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力天王人雖傻,但並不蠢笨,個性率直而單純,直腸直肚,這次他被安平擊敗,輸得心服口服,居然説出要和安平交朋友的話來。
安平在前面走,搖頭笑道:“你想拉我下水做強盜麼?不行。”
“你……爺爺我不做強盜好了。”神力天王脱口説。
“你這傻大個兒,説話不假思索,信口開河。”
“小子,我説錯了甚麼?”神力天王怪叫,急行兩步,跟在逸風身後了。
逸風走在安平身後,這時扭頭冷笑道:“笨蟲,你難道聽不出話中之意麼?你不做強盜,但你那強盜婆娘女寨主肯麼?廢話,説錯了話,小心女寨主煎你的皮。”
“你説話可要小心點。”玉笛飛仙不悦地叫。
“唷!難道你不是女寨主強盜不成?”逸鳳扭頭回敬。
“你又是甚麼東西?老孃可不饒你。”玉笛飛仙怒叫,拔劍衝出兩步,便待動手。
逸鳳冷哼一聲,旋身拔劍沉聲道:“以一比一,我逸鳳如不能戮你兩劍,今後便永遠告別江湖,所有武林恩怨一筆勾消。”
安平回身叫道:“姑娘們,少説兩句好不好?火燒眉睫,眼看大難當頭,還是省些勁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危難吧!”
逸鳳悻悻地收劍,冷哼一聲,隨着安平急走。
玉笛飛仙也冷哼一聲,收劍低聲咒罵道:“沒人要的瘋女人,該死!你神氣個甚麼勁?”
安平雖然聽得清楚,但並未放在心上,更沒想到話中的含義,認為是女人吵鬧的氣話而已,像逸鳳這般美豔的姑娘,渾身都是魅力,一顰一笑萬般風情,豈會沒人要?見鬼!
到了山岩中段,濃煙薰得令人受不了,辛辣刺鼻的煙霧嗆得令人胸都抽搐,有幾個人咳得胸部發痛,三丈外已不易看清人影了。火焰的嘯吼聲震耳欲聾,林木爆裂傾倒的聲音像是山崩地裂一般,可怕極了。熱浪迫人,遠處已可看到火光,烈焰飛騰,濃煙沖天。安平抓了一塊小石,全力大叫道:“諸位,分開來找。”
他的聲音甚大,壓倒一切嘈雜的聲浪,聽得十分真切。眾人向兩側分散,用石塊敲打着巖壁,希望發現壁內有空洞的回聲。
發現幾處有回聲的地方,由神力天王用銅人撞擊。傻大個兒臂力驚人,銅人下處,巖壁的青石碎如粉,恍若五丁開山。可是,白費勁,攻入尺餘,只發現一些石隙而已,根本沒有秘洞的消息。
大火漸近,巖上已可看到火舌,帶着火的枝葉不住從天而降,熱浪迫人,窒息的感覺威脅着他們。
逸鳳依在安平的左側,她以巾掩鼻,鳳目中淚光閃閃,粉臉被火烤得通紅,恐懼地説:
“夏三東主,看樣子我們都將燒死在這兒,不必作無望的找尋了。想不到我滿腹怨毒,夙願未償,意然喪生此地齎志以歿,委實不甘心。”
安平形如瘋狂,急劇地敲試着巖壁,一面叫道:“朱姑娘。不可灰心,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在未倒下之前,斷然不可放棄希望。你去試試左面的突出巖壁,攀上那株松樹看看有沒有可疑的地方。”
逸鳳向左移,躍上松樹向巖壁的橫技,扭頭説:“火如迫近,請給我一劍,也好減少痛苦。”
右面,三廠的人開始內鬨了。伏魔天王滿頭大汗,怪眼像要噴出火來,向雷霆劍大風真人惡狠狠地吼道:“牛鼻子老道,都是你這用壞事。”
雷霆劍渾身熱氣蒸騰,鷹目中的光暴射,火暴地叫罵:“閉上你的臭嘴!貧道壞了甚麼事?你給我説明白。”
“我早説妖道靠不住,是你力主與凌虛妖道聯手,落得今天的下場。顯見得這場火併不完全是游龍劍客所為,而是妖道授意佈下的陷阱,你睜開狗眼看看,可有承天宮的妖道在場?顯然他們早留了秘密退路,只等咱們死光了,雙星留在諶家的財寶,他們便可一口獨吞。如果不是你壞事,咱們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呸!是貧道力主與凌虛聯手的麼?”
“賽純陽是罪魁,你也是禍首。”
雷霆劍大怒,拔劍衝上叫:“匹夫該死!你竟敢將罪名轉嫁在貧道的頭上,非殺你不可,你好大的狗膽!”
聲落,一劍攻出。伏魔天王兩手空空,他的降魔杵不在手中,無法拼搏,雖則他的藝業比雷霆劍高明,但沒有兵刃他就無可奈何了,趕快向側一閃,向一名大漢叫:“昌明兄,將劍拋給我。”
“你做夢!”雷霆劍厲喝,趕上一封斜揮,風雷倏發。
安平怒火上衝,向不遠處的神力天王叫道:“傻大個兒,制止他們、這些家隊真沒出息,緊要關頭不僅不知和衷共濟找出路活命,反而自相殘殺,豈有此理!他們如果不聽就斃了他們。”
神力天王不假思索地急掠而上,猛地截入兩人之中,銅人金芒一閃,“錚”掃偏雷霆劍的長劍,大吼道:“住手!不然朱爺爺要砸扁你們。”
雷霆劍側躍八尺,長劍幾乎脱手,捺下性子説:“朱施主,請不要干預貧道的事。”
“爺爺不聽你的話,夏小子不許你們打架,就不許動手,聽到沒有?”神力天王橫蠻地説。
無敵金刀也勸住伏魔天王,將他拉至一旁説:“世賢兄,算啦!事到如今,怨天尤人也是枉然的。夏三東主説得不錯,緊要關頭不和衷共濟找出路活命,確是不該。咱們盡力找出路,大火燒到時再死不遲。”
伏魔天王被拉開,雷霆劍也就乘機下台,向神力天王冷哼一聲,轉身離開。
神力天王往回走,玉笛飛仙迎着他苦笑道:“信哥,你竟聽了別人的指使了,我很難過。”
神力天王手足無措,不安地説:“寨主,我……我……”
“你不必叫我寨主了……”
“咦!你……”
“我們帶了五位寨主。百名嘍羅前來,目下只剩下你我和兩名嘍羅了,還叫甚麼寨主?”
“你不是説過,在有外人的地方,要叫你寨主麼?”
“唉!你這人真是渾得無可救藥,目下生死關頭,即將化身火海,還叫甚麼寨主?生還無望,死期已近,珍惜這片刻光明,我們到巖腳下坐着等死,不必枉費工夫去找秘道了。再説,秘道已經封死,即使找到了又能怎樣呢?還不是死路一條?”
“嘉妹,我……我不要你死。”神力天王大叫。
“不死又能怎樣?我們已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插翅難飛,誰能在烈火中留得性命?”
玉笛飛仙哀傷地説。這時的她,已不是叱吒風雲的女寨主了。
“我要聽夏小子的話,一息尚存,必須找生路。”
“不!”玉笛飛仙拉住他急叫,又道:“信哥,不要做傻事了,讓我在死前説些體已話吧。這些年來,我……唉!我真不知該從何説起。欲語説,夫唱婦隨,但這些年來,你我卻反其道而行,委實對不起你。這次我如果聽了你的話,拒絕接受毒真君的聘請,哪裏會有今天?唉!我後悔已來不及了,真希望蒼天能假我時日,做一個平凡的妻子……”
遠處的安平大叫道:“怎麼?你們這些英雄好漢們,竟然全在束手等死?在大火燒到之前,你們就絕瞭望,真等到大火燒到時,你們卻再不想死就來不及啦!趁這時大家奮力尋找秘洞口,也許還有生路,束手等死,真是愚不可及,還不趕快動手作甚?要訣別何不等到大火燒到時再説?”
神力天王挽了玉笛飛仙便走,説:“夏小子有道理,快找。”
三里外西南角的山坡上,牛郎星仰天長嘯,向熊熊烈火在叫:“夏安平,夏……安平……”
樹林至此斷絕,附近三座山頭童山濯濯,全是及膝枯草,百餘男女各持樹枝,將枯草掃除,斷絕火路。
他們得到安平的警告,隨逸風的兩侍女從西南角突圍,恰好來得及在火勢合圍之前出險。
雙星以為安平不久便可到來,立即命所有的人奮力砍倒通路的樹木,阻截火勢,以便讓安平出困。可是,第二批出林的人是神筆客夫婦,和他們的朋友,一個個焦頭爛額狼狽萬分,驚魂初定,大火已經合圍,砍倒樹木也阻不住火勢,出路已斷。
該出來的人都出來了,只少了安平和逸鳳。
逸鳳的兩個侍女一叫小春,一叫小綠,急得淚珠滾滾。
所有的人全瘋了,分向左右搜尋,三里方圓的山林,成了一片火海,聲勢如山崩地裂,天空中煙火上衝九霄,二十丈內無人敢近,熱浪迫得眾人汗下如雨,飛禽走獸漫山遍野奔竄,那有半個人影?
牛郎星夫婦焦慮萬分,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神筆客夫婦更是五內如焚,如不是朋友們拉住,他倆真的要衝入火海中去找安平了。
其他的人皆知安平與眾人間的恩怨,對這位只知救人而犧牲自己葬身火海的神龍夏安平,不由悽然淚下。
牛郎星經過這次劫難,雄心已死,壯志消沉,覺悟到以力服人是靠不住的,他的藝業也不配雄霸天下,江湖上具有奇技異能的高手名宿多的是,想要雄霸天下談何容易?短短一月中,先敗在安平手下,再在無敵金刀手中幾乎送掉老命,更斷送了不少屬下的寶貴生命,不由他不清醒。同時,安平的所為,以及安平託神筆客所轉告的話,也令他深深悔悟,毅然放棄了雄霸天下的野心。安平陷身火海,不僅令他心中哀痛,更激動得失去了理智,向神筆客狂叫道:“甘兄,勞駕你帶人到承天宮,殺盡那些雜毛妖道。兄弟帶人沿火場北行,搜尋游龍劍客。天可憐見,希望夏老弟能從別處脱險。”
柳青姑娘哀痛欲絕,她發狂般沿着火場外圍向北狂奔,一面尖厲地呼叫“夏大哥,你在哪裏?”
神筆客夫婦帶了六十餘名黑道朋友,每人用枯枝幹草紮了二具火把,取道直奔承天宮。
牛郎星夫婦也將人分為兩撥,他自己帶了男的屬下,沿火場外圍向北繞。織女星和雲窩眾女則帶了所有的女人向南走。分手時,明白交待遇上三廠、承天宮、蟠龍堡的人,一律加以搏殺,替安平報仇。
承天宮中高手已全部出動,只留下一羣只會花拳繡腿的老道,還有幾個三廠的官監,怎能擋得住神筆客的一羣黑道羣豪?
神筆客分一半人將承天宮團團圍住,親自帶了三十餘名高手殺入宮中,抓了幾個老道帶路,見人便殺。
後面的秘室珍寶堆積如山,地下的迷宮起出無數劫自各地的珍玩和大批金銀。令人髮指的是,從各地擄來的美女竟有近兩百名之多。在後面靈霄閣的宏大秘室中,豢養了一百二十名體格特異的小童,全是年在六歲至八歲的無知幼兒,他們是凌虛妖道派人擄來,準備日後訓練成一隊專門在各地任眼線的小會匪。
這一羣黑道羣豪,見了這些金銀財寶美女幼童,全都駭然變色,驚詫不已,也心中大悦,感嘆此行不虛。十餘人監視着三十餘名老道,搬出所有的金銀,救出所有的婦孺,放起一把無情火,大好宮觀化為一片瓦礫場。十餘年後,地方人士重建承天宮,但始終無法再恢復本來面目了。
山岩下,在安平的激勵中,眾人重新振起求生的慾望,瘋狂地尋找秘洞口。
大火漸近,炎熱如焚,窒息之感像無情的浪濤,兇猛無情地向他們襲來。
首先,玉笛飛仙的兩名小嘍羅,昏倒在山岩下。
神力天王像一頭瘋虎,奮力用銅人在山岩上砸擊,在轟然暴響聲中,碎石飛濺。
無敵金刀搖搖欲墜,突然大叫道:“昌明兄,給我-……一劍,我……受不了……”
昌明兄,是十八豪傑中的老五電劍李昌明。這人在內廠的外圍走狗中,倒是一條相當夠朋友的好漢,為人機警,和任何人都相處得來。他唯一的缺點是不大賣力,與同夥和人動手,他永遠是最後出手的一個,也是極易獲勝的一個,因為他永遠不向比他強的人叫陣。
伏魔天王奔來將無敵金刀拖至壁根,叫道:“你靜一靜,不必叫嚷亂人神智。”
“砰”一聲暴響,一名同夥受不了痛苦,用腦袋撞在石壁上,腦漿進裂,撞死在壁根下。
“哈哈哈哈……”有人對着不足十丈外的熊熊烈火狂笑,向火中奔去,形似瘋狂,那是雷霆劍大風真人。
這一帶沒有樹,全是枯草,火勢猛烈,燃燒極快,眼看不消片刻便可燒到巖下,所有的人必將陷身火海之內。
神劍王泰一躍而前,伸腳一勾便將雷霆劍勾倒,喝道:“道長,不可尋短見。”
雷霆劍已神智不清,猛地站起向後一撲,將神劍王泰撲倒,狂笑道:“哈哈哈!咱們一起死。”聲落,張口便咬。
神劍王泰大吃一驚,伸手撐住雷霆劍的下顎,正想一掌劈出,突聽逸鳳興奮的叫聲傳到:“在這兒,在這兒了。”
她站在松林的橫枝下,指着凹入的一段巖壁大叫。
安平急急奔到,扭頭叫:“神力天王,將銅人拋給我。”
巖壁凹入處,距地面高約兩丈餘,如不登樹細察,誰也不易看出那兒有一處高約八尺、竟有五尺依石縫造就的石門,細心的逸鳳終於看出了破綻。
神力天王挽着已陷入昏沉的玉笛飛仙奔到,將銅人奮力向上砸。
安平站在橫枝上,一把抓住銅人。
“噹噹噹”三聲大震,石門立時陷入半寸。
他大喜過望,大叫道:“大家向這兒集中,準備入洞,咱們有救了。”
他拔出屠龍斷厚匕,運神功力貫匕尖,在門下方奮力一陣揮割,石塊像豆腐般易切,紛紛裂墮,片刻便割開一處尺餘寬五尺餘長、深有尺餘的石隙。再全力在中段連攻五六刀,開出一處三尺寬的方孔,收匕抓起銅人,一聲大吼,銅人以雷霆萬鈞之威向方孔砸去。
“轟隆”一聲暴響,厚有兩尺的秘道石門,立時開了一個大孔。
巖下,大火已接近了壁根。
洞內有氣流逸出,微泛涼意,但卻略帶煙火味,猜想另一端可能有煙火漏入。
已別無抉擇,他閃在一旁叫:“快,進去。”
這時已無敵我之分,眾人急先恐後鑽入洞內,昏倒的人也被塞入。安平最後鑽入洞中,火舌已將松樹引燃.他渾身燥熱難當。屏住呼吸隨後鑽入。剛進入洞中,火舌立即封住了洞口。
前面有人點起火把子,安平叫道:“不要舉火,洞前後皆被大火所封,再舉火咱們便活不成了。”
洞內雖比外面涼爽些,但並不真正涼爽,只不過比外面好些而已,仍然沉悶已極,帶了些少煙火味。人在其中摸索,伸手不見五指,熱得渾身是汗。
這是一座天然形成再加上人整闢的石洞,深入半里地,便不再是石洞了,而是掘開再以樹幹作掩蓋的坑道。可能坑道頂距地面並不高,厚度約在三尺上下,因為可以感到頂部炎熱,灼熱迫人,顯然上面是正在燃燒的樹林。
眾人跌跌撞撞向前摸索,咬緊牙關忍受熱浪的襲擊,比較起來,比外面好上百倍,昏厥了的人已先後清醒,總算從死神手中逃出來了。
由腳程估計,已遠出兩裏地,迎面而來的煙火味愈來愈淡薄,但仍十分炙熱,估計仍未脱離火場。
坑道高有八尺,闊僅四尺左右,僅可容一人通行,身材高有八尺的安平和神力天王,無法挺直腰子行走。
不久,似乎熱浪漸減,煙火味更為稀薄,地面的震動亦大為減弱。
“咱們快離開火場了。”安平同走在他前面的逸鳳説。
逸風走在他前面,但卻用纖手握住他的手而行,兩人手心全是汗水,她的手神經質地緊握不放,似乎心中未定,低聲説:“據我所知,地道早已被游龍劍客所派打入雙星手下的奸細秘密破壞,前面恐怕是死路。”
安幹呵呵笑,説:“請放心,前面有煙火味透入,必定有空隙。再退一萬步説,以目下的光景看來,地道甚長,咱們十餘人,決不會在二十四個時後內窒息而死。同時,山林被焚,也決不會在原地燃燒兩夜。即使前面被毀,咱們仍可從原路退出,那時山岩的火早已熄滅,怎困得住我們呢?”
逸鳳悻悻地説:“我不明白,你為何要救他們這一羣無惡不作的人,讓他們留得性命,日後恐伯還得變本加厲的為害世間。”
“朱姑娘,我們總不能趕盡殺絕,是麼?”他分辨道。
“你這種想法,我反對。”
“我總感覺到殺人並不是一件賞心樂事。”
“然道你真的不念他們對你的仇恨?”
“仇恨也不能用人命來償還哪!何況他們與我並沒有不共戴天之仇,是麼?”
“哼!你倒是寬洪大量,但他們卻放你不過,總有一天,你會斷送在他們手中。”
“到那時再説。總之,我認為不到生死關頭,還是少造殺孽為佳。他們並不能威脅我的生命安全,殺了他們於心難安。”
“高論,可是我不敢苟同。”
正説間,前面遠處突然出現一星亮光,坑道雖仍炎熱,但比先前好得太多了。
“前面是天光,不是火光。”走在前面的神劍王泰喜悦地大叫,腳下加快。
果然不錯,是天光而不是火光,像是出口到了。
逸鳳一怔,訝然道:“咦!難道説,已到了諶家的宅院了?如果真到了諶家,也決看不到天光的。”
安平心中一動,腳下一慢,低聲説:“不對,恐怕是陷阱。”
“陷阱?”
“是的,前面有人掘開了坑道,專等裏面的人現身送死。”
“那……我們……”
“當然不會是我們的朋友,所以我們不能前去送死。”
“那……難道要往回走?”
“停下!”
“真要往回走?”
“往回走並無不可,我身上還帶有乾糧和酒菜。但躲在坑洞裏太過炎熱,沒有帶水同樣難以支持。”
“依你之見……”
“朱姑娘,你也許沒留意坑道的情形,偌長的坑道,不可能用打地洞之法開闢的,而是分段掘開,一面掩蓋一面覆土,以巨木為架覆土而成,因此,只消弄斷頂部幾根根木,便可掘洞而出了。”
“上面是火場,掘了洞也無法脱身呀!”
“不然,草木燃燒甚快,這兒該是火場的外圍,也就是最先被焚的地方,只有灰燼和炭火,不會威脅我們。這裏不如先前炎熱,足以説明上面已無險可言了。”
“你的意思是……”
“你我就在此地動手掘開,讓我先動手。”
地方太窄,不好施展,如換了旁人,確是不易。安平帶有寶刃,卻毫無妨礙。他先用匕首截斷四根頂架根木,再用寒影劍掘土。費了一刻工夫,上透三尺,果然穿透頂部,大堆炭灰向下落,可看到天光了。
坑道前端已沒有其他的人,腳步聲零亂,所有的人全向前面的透光處踉蹌前奔。
開了一座四尺圓徑的大孔,安平結紮停當,説。“我先上,看看上面是否可以立足。”
他手腳並用的向上爬,腦袋伸出洞口,興奮地叫:“妙極了,這兒是草地,草早已被燒光,距前面的火場不足十丈。朱姑娘,快上來,恐怕得準備動手。”
兩人先後爬出洞口,站在仍然炎熱的草灰上深深吸入一口氣,心中一寬,接着卻又一緊。
南面不足十丈,巨大的樹木只剩下一些三五尺高的焦黑樹樁,青煙嫋嫋,炭火熾紅,熱流撲面,有些地方仍有殘餘的火舌,仍在燃燒。
往北看,烈火已燒到山的那一邊,所站處以北的五六里山坡,黑黝黝地成了可怕的火灰場,原來這兒是童山地帶,草已燒光,僅餘燼仍在,有煙瀰漫,已無足為害了。_南面半邊天仍然火舌沖天,濃煙直上九霄。西北角里外,正是諶家後山北面的山峯,山腰以下的草坡已被燒光,火勢已止,山腰以上的森林未遭波及,火勢被林下十丈寬的防火道所截斷。
山腳的餘燼中,約有三十餘個人影正在舍死志生拚搏、分為兩處,敵我不明,殺聲震耳。
稍遠的一批共有二十餘名青衣人,被兩個灰袍蒙面人攔住,兩把劍八方飛騰,把灰衣人迫得四處遊竄。灰袍人似乎不想傷人,僅纏住那些青衣人而已。
近的一批人數甚少,八個青衣人正圍攻一個青袍人,五丈方圓內,散落着十餘具青衣的屍首。青袍人只在丈餘的地面活動,手中一把單刀從容揮動,外圍的青衣人八方遊走,一再向裏搶,又一再暴退,不敢和青袍人硬拚,像在捉迷藏。
相距在裏外,不易看清面目。安平同逸鳳揮手示意説:“走!去看看是些甚麼人,也許用得着我們。”
逸鳳哼了一聲,説:“那些青衣人我認識,當然用得着我們。”
“是些甚麼人?”安平訝然問。
“是游龍劍客派在四周放火的人。”
“真的?”
“怎麼不真?我殺的那十個放火的,與他們的衣着完全一樣,決錯不了。”
“快走!那三個人可能是雙星留守在諶家的人。”説完,領先使走。
剛起步,青袍人的身後,突然射出一個人影,是神劍王泰。接着,是玉笛飛仙夫婦。顯然,青袍人所守處,正是秘道的出口。
片刻,厲喝傳到:“你們誰看見夏安平?説!”
接着傳來了神力天王的叫聲:“夏小子在後面,快上來了。”
“先殺這些蟠龍堡的放火人,老夫要喘口氣等夏安平出來。”
所有的人加入了戰團,神力天王卻倒拖着銅人,站在青飽人面前,怪叫道:“老小子,你與夏安平有仇?”
“呸!你這狗東西無禮。”青袍人怒吼。
神力天王伸出銅人叫:“老小子你聽了,你要是敢動了夏安平一根汗毛,爺爺我砸斷你的狗腿狗爪子。”
青袍人怒叫一聲,揮刀撲上,兩人霎時纏在一起。
安平向逸鳳叫道:“那是縹緲鬼魔,咱們快走。”
兩人展開輕功急掠,逸鳳和他並肩而行,道:“別看神力天王是個渾人,倒是個恩怨分明的好漢呢。”
“這種人確是渾金璞玉,毫無心機,玉笛飛仙之所以嫁給他,豈是無因?”
逸鳳的臉色突然變了,變得相當陰沉,卻又滲着些少哀傷和回憶的情綜。
安平沒留意她的神色,接着説:“不能讓他們拚個死活,我得招呼一聲。”
説完,發出一聲長嘯,舌綻春雷般大叫道:“舒老前輩,神力天王,兩位不必打了,我是夏安平。”
八個青衣人本就無法將鬼魔誘離洞口,更無法擊殺鬼魔,這時忽然出現了數量相等的對頭,而且全是可怕的高手,怎受得了?尤其是玉笛飛仙,她那枝在劍招中神出鬼沒的玉笛,比勾魂使者的勾魂令更可怕,加上她正在憤怒如狂中,那還了得?兩個衝錯之下,她像一頭瘋了的雌老虎,兩個青衣人在狂叫聲中,幾乎同時被殺。
其他六個人,被雷霆劍和神劍王泰一羣人,砍瓜切菜似的-一放倒。
神力天王丟下鬼魔,叫道:“對不起,老小子,原來你是夏小子的朋友,我不和你打,夏小子也是爺爺我的朋友。”
鬼魔咧嘴一笑,怪聲怪氣地説:“原來是個渾人,老夫警告你,下次再要在老夫面前自稱爺爺,老夫打掉你的滿口狗牙。”
神力天王一聲怪叫,火暴地叫:“老小子,你吹牛,你……”
“哼!老夫縹緲鬼魔是否吹牛,何不過來試試?”
神力天王並不渾,聽説是縹緲鬼魔,吃了一驚,立即運功戒備,説:“我神力天王並不怕你,即使你是黃泉二魔之一。怪事,你這老小子居然在晝間出現,不知你到底是不是縹緲鬼魔?不管是與不是,反正你是夏小子的朋友,我不和你打,朱爺爺我不在你老小子面前稱爺爺就是。”
口説不稱爺爺,確是最後又稱上了。縹緲鬼魔似乎很開心,嘿嘿怪笑道:“原來你就是隱仙寨的渾小子朱信,好啊!老夫倒要試試你的粗皮盡肉是不是捱得起揍,打!”
説打便打,雙手一分,左爪右掌急衝而上。
神力天王掄鋼人掃出,怪叫道:“老小子,你講不講理?”
縹緲鬼魔身形一晃,驀爾失蹤,恍若幽魂幻影,身形再現,已到了神力天王的右後方,一腳踢中神力天王的右肘,左爪抓中神力天王的右肩。
神力天王反應不慢,大旋身借力左旋,銅人回頭掃到,“嗤”一聲裂帛響,右肩衣被抓破。但皮肉未傷,右肘也絲毫未損。
縹緲鬼魔也吃了一驚,挫身下伏,銅人一髮之差,掠頂而過。他猛地伏下,掃堂腿兇猛地掃出。
“噗”一聲悶響,掃中了。
“哎呀!”神力天王怪叫,突然坐倒,砰然有聲,沉重的身軀震得地面似乎也在動搖。
縹緲鬼魔飄掠出八尺外,站起身伸手探動着腳掌,笑道:“好小子,你倒是禁得起揍哩!接老夫的內家掌力試試,打!”
聲落人到,一掌疾劈,恍若開山巨斧,劈向神力天王的左肩。
神力天王來不及站起,猛地一蹦而起,“奔牛頭”兇猛地撞出,居然不避掌,而且迅疾無比。
縹緲鬼魔沒料到傻大個兒用上這種笨招,大出意料之外,驟不及防,反而吃了一驚,貼身相搏,已無法收招門避,雙方撞上了。
“噗!”鬼魔的掌未劈中要劈的地方,落在神力天王的肩胛骨上,重有千斤。
“砰!”同一瞬間,神力天王的腦袋撞入鬼魔的懷中,頭頂撞在左跨骨內側。
“哎唷!”兩人同聲叫,倏然分開。
神力天王倒退八尺,仰面坐到,銅人丟在一旁,以手撫背齜牙咧嘴。
縹緲鬼魔也倒退丈許,揉着被撞處怪叫道:“喝!你小子倒是潑辣得緊,笨人笨着,你小子並不傻哩!要不是用奔牛頭,不被劈斷肩骨才怪。”
神力天王一蹦而起,抓起銅人怒吼道:“老小子,爺爺我跟你沒完。”
安平恰好飛躍而至,大叫道:“不許再打,還不快去抓幾個放火的惡賊拷問?”
神力天王或指着鬼魔怒叫道:“老小子,咱們下次再算。”
聲落,向惡鬥處在風似的奔去。
十餘丈外,兩個灰袍人已脱身事外,在一旁袖手旁觀,目光不時瞟向趕來排解的安平。
三十餘名青衣人已倒了五六名,正和神劍王泰一羣高手狠拚,有兩名已逃出十丈外去了。
先前與鬼魔遊斗的八名青衣人,已經摸屍焦土中,血流五步,沒有一個是活的。
神力天王衝到,一聲怒吼,銅人飛舞中,圍攻玉笛飛仙的四青衣人,立時有兩人倒地,如同摧枯拉朽,一個腰部幾被扣斷,一個腦袋進裂而亡。
他一面向另一人進擊,一面大叫:“夏小子説要活的,要留着拷問。”
“砰”一聲響,他的銅人掃斷了一名青衣人的脖子,腦袋飛出丈外。他叫人要活的,他卻將青衣人一傢伙打破腦袋。
安平向鬼魔行禮,笑道:“老前輩萬安,還未離開山區麼?”
鬼魔呵呵笑,指了指洞口説:“你瞧瞧洞口便知道了,那五個包裹內,盛的是火藥,這些傢伙想等候坑道中有人出現時,炸燬坑道將人活埋在內。我如果離開山區,你們恐怕要大劫臨頭。”
“怪!他們怎知道小可要從坑道出困?”
“他們並不知道你要這兒出困,只不過防患於未然而已。他們料想出來的人是銀漢雙星,而不是你。”
“這兒是秘道出口麼?”
“不是,坑道前一段已毀,他們在這兒挖開坑道,等待用火藥盡殲從火海中逃出的人。”
“哦!原來如此,如不是老前輩……”
“我?我為了我游龍劍客,費了不少工夫。這傢伙鬼精靈,晚間狡免三窟,不知藏在何處。老夫白天又不願出面追蹤,所以便宜了他。今晨我探出他要在山區四周設雷火陣,可惜發現得太晚,趕到此地時大火已起,正替你耽心,卻碰上這一羣狗東西進入燒過的山下草坡,心中一動,便眼下來了,方發現他們的陰謀.這段坑道口是他們掘開的,意在引雙星的人前來送死。我心中大急,猜想你也可能隨雙星從坑道脱身,便不顧一切和他們動手。他們共有五十餘名,我雙拳不敵四手,危急中,不知從何處來了那兩個灰袍人,替我趕開一半人,方轉危為安。那兩個傢伙卻不殺人,僅逗弄那些狗腿子,可苦了我啦!既得守住洞口不許他去情急動手炸燬,又要應付這些畜牲的圍攻。”
“游龍劍客果然夠狠辣惡毒,這次他幾乎一網打盡了前來與會的人。”安平愴然地説。
“那兩個灰袍人是一老一少,藝業之高,老夫亦甘拜下風,他們是你的朋友麼?”鬼魔問。
“雖不是小可的朋友,但卻是小可所遇上的江湖奇人,他們一再相助小可出困,小可卻不知他們的名號。老前輩可肯和小可前去向他倆道謝麼?”
縹緲鬼魔不住搖頭,説:“抱歉,老夫不想和任何人交朋友,除你之外,老夫不與任何人來往。你已平安脱困,老夫也該走了,後會有期。”話落,向東北角如飛而去。
安平向逸鳳含笑示意,向鬥場掠去。
三十名青衣人已經七零八落,在玉笛飛仙夫婦的截殺下,恍若狂風掃落葉,屍橫遍焦土,活擒的並不多,大多已肝腦塗地。除了逃走了四個之外,目前還剩下八個人,仍在為自己的性命捨生忘死的掙扎,無法逃走,生死兩難。
安平不理會慘烈的惡鬥,上前向灰袍人行禮,笑道:“多蒙老前輩與兄台屢次援手,晚輩感激不盡,永銘五衷。晚輩夏安平,可否治示老前輩的高名上姓?”
灰袍人微笑着額首回禮,避開正題反問道:“咦!你們只出來這幾個人麼?”
安平點頭承認,説:“如果晚輩所料不差,銀漢雙星和他們的朋友該已脱險了。晚輩得老前輩用千里傳音之術傳示‘小心火攻’四字,並及時發現朱姑娘用火摺子示意,指出脱困方向,便毅然警告雙星及時撤走。而晚輩卻因接應晚撤的人,未能及時撤出。朱姑娘亦因回頭催促小可脱身,同陷火海。要不是在生死關頭大火近身時,天幸朱姑娘找到坑道秘密出口,晚輩與這幾個人怕不早已葬身火窟多時了。”
逸鳳駭然苦笑,説:“哦!夏三東主,原來你已先得到警告了。”
“不,朱姑娘,這位老前輩是小可在峽江鎮遇上的奇人。那晚草屋受困,發聲驚走游龍劍客的人正是前輩。小可無緣拜識老前輩就教,但聲音卻耳熟能詳。他老人家用千里傳音之術示警在前,接着便看到姑娘在遠處示警。小可在聽到老前輩的話時,並不耽心,認為對方如用火攻,他們的人難道不要命了?因此並未在意,直至看到姑娘示警之後,方知事態嚴重,必須急急離開。如無姑娘示警,小可是不會迫下決心撤走的。”
他的話坦誠率真,令逸鳳聽了心中十分好受,灰袍人點頭微笑,説:“小哥兒毫無機心,你的話極為可信,想來,老朽確也大意了些,區區小心火攻四字,委實難以令哥兒警惕的。”
“老前輩怎知惡賊們要用火攻的?”逸鳳不信的問。
“老朽與孫兒小云,一直跟在夏哥兒身後,直至夏哥兒擒下無敵金刀,我倆方先一步離開。到了山岩下,看出巖上的人行動鬼祟,大有可疑,便令小云上巖看個究竟。小云為人機警,他偷擒了游龍劍客的一名爪牙,問出那惡賊的毒謀,便下巖回稟。這時,游龍劍客已先派人撤離,施放舉火倍號,他自己亦後一步撤走。老朽想跟蹤看看他有何舉動,因此匆匆以千里傳音之術向夏哥兒示警之後,便跟着急迫已走了的游龍劍客。老朽以為夏哥兒必能隨雙星從秘道脱身,所以放心離開,幾乎誤了夏哥兒的性命。老朽追上了游龍劍客,大火已成燎原,惡賊預先留了退路,等到爪牙們全行退出,方舉火將退路封死,卻未料到老朽和雲兒已隨着他出困了。”
“那惡賊呢?”逸鳳問。
“他不在附近等候,逕奔鬥光裏去了。老朽跟了兩裏地,發覺他的去向是鬥光裏,便不再追蹤,急急趕回火場,想家看夏哥兒的下落,卻碰上這一羣人在圍攻縹緲鬼魔,同時發覺惡賊們在這兒佈下的陷阱,因此替老魔將一部份人引開。老朽不是江湖人,不願沾染血腥,因此不願傷人,諒老魔必能應付得了。”
安平一再道謝,並請逸鳳將秘道已破壞的事説了。原來那秘道口能出不能進,如果裏面的人不啓開石門,外面是無法入內的,本來是作為退路的秘道,當然不需在外面設置開啓的機捩。
逸鳳説完,安平笑道:“説了這許多,老前輩尚未將大名見示呢。”
老人家向小云笑笑,信口説:“草野之人,名號早忘,你叫我一聲老伯足矣。那位是老朽的孫兒,名雲,你稱他一聲小云便可。”
“晚輩怎敢?老前輩既然不肯留名,晚輩只好仍然稱老前輩了。雲兄年紀比晚輩小,藝業比晚輩高明,請恕我託大,稱你一聲雲弟,可以麼?”
小云爽朗地大笑,伸出大手説:“小弟有幸,敢不如命?那麼,我叫你安平哥。”
兩人行把臂禮,客套一番。兩人一般健壯,同樣英俊,但小云稍矮些,臉色也略為紅潤,沒有風霜之色,顯得瀟灑俊逸些。安平經過數月來的江潮奔波,顯得豪邁爽朗。兩人站在一起,各擅其勝,確是一時瑜亮,看得老人不住得意地點頭。
這時,惡鬥已經結束,山坡的焦土上,雙方再次相對。
雷霆劍和神劍王泰各活擒兩個人,玉笛飛仙也擒了一個,眾人押了五個瞼無人色的俘虜,在安平前面將俘虜推倒。
安平神色凜然,但從容地説:“諸位,夏某個人對諸位毫無成見,過去的事,在下不想追究。咱們雖是死對頭,但總算在生死關頭,曾經暫時忘卻恩怨仇恨,共過患難,因此希望咱們能和平分手。日後如何,為敵為友悉從尊便。”
玉笛飛仙笑道:“夏三東主,愚夫婦這次可説受到了嚴重的教訓,一時大意,被游龍劍客所陷,幾乎送掉性命。愚夫婦多蒙三東主寬洪大量不究既往,生死關頭仍鼓勵愚夫婦求生,不念仇記恨,反而引領仇人逃生,這份情誼,愚夫婦永難或忘。今後,隱仙寨上千位弟兄,將是三東主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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