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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兩人出掌俱甚快疾,宋送只當這樣一個瘦削削的小夥子,還不是手到除去,因此只用了七成功力,怎知“叭”地一聲,雙掌相交,只覺得對方的掌力,雄渾無比,竟是一流高手,宋送並未全力以赴,“騰”地向後退出了一步,那年輕人踏步進身,又是一掌,直襲而至。

    那一掌,招式未變,只是手臂像是突然長出了半尺也似,宋送本是會家,見狀大吃一驚,因為人之四肢,長短固定,若是能練到以本身真氣,便將四肢拉長的程度,其人內功之深湛,可想而知,方今武林前輩之中,能夠做到這一點的人,並不太多,那年輕人就算在孃胎中便開始練功,二十來年光陰,也不可能有此成績!

    宋送心中一驚,行動不免失措,飛起一掌,想要再和他對拚一掌時,那年輕人掌法突變,手腕微搖,眼前像是有七八隻手掌,一齊向宋送襲到!

    宋送本是學武的大行家,一見這種情形,又是一怔,因為那一掌之奇,不在於手掌掌力的神奇,而在於突然之間,掌出如風,幻出那麼多的掌影來,若非肘部關節,已能圓轉自如,絕對不能做到!

    而要練到骨骼關節,圓轉自如,又豈是容易的事,宋送一怔再怔,急忙向外-步跨開時,已然不及,“拍拍拍”三聲過處,肩、胸、腰已各中了一掌,力道之大,無出其右,打得他身子不斷晃動,終於站立不穩,向地上倒去!他一退再退,倒下去時,已然來到了葉小珊的旁邊。

    他雖被那年輕人以掌力震倒,但他究竟不是泛泛之輩,身子尚未倒地,右臂一屈,已向地上撐去,本來,他倒下去,是要全身都壓在葉小珊身上的,右臂一撐,未撐到地上,肘部卻在葉小珊肩頭上,撞了一撞。

    那一撞,恰好將葉小珊被對住的穴道,撞了開來,葉小珊本來連運真氣,想將穴道衝開,但是未能成功,一見宋送老大的身軀,向自己壓來,心中正在吃驚,怕被他順手牽羊,傷害自己,怎知倏忽之間,身上一鬆,穴道已被解開!

    葉小珊這一喜非同小可,連忙向側一滾,鴛鴦連環,雙腿交替踢出,正踢在宋送的腰間,宋送怪叫-聲,反手便抓。

    他在被年輕人掌力震退,身子正向下倒去,腰部又中了葉小珊兩腳之際,仍能出招,功力自是不弱。

    葉小珊卻未曾防到他有這一手,只見他蒲扇也似的人手,五指如鈎,呼嘯排蕩,已然將抓到自己的胸前,眼看避無可避,非被他抓中不可,突然一股大力,避面襲到,下盤不穩,向下“蹬蹬蹬”地退出了三步,眼前人影一閃,那年輕人已然站到自己的面前,宋送的那-抓,也變了向他抓出,只見那年輕人體態優閒,疾伸中指,反向宋送掌心的“勞宮穴”迎去。

    宋送一驚,那一抓也就不敢發出,手臂一縮,人才“咕咚”倒於就地。

    剛一倒下,便已面色大變,口中“呵呵”作聲,伸手在自己胸前,亂抓亂扒,原來他中了花香濃的百蛇毒掌之後,一直未曾停息,跳躍爭鬥,毒發更速,而花香濃剛才向他以毒掌之際,存心拚命,已然將十餘年苦練之功,一齊發出,毒性格外來得厲害,一發便不可收拾,宋送倒地不久,便大叫三聲,面如死灰,奄奄一息。

    葉小珊鬆了一口氣,走過去將梁月娥的穴道解開,回過身來一看,那年輕人已然向洞外走去。

    葉上珊一見那年輕人已然向外走去,心中反倒覺得高興,她好勝性極強,自己雖説是被宋送無意間撞開了穴道,但若不是那年輕人撞了進來,自己可能早已喪生在宋送的掌下,若是他不走,少不免要向他道謝,可是葉小珊就是不願意出口向人謝救命之恩。

    但梁月娥卻又和葉小珊不同,她一見那年輕人向外走去,自己尚未向人家道謝,心中總覺過意不去,忙道:“朋友留步!”

    那年輕人轉過身來,道:“還有什麼事?”

    梁月娥見他一臉怒氣,兀自未息,心中不覺好笑,道:“朋友,你奪了我的玫瑰令旗,和我姐姐的金龍鞭,本來我們已然成仇,可是你救了我們的性命,卻也得向你道謝!”

    不亢不卑,説得得體已極。

    那年輕人不由得一笑,道:“你倒説得不錯,我早和你説過,那金龍鞭和玫瑰令旗兩件物事,全是我的東西,怎麼硬説是我奪你們的?”

    葉小珊心中本就對這年輕人的來歷,大存疑惑,此時趁機道:“胡説,玫瑰令旗是簡仙姑的信物,金龍鞭是昔年武林大俠,金龍神君張恭默的兵刃,怎麼會是你的?”

    年輕人面上略現憂戚之容,並不回答,葉小珊“哼”地一聲冷笑,道:“若論武功,怕是你高,但是你奪走了我們姐妹兩人的物事,想要不認,卻也不能!”

    那年輕人面色一沉,道:“實和你們説,簡仙姑是我恩師,金龍神君……張大俠……是我……”

    講到此處,卻頓了一頓,不再講下去。

    葉小珊生性何等聰明,立即接上口去,道:“張大俠是你父親,是也不是?”

    年輕人一怔,道:“奇了,你怎麼知道?”

    葉小珊本是以言語冒他一冒,心中也未能肯定,如今聽得那年輕人這樣説法,心中一喜,道:“好哇!敢情咱們是自己人!”

    一言甫出,又不由得大是後悔,因為排起輩份來,自己卻要稱那個年輕人為師叔!

    年輕人道:“你是什麼人?”

    葉小珊想一想,暗忖這“師叔”兩字,自己卻是叫不出來,便道:“我是獨指翁孫泗的徒弟,我師傅和令尊是師兄弟,我與你豈不是也有關係?”

    她因聽藍姑説起過,張恭默有一個師弟,乃是點穴的大名家,為了硬要和那年輕人拉成平輩,因此便隱起了自己藍姑的關係不説。

    那年輕人面露喜色,“啊”地一聲,道:“真想不到我十餘年來,一直想我師門同門,卻在無意中發現了師妹!”

    葉小珊“哼”地一聲,道:“如此説來,既是自己人了,我該將金龍鞭還我了吧!”

    年輕人自腰間解下金龍鞭,遞了過去,道:“師妹,孫師叔所習武功,和我爹大不相同,他怎麼會將金龍鞭傳了給你的?他老人家又在何處?”

    葉小珊笑嘻嘻地接過金龍鞭,道:“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叫什麼名字?”

    年輕人道:“我叫張策。”

    葉小珊道:“你本領已然大得可以,那玫瑰令旗要來何用?不如給了月娥妹子吧!”

    張策沉吟了半晌,道:“好!”

    葉小珊喜道:“妹妹,咱們上鐵雲莊去,有了那面令旗,可得威風多了!”

    張策在講話的時候,兩眼一直似開非開,似閉非閉,此時聽得葉小珊説起鐵雲莊,立時雙眼圓睜,精光四射!

    葉小珊和梁月娥兩人,一見他眼中精光,如此之盛,不由得吃了一驚。

    葉小珊陡地想起藍姑死前曾説,太師傅張恭默,遠赴北海,是為了尋找兩件物事,其中之一,是一棵稀世罕見的玉脂雪芝,習武之士服了,不但卻病延年益氣輕身,還可以抵得上-十餘年的功力,張策年紀如此之輕,武功又這樣高法,看來正是服食了玉脂雪芝之功。

    只聽得他問道:“師妹,你們可知道武林好漢,齊集鐵雲莊,究竟是為了什麼?”

    梁月娥道:“近四五年來,武林中出了一個邪派人物,既持血魔刃,身上穿着一件寒鐵衣,人所不能傷,橫行無忌,是儒俠顧文瑜,酒丐郭有他等高手,約了他在鐵雲莊上相會!”

    張策雙眼又垂下,道:“那人可是江湖上稱之為鐵衣人的?我正要找他,想不到他在鐵雲莊上!”

    葉小珊見他滿面憤恨,像是和鐵衣人有什麼深仇大怨一樣,趁機道:“你要找他,何不與咱們一起上路?”

    張策想了半晌,問道:“梁姑娘令師何人?”

    問話之中,顯然有點對梁月娥不信任,梁月娥心中大是不快,道:“我本領極雜,師傅姓齊,但是她老人家卻本身武功全失,沒有教過我什麼大的本領。”

    張策猛地踏前一步,反問道:“姓齊?是不是一個矮老太婆?還有一個姓趙的老頭子,臂上刺有紅色小人的,和她常在一起?”

    梁月娥對於自己的身世,全不瞭解,那自小就將她收留的齊婆婆,是何等樣人,她心中也是莫名其妙,聽得張策竟能説得一點不差,反倒喜道:“啊!原來你也識得他們的?”

    張策“哼”地一聲,厲聲問道:“他們在什麼地方?”

    梁月娥仍未聽出他語氣不善,道:“他們在四川萬縣附近的深山中。”

    張策突然仰天哈哈大笑,道:“想不到這兩個老賊,仍然在世!”

    梁月娥性格雖比葉小珊柔順許多,但是驟然聽得人侮辱師傅,也覺不能忍受,道:“張兄弟,你為何出口傷人?”

    張策咬牙切齒,道:“我父母便是死在他們兩人手下,如何罵他們不得?”

    梁月娥一怔,道:“有這等事?令尊不是金龍神君張恭默麼?”

    張策道:“不錯!”

    他定定地向梁月娥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見梁月娥卻是一臉正氣,心中暗奇,語氣也放緩和了些,道:“梁姑娘,你難道不知道你的師傅,是何等樣人?”

    梁月娥心中仍是有氣,道:“我當然知道,她是從小將我養大的人!”

    張策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她的身份你不知道麼?”

    梁月娥惘然地搖了搖頭,張策一字一頓地道:“她叫齊太媪,是昔年血魔門的掌門人!”

    梁月娥和葉小珊一齊嚇了一跳,血魔門在武林中銷聲匿跡,雖然已有多年,但當年血魔門成為黑道上最大的派別,所作所為,武林中人卻還沒有忘記,因此梁月娥和葉小珊乍一聞言,也不由得吃了一驚。

    葉小珊更問道:“妹妹,你師傅當真是血魔門的掌門?”

    梁月娥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只知我懂事時起,她便武功全失,説是被仇人所害!”

    葉小珊又道:“張大俠武功蓋世,就算齊太媪,又怎能害得了他?”

    張策雙眼微紅,嘆了一聲,道:“你們有所不知……”

    他只講了一句,便不再講下去,梁月娥和葉小珊一齊問道:“你快説呀!”

    張策苦笑了一下,道:“我已然和你們講得太多了,也不知怎地,見了你們,我就願意講話,只怕除了你們以外,再也沒有人知道我是能開口講話的了!”

    兩人不由得愕然道:“張大哥,這是什麼話?難道人家當你是啞巴?”

    張策道:“不錯,我是四歲那年,驟遭變故,被一個人捨命救了出來,那人教我道:世上壞人太多,尤其我爹、娘被人害死之後,害我爹孃的人,一定要斬草除根,是非只為多開口,要我裝着啞巴,不可説話,唉!那人一將我救出,便自死去,我那時年幼,也不知道難過,可是他吩咐我的話,我卻還緊緊的記得,連我師傅,直到死前,也不知道我其實並不是啞巴!”

    葉小珊和梁月娥兩人聽了,不由得呆了半晌,裝聾作啞十多年,連自己的師傅都未曾發覺,在她們想來,簡直是不可想像的事!

    梁月娥嘆了一口氣,道:“張大哥,你道了半天,還未曾説令尊令堂,是怎樣被害哩!”

    張策面上肌肉抽動,道:“既然已和你們説了那麼多,就將我當時記得的情形,講給你們聽聽也不妨,但你們卻切不可説了出去!”

    葉小珊一噘嘴,道:“你要是不信我們,就別説。”

    張策呆了一呆,道:“那一年,我只有三歲,但是卻也已然極是懂事。我只能記得從我懂事時開始,就在冰天雪地,罕無人跡的地方過口子。”

    梁月娥奇道:“那是什麼地方?”

    張策道:“連我自己,到現在也不知道。我相信師傅一定知道的,但是我卻沒有問過她。”

    葉小珊道:“我卻知道,那一定是北海上的小島,金龍神君就是為了尋找寶物,才到那小島上去的,張大哥那時才出世,當然在島上長大了!”

    張策奇怪地望了葉小珊一眼,心想她怎麼知道得那麼多?頓了一頓,續道:“那一天,漫天下着暴風雪,忽然,聽得爹和娘在老遠處的歡嘯之聲,我循聲尋去一看,只見他們兩人,在老大的一個深坑旁邊,滿面喜色,那深坑的四周,全是玻璃也似的堅冰,深約三丈,在冰壁上,生着一枝靈芝,我爹一採了上來,便塞向我的口中,當時,我也不知是什麼東西,只覺得又香又甜,便三口兩口地吃了下去。”

    “接着,我爹又在深坑底取起了一隻雙鐵箱,鐵箱之中,藏着一件鐵絲編成的衣服,我只聽得他們兩人道,四年辛苦,總算沒有白費,咱們又可以回中原去了。那一場暴風雨止後不久,我就隨着父母,回到了中原,在關外,爹又收了一個瘦子做僕人,那瘦子本領也不弱,只是他叫什麼名字,我已記不起了。一路南行,到了洪澤湖中,卻碰到了齊太媪和她的老搭檔趙巴!”

    張策説至此處,眼中重又精光四射,充滿了怒火道:“我一見那兩人,便知他們不是什麼好東西,原來他們兩人,果然是無惡不作之徒,早年曾被我娘和幾個高手,合力禁錮在灕江之中的一個山腹內,不知怎地,被他們攻破山腹逃了出來,他們一見了爹孃,卻裝出恭順無比的態度,説是已然改邪歸正,只有那個瘦子,知道他們不久之前,還曾犯下了無數惡行!”

    張策又重重嘆了一口氣,頻頻的嘆息,顯得和他的年齡,極不相稱,又道:“只是可惜,我爹正在高興頭上,不聽那瘦子的話,將他們兩人教訓了一頓,竟準他們上船來同船而行!”

    梁月娥插言道:“就算他們同船而行,也不容易下手的啊!”

    張策濃眉一揚,道:“梁姑娘,你可知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父母全是胸襟寬闊的人,他們卻是卑污的小人!”

    葉小珊急道:“妹子,你別打岔,聽他説下去!”

    張策道:“船行不過第二天,那瘦子就偷偷地對我説,若是他們兩人叫我做什麼事情,或是給什麼東西給我,千萬不能應承,最好一見他們在船頭,便躲到船尾去,我當時不知道為什麼,只知道那瘦子為人甚是可親,是以才聽了他的話。

    到第三天頭上,天剛朦朦亮,那瘦子便一手挾了鐵衣,一手提了一柄血也似的寶刀,一腳將我踢到了湖中,我們兩人,在湖中抓住了蘆葺根,匿了好半晌,等船開遠了,才敢泅水逃走,那瘦子告訴我,我父母一時不察,給他們兩人放了毒,已然身死!”

    講到“已然身死”四字時,恨到了極點,接着又説:“幸而那瘦子早已察覺,偷了他們兩人的寶刀,和那件鐵衣,只要有這兩件東西在手,報仇總是有望,叫我裝成啞巴,這便是我們兩人,剛一上岸時,他告訴我的。我們上了岸,他説知道我有一個師姐,住在鎮江,只要找到她,就可以報仇,他卻只有偷東西的本領,而打不過那兩個人。”

    葉小珊心知張策和那瘦子要去找的“師姐”,便是才死去不久的藍姑,但是她既然冒認平輩,也就沒有法子講出來。

    張策續道:“怎知我們到了鎮江,那瘦子怕有人跟蹤,穿起了鐵衣,沿江走不多久,突然又説中了人家的暗算,一直拖着我向一所茅屋處走去,才一進茅屋,他便死去,那茅屋中卻沒有我的師姐,只有一個受了傷的人,躺在牀上!”

    兩人越聽越奇,忙道:“那個人是什麼人?”

    張策道:“他叫伍中年。”

    葉小珊猛地一怔,道:“伍中年?”

    張策道:“怎麼?葉姑娘你認得他?”

    葉小珊道:“不是,我有一個最親愛的人,臨死之前,曾向我提起過他的名字,説他是一個很好的好人。”

    張策點了點頭,道:“不錯,他真是一個很好的好人,但只惜我卻一直得不到他的訊息。”

    葉小珊道:“你遇到了伍中年以後呢?發生了什麼事?”

    張策道:“又發生了許多事,我幾乎死在許多人的手下,後來,我師傅説是她一生之中,只有我父母是她的好朋友,便收我為徒,直到去年她老人家去世,我一直未在江湖上走動,師死之際,她吩咐我説,有一面令旗,她早年借給一個人,叫我見到了就收回來!”

    説至此處,從懷中取出了那面玫瑰令旗,交給了梁月娥,道:“是以我一見梁姑娘出手以玫瑰令旗嚇我,便奪了過來,如今仍然還給你吧!”

    梁月娥心內不禁迷惘,道:“張大哥,你明知我是你殺父仇人的徒弟,你仍然肯將玫瑰令旗給我?”

    張策笑了一下,道:“齊太媪怎配做你的師傅?難道你知道了她的為人,還自甘是她的徒弟?”

    這一問,卻問得梁月娥無法回答,她自小便是棄嬰,為齊太媪扶育成人,齊太媪和趙巴兩人,雖在長江口子的小島上,為伍中星所趁,以他們所授的“吸星神功”反害他們,將兩人一身功力,全都吸走,但他們究竟是學武數十年的人物,武功雖失,見識尚存,從小就指點梁月娥武功,梁月娥此際雖然知道她就是當年血魔門的大掌門,碧血神魔,但十餘年的養育之恩,豈是一時之間,便能拋棄的?

    呆了半晌,轉過身去,並不伸手接旗,道:“張大哥,令旗你留着吧,我不要了!”

    張策濃眉一場,道:“梁姑娘,你……”

    才講了四個字,梁月娥便已然奪門而出,葉小珊伸手便抓,一抓抓了個空,梁月娥已然奔了出去,葉小珊連忙轉身,追了出去,穿過了瀑布,卻已然不見了梁月娥的蹤跡,回頭一看,張策也已經跟了出來,不由得頓足道:“你這人,將我妹妹逼走了!”

    張策道:“葉姑娘放心,梁姑娘此去,必是回四川,通知齊太媪趙巴兩人,速速躲避,若我是她,怕也要如此做法,且容她盡了此心再説!”

    葉小珊少女嬌憨,道:“你倒説得容易,本來我要到鐵雲莊去,有人作伴,但如今找誰陪我一起去?”

    一面説,一面望定了張策。張策反倒給她望得不好意思起來,道:“那件鐵衣,本是我父親千辛萬苦,在那雪坑中得來的物事,如今落在歹徒手中,我本來就要去找他,我就和你一齊到鐵雲莊去走一遭,又怕什麼?”

    葉小珊見張策肯和自己地一齊去,以他本領之高,自己行事,又要方便許多,喜得拍手叫道:“好哇!咱們這就走!”

    拉了張策便跑,直到翻過了一個山頭,才停了下來,她已然氣喘不已,但是看張策時,卻是若無其事,心中大是羨慕,道:“張大哥,師傅只顧雲遊,不肯怎麼教我本領,我看你武功不在師傅之下,可能教我一些?”

    張策幼服玉脂雪芝,三四歲的時候,已然力大無比,十餘年來,簡蒲更將一身絕學,“峋嶁神書”中所載武功,全都傳授了給他。而張策幼時,所習金龍神君所授的獨門內功,也未忘記,當年伍中年在茅屋中所見,張策所作的那個怪姿勢,便是金龍神君張恭默所傳的“雲龍七式”,上乘內功。

    不但是金龍神君張恭默授他武功,他母親女俠殷景紅,早就有心令他身兼兩家之長,將自己所練的內功秘訣,也授了張策。

    嗣後,再經簡蒲調教,張策生性又極是聰明,簡蒲又自始至終,只當張策既輩且啞,因此授藝之際,特別詳細,張策所得更多,已然身兼三家之長,若論功力,就算宋送未曾中了百蛇毒掌,只怕也難擊退張策。

    而藍姑入門雖久,其時張恭默夫婦,只顧行俠,授藝的時間並不多,藍姑的武功,也不甚高,再傳給葉小珊,自然更差了些,因此葉小珊的武功,和張策相去甚遠,張策只當她真是自己師叔的徒弟,便和她談論本門武功,葉小珊本不甚通,經張策多方指點,幾日之內,獲益着實不淺,首先一套金龍鞭法,已然比幾天之前,高出了幾倍!

    葉小珊心中自然高興無比,旅途也絲毫不覺寂寞,這一日,已然到了洞庭湖邊上。兩人找到了一艘小船,在湖上划行,不一會,就遇到了一艘小小的漁船,問起鐵雲莊在什麼地方,漁船上人指示了方向,兩人便逕向前劃了過去,不一會,便見前面一個凸出在湖濱的湖洲,土色如鐵,地勢又高,老遠望去,宛若一朵墨雲,從湖水中冉冉升起一樣。

    葉小珊喜道:“這一定是鐵雲莊了,咦?怎麼門庭冷落,看來一個人也沒有?”

    張策道:“只怕仍未到約定的日期,是以如此。”

    葉小珊算了一算,道:“也差不多了啊——張大哥,那鐵衣人武功確是高得出奇,還有一件奇怪的事,江湖上傳説他無所不為,我也曾親見他下手極是狠辣,但奇的是,他對我和月娥妹妹,卻又好得不得了,甚至肯將宋送那七間石室的寶藏,送給了我們!”

    張策道:“這倒奇了,難道你們兩人和他有什麼關係?”

    葉小珊笑道:“我們見過他的真面目,卻是從來也不識得他的。況且,我和月娥,也只是容貌相似,實則上非親非故!”

    張策道:“你們全是不明自己身世,如何知道不是真的姐妹?”

    葉小珊道:“張大哥,我們比過大小,我比她大了三個月,你説,若是雙胞胎,隔得時間又太長,若然我真是她姐姐,卻又不應該只大她三個月!”

    張策沉吟一陣,道:“説得有理,但你們只怕記錯了生辰也説不定!”

    葉小珊衝口而出,忙道:“藍姑和我講得清清楚楚,我怎會記錯?”

    張策連忙道:“藍姑是誰?”

    葉小珊轉過背去,吐了吐舌頭,忙掩飾道:“你不認識的,是我的好朋友,已然死了!”

    張策這才不出聲,小船在水中,行進極速,不一會,已然靠了岸,兩人棄舟上岸,站定身形看時,只見河洲中心,一根一根,全是鐵鑄的圓棍,約摸有兩丈高下,一握粗細,緊緊地排在一起,將鐵雲莊裏的情形,全都遮住。

    雖然洞庭湖上,風光明媚,但這個鐵雲莊上,卻只生有一種褐色多刺的灌木,只令人覺得肅殺之極,毫無情趣可言。

    張策和葉小珊兩人,在鐵欄柵之外,徘徊了一陣,繞了一個圈兒,竟未曾發現有門,葉小珊道:“張大哥,看來那鐵衣人是有意如此,要考較一下來人的輕功,咱們就從上面躍了過去,你説可好?”

    張策抬頭向上一看,道:“這鐵欄總共也不過兩丈高下,若不是武林高手,鐵衣人不去找他,已然是幸事,也不敢貿然上鐵雲莊來,若是武林高手,則兩丈高下的鐵欄,又豈能阻止得住?我看鐵欄之中,一定另有古怪,還是先出言相請的好!”

    葉小珊心中不信他的話,道:“你要講,你就講吧!”

    張策揚聲道:“莊內可有人麼?有人客來啦!”

    講了兩遍,未有人回答。

    葉小珊笑道:“如何?”

    張策遲疑了一陣,道:“葉姑娘,咱們就躍過去吧!但是切不可落地,先在鐵欄之上,停一停足再説!”

    葉小珊答應一聲,一提真氣,身子便凌空拔起,在鐵欄尖上,輕輕一停,向下看去,不由得大吃一驚!

    原來在鐵欄裏面,是一大塊平地,全是灰樸樸的石面,平整已極,但是在石面上,卻東一具,西一具,有着十七八具白骨,或捲曲,或平伸,看得人毛骨悚然,最奇的是每具白骨之旁,皆有字刻着,那些字,上面塗着白堊,是以看得十分分明,刻的全是那些白骨生前的名字來歷,葉小珊鎮定心神,一個一個地看去,有的人名頭甚是響亮,但此時也成了一灘白骨!

    葉小珊不禁回頭向張策看去,道:“張大哥,咱們莫不是走錯路了吧?這裏面並無房屋,怕不是鐵雲莊!”

    張策面上也大現疑慮之色,道:“奇怪,但此處不是鐵雲莊的話,鐵雲莊又在什麼地方?”

    兩人正在商議,忽然聽得身後又有人聲,那鐵欄之上,極是尖鋭,像是一枝枝長矛一樣,尚幸兩人輕功皆好,停身其上,不致為之所傷,一個轉身看去,只見又有五六隻小船靠了岸,每隻小船上各有一人,船上一靠岸,便“颼颼颼”

    地躍上岸來,葉小珊認出其中一人,衣衫破襤,背上負着一隻大紅葫蘆,不是雖人,正是酒丐郭有他,心中一喜,忙招手道:“郭前輩,你是主兒,怎麼反而遲來?”

    郭有他等五人一齊止步,抬頭看來,郭有他也認得葉小珊正是甘涼道上,曾經見過一面的那小姑娘,點了點頭,道:“你既然來了,為何不進莊去?”

    葉小珊道:“郭前輩,你躍上來看一看再説,事情古怪得很哩!”

    郭有他“噢”地一聲,道:“咱們一起上去看看。”

    五個人一起身形掠起,敏捷輕盈,看來全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葉小珊正要指點郭有他看那些白骨,忽然身旁輕風倏然,,已然多了一個人。

    那人正是五個人中的一個,葉小珊一見郭有他,便只顧得和郭有他講話,並沒有注意其餘幾個人,是何等樣,此時那人既然就停身在她身邊,她自然不免要看上一眼,這一看,葉小珊心中卻大驚失色,失聲道:“啊!原來是你……”

    她停身在尖鋭已極的鐵欄尖端,全憑提氣輕身,才不致為之所傷,此時心中一慌,真氣略散了一散,便感到腳底一陣劇痛,一縮腳,身形已然不穩,“啊呀”一聲,便翻跌了下去!

    張策在她的身旁,伸手便撈,一撈沒有撈着,葉小珊身子一翻,已然穩穩地站在石面之上,仰頭向上問道:“郭前輩,你們可是到鐵雲莊來找那鐵衣人的?”

    郭有他道:“不錯,我們只是第一批,還有不少武林高手,均於日內絡繹來到。”

    葉小珊眼光一轉,停在剛才躍到自己身邊的那個身上,只是心中暗暗吃驚,張策則唯恐她有失,叫道:“葉姑娘,你快上來!”

    葉小珊在下面走了兩步,道:“我一點事也沒有啊!你們何不下來?”

    張策道:“葉姑娘,凡事總是小心點好!”

    葉小珊大不以為然,只是不肯上去,張策一聳身,也向下躍了下來,伸手便來拉葉小珊,葉小珊“咯咯”一笑,向旁閃去,道:“張大哥,你……”

    她這裏一個“你”字才出口,突然見張策像是站立不穩也似,仰面一跌,竟然“叭”地一聲,跌到了地上,雖然立即一躍而起,但已然面上神色劇變!

    葉小珊這幾天來,和張策已然極熟,除了梁月娥外,那是她出了祁連山後所交的第一個朋友,一見張策突然之間,情形大異,不由得心中一驚,忙道:“張大哥,你怎麼啦?”

    只聽得張策悶哼一聲,手在石面上一按,一躍而起,右手食、中兩指,已然拈住了一枝長可四寸的三凌鋼針,那鋼針映着日光,隱泛紫色,任何人一見便知,上面含有劇毒!

    葉小珊不禁大是奇怪,當她避開張策的一抓時,四周圍不但沒有人,連動靜也未曾有,那枚喂毒鋼針,究竟從何而來?

    而且看張策剛才的情形,也像是已被鋼針射中,不知道他傷在何處?因此連忙走了過去,張策卻虛推一掌,一股勁力,將她擋在三尺開外,厲聲喝道:“小珊,快躍上鐵欄去!”

    葉小珊見他喝來聲色俱厲,令人不能不從,況且他一下來便中人暗算,可知下面這石地之上,確是大有兇險,不敢再行逗留,一躍而上了鐵欄,道:“張大哥,你自己呢?”

    張策“哼”地一聲,道:“我怕什麼?”

    提高了聲音,叱道:“鐵衣人,你暗中施放暗器害人,只當你剛針所喂毒藥,見血封喉,卻不料我並不怕,何不現身,見個高下?”

    此際,站在鐵欄上的五六人,震於鐵衣人的名頭皆不敢貿然下去,而張策年紀輕輕,已中暗算,卻全然無懼,在十數堆白骨之中,大聲叱責,不由得郭有他等人,大是欽佩,郭有他急道:“小兄弟,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先上來再説吧!”

    葉小珊則失聲道:“張大哥,你説什麼?那暗器是鐵衣人放的?”

    張策仍是穩如山嶽地站在白骨堆中,道:“此處既是鐵雲莊,除了鐵衣人之外,還有誰會下此毒手?嘿嘿!江湖上傳説鐵衣人武功高強,原來只是暗箭代辦處人的無恥之輩!”

    他雖是站在那裏,侃侃而談,但是面色卻已然越來越煞白,郭有他見勢不好,忙道:“小兄弟,你先上來再説!”

    有一條同來的大漢,忍耐不住,一躍而下,便向張策撲去,叫道:“小兄弟別慌,我來救……”

    下面一個“你”字,尚未出口,突然聽得他大叫一聲,身形一個踉蹌,反倒是張策趕了過去,將他扶住,道:“朋友,你……”

    那大漢伸手向自己背後一指,眾人一齊看去,只見他背心“靈台穴”上,已然插了一枚紫殷殷的鋼針,張策急忙一探手,將針拔出時,那大漢已然面如土色,道:“小兄弟,我不……行了……”

    用力一掙,大吼道:“鐵衣人,暗箭傷人,鼠輩所為,算是什麼好漢!”

    向前跌出幾步,“叭”地跌倒在地上,已然只聽得他急驟的喘息聲,而不聽得他講話,晃眼之間,連喘息聲也靜了下去,竟爾毒發身死!

    張策呆了一呆,眾人更是吃驚無比,齊叫道:“小兄弟,你既然有御毒之法,但靈台穴為鋼針射中,傷也不輕,還是先上來再説!”

    張策勉力一躍,只躍高了一丈七八,郭有他一俯身,將他接住,拉了上來,伸手按在背後的靈台穴上,張策卻一搖身子,道:“我會自行調傷,多謝盛意。”

    郭有他手一按上去,也已然發覺他“靈台穴”上,雖然被鋼針刺中,但是真氣奔突,仍是鋭不可當,知道他並非是大言不慚,便連忙鬆手,張策調勻了幾遍真氣,臉色方始好看了些,在一旁的葉小珊,才鬆了一口氣,突然纖手一揚,指着與郭有他同來,一躍上來,便站在她身旁,將她嚇了下地的人道:“你對我和月娥妹子不錯,我心中確然對你異常感激,但是你為什麼用你這種歹毒暗器,來害我張大哥?”

    講得詞嚴言正,極是凜然,眾人盡皆一怔,那被他指着來罵的人,更是莫名其妙,道:“這位姑娘,何以對我口出惡言?”

    葉小珊“哼”地一聲,道:

    “你別假惺惺了,你武功雖高,我也不會怕你,若不是你用這卑污的手段,暗中害人,我也不會將你的秘密,揭穿出來!”

    那人臉上更顯惶惑,道:“小姑娘你講的什麼,我卻是莫名其妙!”

    葉小珊冷笑一聲,道:“好,我不講出來,諒你也不肯承認,你就是放暗器害人的鐵衣賊!”

    此言一出,眾人更是愕然,那人苦笑一下,道:“小姑娘,我有名有姓,莫會是鐵衣賊?”

    一旁郭有他也道:“小女娃,你敢情是認錯人了?”

    葉小珊在那人一站到她身旁的時候,回頭一看,已然認出了他正是鐵衣人除去了鐵衣之後的本來面目,是以心中一驚,才會跌了下去。

    本來,她想起那鐵衣人對自己的許多好處,也不想揭穿,但張策卻在突然之間,受了傷害,雖然張策勉力支持,但看那大漢,救人不成,也同樣受了傷,眨眼之間,便已斃命,可知張策受的傷,一定不會輕,心中又急又怒,便大聲地指責了出來。

    當下聽得郭有他如此説法,分明是不信自己的指責,心中不由得又氣又好笑,道:“郭有輩,你要到鐵雲莊上來找鐵衣人,為武林除一大害,卻和鐵衣人同路,還不知情,可笑之極!”

    郭有他哈哈一笑,轉頭向那人道:“小伍,這女娃硬説你是鐵衣人,你卻要辯駁幾句才行啊!”

    那人一笑,道:“豈有此理,你們信不信?”

    郭有他及其餘的兩人一齊笑了起來,一個瘦削的中年人道:“小女娃,你真的是認錯人了,這位朋友,乃是閩北陰陽派掌門,當年大俠雪山神樵洪一夫的高足,姓伍名中年,絕不是什麼鐵衣人!”

    葉小珊不由得一怔,道:“鐵衣人的真面目,你們誰也不知,只有我和月娥妹子見過,我和他並無怨仇,何必誣指他?”

    那瘦削的中年人又笑道:“小女娃,當鐵衣人在長江以北橫行之際,伍朋友卻是在福建居住,是我親見,他怎麼會是鐵衣人?”

    葉小珊不由得大是迷惑,又細細地向伍中年打量了一番,一點也不錯,確是在為他拔針時,曾經見過一面的鐵衣人,不由得大搖其頭,道:“不對,不對,我絕不會認錯的,那伍中年我也聽人講起過……”

    她才講到此處,張策突然道:“閣下就是伍中年?”

    伍中年向張策一看,道:“姓名如何假冒得的,小兄弟是誰,如何認得我的?”

    張策仔細地望着伍中年,心中不禁大是感嘆。本來,這十餘年來,伍中年只不過由一個年輕人而變成了中年人,面貌上的變化,卻也不大,張策當年蒙難之初,由那個瘦僕人帶着,逃到了鎮江,本來是要找藍姑為金龍神君報仇的,但其時恰好因為伍中年在金山受傷,被藍姑救在家中,為避嫌疑,藍姑並不在家。

    那瘦僕人二將張策帶到,便自倒地死去,張策在未被簡蒲帶走以前,和伍中年出生入死,在一起多日,本來應該認得出伍中年來。

    但其時張策年幼,這十餘年來,伍中年固然沒有多大的變化,張策自己,卻是變化甚大,以致乍一相逢,只覺面熟,及至伍中年自道姓名,才猛地想起這正是自己多年來雖未見面,但卻是引以為第一知己的人,當下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

    好半晌,方道:“伍伯伯,你怕不記得我了!”

    伍中年聽得張策如此稱呼自己,不由得心中愕然,他自昔年隨雪山神樵洪一夫習藝之後,直到去年,才離開了雪山,回到閩北,重振陰陽派,一年下來,已是聲名大振,但是他卻始終未曾離開過閩北。

    而且十七年來,張策已由一個頭梳雙角的孩童,變成英俊挺拔的年輕人,要他認出是十七年前的小孩來,簡直是沒有可能的事。

    當下愕然道:“不知尊駕是誰,何以對我如此稱呼?卻足不敢當得很!”

    張策見他已然全不記得,嘆了一口氣,道:“説來話長,如今對付那鐵衣人要緊,容後再向伍伯伯詳敍!”

    伍中年滿懷納悶,點了點頭。

    一旁葉小珊卻高叫道:“張大哥,郭前輩,你們全中了他的奸計了,什麼伍中年伍老年,他就是鐵衣人!”

    伍中年心地本是極好,換上第二個人,也早已生氣,但他卻仍是笑嘻嘻地道:“姑娘,在下實是伍中年,你莫是認錯人了?”

    張策也道:“葉姑娘,伍伯伯是好人!”

    葉小珊咕噥着道:“笑話,我怎麼會認錯?”

    酒丐郭有他在一旁半晌不語,此時見葉小珊一口咬定陰陽派掌門伍中年便是鐵衣人,不由得心中一動,道:“小伍,十多年前,咱們曾在鎮江城中,見過一面,不知你可還記得?”

    伍中年笑道:“記得的,那時我們初失陰陽劍,到處尋找,在小巷中與前輩相遇,差點兒還起了爭執!”

    郭有他道:“不錯,可是那時你是兄弟兩人,你那個兄弟呢?現在何處?”

    伍中年聽得郭有他提起自己的弟弟伍中星,不由得暗自傷心,長嘆一聲,道:“就是在那一年,我弟弟從金山懸崖之上,墮入江中,從此下落不明。”

    郭有他道:“他竟一點訊息也沒有麼?”

    伍中年道:“我以後曾聽得人説,他其實並未死去,卻拜了血魔門大掌門二掌門為師,我想找他,也未曾找到,直到如今,也無音訊!”

    和郭有他同來的幾個人齊聲叫道:“血魔門?如今鐵衣人所用兵刃,正是血魔刃!”

    伍中年面色一沉,道:“各位如此講法,是何意思?莫非認為無惡不作的鐵衣人,竟是我的弟弟伍中星麼?”

    伍中年為人一向正直,待人和氣,此時突然嚴肅,眾人皆不敢再説什麼。

    只是葉小珊一人,尖聲道:“伍朋友,你弟弟長得可和你相近?”

    伍中年道:“咱們兄弟兩人,生得確是相似,不察者甚至以為我們是孿生子!”

    葉小珊叫道:“那就錯不了,如果鐵衣人不是你,一定是你那寶貝兄弟!”

    剛才葉小珊一再指責他是鐵衣人,伍中年心中並不生氣,因為那一則是他自己的事,二則他自己來歷如何,盡人皆知,葉小珊的指責,絕不會有人相信的關係。

    但此時葉小珊指責他弟弟伍中星是鐵衣人,他心中便大是怫然,因為他弟弟自昔年失蹤以後,音訊全無,生死未卜,這話傳了開去,卻極易得人相信,不但於陰陽派令譽有損,而且對他的名譽身份,也是大有損傷,因此面色一沉,道:“葉姑娘,學武之士,名譽重於生命,葉姑娘切勿口不擇言!”

    葉小珊因為確是曾見過那鐵衣人的真面目,那裏肯服氣?高聲道:“除非天下除了你弟弟以外,還有一個和你面貌,極是相似之人,否則,我絕不會看錯!”

    伍中年面色更是難看,葉小珊卻毫無顧忌,仍是説了下去,道:“要不然,我怎麼會一見你出現,便嚇得從鐵柵上面,跌了下去?”

    伍中年正待説什麼,忽然聽得身後有人叫道:“郭兄,怎麼還不入鐵雲莊去,站在鐵欄上作甚?”

    眾人一齊回頭看去,只見六七個人,一齊上岸來,發話的正是白環谷五矮中的老大,儒俠顧文瑜也在其中,還有一個身材瘦削高大,白髯飄飄,面上神情,頗是詼諧,令人一見便覺得油然可親的老者。

    郭有他忙道:“咱們先躍了下去再説!”

    四五個人,一起躍了下來。

    郭有他道:

    “這鐵欄裏面,只是一片空地,但是卻白骨滿地,剛才山東道上的好漢,獨掌震泰山石君能,一入鐵欄,便為一枚不知從何而來的毒針所傷,這位張兄弟,也中了一枚毒針,看來鐵衣人早有預備,咱們還是等人到齊了之後,再作道理的好!”

    那白髯飄飄的老者卻“哈哈”一笑,道:“今日也聽得人説鐵衣人,明日也聽得人説鐵衣人,吵得我老漢耳也聾了,想必是一條漢子,如何見他自己約了人在此見面的,卻鼠頭鼠腦地不跑出來?”

    郭有他等人,本來見那老者裝束神情,頗是尋常,並沒有注意,但是那老者一開口,聲勢卻如此之驚人,每一個字,俱像是敲動了一面老大的皮鼓一樣,直震人人的心坎之中,個個心中怵然,郭有他忙道:“這位朋友……”

    老者哈哈笑道:“你不識得我,我卻識得你,聽聞你自誇海量,天下無雙,事完後,我孫老頭卻要向你領教,大家共謀一醉!”

    郭有他聽得他出言豪放,又要邀自己共飲,猛地想起一個人來,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鼎鼎大名的獨指仙孫泗孫老兄是了!”

    他因為又多了一個得力的幫手,因此一下子就將獨指仙孫泗的名字,叫了出來,卻把在一旁的葉小珊,嚇得老大一跳,張策也立即回過頭來,雙目嚴厲無比地望住了葉小珊。

    葉小珊因為自己在張策面前,正是假冒獨指仙孫泗之徒,心中發虛,被他望得直低下了頭去。

    張策已然嚴厲喝道:“你究竟是何人門下?”

    當着那麼多人,葉小珊被張策嚴詞責問,羞得滿臉通紅,幾乎哭了出來,那裏還能回答?

    獨指仙孫泗生性詼諧,突梯滑稽,並不知其中內情,捋髯笑道:“小兄弟,對女孩兒家,豈可大呼小叫?要客氣點才行的啊!”

    眾人也不知突然之間,發生了什麼事,聽得孫泗説來有趣,也不禁大聲笑了起來。

    張策卻緊緊地繃着臉,轉過身來,向孫泗拜了下去,這一下突如其來,倒將孫泗嚇了一跳,道:“小娃子,這是幹什麼?”

    張策道:“小侄姓張,師叔理應受小侄一拜。”

    孫泗一怔,道:“你師傅是誰?”

    他雖然只有金龍神君張恭默一個師兄,但因為金龍神君張恭默訊息全無,已有二十多年,絕不可能有這樣的一個徒弟,是以才會有此一問。

    張策道:“師叔,我師傅是玫瑰仙姑簡蒲!”

    孫泗“呸”地一聲,道:“混蛋!簡蒲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你何以稱我師叔?”

    張策雙眼含淚,道:“師叔,家父人稱金龍神君,難道師叔不記得了麼?”

    此言一出,人人愕然,孫泗呆了半晌,才叫道:“冒牌!冒牌!”

    張策道:“小侄請師叔檢視一物,便知不虛!”

    伸手入懷,取出了一隻小盒,交給了孫泗。

    孫泗一見那小盒,便是一怔,一把搶過,打開一看,更是神色愕然,大聲問道:“你爹呢?”

    張策道:“已然死在仇人之手。”

    孫泗問道:“你娘呢?”

    張策道:“和我爹同時遇害的,這位伍伯伯,在爹孃被害之後,曾經救過我多次性命!”

    孫泗將盒子合上,還給了張策,伍中年愕然道:“張朋友,我們何嘗見過面來?”

    張策道:“伍伯伯,你可還記得十七年,在鎮江相救的那聾啞小孩?”

    伍中年“噢”地一聲,十七年前的事情,一齊湧上心頭,道:“孩子,是你麼?”

    接着似也覺察張策已然長大,不應再叫他作“孩子”,笑了一下,道:“真想不到一晃眼間,你已然那麼大了!”

    張策一笑,指着葉小珊道:“師叔,她對我自稱,是你老人家的徒弟,你可有這樣的一個弟子?”

    葉小珊幾乎無地自容,叫道:“張大哥,我……”

    孫泗搖了搖頭,道:“小姑娘,你冒認是我張老頭的徒弟,卻是一點好處也沒有的!”

    張策道:“我因為她身懷本門金龍鞭,是以一直相信她所言不虛,連日來,已然將本門金龍鞭法,傾囊相授,女娃子,你究竟是何人門下,還不快快説出?”

    眾人見葉小珊俊美聰明,本來全都心中喜歡,因此她硬指伍中年是鐵衣人,眾人也不責怪她,但是這種假冒身份,騙人獨門武功的行徑,卻是下三濫所為,何況所騙的乃是武林中人人崇仰,金龍神君的獨門秘技,因此一時之間,紛紛斥責。

    葉小珊俏臉脹得通紅,道:“我,我確是金龍門中人……”

    才講了一句,忽然聽得一個冷冷的聲音,自天而降,道:“小珊,金龍門有什麼了不得?你是我的徒弟,為什麼不講給他們聽?”

    葉小珊猛地,-怔,抬頭看時,只見鐵柵之上,不知什麼時候,已多了一個人,那人身穿鐵絲編成的衣服,正是他們來到鐵雲莊上,所要尋找,近兩年來,在江湖上聲名狼藉的鐵衣人!

    葉小珊此際受窘於眾人,正盼有人幫自己説活,但見開口的是那個鐵衣人,她心中雖急,是非之心,卻還是有的,惘然道:“我是你的徒弟?”

    那鐵衣人尚未回答,人叢之中,突然有一人跨了出來,厲聲道:“你便是葉小珊?”

    葉小珊見眾人聲勢洶洶,全都針對自己向來,更是心中焦急已極,道:“你又是什麼人?”

    那人約摸四五十歲年紀,生相極是英武,向腰間一拍,道:“我是什麼人,你還看不出來麼?”

    葉小珊向他腰際一看,只見他腰間之上,卻飄蕩着三絲紅綢,心中猛地一亮,道:“你是大涼山范家莊的人?”

    那人道:“不錯,你前數月在甘涼道上,斷了范家紅翎鏢,如今不要你到范家去了,就在此地,作一了斷如何?”

    葉小硼心中極急,道:“你們索性一起上吧!”

    那人踏前一步,剛待出手,鐵衣人已然疾飄而下,身法之快,無出其右,一下來,便站到了那人面前,一掌疾拍而出,那人大叫一聲,立時退後數步,已然受了重傷,鐵衣人道:“什麼人要找她算帳的,找我好了!”

    眾人知道他的厲害,一齊向後退了幾步,只有伍中年、孫泗、張策三人,兀立不動。

    鐵衣人冷冷地道:“你們不是要知道她是誰麼?她是我的徒弟,你們待怎麼樣?”

    葉小珊忙分辯道:“我……”

    她想要講,我不是他的徒弟,但是講出了一個“我”

    字,只見鐵衣人右手向後略擺,無聲無息,一團小如指甲的物事,已向自己彈來,葉小珊急待閃身趨避時,那團物事突然一個轉彎,像是知道葉小珊的趨避方向一樣,正擊中葉小珊腰間的軟穴。

    葉小珊只覺得了無疼痛,但是一股大力撞來,軟穴已被封住,已然出不了聲。

    從葉小珊開口講話,到她軟穴被封,只是電光石火間,一剎那的事。

    此際,人人都在鐵衣人的面前,只有葉小珊在鐵衣人身後,鐵衣人彈出那團物事時,用的又是至陰至柔的力道,因此葉小珊軟穴已被封住一事,竟是沒有一個人知道,只當葉小珊不説下去,已然默認了自己正是鐵衣人的徒弟!

    張策面色一變,叱道:“好大膽!”

    鐵衣人一聲冷笑,道:“在我門下,當然非大膽些不可,像你這樣,不圖去報父母不共戴天之仇,卻只懂欺侮女子之徒,做我的再傳弟子,我也不要!”

    張策終是年少氣盛,再加鐵衣人提起了他父母之仇,心中更是痛切,大叱道:“父母之仇,只怕你也有份,不然,我們千辛萬苦,在北海找到的寒鐵寶衣,怎麼會在你的身上?”

    鐵衣人怪笑一聲,道:“小娃子,你何不上前,除了下來?”

    張策踏前一步,“呼”地一掌,拍了出去。

    這一掌看來只是直勾勾地擊出,勢子並不甚急,但是其中,已然包含了金龍神功的至陽之力,還可以化為他母親所授的陰柔內功,至於招式,則是簡蒲所傳,一掌之中,已有三家之長,掌才發,掌風已然着地捲起。

    郭有他一見張策貿貿然向鐵衣人出掌便擊,他一則曾經吃過那鐵衣人的苦頭,二則他既知張策是自己生平,唯一老友,金龍神君張恭默之後,那裏肯容他被鐵衣人傷害?足尖一點,人已“刷”地竄出,一面大叫道:“策侄速退,待我來對付他!”

    那一面,獨指仙孫泗,也是手臂一搖,中指疾伸,向鐵衣人的腰間點去,白環谷五矮和眾人,俱都噹噹連聲,將兵刃掣出在手。

    一時之間,情勢緊張之極,説時遲,那時快,孫泗的一點,張策的一掌,已然同時擊向那鐵衣人,鐵衣人卻只是雙手叉腰,兀立當地,看來連還手的準備都沒有,張策一掌擊到,陽剛之力,立即疾吐,輕飄飄的一掌,已然變得威力無窮,而孫泗的點穴功夫,更是數十年功力所聚,一指戮向鐵衣人的“帶脈穴”。

    兩人滿以為一齊出手,鐵衣人少説也得被震出幾步,怎知張策一掌擊了上去,只覺得觸手之處,其寒無比,砭骨寒氣,隨着一股大力,反震回來,尚幸他年紀雖輕,功力卻高,而且幼年便在北海居住,早懂吐納禦寒之法,兼曾服食寒熱百毒不侵的玉脂雪芝,一覺不好,立即運氣抵禦,但是一掌的掌力,已在剎那之間,被鐵衣人化去,立即後退站定。

    那一面,孫泗一指點了上去,內力疾吐,以他指上功力而論,這一點,就算是寸許厚的石板,也要被他戮穿,但是鐵衣人卻兀立不動,孫泗立即收回手指,鐵衣人哈哈大笑,道:“孫一指,你的指上功夫,還差了些,以後不如叫着‘軟指仙’吧!”

    孫泗見自己是用了七成功力的一指,點了上去,對方竟一無所覺,也不禁心中吃驚,對着鐵衣人的奚落,竟無言可答!

    這鐵衣人血魔刃尚未出手,已然非人所能敵,眾人心中,盡皆凜然,只聽得他道:“各位前來到敝處,在下尚未款待,看來人尚未來齊,何不入莊小聚?”

    郭有他道:“確是尚有多人未到,其中有長白山天鷹長老,和雲南雞足山苦尊者!”

    那苦尊者和天鷹長老,全是早數十年,武林中已成公論的十大高手中的人物,尤其是苦尊者,武功猶在金龍神君張恭默之上,佛門功力,深不可測,眾人只道鐵衣人聽了,至少不免吃驚,怎知鐵衣人只是一笑,道:“他們也要來麼?再好沒有,省得我天南地北,既要到滇南,又要到塞北了!”

    言下竟大有苦尊者和天鷹長老不來找他,他也要去找他們之意!

    眾人心中各自警惕,只是鐵衣人又向鐵柵一拍,道:“人人只道鐵雲莊便在鐵欄之中,卻是大誤,也不知有多少人的來送死,我都為他們留下了名字,各位剛才想必全已見過了?各位請隨我來。”

    一面説,一面轉過身去,挽住了葉小珊便走。

    葉小珊身不由主,只覺得他五指緊扣着自己的脈門,隨時隨地,可取自己性命,因此不敢則聲,而心中對他的好意,卻已一掃而空。

    因為她本來只要承認自己只是藍姑的弟子,便可無礙,但如今卻成了是他的徒弟,從眾人的眼色中看來,已可知眾人對她的卑視,心中怎能不大為懊喪?

    當下眾人互使眼色,暗示小心,跟在鐵衣人後面,繞過了鐵欄,直向後面走去。

    那後面乃是一個高阜,阜上林木葱翠,走進了一座小林子,赫然見一排房屋,呈現眼前,鐵衣人推開了大門,是一個陳設華麗之極的大廳,鐵衣人也不謙讓,大模大樣地坐了下來,葉小珊仍然被他點了穴道,立在他的椅後,看來像是隨侍在側一樣。

    眾人也紛紛坐定,伍中年仔細又向那鐵衣人打量了幾眼,但是鐵衣人頭臉手足,皆被寒鐵寶衣蒙沒,根本無法辨認出他是誰來。

    伍中年心中,對於自己弟弟伍中星的下落,也極是關心,但是想來想去,伍中星卻是沒有理由,行為如此毒辣,看了一會,忍不住問道:“閣下究竟高姓大名?”

    鐵衣人尚未回答,忽然聽得半空中傳來一聲鷹鳴之聲,刺耳之極。

    那一聲鷹鳴,劃空而過,聲音兀自在眾人耳際,縈迴不已,酒丐郭有他已然“霍”地一聲,站了起來,揚聲道:“你這老不死的,怎麼等到如今方到?莫不是你那隻扁毛畜牲,不聽使喚了?”

    郭有他的語聲,是以他一身至高的內力逼出,聲音高吭綿實,直上漢霄。

    只聽得半空中傳來一陣“哈哈”大笑之聲,一個蒼勁已極的聲音道:“好不要臉的化子,整日倒在酒中灌還不夠,又學會了嚼舌根?”

    那向句話才起時,聲音還並不甚高,顯見他人在甚遠,可是語聲甫畢,一個“根”字,便如同半天中響起一個焦雷一樣,直送人耳鼓之中,葉小珊雖然穴道被封,聽了那麼大的語聲,也不由得全身震了一震!

    眾人一起探頭向外望去時,只見首先躍入兩隻高可四尺,雄駿已極,毛作銀灰色的巨鷹,顧盼神飛,剔翎振翅,威風之極。

    接着,一個矮老頭跟在兩隻巨鷹之後,那矮老頭身子着實矮得出奇,站在地上,和那兩頭巨鷹,差不多高下,身上也披着一件灰色長袍,若是不察,乍看起來,還只當是兩大一小,三隻老鷹。

    在江湖上再為孤陋寡聞的人,一見那兩隻巨鷹,也可想知,跟在後面的那人,一定便是享名武林多年,長白山天鷹長老了。

    但此處眾人,除了郭有他與天鷹長老,原是故交之外,因為天鷹長老一向隱居在長白山中,極少外出在江湖上走動,因此儘管名頭響亮,見過他的人,卻真還不多,其餘人都是隻聞其名,未見其人。在想像之中,只當天鷹長老一定是肩停雙鷹,身材高大,儼如天神的人物,怎知卻是這樣矮小乾枯的一個老頭子!

    有幾個心中不免存了輕視之念,只是略欠了欠身,便算為禮。

    那鐵衣人倒依着江湖人物相見之禮,和天鷹長老寒喧了幾句。

    天鷹長老在郭有他身旁,坐了下來,兩頭巨鷹,一左一右,隨伺在側,不時歪頭看着眾人,神態之間,像是甚為倨傲。

    天鷹長老坐定之後,“哈哈”一笑,道:“倒想不到久未在江湖上行走,一出來便碰到這樣熱鬧的場面,醉化子,哪一位是主人?”

    當郭有他遠上長白山,請天鷹長老下山助陣的時候,已然和他講明,所要對付的是鐵衣人,而今鐵衣人坐在正中,一身鐵衣,除他而外,幾乎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是這樣的裝束,天鷹長老實不應不知,他這一問,分明存着看不起鐵衣人的意思。

    鐵衣人冷冷一笑,道:“區區便是!”

    天鷹長老轉過頭去,“嗯”地一聲,道:“原來是你!”

    他身材瘦小已極,但是那件灰袍,卻異常寬敞,當他轉頭之際,根本看不到他身子的動作,倒像是頭部突然向旁一移一樣,樣子極是怪異,兩隻神光炯炯的眼睛,上下向鐵衣人打量了半晌,道:“昔年金龍神君張恭默,女俠殷景紅兩人……”

    才講到此處,張策在一旁,聽得他提到父母的名字,便“刷”地一聲,站了起來,不敢再坐,天鷹長老向他一看,道:“小娃子,你為什麼不坐下?”

    袍袖一展一壓,一股勁力,自上而下,向張策當頭壓到!

    天鷹長老這一展,力道極大,若換了旁人,只怕早已坐下,但張策年紀雖輕,功力卻高,而且身兼三家之長,只覺得勁風撲面,自己要講的話,首幾個字竟然發不出聲音來,連忙運氣相御,仍是兀立不動,道:“前輩提起我父母之名,理當起立恭聽!”

    天鷹長老“啊”地一聲,道:“原來是張公子!當年我見你時,你尚在襁褓之中,想不到一晃眼間,已然這樣大了,請坐!請坐!”

    一番話,將他雖然出手,但未能逼得張策坐下的尷尬場面,掩飾了過去,張策這才坐了下來。

    天鷹長老又道:“當年他們兩位,帶着張公子,路經長白山,曾與我提起,説是要遠赴北海,尋找兩件武林異寶,一件乃是十年雪精凝結而成的玉脂雪芝,另一件乃是寒鐵絲編成寒鐵寶衣,以後雖然未再聞得他們兩位的訊息,但閣下身上所穿,正是那件傳説中的寒鐵寶衣,莫非閣下是金龍神君的逃奴麼?”

    天鷹長老開始講來,對那鐵衣人仍然像是十分恭敬,但越講越不像,最後竟然説那鐵衣人是金龍神君的逃奴!眾人皆知事情不妙,天鷹長老一向在長白山自大為王,可能還不知道鐵衣人的厲害,是以一上來便露出瞭如此不屑的口氣!

    果然,那鐵衣人手臂略擺,鐵衣發出了“錚錚”之聲,仰天一笑,道:“此間眾人,全都會過,都是我手下敗將,只有閣下,尚屬初見,若要動手,何不痛痛快快,卻弄什麼口舌?”

    天鷹長老面色略沉,叱道:“大膽!”

    張策在一旁也揚聲道:“我幾時會和你動過手來?好不識羞!”

    鐵衣人道:“不錯,小娃子,我未曾將你算在其中,你們一老一小,一齊上吧!若是嫌此間地方不夠大,就到後面空地上去,一較高下如何?”

    天鷹長老在與人過招之際,不但他本身功力高超,輕功卓絕,一柄重達八十餘斤的鐵鷹爪,招數變幻莫測,而且他所拳養的那兩頭巨鷹,也是喙利爪尖,目光敏鋭,來去如風,能知天鷹長老的招式,配合得天衣無縫,等於是三個高手,同時與人為敵一樣,若是叫他在這客廳中和鐵衣人動手,他也一定先要發掌,將整個廳房震坍,好容兩隻巨鷹施展。

    當下聽得鐵衣人如此説法,正中下懷,緩緩站起身來,道:“再好也沒有。”

    鐵衣人也站了起來,道:“各位請!”

    當先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來到這鐵雲莊上的人,本就知道爭鬥難免。可是郭有他、顧文瑜等高手,全都在鐵衣人手下,吃過大虧,知道那鐵衣人的本領,卻還想敷衍時光,等到雲南雞足山,苦尊者到了再説,卻未想到天鷹長老一上來便將話説僵,變得非動手不可!

    當下郭有他走近天鷹長老身旁,悄悄地道:“老不死,你千萬別小覷了鐵衣賊!此人不但一身功力驚人,而且身上所穿鐵衣,能發寒氣,將人掌力化去!”

    天鷹長老一揚頭,道:“我一上來便和他以大鷹爪招呼,八十餘斤的鐵鷹爪砸將上去,只怕將他砸成肉泥也有份!”

    郭有他見他對自己的警告全不在意,心中暗急,道:“老不死,你有鐵鷹爪,人家也有血魔刃哩!?”

    天鷹長老心中已然大是不樂,面色一沉,道:“醉化子,你嘵嘵不休,又是何意?若早知他武功通天,我不是敵手,何必老遠地將我叫下長白山來?”

    郭有他知道他的脾氣,心想天鷹長老一生,並未敗過在任何人的手中,以他的功力,縱使敗在鐵衣人的手下,也不致於出什麼危險,因此也就不再多説。

    兩人説話之間,早已出了廳堂,穿過了一個月洞門,來到了一個廣場之上。

    只見那廣場大約畝許,全是以兩尺見方的青石板鋪出,平整已極,天鷹長老一到了廣場上,便撮唇長嘯一聲,嘯聲未畢,那兩隻巨鷹,已然振翼飛起,直鑽入雲端,勢子之快,無以復加。

    天鷹長老雙臂一揮,道:“各位請讓開些,讓我看看,縱橫江湖的鐵衣人,究竟有何等樣手段!”

    眾人一齊退了開去,張策卻仍站在廣場中心,道:“天鷹前輩,讓我先和他見個勝負?”

    天鷹長老剛才施了一下袖勁,未能令張策就座,心中對他,已然不敢輕視,但聽説他競要搶自己的頭陣,不由得“嘿”地一聲冷笑,道:“張公子,等老朽不濟事時,你再動手不遲!”

    言下竟大有怪張策看不起他之意!

    張策不再説什麼,也退到了廣場邊上。

    天鷹長老站在那鐵衣人的面前,更是顯得身材矮小之極,忽然見他一掀長袍,從袍子底下,取出一件奇怪兵刃來。

    那兵刃黑黝黝地,十足是一隻鷹爪,可是卻其大無比,單是握手處,已有手臂粗細,每一指爪,都有兩尺長短,尖端晶光閃閃,鋭利已極,他人身材矮小,卻使用這樣長大的兵刃,看來不配已極!

    那正是天鷹長老的一柄“鐵鷹爪”,重八十六斤,一施展開來,招招攻中寓守,守中有攻,簡直能將他全身,盡皆包沒,實是武林中極是有名的一件獨門兵刃!

    鐵衣人一見對方已然取出了兵刃,道:“天鷹長老,為何不叫兩頭巨鷹,飛下來助陣?”

    天鷹長老“哼”地一聲,道:“等一會自然會來,你急什麼?”

    “什麼”兩字才一出口,手腕一振,“嗡”地一聲響,人已不見。他並不是真的會什麼“隱身法”,但眼前眾人,卻的確已然看不見他的人,原來他一舞起鐵鷹爪,第一招便是“烏雲陣陣”。

    那一招之中,有六個變化,已然將他全身盡皆包住。而因為他使得極快的緣故,鐵鷹爪既然已將他全身包沒,他人也在一團黑影的籠罩之下,像是突然間失蹤一樣!

    只聽得呼呼勁風,自那團黑影身旁蕩起,略停了一停,便旋風也似,向鐵衣人捲了過去,攻的卻只是下盤,身形才一展動,便聞得刺耳欲聾的一聲長嘯,嘯聲未畢,雲端便傳來兩聲鷹鳴,兩隻巨鷹,束翅而下,當真如流星飛度,宛若半空中突然起了兩道銀灰色的閃電一樣,向鐵衣人的上三路撲到。

    從天鷹長老攻向鐵衣人的下三路,直到兩頭巨鷹,凌空下擊,這一切,全是電光石火般一眨眼間的事,鐵衣人一直兀立不動,直到一人兩鷹,堪堪攻到,才突然一震雙臂,反向雙鷹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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