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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搶親拒親

    這一夜,聞家損失了黃金千兩,白銀三幹錠,小麥四五萬斤,損失慘重。

    天亮了,運金銀的車已遠離磁州三十里。

    杜弘跳下車座,向車座上的樑上狐與另一名駕車小賊揮手笑道:“祝旅途愉快。司兄,後會有期。”

    樑上狐呵呵笑,揮手道:“一切承情,再見。杜兄,小心珍重。”

    蹄聲得得,車聲轔轔,向北走了。杜弘也掉頭重返磁州,磁州他還有大事未了。

    聞家的神奇大竊案轟動全城,大快人心。聞元毅是當地的土豪,官府不得不全力追查,但辦案的人卻提不起勁,並不認真,神不知鬼不覺丟了那麼多金銀和那麼多糧食,可能麼?

    甚至有人認為他想乘荒年興風作浪呢。

    這一天,也就是宋家預定向喬家下聘的一天,酷陽如火,熱浪迫得人喘不過氣來。

    宋喬兩家的莊院皆在城南郊,距城約三里左右。官道繞過城外的淦陽驛,過了淦陽石橋,便向西南斜出,繞過曹操疑冢。另一條小路則向南延伸,通過林深草茂墳上起伏的疑冢區!略向東偏,是至臨漳縣的道路。雖稱為小路,但足以容三部大車並駛。

    所看到的第一座村莊,便是位於道路兩側的宋莊和喬莊。兩莊相距約四里餘,一東一西,各距道路百十步,另築小徑通向莊內,宋莊距城略近些。喬莊在路西,莊西北一帶不遠,便是疑冢區。

    宋喬兩家皆是專走山西的行商,但也是磁州的大地主,喬莊的族長不但是鄉長,也是南鄉的糧納,因此在州城頗有地位,列為本城豪紳。搶親這件事,本來可報官由官府出面彈壓。但喬家的當事人七星聯珠喬吉齡卻不願貽笑鄉里,不肯報官,認為自己可以處理,暗中召來了不少朋友,橫定了心要和神刀宋永嘉結算清楚,新仇舊很一併解決。

    聞元毅是幫助來家的重要人物之一,前一天家中出了大紕漏,本來主張將下聘的日子延期。但其他的人卻力加反對,夜長夢多,不能因為聞家出了紕漏而更改大計,所以聞元毅不得不暫且放下追賊的事。

    一早,十六名夫子抬了八隻大禮盒,由八名雄赳赳的大漢押送,出了宋莊,走上大路,堂而皇之奔向至喬莊的岔路口。

    岔路口一字排開八名喬家的人,嚴陣以待。

    押送禮盒的八個人中,摩雲手一馬當先,微笑着折入岔路口,向列陣的八個喬家人接近,在十步外便哈哈大笑道:“哈哈!你們是接禮的?不敢當不敢當。上!”

    七個人隨後衝出,立即各找對手,一衝之下,拳打腳踢將人迫離道路,吶喊聲中,十六名夫子乘機衝過,直向七八十步外的莊門衝去。只要有一隻禮盒能衝入莊門,便算是成功了。

    這瞬間,大道對面的樹林中,突然衝出二十餘匹健馬,馬上的騎士全是宋家請來相助的人,揮動着特製的長馬鞭,叫嘯着越過大道,向莊門分兩路急衝,保護八隻禮盒衝向喬莊的莊門。

    小徑兩旁是樹林,第一匹健馬衝近,絆馬索突然拉緊、上升。絆馬索暗藏在小徑三四寸深的塵埃下,表面上難以看到,一端捆在大樹上,另一端由潛伏在樹下的人控制,一拉之下,絆馬索上升,恰好擋住去路。

    一聲馬嘶,坐騎倒地,馬上的騎土飛躍馬下。

    埋伏的人暴起,猛撲墜馬的騎士,兩人滾成一團,各展所學要將對方制住。

    雙方皆不帶兵刃,赤手空拳相搏以免出人命。

    埋伏的人也有二十餘人之多,對付二十餘名騎士勢均力敵。十六名夫子不與人交手,儘量向莊門搶。

    有五隻禮盒衝過混戰的人叢,急趨莊門。另三隻禮盒被打翻了,禮品撒了一地。

    第二批健馬接踵而至,向莊門狂衝,掩護禮盒急進,二十餘匹健馬來勢如潮。

    路旁的大樹上一聲怒嘯,一個人影飛躍而下,撲在第一名騎士的身上,兩人飛墜馬下,繼成一團。

    人喊,馬嘶,亂成一團。

    莊四周建了土寨牆,留有柵門出入,柵門大開,寨牆頭上站滿了喬莊的男女老少看熱鬧,吶喊着助威。

    剩下兩隻禮盒衝過人潮,距莊門已不足十步了。第二批騎士及時趕上,保護着禮盒衝向莊門。

    寨牆上伏着三二十名第三批攔截的人,人影暴起,猛撲最先衝近柵門的馬上騎士,兩人糾纏着墜馬,重新在塵埃中交手。

    混戰中,一隻禮盒終於從滾滾塵埃中超越,到了柵門口。兩名夫子是由高手們假扮的,最前面的人用腳勾倒一個想打翻禮盒的人,飛快地將禮盒奮力向莊門內一丟,欣然叫:“聘禮送到,請查收。”

    聲落,丟下禮盒,奇快地退出柵門。

    大亂中,跟來一個青衣人,一把拖住禮盒向外急拉,大笑一聲,將禮盒拽出在門外,叫道:“人棄我取,這是我的了。”

    兩名假夫子大驚,同時撲上相阻。

    青衣人是杜弘,用一個布頭罩住頭部,只露出五官,穿的青直掇與喬家的人一樣,因此他不費吹灰之力,混近喬家的莊門,看究竟誰勝誰敗。禮盒進了門,他不得不出面啦!由於臉部褪了舊膚換了新皮,他只好用布頭掩去廬山真面目。

    兩名假夫子從他身後撲上,來勢洶洶。

    他一聲長笑,丟下禮盒回身出手,“噗噗”兩聲悶響,一拳一腳幾乎同時將兩名假夫子打倒在地。

    他用一隻領先準備妥當的大布囊,不客氣地將禮物倒入囊中,向東溜之大吉。

    宋、喬兩家的人,皆不知這位戴了頭罩的人是何來路。喬家的人深感意外,反而掩護他脱身。宋家的人以為他是喬家的朋友,想追已力不從心。

    其他七隻禮盒,已被打得七零八落,下聘的大計功虧一簣,枉費心機。

    由於雙方皆有所顧忌,皆不敢使用兵刃,因此僅傷了不少人,幸未鬧出人命。宋家的人恨恨地退走了,損失相當可觀。

    當天,宋家一羣惟恐天下不亂的人,在宋家密商下一步行動,決定下次多帶些人前去下聘,一不做二不休,愈快愈好。可是,明天日值月刑日煞,後天日值重喪,迷信的人誰敢冒大不韙行事?因此不得不將預定搶親日改為下聘日。決定之後,各自返家準備一切。

    摩雲手走得最早,他要返城派人追查那位搶了聘禮溜走的蒙面神秘人是何來路,並負責再召請武藝高強的朋友前來助拳。

    已經是申牌初,日影偏西,熱浪逼人。他帶了兩名從人,各乘健馬奔向州城。三里路,片刻便可進城。

    離開宋莊裏餘,道路經過一座高如小山方圓約兩百步的疑冢,路上行人稀少,天氣太熱不見行旅。疑冢附近草木叢生,蟬聲震耳。

    摩雲手一馬當先,健馬以輕快的小步前馳。剛到達疑冢下,健馬突然一顛,一聲長嘶,人立而起。摩雲手驟不及防,幾乎墜馬,幸而騎術高明,居然能穩在鞍上,發出一聲吆喝,想安撫受驚的馬。

    馬不是受驚,是自左眼下力射入一段三寸長的指粗樹枝,前蹄落地,隨即跌倒。

    摩雲手坐不住鞍了,駭然飄落左側,訝然叫:“咦!怎麼啦?”

    後面兩隨從到了,勒組下馬急向前搶,驚問:“大爺,怎麼……”

    路旁的一株大樹下,鑽出戴着頭罩的杜弘,背手走出大笑道:“馬受了重傷,活不成了,補上一刀吧,活着比死要痛苦得多。馬與人一樣,早晚要死。”

    摩雲手大驚,急拔佩劍,劍剛出鞘,只覺手肘一麻,整條膀子如中電殛,原來肘內側的麻筋被一支小樹枝擊中,不輕不重力造恰到好處,劍失手掉落塵埃。

    兩名隨從反應甚快,火速拔佩刀。

    “哈哈哈!”長笑聲震耳。

    “噗噗!”兩隨從的刀也掉了,駁然而退。

    摩雲手不甘心,俯身伸左手拾劍。

    杜弘疾衝而上,足尖一挑一卷,塵埃向對方的臉部飛去,像一團濃霧迎面襲來。

    摩雲手大駭,側射丈外。

    杜弘拾起劍,信手一丟,劍飛出五六文外,掉落路旁乾涸的小溝中,説:“動傢伙會出人命的,老兄。”

    摩雲手感到心中發冷,驚然地説:“是……原來是你……”

    “是我,杜天磊。”

    “你……”

    “我沒有死,你感到意外麼?”

    “我……”

    “你得還我公道。”

    摩雲手倒抽一口涼氣,惶然道:“處死你不……不是在下的意思……”

    “但你有份。”

    “可是……冤有頭,債……債有主……”

    “你真夠朋友。哼!你這些話,應該當着聞元毅説,他會原諒你的,但我不會。”杜弘一面説,一面逼進。

    摩雲手打一冷戰,向隨從叫:“上!擋住他!”

    兩隨從不敢不遵,心驚膽戰地迎出,攔住去路。

    杜弘仍向前逼進,獰笑道:“你也上吧,哈哈!你是嚇破了膽麼?”

    兩隨從往後退,臉色發青,同聲叫:“站住!不……不要過來……”

    摩雲手突然向隨從的一匹健馬飛縱,要上馬逃命。

    杜弘一聲狂笑,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行動,擊倒兩名隨從,一閃而過。左手一揚,兩段小樹枝破空而飛,不輕不重地擊中兩匹馬的嘴部。

    健馬受驚,瘋狂地奔馳。

    摩雲手慢了一步,只好回身拉開馬步叫:“不要逼我,我……”

    “怕死鬼!”杜弘不屑地叫,快近身了。

    摩雲手突然急叫:“你們不許走……”

    兩名僕從撒腿狂奔逃命,不叫倒好,叫了他們逃得更快,生死關頭,他們已顧不了主人的死活。

    “你叫吧,他們不會理你了。”杜弘陰笑着道。

    摩雲手臉色蒼白,大吼一聲,欺進一掌劈出,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脱不了身,只好拼命自救。

    杜弘不閃不避,身形略偏,手一抄,便擒住了摩雲手的脈門,腳輕輕一撥,一帶之下,以掌力見長的摩雲手趴下了。

    在疑冢區的中心一座大冢頂,原來及肩的野草已經割平,方圓五丈內皆已清理停當。摩雲手軟穴被制,躺在烈日下像條死狗。

    杜弘用一柄小刀在一旁削木樁,將臂粗的樹枝截成一尺半一段,一端削尖,一面削一面獰笑道:“閣下,你得好好保全精力,釘在地上三天,精力不夠支持不住的。”

    摩雲手早已魂飛魄散,哀求道:“杜兄,燒了我吧,求求你……”

    “你怎麼這樣沒骨氣?在下被你們針在毒太陽下曬了兩天,連哼都沒哼一聲,你的英雄氣概到何處去了?”他不屑地問。

    “杜兄,這不是我的主意……”

    “總不會是杜某自己的主意吧?”

    “這……球求你,我上有高堂父母,下有妻子兒女,我……”

    “哦!哪些上無父母,下無妻兒的人,便罪該萬死?你知道杜某有沒有父母妻兒麼?”

    “看老天爺份上……”

    “老天爺雖然不公平,但有時也公平得可愛。瞧,今天的毒太陽,與那天在下受折磨時同樣炎熱。如果你認為老天爺肯接受賄賂,那就趕快向老天爺禱告吧,替你下三天雨,你就死不成了。”

    “求求你……”

    杜弘開始打樁,獰笑道:“求我沒有用,快求老天爺吧。”

    打好樁,捆好手腳,摩雲手狂叫救命,最後被一條布勒住口綁好,叫不出聲音了。

    杜弘拍拍手,準備離去,臨行笑道:“好好享受,不久,你那些狼狽為奸的朋友,便會來與你做伴了。今晚,你不會安逸的,這裏的蟲蟻,比聞家的田莊要多好幾倍呢。哈哈哈……”

    在狂笑聲中,他揚長而去。

    半個時辰之後,山志山明兄弟倆同被拖到,同時被釘樁捆在地。儘管山明分辨,與聞元毅那天的陰謀無關,但杜弘一萬個不信。

    入暮時分,南天雙霸的老二也被捉來了。這位仁兄落了單,想先進城會晤一位朋友,在石橋頭被捉來了。

    後走的聞元毅幾個人,成了漏網之魚,一進城,便得到山府與摩雲手的隨從們傳回來的凶訊。

    幫助宋家的好漢們慌了手腳,人心惶惶。

    消息傳回宋家,宋家空前緊張。

    聞元毅城中的住宅,位於東門附近的一條橫街,是一棟五進八大間的大廈。今晚,所有的打手均被召來,再加上五六名臨時僱來巡更放哨的當地名武師,以及二十餘名健壯奴僕,提刀帶槍嚴加提防,如臨大敵。

    南天雙霸住在聞家,解語花原來落腳在客棧,今晚也搬來了,人多好壯膽,多一個人也多一分照應。隨她來的還有兩個人,是江湖上頗有名氣的白羽箭甘元衝,夜貓子蒲金魁。

    晚膳的氣氛極為沉重,借酒壯膽,每個人都有了三五分酒意,餐廳中籠罩着不祥的陰影。

    三桌酒席共坐了二十四個人,臉色都不太正常。主人聞元毅六神無主,持筷子的手幾乎挾菜也成問題,抖索得難以下嚥。

    酒菜雖豐,但所有的人皆食不甘味。南天虹丟了乃弟,生死不明,雙霸成了單霸,焦灼在所難免。他一口喝乾了杯中酒,暴跳地叫:“聞兄,舍弟失了蹤,難道咱們就在此喝酒吃肉,坐等消息不成?”

    聞元毅戰傈着問:“南天兄,你……你要我怎……怎樣?”

    “咱們出去找呀。”

    南天虹憤憤地説:“找?到何處去找?”

    “就是不知道,這才要找。”

    “可是,天已黑了,毫無頭緒,如何找法?”

    “至少,咱們該盡力而為,坐在家中苦等,難道要等舍弟的屍體送上門來麼?”

    解語花苦笑道:“南天虹,你是知道的,盲人瞎馬亂闖,沒有用的,説不定姓杜的正在等咱們出去,好逐一解決我們。”

    聞元毅也説:“南兄,失蹤的不僅是令弟一個人,山志兄弟與摩雲手姜兄都落在對方手上了,姜兄是在下的知交,難道在下不着急不成?城外方圓數十里,藏三兩個人像是大海藏針,確是不易尋找哪!南兄務請忍耐,咱們明早出城大索城郊……”

    “明天,哼!明天舍弟的屍體早寒了,説來説去,都是你壞事。”南天虹拍着食桌忿然地説。

    “咦!怎麼是我壞事?”

    “本來我要你宰了那姓社的,砍頭活埋一乾二淨豈不省事?偏偏你要逞能,用處置奴僕的手段對付他,被他逃掉了貽下後患。早聽我的話,哪有今天?”南天虹悻悻地説,不勝忿怨。

    “誰知道地撐了兩天還能逃走?過去用這種手段先後處決了一二十個人,從沒……”

    白羽箭趕忙接口道:“算了吧,事情已經發生了,埋怨誰也來不及啦!目下最要緊的事,是如何度過今後的難關。”

    “今後有難關?”幾個人不約而同地驚問。

    白羽箭冷冷一笑,説:“你們以為姓杜的就此罷手了不成?尤其是聞兄,他不會放過你這正主兒的。”

    聞元毅打一冷戰,“乓”一聲酒杯墜地打得粉碎,臉色泛灰,恐懼地説:“老天!

    他……他如果來找我……”

    解語花搖頭道:“今晚他不來便罷,來了咱們送他進鬼門關,咱們人多勢眾,實力雄厚,他又不是傻瓜,怎敢前來送死?”

    “我希望他來。”南天虹咬牙切齒地説。

    夜貓子重重地放下筷子,冷笑一聲道:“怎麼啦?咱們在座的人,誰不曾見過大風大浪?僅僅一個江湖無名小輩杜天磊,便把咱們這些英雄一世,曾在刀山劍海打過滾的豪傑,嚇得一個個心驚肉跳,打哆嗦,依我看,咱們不用混了,乖乖地捲起包袱回家安份守己,抱老婆帶孩子兼洗尿布吧,別在這裏丟人現眼活現世了。”

    這一頓話份量甚重,有自尊心的人確是受不了,居然發生振衰起頹的鼓舞作用。首先是解語花胸一挺,大聲説:“憑咱們這些人,足以將磁州城連地皮都翻過來,何況區區一個姓杜的小輩?誰要是害怕,可到地窖裏躲上一躲,免得丟掉老命划不來。”

    一名姓李名思的中年人直着嗓子叫:“沒有什麼可怕的,他如果真敢來,在下第一個接待他,李某不信他有三頭六臂,更不信在下的鋼刀不利,咱們放心進食吧。”

    餐廳共懸了四盞燈籠,六隻燭台,燈火通明,僕役們穿梭其間斟酒上菜,即使最膽小的人,也不會害怕,士氣為之大振。

    “啪啪!”兩盞燈籠突然無故自墜,跌下即破。

    “咦!”一名僕人驚叫。

    聞元毅大怒,喝道:“今晚誰負責上燈的?怎不仔細查看……”

    “啪!”又一盞燈籠掉落。

    最後一盞燈籠接着悠悠下墜,燈火搖搖。

    南天虹手快,飛搶而出伸手急接。手剛伸到燈籠下,突然手一麻,整個右半身發僵。

    燈籠未被接住,“啪”一聲燈破火熄。

    解語花飛躍而起,猛撲敞開的明窗,叫道:“窗外有人……”

    幾乎在同一瞬間,六隻燭台上的燭火全告熄滅,廳內一暗,伸手不見五指。

    兩面各有一座大窗,前有門,後有廊。

    天氣太熱,門窗都是敞開的。

    聞元毅鬼精靈,蹲下往桌底一鑽,反應奇快。

    幾乎在同一瞬間,原站在主人身側的一名執壺健僕大叫一聲,“當”一聲酒壺墜地,酒香四溢。

    微風颯然,從另一座窗口刮入。

    解語花並不想逞強,撲出後心中便開始後悔,趕忙縱至窗下時向下一蹲,先隱起身形再看風色。

    變生倉卒,這就可看出每個人的應變功夫和經驗的深淺程度。

    有人向內間搶,有人向門口奔,有人貼壁伏下,有人貼牆隱身,只有一個冒失鬼向窗外跳。

    “砰!”跳出窗外的人重重地摔倒,人事不省。

    僕人們驚煌地叫嚷,向通向廚下的小門急奔,有人大叫:“燈熄了,快掌燈……”

    “轟隆!”凳倒了,桌也掀翻,杯盤的破碎聲震耳,酒菜撒了一地。

    外面傳來了驚叫聲,全宅大亂。

    餐廳中黑暗,難分敵我,誰也不敢胡亂出手,也沒有人敢出聲暴露自己的位置。

    躲在壁角貼壁而立的一位仁兄,突覺一隻大手摸上肩頸,本能舉手急撥,閃開大喝道:

    “什麼人?”

    “噗!”小腹捱了一記重拳,嗯了一聲,抱着小腹摔倒。

    門口火光乍明,有人舉燈搶入。

    聞元毅趴伏在地,嚇軟了。

    南天虹失了蹤,凶多吉少。

    共有四個人被打昏,皆是不相干的看家武師。

    解語花夾在僕人叢中逃入廚房,倖免於難,女人早該進入廚房的,打打殺殺是男人的事。

    粉壁間,被人用布片蘸了場水,寫了八個大字:“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喪了膽的聞元毅手足無措,帶了兩名打手匆匆出門,撲向東大街一條橫巷,急叩一棟大宅的大院門。

    夜市方張,街上行人如鯽,燈火輝煌,令他稍感心安。

    解語花心中有數,南天虹的失蹤,已明白表示出是杜弘所為。

    那天在城外聞家的莊院,共同計算杜弘的五個人中,已有三個失蹤,而且加上了未在場的山志兄弟倆,餘下的兩個人,難逃公道。

    聞元毅顯然已經出門避禍,她留在聞家,找安全的地方避避風頭。

    天剛黑杜弘便侵入聞家,長夜漫漫,聞家成了兇險莫測的死亡凶宅,等杜弘再次前來捉人,她解語花豈不成了鬼門關的嬌客?再不走便來不及了。

    她背了包裹和長劍,老鼠似的走出聞家,取道奔向東大街。

    她記得十字街有一家招待富商貴客的客店,好像是平安老店,那兒的住客都是有身份的人,而且位於鬧區,店名平安。大概可以平安無事。

    杜弘決不會想到她一個江湖女人,膽敢在平安老店投宿。

    聞宅至東大街的橫街長約三百步左右,這條橫街不是商業區,附近全是大户人家的宅院,每家大宅皆有廣院花園,花木伸出牆頭,高大的院牆黑黝地,街上間或有人匆匆而過,也有些婦女乘坐的轎子往來。

    她提心吊膽地急走,留心前後是否有人接近。

    雖説是橫街,但是街道甚寬可通車馬,不時可看到院門的明亮門燈,三五十步外的人皆可看得真切。

    正走間,突聽到頭頂有人叫:“解語花,算定你也該出來了。”

    她如中雷殛,駭然轉首循聲搜視。

    左方的院牆頭枝葉朦朧中,坐着一個黑影,雖看不清面貌,但她已從口音聽出對方的身份。

    “杜天磊!”她駭然叫。

    “很好,你還記得我。”杜弘説,飄落街心。

    她扭頭便跑,但語音附耳而至:“你跑吧,還能跑多遠?”

    跑不了只好拼命,拔劍出鞘先用包裹向後猛擲,再大旋身來一記“回龍引鳳”,寓攻於守預留退步。

    怪,身後鬼影俱無。

    “咦!有鬼。”她驚叫。

    腦後涼涼地,有人在她的後頭吹氣,有輕笑聲入耳。

    她大駭,再次轉身一劍揮出。

    黑影站在她身後四五步,一劍落空,差了尺餘,勞而無功。

    黑影一聲輕笑,説:“真可惜,這一劍白用了。”

    她一聲嬌叱,緊逼追襲,“流星趕月”狂野地逼攻。

    對方赤手空拳,她不必擔心反擊,儘可全力搶攻。

    杜弘以黑巾矇住口鼻以下,只露出雙目,輕笑一聲,從容不迫向側一閃,便避過快速的一擊,大膽地貼劍切入,一把扣住了對方持劍的右手肘彎。

    解語花心膽懼寒,出右腳猛勾他的右腳自救。

    他雙腳立地生根,解語花摔他不倒,自己反而立腳不牢,向後坐倒。

    “救命啊!搶劫哪!”解語花尖叫。

    他一掌拍在解語花的天靈蓋上,冷笑道:“即使是青天白日,我也可以將你帶走。”

    解語花失去知覺,被他挾在肋下,躍過丈二高的院牆,一閃不見。

    半個時辰後,他一手挾一個到了行刑的疑冢,將人向地下一丟,先制軟穴,再將人弄醒。

    釘在地上的三個人,被蟲蟻蚊鈉咬得不住掙扎扭動,有苦叫不出,苦不堪言。

    樹樁繩索早已準備停當,他首先將南天虹在樹樁上捆好,再將解語花擺平。解語花魂飛魄散。尖叫道:“杜爺,求求你……”

    “求我沒有用,早知今日,你悔不當初。”他一面綁,一面恨恨地説。

    “天哪!要曬死你是聞元毅的主意……”

    “他今晚會來和你們做伴的,他難逃公道。”

    解語花痛哭失聲,哭叫道:“求求你,不要這樣殘忍地對待我,放了我,我願為你做任何事……”

    “我只要你曬三天。”

    “不,不,求你,我願做你的妾婢,頭……”

    “杜某不是好色之徒,你不必枉費心機。不錯,你很美,天生淫賤,一身媚骨,可惜杜某沒胃口,我只要你曬三天。”

    “你……你行行好,殺了我吧。”

    “杜某對殺人沒興趣。這樣好了,在下被你們釘在地上曬了兩天,你們也……”

    “我寧可死……”

    “那你就嚼舌自殺吧,沒有人會來阻止你。哼!你們這些三流混字號人物,橫行霸道心根手辣,殺人不眨眼滿手血腥,孽已經造滿了,死了雖不至於天下太平,至少不會比現在更壞,你要死就死吧。”他兇狠地説。

    南天虹也哀聲道:“杜兄,殺人不過頭點地,咱們認錯願向你瞌頭陪罪,請饒咱們這一次吧。咱們無冤無仇,處置你完全是聞元毅與摩雲手這兩個畜牲的意思,咱們……”

    “你們之中,只要有一個人反對,那天在下便不至於慘受曬死的酷刑。那天你們這些人中,有誰表示過反對的意思?沒有,老兄,你們站在一旁獰笑,快意已極。對一個無冤無仇的人,你們竟會做出這種慘無人道絕子絕孫的事,難道不該受報?”

    一切停當,他站起拍拍手中的塵土,又造:“今晚只有蟲蟻,並不難受,明天的毒太陽,那滋味保證你們刻骨銘心沒齒難忘。我受得了,你們當然也受得了。”

    解語花仍不死心,慘然地説:“杜爺,我們死了,對你們又有何好處?”

    “你們如果把我弄死了,對你們又有何好處?”

    “摩雲手認為你礙事,聞元毅咬定你是喬家的人。”

    “在下已經表明態度了,你們也查出在下的底細。”

    “但心中不無疑問,是麼?”

    “憑心中的疑問,便可任意將人殘忍地處死?”

    “這……杜爺,我一個女流之輩,你就不肯網開一面?”

    他心中一軟,道:“好吧,我給你一次機會。”

    “杜爺,謝謝你。”

    “首先,我有話問你。”

    “我知無不言。”解語花迫不及待地説。

    “你們要我至喬家卧底,説是取一件物事,對付一個人,這人與物是何所指?”

    “人,聽説喬家請來了一個藝臻化境的高手,將在這幾天內到達。物事,是指七星聯珠喬吉齡的神臂弓。七星聯珠這把弓十分可怕,白天前往搶親,至少有一半的人死在他的神箭下,這就是下聘時,所有的人不敢帶兵刃的原因,不帶兵刃他就不敢用弓箭,怕打人命官司。只要毀了這把弓,換一把弓威力便減少了六七成。”

    “哦!原來如此。還有一件事在下不明白,你們這些人是宋家請來的?搶親的事其實不需要鬧得如此不可開交。”

    “這……”

    “如有一字敷衍,你……”

    “我説,我説實話。我是山志兄弟請來的。”

    “不是宋家?”

    “不是,其實,神刀宋永嘉並不想蠻幹,他根本不知山志兄弟的陰謀。”

    “哦!其中還有陰謀?”

    “俗話説:一山不容二虎,又道是一座槽栓不住兩頭叫驢。宋喬兩家在南郊有財有勢,山家兄弟視之如眼中釘,必欲拔之而後快,希望未喬兩家兩敗俱傷,他好從中取利,明裏激於義憤全力相助,暗中挑撥兩家拼死活。”

    南天虹認為已有轉機,趕忙接口道:“陸姑娘只知道山志兄弟的陰謀,卻不知聞元毅所懷的陰謀更為惡毒。”

    杜弘冷冷一笑,説:“你説吧,碰你的運氣,看你值不值得保全老命。”

    南天虹更為興奮,急急地説:“聞元毅有朋友在太行山落草,太行山賊恨死了宋、喬兩家的子弟,宋、喬每年跑三趟山西,騾隊往來太行山從未失過風。十餘年來,打劫的山賊死了一兩百人,始終吞不下宋喬兩家的銀貨,因此暗中派人挑撥兩家的感情,希望兩家自相殘殺。聞元毅這次準備利用槍親的機會,解決未喬兩家,他已將太行山賊派來的高手藏匿在東大街的楊宅,準備搶親那天趁火打劫,一舉剷除宋喬兩家,至為惡毒。”

    “原來如此,你怎知道?”

    “在下一到磁州,安頓在客棧,無意中在楊家發現了太行山賊的高手頭目黑鐵塔包勞,暗中留了心,終於發覺了他們的陰謀。”

    杜弘割斷了南天虹與解語花的繩索,也釋放了南天霓,拍活三人的穴道,沉聲説:“在下放了你們,限你們今夜遠離磁州百里外,不然,我會將你們捉來曬死,聽清了沒有?”

    南天虹苦笑道:“杜兄,在下向你透露了這些消息,還敢在磁州逗留?”

    解語花籲出一口長氣,猶有餘悸地説:“咱們天膽也不敢違命,這就動身。杜爺寬宏大量放過我們,我們不是沒心肝的人,容圖後報,再見。”

    她急於離開,怕夜長夢多,杜弘揮手叫:“快走,免得在下轉念變卦。”

    三人跌跌撞撞狼狽而遁,急急似漏網之魚。

    山志山明與摩雲手聽得真切,苦於口被捆紮無法説話,只能用鼻音伊伊叫,想有所表白。

    杜弘解了摩雲手的系口帶,冷笑道:“閣下,你有何話説?”

    摩雲手嘶啞地叫:“我……我是無辜的,我根本不……不知他們的陰謀詭計……”

    “你還敢撒謊?”他厲聲問。

    “我……我如果知道山志兄弟的陰謀,天打雷劈下十八層地獄。”摩雲手情急賭咒。

    “等在下捉到聞元毅之後,再決定你的生死。”

    “杜……”

    杜弘已重新綁好系口勒帶,笑着走了。

    他不再返城,猜想聞元毅必定早已像老鼠般躲起來了,急不在一時,這惡賊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暫且放下等機會。

    他這次帶了劍,奔向裏外的宋莊。

    宋莊戒備森嚴,犬吠聲零落。

    全莊約有三十四十户人家,全是宋家的子侄。在外有土牆寨,掘了三丈寬的護在河,但滴水全無,早已乾涸了。在中心祠堂左側,建了一座更樓,掛起代表三更的三盞串燈,這是全莊唯一的燈火,全莊黑沉沉,塞牆上不時可看到巡行的莊丁。有人走動,反而令莊中的狗,聞聲亂吠,與夜行人有可乘之機。

    杜弘從莊西的莊門樓附近飛越護莊河,神不知鬼不覺侵入莊內部。

    他並不想與宋家的人衝突,只希望及時勸阻神刀宋永嘉不要一意孤行,必須放棄搶親的愚蠢舉動,以免為太行山賊所乘。

    首先,他得找人問問神刀來永嘉的住宅在何處。

    前面一棟大廈前,有一名大漢雙手又腰往復走動,是把門的人,佩帶着單刀,包頭,裹腿,配備齊全,一看便知是受過嚴格訓練的人,宋、喬兩家在外行走數十年不曾失過手,自有其成功的條件。

    大漢在門外往復走動,犀利的目光警覺地監視四周,卻未發現有人接近,剛從門左轉身向門舉步,突覺後肩被人輕拍一掌,立即不假思索地出手急撥倏然轉身,一腿猛攻,反應之快,十分驚人。

    靴尖以分釐之差,掠過杜弘的腰腹前。

    杜弘呵呵笑,説:“勞駕,有事請教。”

    大漢先發出一聲暴喝,手按刀把駭然問:“咦!你是……”

    “向你打聽一個人,老兄。”

    “你……你是怎樣進來的?”

    “請不必多問。”這時,附近已到了四名大漢,高舉兩支火把,守住了四方。

    大漢居然沉得住氣,戒備地問:“老兄貴姓大名?請問有何見教?”

    “杜天磊,要找神刀宋永嘉。”

    五名大漢吃了一驚,五把單刀幾乎同時出鞘。

    杜弘呵呵笑,泰然自若地説:“不必緊張,在下如果是尋仇而來,便不會如此客氣。去叫宋永嘉來把話説清楚,以免自誤。”

    大漢見多識廣,收刀入鞘説:“請稍後,在下進內稟報。”

    “有勞了。”

    大門開處,踱出三個人。領先的人高叫問:“警號是怎麼一回事?”

    “二哥,社爺天磊要見爹,快去稟報。”

    二哥一怔,説:“這怎麼可以?先繳他的兵刃……”

    杜弘舉步向裏闖,冷笑道:“你好狂,給臉不要臉,居然要繳在下的兵刃……”

    大漢心中大急,叫道:“二哥小心……”叫聲中,伸手急攔。

    杜弘突然一腳疾飛,“砰”一聲將大漢踢倒,向大門搶進——

    rb211掃校,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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