且不能奈這兩人何,自己怎麼能行?
因此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卻再也料不到一個月之後,竟然會面對赤血鬼趙巴!
兩人心中吃驚,雖然力作鎮定,也不免面上變色,蘇怡向蘇慧一使眼色,道:“老丈見諒,家師確是不願與任何武林中人結怨,我們原是誤來此處,就此告辭!”
她心知不敵,便想全身而退。
趙巴“呵呵”一笑,道:“我們這番二次出世,也不想結怨太多,那聾啞小兒,現在何處,你們還是快快説出來的好,我還好説活,等一會我那老伴來了,她的脾氣,你們也該聽説過,到那時候,就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兩人見他只是一味追問那聾啞小孩的下落,心中大是奇怪,暗忖那小兒難道是他的兒子?不然,以他武功之高,還問一個小孩子的下落作甚?那孩子如今正在翠竹渚,但是伍中年被人點了穴道,也在翠竹渚,若是講出,難免於伍中年有害。
蘇慧雖然和姐姐在咫生了芥蒂,但那芥蒂,原是為了伍中年而來,她再任性行事,也不願傷害到伍中年,因此便反問道:“不知那小兒和趙老丈如何稱呼?”
赤血魔趙巴雙眼一翻,道:“你們是不肯説了?實和你們説,我們在鎮江重建血魔門,已然半年多了,你們師傅的行動,我們早巳有人監視,你們人既來此,那聾啞小兒,自然是在翠竹渚中,是你們去領了他來這裏,還是我去將他擒下,由你們揀!”
兩人本來還當翠竹渚的地名,是師傅所取,地方又隱蔽,應該無人知道,卻料不到趙巴竟然那麼熟悉,張口結舌,説不出話來,趙巴又是笑了一聲,忽然間站起身來。
兩人只當他要對自己不利,忽然.見他向自己身後一笑,道:“老鬼婆,你來了?”
兩人這才知道身後來了人,而竟然一點聲息也沒有,不禁一驚,回頭看時,只見一個身高不滿四尺的老太婆,拄着一根比她人高出一倍的鳩頭枴杖,一臉詭笑,兩眼碧光四射,已然罩定了自己。
兩人一見那老太婆生得如此異相,心中更是吃驚,同時,兩人也已看出,那老太婆一走了進來,整個洞中,皆在她目光的籠罩之下,兩人本是名家子弟,焉有看不出若非身具極深武功,便萬難做到這一點的道理?而且更明白對方目光既然如此凌厲,則既然已被她眼光罩住,也一定難逃她的手掌!
兩人對望一眼,緊緊地靠在一起,只聽那老太婆“嘿”地一聲笑,道:“赤血鬼,你也是越老越糊塗了,她們不出聲,那小子一定是在翠竹渚,還有疑問麼?”
趙巴道:“老鬼婆,我難道不知道那小子在翠竹渚,但是顧義瑜……”
才講到此,老太婆一動亂髮,突然如為狂風所拂一般,抖動不已,尖聲道:“赤血鬼,連顧文瑜都怕,咱們二次出山,好不容易破了那塊萬斤巨石,究竟是為的什麼?”
趙巴道:“我只是小心從事而已,你叫嚷什麼?”
老太婆“嘿”地一聲冷笑,道:“難道在洞中關了二十多年,倒將你關得膽小如鼠了!”
赤血鬼趙巴面色一變,道:“老鬼婆,你胡説些什麼?當年若不是你仟性行事,廣結冤家,何致於在山洞中受那二十餘年之苦,你當仇家真是不想再除我們麼?多結一個冤家,有什麼好處?”
老太婆也滿面怒容,叱道:“赤血鬼,你竟敢對我這樣子説話!”
一個“話”字才出口,手腕倏地一翻,那枝奇長無比的鳩頭杖,已然向赤血鬼趙巴,當頭敲下,那一下勢子極是威猛,一點也不像是在鬧着玩,鳩頭杖過處,勁風蕩起,將蘇怡、蘇慧兩人,盡皆逼退一步,赤血鬼趙巴人喝道:“老鬼婆!”
右臂疾揮而起,也未曾看清什麼時候,也已然多了黑漆漆,圓鼓鼓地,不過尺許方圓的一面鐵盾在手,向枴杖上的鵬頭迎去,只聽得“當”地一聲,鳩頭上的尖嘴,正好啄在鐵盾之上,冒出一串耀眼的火花。
兩人又一齊向後退開,趙巴道:“老鬼婆,你也不想想,咱們再次出山之後,重建血魔門,雖然又具規模,今日更得各方好漢來聚,但一則敵人可能聞風而至,二則那血魔刃在何處?這難道是吉兆麼?你卻還在意氣用事!”
老太婆“嘿嘿”冷笑不止,但卻不再進招,道:“血魔刃雖然失去,但只要找到了那小子,不怕找不到,況不定連那件寒鐵寶衣,也可得到,到時由我縱橫,還有敵手麼?”
趙巴苦笑一下,道:“但願如此,咱們走吧!”
兩人剛才還在因這個問題爭吵,一晃眼間,趙巴似已屈服,將蘇怡蘇慧兩人,看得莫名其妙,但也聽出他們是準備到翠竹渚去,想起只有伍中年一人在翠竹渚中,不禁大為焦急,剛想出言阻止,老太婆已然轉過頭來,雙目註定了兩人,後退三步,鳩杖突然橫掃而出。
她那根鳩杖,約有八九尺長,照理在這個洞中,萬難施展,但只見她這一橫掃,杖幾乎成了圓形,一股大力,排蕩而至,兩人猝不及防,被大力連撞退七八步去,來到了洞的一角。
兩人剛要發掌迎敵,老太婆的鳩杖已然改揮為搠,兩人只覺腰間一麻,已然被鳩嘴點中了腰間的軟穴,站在那裏,一動也不能動彈,眼睜睜地望着赤血鬼趙巴和老太婆兩人,身形如飛,出洞而去。
兩人被困在洞內,只得相互對望,連提真氣,皆未曾將穴道衝開,一方面着急兩人到了翠竹渚,伍中年不知會怎樣,二方面身為人制,動彈不得,也大是躊躇,正在焦急之際,忽然聽得布簾外面,有人道:“血魔門大掌門二掌門,剛才出去,閣下請入內稍待,他們臨走時吩咐,一去就回,若是有正派中朋友來訪,萬不可就此離去,務必等他們回來再説!”
接着,布簾一動,一條大漢,走了進來,後面跟着一個神態拘謹,五官清秀,約摸四十左右,一襲青衫,文質彬彬的中年人。
蘇家姐妹本就在暗暗心喜,不知是那一個正派中人物來了,或可趁血魔門大掌門二掌門不在之際,解了自己的穴道,趁機逃走,待到一見掀開布簾走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師傅,儒俠顧文瑜時,更是大喜過望,若不是被點了穴道,早巳叫着“師傅”,撲上去了,顧文瑜一見自己兩個愛徒,全在此間,並還被人點了穴道,也不禁一驚,道:“咦?你們果然來了,怎麼受制於人的?”
一面説,一面便向兩人走了過去,揚起手掌,剛待去解兩人的穴道時,那大漢身形一晃,已然將他攔住,道:“顧朋友,這兩人是被齊大掌門封了穴道的,他們尚未回來,顧朋友請勿動手!”
顧文瑜眉回差矣,這兩人乃是我的徒弟,我怎能不救?
那大漢一聲冷笑,道:“顧朋友,就算是你的親孃也好,掌門未返,你卻不能亂動!”
顧文瑜面色一變,道:“豈有此理!”
儘管説着,卻仍是不動手去解兩人的穴道,兩人知道師傅的脾氣,暗自焦急,心想和這種黑道上的下三濫,還講什麼理?
那大漢道:“顧朋友,你還來是客,總該尊敬主人三分!”
蘇怡蘇慧一聽,心中暗叫不好!原來她們深知師傅的脾氣,雖然身具絕高武功,但是卻迂腐不堪,那大漢抬出“應該敬主人三分”的大理來,他一定不會出手解自己的穴道,而非得等到齊太媪和趙巴回來不可!
果然,顧文瑜怔了一怔,隨即向那大漢一拱手,道:“閣下言之有理!”
將雙手籠在袖中,自顧自踱起方步來,幾乎將兩人氣得雙眼反白!
那大漢趁顧文瑜在踱方步時,退到布簾旁邊,掀開布簾,向外一招手,立時又進來了三個大漢,四人面目甚是相似,背上全都斜插一柄銅鐧,體態傲然,看來武功也極有根底。
四人一進來,已然成了個隱隱將顧文瑜包圍在中的局面,但顧文瑜卻彷若未覺,只是踱着方步,口中吟哦不已,不時向蘇家姐妹瞧上一眼,但是卻一點也沒有動手解開兩人人道的意思。
兩人心中,空白焦急,也是無法可想,約摸過了小半個時辰,顧文瑜才停止了踱步,道:“敢問各位,何以兩位掌門,尚未迴轉?”
四人互望一眼,並不回答,顧文瑜正想再問,忽然傳來一陣極是洪亮的小兒啼哭之聲,那陣啼哭之聲,蘇怡和蘇慧兩人,盡皆熟悉無比,一聽便知道正是那聾啞小兒所發,其他孩子,那裏有他那麼大而洪亮的啼哭之聲,想起伍中年的安危可慮,兩人心中,俱都難過已極,蘇慧更是後悔自己不該闖到那洞中來,以致被人制住!
只見顧文瑜面上,也略露驚訝之色,像是因為聽到了那啼哭聲有異於常,心中奇怪一般。
自兒啼聲傳出之後不多久,便聽得嘈雜的人聲,靜了下來,接着便是赤血鬼趙巴的聲音道:“各位再請稍待,我們立即出來!”
在他講到那個“來”字時,人還在大廳之中,但一言甫畢,門簾飄起,他和齊太媪已然一齊走了進來。
一進來,見顧文瑜卓然而立,兩人都是一怔,四個大漢肅然道:“兩位掌門,顧朋友到此,已經有半個時辰寸了!”
齊太媪“嘿”地一聲冷笑,道:“出去!”
四人必恭必敬地退了出去,齊太媪一言不發,走過一邊,拄杖而立,趙巴則走向前去,一伸手,道:“這位便是武林中無人不知,行蹤飄逸的儒俠顧文瑜麼?在下姓趙名巴,幸會,幸會!”
顧文瑜也跟着伸出手來,道:“多蒙謬獎,這個俠字,淡何容易,在下怎當得起?”
武林中人,人人愛稱自己為俠,實則上對“俠”字之義,皆不甚瞭解,但若有人尊之為“俠”,也一定不會推辭,但顧文瑜為人拘謹迂腐,卻硬要在這上面考究,來推辭一番,於此可見他脾氣之一斑。
趙巴只是一笑,並沒有與他再理論下去,向齊太媪望了一眼,暗示她不要出聲。
這兩人中,趙巴深謀遠慮,極是陰鷙,和齊太媪的兇惡暴躁,截然不同,心中暗忖剛在翠竹渚中,將那聾啞小兒攫了來,顧文瑜便在此出現,難道是興師問罪來了?此人輕易不在江湖上出手,但是卻絕不能輕視!早已暗將一身血神真氣,運轉全身,面帶笑容,道:“不知顧大俠來此,有何貴幹?”
顧文瑜連連搖手,道:“大俠之稱,萬不敢當。在下此次前來,本是為了……”
才講到此處,突然感到和趙巴相握的右手掌心,如同被不知多少尖刺在用力猛刺一般,同時,有百數十條力道,要隨着那股刺衝之勁,向掌心內鑽來,吃了一驚,他本是正人君子,萬料不到趙巴會趁此暗襲,急忙內力疾吐,尚幸他功力深湛,內家真氣,已可收發自如,內力一吐,已將那百十股力道止住,只是略頓了頓,續道:“本來是為了一件事,如今卻成了兩件,想請兩位掌門答允在下所請!”
赤血鬼趙巴見自己疾吐而出的血神真氣所化的無數力道,眼看得手,突然全被一股陽剛之極的大力,擋了回來,那股大力,也只是將血神真氣擋住,並不進逼,像他這種歹毒人物的心中,當然想不到顧文瑜是不會和人在這種情形之下動手,反倒感到對方高深莫測,不敢再莽撞,連忙將手縮了回來,道:“不知道大俠有何見教?”
顧文瑜見自己一再抗議,他仍是稱自己為顧大俠,不禁嘆了一口氣,也不再與他理論,道:“小徒據説是為兩位掌門所致,不知她們何處得罪了兩位掌門,在下在此一併謝過,尚望容在下將她們的穴道解開,不勝感激之至!”
齊太媪和趙巴兩人,本就奇怪何以顧文瑜既然來了,蘇家姐妹穴道會依然未解,聽得他如此説法,更是心中莫名其妙。
趙巴心中猜不透顧文瑜的底細,暗忖不如答應了他再説,忙道:“這個自然,令徒只是與我們在言語上起了誤會,也談不到什麼得罪,待我來解穴道。”
他一説完,便向蘇怡蘇慧撲去,顧文瑜忙道:“不用了,我來!我來!”
也身形一晃,向兩人閃了過去,兩人同時發動,身法均是極快,在蘇怡蘇慧身前兩尺之處,已然肩與肩相撞,碰到了一起。
赤血鬼趙巴剛才在與顧文瑜握手之際,未曾試出對方的功力深淺,心中正自耿耿,明知自己這方面,和顧文瑜正邪不能兩立,當日揀定鎮江,作為重建血魔門的根本重地之時,便已然考慮到了這一點,但又因為這處地下渠道,地方隱秘,外人不知底細,極難找到,再要找一處這樣的地方,不是容易的事,而且打聽出顧文瑜一向不理江湖上事,所以才放心大膽,以此為巢穴,果然在江湖上出手做了幾件大案,“血魔門”三字,重又令得江湖上談虎色變之際,各正派中人物,也曾不斷在江湖上搜尋,但卻一點結果也沒有。
赤血鬼趙巴和齊太媪兩人,怎麼也未曾料到顧文瑜今日會闖到他們的巢穴中來,而且又恰當他們通令南北各省黑道上的人物,準備為光大血魔門而大舉行動之日!
因此趙巴一覺出和顧文瑜肩頭相撞,更不肯輕易放過這個一試對方深淺的機會,身子突然向左一側,一退之間,已將內力蓄足,又用力向對方撞了過去!
顧文瑜卻是絲毫也未為着這樣的心思,一覺出與趙巴肩頭相撞,便向側讓去,怎知他這裏一讓,趙巴已然用力撞了過來。
這赤血鬼趙巴,和碧血神魔齊太媪兩人,其所以未列名於武林十大高手之中,並不是因為他們的武功差,而是因為他們自從被苦尊者等三人,禁錮在灕江中的小山中之後,一直沒有音訊,因此武林中人,已當他們死去,所以才沒有將他們的名字列入。
而實際上,他們所習內功,雖然是邪門到了極點的血神功,但功力卻極是深湛,再加上二十餘年來,在山洞之中,釣魚為食,苦心勤練,這番被他們攻破了封洞的巨石,功力又是大進,實不在儒俠顧文瑜之下,一個是存心生事,一個是狼然不防,雙肩相撞,顧文瑜便吃了虧,只聽“砰”地一聲,顧文瑜的身子,整個身右倒去,眼看要倒地,但顧文瑜的下盤,卻穩定不動,倏然之間,又彈了起來,重又站直,伸手向蘇怡蘇慧兩人肩頭拍去,“拍拍”兩聲過去,已將兩人的穴道解開。
這一下,在吃虧之後,行動尚且如此之快,更令得趙巴吃驚,向側一步退開,蘇家姐妹已然齊聲叫道:“師傅,別和這兩人客氣,咱們快動手!”
兩人俱是一般心思,一俯身,各抄了一把椅子在手,揮動起來,一齊向趙巴砸到。
顧文瑜大叱道:“徒兒別動!”
疾晃身子,在蘇慧蘇怡之間,穿了過去,攔在趙巴的前面,動作快到了極點,兩人只覺眼前一花,根本未曾看清發生了什麼事,那一椅子,乃是用足全力,砸了下去,只聽得“叭叭”兩聲,砸個正着,椅子被一股大力,反震了起來,碎成片片,每人只剩下了一條椅子腿在手,定睛看時,不禁“啊呀”一聲,叫了出來,原來那兩把椅子,盡皆砸到了師傅的背上!
兩人見闖了禍,才退過一邊,不敢作聲,顧文瑜回頭瞪了她們一眼,一拱手,道:“小徒莽撞,兩位掌門,幸勿見怪!”
趙巴已然看出了顧文瑜迂腐無比,便道:“不算什麼,顧大俠來此,尚有一事,不知是為了什麼,尚望詳告!”
顧文瑜道:“聽説兩位在今口大會黑道人物之後,準備將鎮江城中所有正派武林人物,連各路鏢局,路過的人物在內,盡皆誅殺殆盡,以振血魔門之威名,可有此事?”
蘇怡蘇慧在一旁聽得心中駭然,暗忖這兩人和塥,難道當真如此窮兇極惡?只聽得趙巴道:“顧大俠所言不差,但顧大俠師徒三人,自然不在此例。”
顧文瑜長嘆一聲,道:“兩位掌門可知道這樣一來,要害多少人?”
半晌不作聲的齊太媪,突然尖聲道:“連路過的人在內,共是三百一十七個,一個也不多,一個也不少!”
趙巴一笑,道:“不錯!正是這個數字!”
顧文瑜大搖其頭,道:“兩位差矣,天下武林人物,不可勝數,兩位害了鎮江城中的三百餘人,非但不足以為血魔門立威,反倒使天下武林,爭相詬誶,為血魔門遺下千秋臭名,這種事不但仁者不為,智者亦不為!”
齊太媪“嘿”地一笑,道:“如此説來,顧文瑜你是要出手管一管了?就憑你們師徒三人,不是太大膽了些?”
顧文瑜道:“非也!我只是聽了一位朋友説起此事,道兩位掌門在此聚會,又有此舉,是以立即趕來,怎知半途上又受了些阻。”説到這裏,向蘇怡、蘇慧兩人,望了一眼。
兩人心中暗奇,難道師傅在半途受阻,竟然和自己有關?不然他為什麼要看我們?
顧文瑜續道:“尚幸兩位未率眾行此事,總算我即時趕到,不過奉勸兩位,如此做法,有害無益而已!”
齊太媪枴杖點地,“噹噹”兩聲,道:“有益有害,幹你什麼事?”
顧文瑜一怔,道:“我為鎮江城中武林人物請命,想來兩位定能接受!”
仍是以己之心,比人之意,一派迂腐書生之見。
齊太媪“嘿嘿”怪笑,正待説話,突然聽得外門傳來“邦邦邦”地三聲梆子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