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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秦嶺征程

    颯颯寒風。

    荒林山道。

    兩輛牛皮篷馬車,一前一後,停在驛道中。第一輛馬車前,站著終南六劍,個個仗劍護車。

    車來處,“邛崍雙色魔”及廣釋喇嘛臉上浮動著鄙夷的冷笑。

    只見廣釋喇嘛吆喝一聲道:“那些掌門王八在哪輛車中?”

    六劍居中的二劍白依山,豎劍朝天,雙手抱拳,拱一拱手道:“在下終南白依山,知道大師必不肯甘休。但區區終南六劍卻望大師能有些高手風度!”

    廣釋喇嘛滿臉肥肉一橫,瞪眼道:“灑家來自西天竺,中原高手見過不少,怎樣才算是高手風度!”

    話聲一頓,嘿嘿冷笑道:“若無高手風度,你們這六人恐早已變為灑家掌下游魂!”

    白依山冷冷道:“高手對敵,以功力較強弱,判生死,大師怎能出口不遜,辱罵敝派掌門?”

    他是故意挑字眼,拖延時間,廣釋喇嘛被數說得-怔,旋即哇哇大叫,厲笑道:“區區幾個掌門人,豈放在灑家眼裡。你們這些小子莫非是想早點送死!”

    說完,寬大的紅色僧衣一晃,雙掌驟然翻出……

    這剎那,一旁的大魔花不邪喝道:“壇主且慢動手!”

    廣釋喇嘛一呆,收手怒道:“長老是什麼意思,阻止灑家動手?”

    要知道他雖為“龍虎壇主”,但在“天香院”中身份特殊,除了天香院主外,無人敢幹涉他行動。故“邛崍雙色魔”身為長老,論職位身份雖比他高,但若以功力權勢而論,這廣釋喇嘛,根本不賣賬。

    只見大魔花不邪水泡眼一翻,嘻嘻笑道:“網中之魚,大師何必急在一時,倒叫江湖笑話咱們沒風度。嘿嘿,反正時未過午,車中除了七個廢物外,只有終南兩個老兒及什麼姓房的小子還有一點能耐。咱們乾脆放點宗師風度,慢慢解決。”

    廣釋喇嘛鼻中冷冷一哼,道:“兩位長老既這麼說,灑家就來耍個貓玩耗子。”

    二魔花無邪魚紋眼一溜六劍,接口道:“喂?我說你們聽到沒有?乖乖讓開,把馬車調調頭,或許還可以保存一條命。大師面前,老夫代你們說說。”

    三劍令狐衷哈哈長笑道:“花老丈好意,區區兄弟心領了。今日之戰,生死不論,咱兄弟早抱著車在人在,車毀人亡。”

    大魔花不邪水泡眼也斜,嗤地一聲,冷笑道:“就憑你們這幾個?”

    五劍王威冷冷道:“終南八劍在武林中也不是無名之輩,現在咱們六兄弟雖自知不是三位對手,但三位若要稱心如意。嘿嘿,恐也還得費一番手腳!”

    廣釋喇嘛大吼道:“那兩個老兒及姓房的小子何不一齊出來!”

    二劍白依山心中忖道:“奇怪,兩位師叔何以不出來?”他暗暗懷疑,口中卻笑道:“大師打發了咱們兄弟,師叔在車中自會現身相見!”

    廣釋喇嘛狂笑一聲道:“好,你們是一個一個上,還是一齊上!”

    二劍白依山目光-溜五位師弟,沉聲回答道:“功力不能勉強,江湖規矩卻不能逾越,在下六兄弟願依序領教大師絕學。”

    大魔花不邪嘻哨一笑道:“不愧名門宗師,都有這種陋規矩,何不把老夫兄弟算上-份。”

    二劍白依山心頭一緊,他明知如師兄弟六人聯手佈陣合擊,或可倖存生機,卻怕三名絕頃高手也同時出手,因而決定以一對二,以生命來換取-個時辰的時間,以待後援。若“邛崍雙色魔”也出手,以二對三,只合兩陣,-個時辰可以過手千招,一陣是否能擋五百招,實在大有問題。

    那知廣釋喇嘛狂笑道:“長老儘可袖手督戰,灑家要斃這區區終南六劍,易如反掌。”

    大魔水泡眼一翻,冷冷道:“大師既然如此說,老夫兄弟就為大師掠陣好了!”目光一瞥二魔,飄退-旁。

    終南六劍心頭頓時一鬆,即見廣釋喇嘛吼道:“你們六人那一個先上!”

    二劍白依山緩緩上前兩步,長劍平胸-橫,轉首對其餘五位師弟道:“不論愚兄是生是死,皆依江湖禮數,依序出場,不得搶手出擊,知道麼?”

    其餘五劍神色皆惑然不解,他們不懂師兄何以舍安取危。二劍白依山豈有看不出五位師弟懷疑之理,接下去悲愴地道:“掌門令諭如此,不容違背。”

    廣釋喇嘛大喝道:“那有這多廢話!還不放馬過來!”

    二劍白依山轉首肅然道:“終南白依山領教!”

    橫胸長劍,猝然卷出,終南絕學“玄靈劍法”源源而出。只見千條劍影憑空而起,噝噝劍風,把廣釋喇嘛整個罩住。在這瞬眼間,白依山已揮出三招之多。

    那知廣釋喇嘛身影恍動,狂笑一聲道:“這點手法也敢在佛爺面前賣弄,殺!”

    雙手一抖,平胸推出,只見平地湧起一層流轉紅霞,挾著一陣焚人慾窒的狂飈,向劍影中硬生生撞入,用的正是“密宗雷手印”。

    二劍白依山陡然一聲輕嘯,身形如柳絮一般,斜滑六尺回身出劍,反手揮出一招“玄靈吐丹”。

    他本打算遊鬥,以爭取時間。此刻眼見這等威勢,豈肯硬拼。腳下移動如風,又接連剌出六劍。

    廣釋喇嘛僧衣如鼓風一般漲起,厲笑道:“好賊溜!”

    右掌一曲一伸,倏向劍影抓去,以空手硬抓精鋼利劍,招勢之霸道,未曾見聞過,連一旁的“邛崍雙色魔”也不禁乍舌。

    白依山神色駭然,身形一彈,收劍滑向右側。那知身形方避過對方這一抓,倏聽得廣釋喇嘛厲笑道:“姓白的還不上陰間報到!”

    一股如山罡勁,猝然撞到胸頭。原來廣釋剛才一抓竟是虛招,覷準白依山移動身形,右掌猛甩而出,這情形彷彿白依山自己湊到對方掌風上去似的。這剎那,白依山惶然欲避,已晚了一步,嘭地一聲,掌勁打實。“哇!”鮮血如泉水一般,從口中噴出,身軀已象斷線風箏,摔出七八丈之遠,連哼也未哼出聲,“吧噠”一響,已躺在地上動也不動。

    兩人由開始動手,到白依山喪命,前後僅一盞茶時刻。交手不過兩招半,這種情形看得終南剩餘的五劍,臉如土色,悸慄喪魂。

    他們眼見二劍白依山屍躺血泊之中,皆默然落下兩行清淚,緊張和悲憤交集,每個人的身軀皆抖顫起來。

    廣釋喇嘛兇目瞥了八丈遠的屍體一眼,得意地發出一聲長笑。笑聲中,猛然一轉身,面對其餘五劍,精光如電一掃,笑聲陡頓,吼道:“第二個誰來送死?”

    三劍令狐衷猛然邁出一步,顫聲大叫道:“我令狐衷領教!”

    “教”字未落,邁出的足尖一墊,身形如箭,電掣而起,向廣釋喇嘛衝去,長劍隨身而走,直刺對方胸膛。

    語完劍到,劍到人到,這搶先出手,出奇一襲,當真是快若光電,攻敵不意。

    廣釋喇嘛突然一聲怒吼:“你嫌死得太慢!”

    身形奇怪一閃,眾人眼前一花,他竟與三劍擦身讓過,右掌猛然向令狐衷後心印去,令狐衷悲怒交進,一劍刺空,眼前人影已失,知道已經不妙。

    他雖劍道高手,怎及得這位異域邪道異僧,身形就在一錯閃避間,廣釋喇嘛的掌力已結結實實地印上他後心。

    又是噗地一響,旁人看來,猶如令狐衷衝勢未止,身形凌空飛出十餘丈,慘哼一聲,一頭撞在道旁一棵大樹幹上,反彈回來,恰巧與二劍屍體雙雙躺在一起。

    鮮血與腦漿進流,黃泉道上又多了條冤魂。

    這一次竟前後不到一招,僅是一舉手之間,三劍就喪命了。一旁的“邛崍雙色魔”大聲喝采,大魔對二魔輕聲道:“這和尚不但掌力沉厚兇猛,輕身功夫也不錯。”

    二魔匏牙動-了-動,點點頭道:“無怪天香院主對他另眼看待!”

    這邊五劍卻已是心膽欲裂。五劍王威倏然大吼道:“我們怎能一個一個送死?”

    五劍王威悲厲地大叫道:“兄弟們一齊上,生不共辰,死而同時,也不枉師兄弟一場!”

    六劍周峴大叫道:“四師兄說得對,終南一派弟子,面死不懼,也好讓江湖上知道正義尚存!”

    八劍胡畏大鳴一聲,長劍陡然揮出一朵老大的劍花,向廣釋喇嘛掃去。

    這一引動,四、五、六、八劍如瘋狂-般,蜂湧而上,四柄長劍幻起層層劍瀾,直向喇嘛圍去。

    車篷中,撩開隙縫觀戰的一干掌門人看得心驚膽裂,目不瞬睛。

    尤其終南掌門,更是悲痛欲絕,連連嘆息道:“唉!我的錯,我錯了。他們不知就裡,竟拼命起來。這樣一來,違背了拖延時間的計劃,豈非死得冤枉!”他心中雖在嘆冤,口中卻不敢出聲點明。

    不過片刻,車外響起一陣慘嚎,只見八劍胡畏首先身軀被廣釋喇嘛震出三丈,橫屍道旁,一命嗚呼。

    任可風悄然移坐車中,闔上雙眼,心中默默禱告著。

    其餘的掌門人,也離開縫隙,每個人都不願再偷窺下去,默默地互望著,過份的驚心悲痛,反使每個人的神色,變得混沌而茫然。

    終南兩叟此刻雖與普通人無異,把-身修為讓渡給了房英。此刻已休息過來,恢復了一絲體力,雙睛盯著默默靜坐。寶相莊嚴的房英,神色卻-片焦灼,恨不得立刻運功完畢。

    但是時間還不到一個時辰,房英卻正值運功吸元的緊要關頭。此刻他天人交會,對外界任何情況都聽不到,就是聽到也無法竭止住體內洶湧澎拜如浪濤-般的真氣。他必須以自身真元,慢慢融合這些突然增加的真元,歸納丹田,循轉到七經八脈。

    車外又響起一聲慘嚎!任可風與七劍同師數十年,清楚地知道那聲慘嚎是發自五劍上威口中。

    無疑地,五劍王威也跟著二、二劍一樣,魂落黃泉,只聽得峨嵋寶印大師及長春無垢師太連聲低頌佛號,臉上一片肅穆。

    兩位佛門出家掌門似在為剛死去的英魂超度。

    車中的氣氛在沉默中帶著絕望。因誰都知道,這場搏鬥根本已成了絕望之戰。

    車外響起了廣釋喇嘛的狂笑聲。只聽得他道:“想不到你們這幾個兔崽子一點也不怕死!嘿,既不怕死,灑家倒要耍耍猴子,讓你們慢慢的去死!”

    接著五、六劍的狂吼聲,陣陣傳入車中,任可風黯然嘆息喃喃道:“五弟六弟真傻!真傻!對方既不想立下煞手,何不趁機遊鬥!唉!傻透了!”自言自語,似乎恨不得大聲講明白。

    一旁的華山神火先生卻苦笑道:“任掌門人,想不到貴派也有象老朽這等火烈性子的人!”

    驀地車外又響起一陣慘厲的狂吼!任可風無力地默默道:“啊!是六師弟!唉!”

    眾人此刻心頭頓時無望地一沉!每個人都想到,自己命運的終點,也快到了!

    任可風卻情不自禁地又舉手拉開車篷一絲縫隙向外望去,心中默默道:“五師弟!五師弟!你千萬要能再支持盞茶時刻!”

    目光瞬處,果見六劍周嵐一顆腦袋整個震碎!橫在路當中,山風四起,天地似也在悲號,風沙中傳來陣陣血腥氣味。

    僅存的五劍王威此刻雙目通紅,長劍刷刷刷忘命進招,劍劍不離廣釋喇嘛要害。可是任他劍勢如何詭疾凌厲,每劍都是隻有分毫之差,竟傷不到廣釋一根汗毛。

    只見廣釋喇嘛身形閃動間,倏東倏西,口中冷笑道:“終南六劍只剩你一人,要聽灑家的話,乾脆就舉劍自刎!”

    手掌一反,詭然橫拍而出。啊!正好擊在王威背心。

    “吭!”王威身形前衝三步,一個蹌踉,吐出一口鮮血。但是這一掌,廣釋喇嘛只是心存戲弄,掌力拿捏得恰好。王威雖受了不輕不重的傷,卻並未失去戰力。

    這種比死還難堪的刺激,使得他更如瘋狂一般。只見他拿穩身形,刷刷刷,回身重又連出三劍,口中淒厲地喝道:“大爺就是要死,也得在你賊僧身上戳上兩三個洞!”

    廣釋喇嘛僧衣飄動,讓過三劍,怪笑道:“衝你象小孩子玩竹竿一樣的劍法,還能奈何得了佛爺?打!讓你再嚐嚐佛爺掌上功夫!”

    左掌一揚一推,啊地一聲,又是一掌結結實實拍在王威左肩上。

    這一掌比剛才又重了三分,打得王威吐出一口鮮血,橫移六步。

    這時的王威混身浴血,神態猙獰而淒厲,狂笑道:“賊禿,大爺死也不會饒你,跟你拚了!”

    劍勢橫掃直揮,颳起呼呼劍風,不要命的亂砍亂殺,猶如狂人一般,在一再刺激下,他似已失去了理性,劍勢雖然兇猛,卻已根本不成招式章法。

    但他每出一劍,必捱上廣釋喇嘛一掌。只見場中一條紅影,飄動如虹,不時響起一兩句極盡侮辱的諷刺。直逗得一旁“邛崍雙色魔”哈哈大笑,彎腰駝背,差點透不過氣來。然而在車中的任可風,卻如錐刺心,悲痛地淚水泉湧,幾乎要跌足長號。

    師兄弟的相繼喪命,固已使他傷心。但終南弟子被邪魔左道象耍猴一樣戲弄,終南絕學,威震江湖的“玄靈劍法”被人家稱為孩子耍竹竿,更使他情難以堪,心中陣陣絞痛,幾乎窒息過去。

    漸漸地,五劍王威髮束散亂,腳步踉蹌,但是他仍拚命的揮舞長劍進攻。只是每揮一劍必氣喘如牛,劍與劍間的間歇已愈來愈長。可是從他的一雙虎目中,可以看出他僅是作垂死的掙扎,失去了理性。

    廣釋喇嘛似乎已經戲弄夠了,驀地狂笑道:“姓董的,別再替終南丟人了,佛爺現在成全你!”

    巨靈掌一舉,疾如閃電,向王威當頭壓下。

    終南掌門心頭一酸,雙目情不自禁一闔。他不忍眼見五師弟無助地死去……

    就在這剎那,車篷中一條人影閃出車外,凌空一個折身,如蒼鷹穿雲,疾向廣釋喇嘛撲去。

    其快如電,其勢如虹,人在半空,口中已大喝道:“賊禿,還不住手!”

    雙掌一翻,-道如山嶽般重的狂飈,直向廣釋喇嘛撞去。

    一遇警兆,廣釋掌落一半,不得不先自衛,狂笑道:“來一個,佛爺殺一個!打!”

    劈向王威的巨靈掌,順勢一翻,向那道山嶽般掌勁擋去。

    轟地一聲巨響,場中塵沙漩飛,砂石亂舞。煙塵之中,“啊!”地響起一聲驚叫,廣釋喇嘛因那人來勢太快太猛,順手一擋,“密宗雷手印”奇功,只提起六成,以為掌出敵勢必退,那知卻吃了大苫頭,掌勁撞實,倏覺重如山嶽,發出的罡勁,倏然個被反震了回來,仰身翻出一丈,勉強站穩。

    人影在砂塵中一恍而退,已挾住搖搖欲倒的王威。只見他掌出如電,連拍了王威周身五大要穴,輕輕地把他向車轅上驚得如木雕般的終南御車弟子一拋,喝道:“速扶入車中,讓他靜養!”

    車轅上兩名弟子被這聲大喝,震得耳膜發疼,方如大夢初醒,眼見人已拋到,慌忙伸手抱住,扶入車中。

    飛舞的砂塵,漸漸散落,視線慢慢清晰,廣釋喇嘛驚魂稍定,氣運周身,目光一瞥之下,不由脫口喝道:“是你!”

    是誰?嘿?正是房英。此刻的房英,雙目神光足使烈日失色,星月黯然。只見他臉上煞氣隱隱流動,昂然屹立,凝視著廣釋喇嘛,狂笑一聲道:“不錯,是我房英,壇主想不到吧!”

    接著目光一轉,對“邛崍雙色魔”冷冷一笑,道:“嵩山初見,雲夢一別,想不到竟會在此再度遇見了兩位!”

    “邛崍雙色魔”對房英剛才一掌威勢,神色已大為震動。此刻聞言,更加吃驚,大魔花不邪水泡眼連翻,叫道:“你是誰?”

    房英長笑道:“區區就是天香院終南分壇壇主陳志高。現在是以房英真面目抗拒天香院,兩位該明白了吧?”

    “啊!”兩魔同時一聲訝叫,倏見房英移視著地上遠近五具屍首,神色一厲,大喝道:“終南五劍是那幾個殺的?”

    廣釋喇嘛狂笑道:“佛爺所殺,一個一掌把他們劈燜的……”

    廣釋喇嘛的話聲未落,房英的神目中已暴射出兩股懾人心魂的煞氣……

    兇和尚心中不禁為之一震,神色微現訝詫。他清楚房英在龍虎壇中,差些傷在“密宗雷手印”神功一擊之下,奇怪現在怎會仍有這麼一對眼神。

    只見房英雙掌迅揚,平胸向廣釋喇嘛推出,身隨掌走,電掣衝去,口中狂喝道:“和尚,你枉為佛門弟子,拿命來!”

    廣釋喇嘛哈哈大笑道:“你是佛爺掌下游魂,咋呼什麼……”

    他口中輕鬆,可是內心卻並未存輕視之意,真元提足十成,翻手一掌,硬生生地擋去,話聲未落,雙方掌勢相隔一丈,已經接實。房英掌心中倏然透出一股如煙柱般地白色霧氣,與喇嘛掌心的紅霞繚繞,雷聲隱約的罡氣一碰,波……波……波……半空中立刻響起一聲刺耳的異響。

    廣釋喇嘛神色倏然一變,脫口驚呼道:“少林的達摩先天罡氣!”

    語聲中,雙掌猛然往外一甩,卸去那股如山嶽一般壓倒的先天罡氣,身形飛退一丈。但腳下仍是踉蹌倒走了三步,才拿椿站穩。

    一旁的“邛崍雙色魔”此刻見狀,臉色也駭然一變,對房英倏起了一層神秘的感覺。大魔花不邪對二魔輕聲道;“那小子究竟是怎麼一個人?”

    二魔伸舌頭憩了憩匏牙,迷惑地回答道:“我也不懂,半年不見,他功力倏然超越常規,練成了少林神功。呃……而且‘換容變骨’奇功,在天香院中會的不超過十人,他卻已經悟通,難怪天香院要把房氏父子看成勁敵,不惜以青萍作賞……”

    大魔不等二魔說完,輕嘆道:“不說他功力進展得使人奇怪,而且身份也變化多端,一會兒是前宮弟子,一會兒變成天香院壇主,現在……”

    這兩魔暗暗嘰嘰咕咕沒有說完,倏見房英喝道:“邛崍雙魔,名震天下,如想參加一份,小可就現在領教!”

    他一掌擊退廣釋喇嘛,卻顧到車中那許多掌門人毫無抵抗力,唯恐“邛崍雙色魔”趁虛而入,故不敢追擊,立在車前,轉對雙魔挑戰!

    大魔水泡眼一翻,望了望二魔,倏然哈哈大笑道:“武林名家,講究的是輸得光采,贏得磊落,你與本院‘龍虎壇主’勝負未分,老夫兄弟若是插手,豈不是打落水狗,被江湖上恥笑我們!”

    房英一聽這番話,對雙魔的用心,胸中雪亮,他鼻中冷冷一哼,正想說話,陡見廣釋喇嘛一聲暴吼,道:“小子,佛爺今天就試試密宗神功與少林絕學,誰勝誰敗?”

    話聲中,只見紅影一恍而至,一道隱挾雷聲的紅光,如烈焰一般壓到。

    房英吭聲引頸長嘯,雙掌一圈,劃出一個大弧,猛推而出,隨著掌勢,白色氣霧如泉注出。

    “嘭!”一聲驚天動地巨響,驚馬長嘶,砂塵四溢,廣釋喇嘛蹬蹬蹬又倒走五步。

    房英如石柱一般屹立,紋風不動,但腳下已陷入泥土三寸。

    這時他衣衫如傘漲開,眉髮根根豎起,大聲道:“鬼喇嘛,中原無你逞兇之地,再吃小爺一掌!”

    雙掌在廣釋喇嘛未站定腳步,再度平胸推出,呼呼如狂飈卷至,又是一掌“先天罡氣”。

    廣釋也一聲暴喝,雙掌迅揚而迎。他不相信眼前的少年,在內功上會超過自己,尤其為了保持天香院中優越的聲望地位,他不甘就此敗落。

    這一掌雙方皆提足十成真元,又是一聲巨響,廣釋喇嘛僧衣飄拂,蹬蹬走了七步。房英身形一恍,地上已印出三隻五寸深的足印,他心恨對方連斃終南六劍,手段太辣,那肯錯過這種機會。急忙強壓胸口波動起伏的真元,大喝道:“廣釋,這一掌小爺要你的命!”

    又是一式“排山運掌”,連擊而出。

    廣釋雙掌剛迎上,“哇!”倏然張口吐出一道血箭,接著響起一陣悲厲的長嘯,撤掌抽身,紅影一恍,已疾向來路瀉去,恍眼沒於林野之中。

    房英吐出一口氣,側首一望,一旁觀戰的“邛崍雙色魔”竟在剛才兩掌拚搏間,走得無影無蹤。

    緊張的精神,陡然象鬆了弦的弓,房英雙目神光一斂,倏然吐出一股瘀血,人頹然跌坐地上,就運功調息起來。

    原來他剛才力拚三掌,內腑已血氣翻騰不已。只是他知道面對三大強敵,若是露出受傷微象,立將遭致不幸後果,故而強鎮傷勢,拼力到底。

    此刻因強敵退卻,神經一鬆,內傷復發,只是傷勢並不嚴重。他立刻盤坐療傷,待他功行五個周天,按著少林“御氣衝穴”秘訣,真氣循運間,胸頭舒暢,感覺傷勢已愈,才睜目而起,目光一掃,四周已站著許多人。

    這些人正是各派掌門,此刻俱下車正圍著房英,關心地注視著他。遠處兩名御車的終南弟子已挖好墳墓,在收埋終南五劍的屍體。

    房英一怔,對著各派掌門道:“各位前輩怎麼下車了!”

    華山神火先生首先一嘆,道:“天佑吾等,少俠奮力一戰,大顯神威,看來武林浩劫還有挽救的希望。”

    終南“子午叟”關切地接口道:“少俠傷勢如何?”

    房英微微一笑道:“僅是脫力而已!”

    說到這裡,倏然屈膝向兩叟拜了下去,激動地又道:“晚輩能有今日,全是前輩之賜及終南之德!”

    “睛魂叟”忙一把拉起房英,嘆道:“少俠何出此言,老朽等舍卻一身功力,還不是為了保護各派掌門人的安全。”

    房英目光一閃,卻見終南掌門人遠遠站在道旁五堆新墳前,默然垂首。他心頭不由一陣激動,目光在各派掌門人臉上一溜,沉重地道:“若不是終南六俠捨命而戰,小可及各位前輩怕早又變成魔窟人質,如今五俠英靈已泯,我們都去祭一祭後,趕快起程吧!”

    眾人紛紛頷首,於是擁簇著房英,走到新營的五堆新土旁,只見任可風涕淚滂沱,泣不成聲。

    長春無垢師太及峨嵋寶印大師雙雙立掌,念出一聲“阿彌陀佛”,接著響起一陣陣梵唱,武當清虛真人卻俯首按著道家喪禮,口中唸唸有詞,為亡魂超度天國。

    其餘人更是垂首無語,神色上充滿了悲愴和淒涼。他們想起剛才驚心動魄的一仗,都情不自禁地跪拜了下去。

    雖然這些人都是一派掌門,輩份都比終南五劍高,可是五劍那種忘我拚命,力拒強敵的俠義豪氣,卻使這些宗主有庇恩重生之感。

    房英早已跪在地上,他星眸中湧出一泓清淚,默默悲傷地禱告道:“五俠安息吧,我房英若有一口氣在,必將攜仇人之首級來奠靈!”

    他心中的仇恨,又多了一椿,“寒竹先生”之仇他尚未報,現又添了五劍之仇。這些,雖非他切身的血海深仇,但卻感到,為了正義,比切身之仇更重要,更應全力以赴。

    陽光漸漸西移,山風更加上了幾絲寒意,在淒涼悲痛的氣氛下,眾人默返車中。

    第二輛車子本是載著終南六劍,現在六劍卻只存下五劍王威,重傷暈迷地躺在車中。房英與終南兩叟逕上了後一輛車,看護王威,於是兩輛篷車又在鞭影連揮之下,向前疾馳。

    房英這時才以本身真元,為王威療傷,少林“御氣衝穴”秘訣本是治療無上大法。他手按著傷者周身,不停按摩,掌心真氣源源而出。不過片刻,王威已從暈迷中醒轉。半個時辰下來,王威傷勢好了大半,漸漸已能坐起自行療傷。

    房英略作休息,對終南兩叟道:“王兄傷勢,就請兩位前輩照顧,區區還是到前面一輛車上照顧比較妥當。”

    說完,身形一長,又穿出車簾,身形凌空一翻,疾如勁矢,向前面奔馳中的第一輛馬車掠去。

    此刻,他功力陡增百年修為,身形之輕靈美妙,無與倫比。

    他進入第一輛車中,只見各派掌門都神色略現輕鬆地交談著廣釋喇嘛的功力,一見房英進入,紛紛移身讓坐。

    武當清虛掌門首先問道:“賢侄有什麼事麼?”

    房英搖搖頭道:“沒事,只是前途驚險重重,由‘邛崍雙色魔’剛才趕到來說,天香院諒必已接到‘龍虎壇’中傳警,此去五行山,對方必設下重重伏擊,是以晚輩奉告各位前輩,任遇何種警兆,安心在車中相坐,切勿下車,一切皆由晚輩處理。”

    此言一出,車中本來略呈輕鬆的氣氛,又趨緊張。

    長春無垢師太朗念一聲佛號,嘆道:“天香院一名壇主,已具這等超俗功力。那天香院主是何等人,少俠可知道麼?”

    房英長嘆道:“不瞞前輩說,晚輩雖曾混入雲夢古澤,天香總壇中,親自與那魔頭說過話,卻無法一窺其廬山真面目?”

    崑崙地痴叟憂鬱地道:“以其能統率邪道八大高手及西域喇嘛而論,這魔頭必有超人之能。唉!武林浩劫看來不可避免了。”

    華山神火先生不禁又問道:“房少俠,你既與那魔頭說過話,難道從語音口氣中,聽不出一絲端倪來?”

    房英沉思片刻道:“晚輩只能摸準兩點。”

    終南任可風接口道:“那兩點?”

    房英回答道:“從那神秘魔頭說話聲音中,晚輩知道她是一個女子。”

    “女子?”

    “不錯,而以她語音的細軟,晚輩斷定她絕不會超過二十五歲!”

    “什麼?未超過二十五歲?”

    各派掌門聽得更是訝異不止。

    房英接著道:“還不止一點,以晚輩上武當時,他們施用‘穿腸散’劇毒來看,或許與昔年巨魔‘紅花散人’有關。”接著把自己遭遇略敘述一遍。

    這些事對各派掌門來說,皆是聞所未聞的。他們聽完房英敘述,武當掌門首先以掌一拍膝蓋道:“假如那魔頭的確與昔年‘紅花散人’有關,那她陰謀顛覆武林中各派之謎,不難解開,是為了替已殆的‘紅花散人’報仇!”

    神火先生憤然道:“這樣報仇,手段也未免太毒了,而且根本不顧江湖規矩!”

    話聲方落,疾奔中的輪聲,嘎聲剎住,車轅上突然響起了兩聲驚呼!

    車中眾人似驚弓之烏,心頭頓時一緊,任可風已沉聲喝道:“什麼事?”

    御車終南弟子顫聲回答道:“道中放著兩顆人頭!”

    語氣中充滿了驚懼戰慄。

    “人頭?”房英神色凝重,身形輕巧地穿簾而出,擰身翻上車篷。

    此刻,暮色已合,天色灰朦,遠望長安城,已可看清微弱的燈火。

    房英屹立篷頂,凝目望去,荒涼的黃泥道上,果然端正地擺著兩顆血淋淋的人頭,旁邊似乎還寫有幾個血淋淋的大字。

    他目光本具異稟,一看清兩顆人頭的面目,心頭不禁大驚,呼地一聲,已撲下篷車,掠落人頭旁,目光凝視下,赫然是終南三叟老大“殘陽叟”及終南八劍中的七劍尚思明的首級。

    房英俯身緩緩捧起兩顆首級,星眸通紅,眥目欲裂,喃喃道:“好殘忍!這批魔頭未免也太毒辣了!”

    從“殘陽叟”及七劍尚思明喪生來看,他已隱隱感到九華一派的命運,已說不定與其餘各派一樣,危殆莫測。

    他迅速脫下長衫,把兩顆人頭包好,目光一瞥地上,只見以鮮血寫著:“以此為警,及早調頭,時尚未晚。”

    “哈哈哈哈,……”房英倏然昂頭髮出一陣悲憤的狂笑,笑聲中,身形已飄然上了車轅,人頭布包掛在車轅上,對御車弟子道:“起程。”

    終南御車弟子顫聲應諾,呼地-鞭揮出,健馬長嘶,四蹄飛奔。

    房英長身屹立篷頂,星眸神光掃視寂寂無人的荒道,厲聲道:“有我房英在,休想要我調頭!”

    荒野寂寂,天色漸黑,那悲厲的語聲在晚空中飄蕩,傳向遙遠,卻沒有一點回音。

    房英身形-曲一蜷,已進入車中。各派掌門都愕然地望著他,目光中皆有探問的光芒。房英眸中倏又落下兩行清淚,望著任可風,悲嘆一聲道:“任兄,貴派殘陽前輩及尚七俠已經亡故了!”

    任可風白眼一翻,身軀-軟,倏向華山神火先生身上倒去。

    “任掌門……”

    “任掌門……”

    眾人見狀紛紛驚呼。房英倏然伸手,曲指-彈,點了任可風睡穴,嘆息道:“任掌門連遇噩耗,復憂前途,在功力全失的情形下,心神交疲,如今……唉!還是讓他安睡片刻吧!”

    各派掌門俱都長嘆一聲,默默垂首,車中氣氛又陷入悲愴沉凝中。

    每個人俱都擔心著前途不知再會發生什麼事,驀地

    車前響起語聲:“稟報房少俠,長安城已到。”

    房英向車外道:“進城辦理飲食乾糧,傳令後輛車上終南兄弟聽令。”

    此刻他已隱隱成為各派掌門人命運的主宰。

    御車弟子一聲應諾,車行漸緩,馳入了長安城。古都長安,仍有說不盡的繁華囂嘈,兩輛車子穿城而出,停在城外荒郊。

    後車兩名弟子此刻已恭立車外侯諭。

    房英這時對各派掌門道:“兩名弟子已去辦理飲食,各位前輩就在車中等候片刻,飲食完畢,立刻起程。晚輩尚有些小事處理。”

    清虛真人點點頭道:“賢侄多勞,請便吧!”

    房英鑽出車邊,向躬身屹立的兩名弟子一施眼色,飄然離車三丈,停立向四下望一望。

    兩名終南弟子匆匆跟上施禮垂手同聲道:“房少俠有何吩咐?”

    房英目光一掃,見兩人年齡不過二十一二歲,容貌頗為端正,遂沉思片刻,對右邊一人道:“兄弟如何稱呼?”

    右邊弟子惶然道:“弟子林奇,少俠為敝派上賓,請直呼弟子姓名便是!”他剛才親見房英大抖雄風,擊退廣釋喇嘛,心目中早把房英視作神明;何況更明白此行前途,生命安危全操在房英手中,故而神色恭敬異常。

    房英聞言微微一笑,目光一移,輕聲道:“你呢?”

    左邊弟子稟道:“弟子方彪。”

    房英嘆道:“武林劫運已起,在下此刻有一事相托,不知兩位能辦到否?”

    林奇、方彪同聲道:“少俠下諭,弟子萬死不辭,必全力以赴。”

    房英點點頭,道:“這點我知道,只是此事關連各派掌門安危,在下不得不再三鄭重考慮,秘密相托。”

    林奇、方彪神色沉重,目光凜然注視著房英,皆感到房英所要吩咐的事必然異常困難。房英覺察兩人神色,微微一笑道:“你們二人附耳過來!”

    林奇、方彪忙湊過去,只見房英嘴唇蠕動,嘰嘰咕咕說了一陣,接著道:“你們兩人能做到麼?”

    林奇、方彪聽完這陣吩咐,神色頓時輕鬆了大半,方彪不禁笑道:“弟子以為是什麼難題,這太容易!”

    林奇接口道:“弟子決不有辱諭命。”

    房英神色一肅道:“兩位切莫以為在下所託,十分容易辦理。此事看雖簡單,但要保持秘密,算準時間,也並不算容易,希望兩位勿大意。爾等生命及前途安危,全在此舉,希望兩位切切謹慎。”

    林奇、方彪聽得神色一凜,忙應諾轉身向長安城奔去。

    房英目送兩人背影消逝,方松過一口氣,走到另一輛車旁,探首入簾,只見四劍王威正在運功療傷,兩叟默然對坐,一見房英,“晴魂叟”首先道:“我們在此休息一夜嗎?”

    房英道:“貴派弟子已進城辦理飲食?進膳後連夜趕程。”說完,見王威已睜目醒轉,關切地又道:“王兄現在感覺如何了?”

    王威哈哈朗笑道:“多謝房兄療傷。區區現在已無大礙,如再遇強敵,還可應付個十招八招!”說完,胳膊左右一伸,骨節吱吱直響,表示已經無妨。

    房英點點頭欣然道:“王兄既如此說,小弟等下還要請王兄御車哩!”

    王威愕了一愕,笑道:“房兄有囑,敢不遵命!”

    這時,兩名辦理飲食弟子已從長安方向提著兩大包東西疾步奔來,於是一干掌門人及終南二叟就在車中進食。

    一餐完畢,房英立刻吩咐二叟到前輛車中與掌門一起。同時命令兩名終南弟子駕御空車,自己與王威雙雙坐上前車車轅而動。

    一旁的王威微微一怔道:“少俠,還有兩名弟子呢?”

    “另有任命。”

    房英神秘地一笑,答得非常乾脆。

    王威見他不說,只能把悶葫蘆藏在心中。夜色荒涼,道上已無行人。回首長安城,燈火漸漸遠離,遠山近林,一片漆黑,兩輛馬車在靜寂中,蹄聲動地,揚起一片煙塵。

    驀地武當清虛真人探首轅後道:“賢侄,出長安共有三條大路,你走的不知是那一條?”

    房英回答道:“潼關。”

    武當清虛真人語氣訝然道:“不是往五行山?”

    房英目注眼前道路,輕輕道:“是往五行山!”

    王威又是一愕,側目相視,只聽得清虛真人道:“往五行山應當由長安出城向右而行,西出咸陽,才是正理。此去潼關,怎能到達五行山。”

    房英笑道:“晚輩自有道理。”

    “唔!”清虛真人默默點頭,有頃,道:“賢侄是想繞道?”

    房英這次回答得更乾脆:“不繞道。”話下也未加說明。

    清虛真人迷茫地搖搖頭,縮首復坐落車中,心中想不透其中道理:既說不繞道,何以又不走咸陽,卻奔向潼關,豈不等於南轅北轍。這樣,那一天能到得了五行山?

    不說這位武當掌門迷惑,車中其餘各人哪一個不愕然!這是一謎。然而房英在車轅上,倏把韁繩住王威手中一送交出。只是他反而仰首遠眺星辰,默默的出神起來。

    口口口

    鞭聲忽忽。

    輪聲轆轆。

    終南第五劍王威,目注茫茫的官塘大道,控韁御車。

    “五俠,咱們走多久了!”

    王威道:“將近半個時辰!”

    房英喃喃道:“差不多了,該來的也該來了,咱們也該回去了?”

    王威一怔,正想問誰該來了,倏見房英一挺身?飄然離座,向後一個大翻身,正好落在緊跟後面的第二輛空車上。

    只見他足尖一勾車轅橫木,俯身篷頂對駕車的兩名終南弟子道:“前面不論發生什麼情況,兩位依然直馳潼關。”

    兩名弟子同聲應諾:“遵命!”

    房英又低聲道:“現在分-位到前車替五俠御車!”

    一名副手立刻身形竄起,直撲前車。房英也跟著撲進前車篷中。

    他不等車中諸人開口,就沉聲道:“各位前輩諒必對晚輩南轅北轍,有所迷惑!”

    諸人目光皆齊集房英臉上,靜待著下文。

    房英繼續道:“其實晚輩此舉,卻是在故亂敵人耳目,用的是疑兵之計!”

    清虛真人道:“賢侄是說咱們車後有敵人追蹤?”

    房英道:“是否有強敵追蹤,晚輩不敢料定。但晚輩知道天香院必對咱們一行人極為注意。”

    神火先生點點頭,房英接下去說道:“自秦嶺到長安,雖有不少岔道,卻是通往野村僻鄉的小徑,對方必斷定咱們在急於遠離‘龍虎壇’的情形下,絕不會繞道。由路上留字示警這點上,各位前輩諒已看出對方的推測,而咱們的心境也確是如此。”

    地痴叟頷首道:“少俠之言不錯。”

    房英微微笑道:“但是自出長安,卻有三條寬敞大道:西出咸陽,而通五行;南經終南,可達許昌;還有一條,就是現在取道潼關可抵崑崙。對方此刻必難料定咱們是取那一方向。”

    長春無垢師太低誦一聲佛號,道:“若貧尼與各派施主為敵,縱不派人釘梢,也必在三條道路險峻之處,埋下伏兵。”

    房英接口道:“不錯,無垢前輩之言,正合晚輩設想。因此晚輩已命另兩名弟子秘密僱車,半個時辰後,沿此道緩緩跟蹤。”

    他目光-閃,接下去說道:“若魔頭派人跟蹤,此刻車後必有敵騎。否則,以天香院消息靈通,耳目密佈來說,半個時辰,已足夠使他們得悉咱們取道方向,通知其他兩路埋伏撤椿。是以區區此刻準備請各位前輩下車,等候後面空車返長安,直往五行山。”

    峨嵋寶印禪師嘆道:“半日相處,老納已覺得小施主天賦深厚,想不到還具有這等智慧,老納深為武林慶幸。”

    房英喟然一嘆道:“大師謬誇,晚輩實在汗顏。但那天香院女魔頭心機之敏慧,實超過晚輩百倍,晚輩竭盡智慧以赴。此行成敗,未嘗敢預料哩!”

    清虛真人嘆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古今皆是如此,只能盡人力而聽天命了。這事慢慢再談,賢侄既說要下車,怎不叫停。”

    房英忙道:“若後有敵人跟蹤,車一停,足以引起其懷疑。是以晚輩想請前輩在行弛中順序而下。”

    “子午叟”一怔道:“少俠忘了老朽等皆功力俱廢的人麼?”

    房英笑道:“晚輩當然知道。”

    接著沉喝道:“控制韁繩,略緩奔勢,五俠請入篷。”

    隨著喝聲,馬車奔勢立刻緩慢了一些,呼地一聲,王威已掀簾滑入,道:“房兄有何吩咐?”

    房英道:“小可先下車,王兄在車轅上接各位前輩鑽出車篷,往下拋,小可在下面接住。”

    說到這裡,對各派掌門歉然道:“時值非常,失禮之處,晚輩只能先請罪了!”伸手倏然拍活任可風的睡穴。

    王威頷首道:“是現在麼?”

    房英掀簾向四周一望道:“前面不遠,就是一座密林,正是隱身大好所在,王兄返上車轅請注意。”

    王威應聲穿簾翻上篷頂,回到車轅御車座位上,篷中房英已道:“各位前輩請準備好,晚輩先下車了!”

    語完,已飄然穿出篷車,超車疾撲前面林邊。

    馬車的速度雖略緩慢了一些,但仍快速異常。車後塵土飛揚,正好是一層自然的煙幕。馬車一經林邊,王威在車上輕喝一聲,雙手一送,已先把武當清虛真人一掌推下車轅。

    跟著馬車疾掠的房英立刻如應斯響,伸手接著一放,迅速道:“前輩請隱身林中,與各派掌門會合。”

    這番話說得極快,身形不停,已如輕煙一般,緊跟疾馳的篷車離去。

    此刻以他的功力,輕功已堪堪到御風凌空地步,接人奔馳,毫不吃力。就這樣,人影一個個瀉下馬車,最後王威也飄然進入林中。神不知,鬼不覺中,兩輛馬車,除各有一名終南弟子駕御外,已變成了兩輛空車。

    在林中,先後落下的各派掌門聚合在一起,就圍攏一團,盤膝而坐,默默等待。房英更是凝視傾聽林外動靜,不敢稍稍鬆弛。

    果然不到片刻,林外來路,揚起一陣急驟的蹄聲,遙遙傳來,漸漸接近。

    王威精神一振,低聲道:“車來了……”

    房英倏然伸手止住王威說下去,輕喝道:“有蹄聲無輪聲,不是車是人,若所料不錯,那是釘梢的爪牙。”

    諸掌門神色同時一驚,房英口中進出-聲冷笑道:“假戲真唱,我只有先打發了這賊子再說。”

    身形一閃,已掠落林邊一棵大樹後,向外控望。

    果見一人一騎飛奔而到,馬上人身穿紅色緊身,年約四十餘歲,三角臉,枯瘦陰沉,肩頭劍穗飄舞,胸前赫然繡著四朵梅花。

    “嘿!是個壇主人物,我倒要小心對待!”房英自語聲中,眼見奔馬已到,一聲輕嘯,從林中一閃而出。

    奔馬受驚,希聿聿一聲長嘶,倏然人立而起。馬上人一勒韁繩,飄身而下,驚喝道:“是誰?”

    房英颯然屹立,冷冷一笑道:“姓房的,嘿嘿,等你不少時候了!”

    三角臉漢子,此刻已經站停放了馬韁,聞言神色一驚,倏然反手探肩,呼地一聲,長劍已掣在手中,左掌一拍馬股,坐騎已奔向林邊,只見他冷冷一笑道:“你就是房英?”

    房英臉寒如冰,回答道:“閣下報個名號,小爺好為你送終。”

    三角臉漢子狂笑一聲道:“天香院前宮長安舵四花香主戚碩,昔年江湖稱本座‘紅雲飛花’。姓房的,你聽清楚了麼?”

    房英暗暗一驚,他聽過戚碩這個名子,在天南武林中,“紅雲飛花”的名號並不等小,一袋“紅雲穿心針”,加上少見的飛花暗器手法,不知埋葬了多少英雄豪傑,江湖高手,但他臉上仍冷冰冰地道:“戚香主只有單人獨騎跟蹤區區麼?”

    “紅雲飛花”戚碩嘿嘿冷笑道:“前宮宮主神機妙算,天香院主早有安排,諒你們那批廢人逃不出掌握。以本座來說,跟蹤只是聊備一格而已。”

    說到這裹,陰沉的臉上不由一陣得意,接著又道:“天香院天羅地網已經布好,只是等候你們去送死而已。不過,嘿嘿,你小子倒是有點機靈,竟知有人會跟綜!”

    房英鼻中-哼,道:“天香院既已佈下了天羅地網,戚香主何必再釘梢,莫非是存心找死?”

    “紅雲飛花”怒哼一聲,陰笑道:“釘梢只是為了確定你們逃亡路線,傳訊各道高手,找死卻也不必,你小子就先嚐嘗本座的‘紅雲飛花’手法!”

    語聲一落,左袖一揚,就是一蓬紅光,向房英疾射而至。

    這蓬紅光,正是他暗藏內衣雙袖中的“紅雲穿心針”,盛名果非虛譽,粗看這不下百支牛毛般的細釘,是漫天花雨手法,雜亂無章。但若仔細-瞧,卻是五根一組,成梅花形,左右上下,不下十餘組。

    房英想不到對方搶先發動,下手就這等毒辣,雖仗著先天罡氣不懼這等暗器。但見這般江湖上少見的手法,心頭也自駭然!

    他剛才故意靜不出手,只是在探對方口風。此刻星眸中猛然射出兩道煞氣,真元一提,衣衫外已密佈一層無形的先天罡氣,狂笑一聲道:“戚香主,你真是找死!”

    雙掌一揮,身形不退反進,冒著滿天紅光,電掣一般,向“紅雲飛花”撲去。

    一股猛威無倫的狂飈,剛剛湧出,驀地

    黑黝黝的天邊,響起一陣悅耳的銀鈴聲,遙遙傳了過來。

    房英心中又自一動,猛然收回發出的罡氣,身形一進倏退,飄後三丈,滿空紅光全部襲空。

    “紅雲飛花”見房英不懼暗器有逆撲之勢,方自大驚,長劍飛灑而出,倏見房英倒退三丈,暗暗道:“看來他還是怕我這無孔不入的穿心針……”

    思念方自轉動,夜空中,一點白影已疾飛而來,鈴聲叮叮,正是一隻白色靈鴿。只見房英一指天上道:“戚香主,你傳訊區區行蹤,可是靠這白鴿麼?”

    “紅雲飛花”冷笑一聲道:“房英,你想斷我靈鴿通訊,卻是打錯了主意。不錯,本座傳訊就依靠這靈鴿,但按規定半個時辰傳訊兩次。這已是第三次,縱是被你擊落,也無關緊要。”

    房英哈哈一笑,道:“區區只是看你對天香院頗為忠心盡瘁,在你死前,索性讓你完成第三傳訊,讓你死得瞑目,也好使天香院主供奉你的香火靈位!”

    這番半諷半嘲的話,反而使得“紅雲飛花”一怔。他本以為房英意在擊斃靈鴿,自秘行蹤,現在竟反而大方地讓他傳訊,實大出這位四花香主的意料之外。

    戚碩念頭正自轉動,猜測房英的用心,只見房英冷笑道:“若是戚香主不願在區區眼前傳訊,區區就要再動手作生死一搏了!”

    說著已一擺雙掌,緩緩走上兩步,作出欲拚的架式。

    戚碩怎知道房英真正用心,目珠一轉,嘿嘿陰笑道:“你既這麼說,本座就先傳訊,有何不可,只是你到時不要後悔莫及。”

    說著,左手從懷中摸出一支竹哨,噓噓……噓!吹出一陣哨音。

    那本在天空盤旋的靈鴿一聽這陣哨聲,呼地一聲,向“紅雲飛花”當頭飛落,停在他肩上。只見戚碩飛快在右腕裡抽出一根紅色絲帶,向肩頭一揚,白鴿伸嘴銜住紅帶,呼地凌空而起,向來的方向,疾飛而去,瞬眼鈴聲遙遠,沒入夜色之中。

    房英暗自好笑,口中卻厲聲道:“戚香主,那根紅色緞帶是什麼意思?”

    戚碩哈哈笑道:“帶分三色,黑色表示你們行蹤可疑,另有變化。黃色表示你們已經改道。紅色是確定你們行蹤。房英,你明白了麼?嘿嘿,三路高手將齊集前途,等候大駕,只是恐怕你沒法看到那種壯烈場面了!”

    話聲未完,房英已是一陣狂笑,道:“戚香主,你且慢得意,前面車輛已空,你看看林邊那些人是誰?”

    戚碩一愕,三角臉一轉,果見林中緩步走出七派掌門及終南兩叟。這時,他心中頓知上當,厲喝道:“原來你小子要折回改道,故意讓本座傳訊確定疑兵之計……”

    房英接口笑道:“不錯。戚香主,你臨死之前能夠明白,也算沒做湖塗鬼,少爺就送你上路!”

    語落人起,雙掌早已聚足十二成真元,身形凌空,雙掌向前猛推,一層白朦朦的氣流,已如奔雷之勢,向戚碩當胸撞去。

    戚碩長劍疾揮,灑起一層劍幕,右手衣袖卻藉著這-揮之勢,又撒出一篷“紅雲針”。他這些暗器,設計得頗為歹毒,細針皆插在一雙袖口邊,任意施放,令人忙不勝防。哪知這番卻遇上了剋星,房英罡氣密佈全身,已佈下了一層無形氣幕,刀劍不入,又豈懼這些細針。

    雙方剛一接觸,滿空紅光驀地被震得全都倒飛回去。剎那,戚碩心中大駭,驚呼一聲,身形暴退。

    但他快房英比他更快,大喝一聲道:“閻王已下勾魂令,你往那裡走!”

    雙掌疾圈,再度猛劈而出。那十二成無堅不摧的先天罡氣,已結結實實的撞上對方胸口。

    一聲怪嚎響處,名滿天下的“紅雲飛花”戚碩,枯瘦的身軀,已震得倒飛七丈,叭達一聲,躺在地上,動也不動。然而鮮血尚自口中向外疾湧。

    房英長吐了一口氣,轉身向各派掌門微微一笑道:“各位前輩受驚了!”

    王威一翹大拇指道:“少俠,智勇雙絕,我王威佩服了!”

    房英謙虛地道:“區區能有此刻成就,全是終南之賜!”

    此刻,任可風遠眺來路,憂心重重地道:“房兄,車會來麼?”

    房英悠悠道:“若無意外,應該到了?”

    果然,語甫落,又響起一陣馬蹄聲,夾雜著轆轆輪聲,黑暗中,只見一輪篷車疾馳而來。嘎!篷車一見房英及諸掌門,嘎然而止,只見林奇、方彪一臉大汗,滿身風塵,躍下車轅躬身施禮。房英已笑道:“兩位辛苦了!”

    林奇轉身一指路上屍首道:“弟子因見各位前輩車後有人鬼鬼祟祟釘梢,所以慢了行程,遲到了片刻!”

    房英道:“你們車後有人注意麼?”

    方彪接口道:“駛出長安時,林師兄駕車在前,弟子在後遙遙隱身跟隨暗察,經過五里路,發覺並無人後,才安心上車。”

    房英道:“好,日後終南復興,貴派掌門定能按功行賞。”

    接著微微一嘆道:“可惜那空車上的終南弟子,已經犧牲了。”

    此言一出,諸人神色無不黯然,任可風更是臉上抽搐,欲哭無淚。自秦嶺到此,頻經驚險,終南一門,犧牲最重,怎不令他傷心欲絕。

    房英此刻揮手命林奇、方彪調轉車頭,讓諸掌門人上車,立刻發令加疾馳行。

    於是,蹄聲飛揚,輪音塵影中,一輛篷車反向長安狂奔。

    可是,車中的房英心靈並未輕鬆。他掀簾望著車後,心中在默默禱告:“唉!若是上天見憐,天香院埋伏理應在百里之外。那末就發覺是金蟬脫殼計,要追也來及了。若在五十里之內,恐怕又是一場殊死之戰!”

    口口口

    五行山上,已是大雪紛飛。

    山上山下,一片銀白,冬季的寒風,挾著雪花,漫空飛舞,刮在人臉上,象刀削一般。這是一個沒有人喜歡出門的天氣。然而,在風雪中,卻是一行十一人,踏著深沒足踝的積雪,在已無法辨清的山道上,緩慢地一步一步,往山上爬。

    他們,不用說就是七派掌門和終南兩叟,加上五劍王威及房英等十一人了。

    兩叟七掌門,在路中馬不停蹄,根本就無法加添衣服,以他們的功力,在以往,這點風雪算不了什麼!可是現在,每人都凍得臉色發青,渾身發抖。

    風雪無情地一陣陣橫面刮過。他們一個個象是風燭殘年的老人,猶如垂死的掙扎,一腳高,一腳低地蹣跚行著。王威在前面開道,房英在後照顧,以蝸牛一般速度,向山上走。

    行程是艱苦的,但每個人為了生存,為了希望,都默不出言,向前邁步。

    在房英來說,路上果如他所禱告那樣,折返長安,改道咸陽後,再未遇上驚兆,安然到達了五行山。兩日兩夜的提心吊膽中,危機總算渡過了。可是天氣的變化,卻出他意料之外,而且也非人力所能轉變的。

    現在,他一人照顧著九個人,心境頓時又沉重起來。在這種惡劣的氣候下,他不知路有多遠,這些掌門人能支持多久。

    於是他側身閃過一旁,皺眉望了望跟在王威身後的清虛真人,朗聲道:“清虛真人,那‘草藥散人’居處在那裡?”

    清虛真人吃力地回答道:“在第二峰下一座幽靜深谷。”

    房英暗暗一嘆,忖道:“兩個時辰,只爬上山,再要翻過一座峰頭,不知還要吃多少苦哩!”

    感慨未完,倏聽得啊呀一聲驚呼,急忙一瞥,走在中間的華山神火先生不慎跌在積雪上,全身發抖,掙扎未起。

    諸掌門紛紛驚顧停步,房英慌忙掠近,伸手扶起。只見神火先生臉現痛苦之色,口中直在喘氣。他心中一緊,急急道:“前輩怎麼了?”

    華山神火先生打著顫,道:“沒……沒有什麼,只是膝蓋使不上力!”

    房英急忙指清神火先生褲管雪花,撩起一看,原來摔這五跤,膝蓋上已隆起一塊烏青傷腫。

    他急忙功運掌心,以先天純陽之氣,為神火先生按摩一陣,片刻就消去傷腫。但是一陣耽擱,其餘人除了王威外,個個都是滿身雪花,凍得齒唇顫戰。

    這種悽慘的景象,直瞧得房英一陣心酸,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在以往,誰能料到這些武林高手,堂堂一派宗主,竟會有這等可憐模樣?誰能想象到他們現在竟然咬牙忍受這等淒涼境況?

    神火先生經房英一陣按摩,才站直腰身,向前揮揮手,表示繼續前進。他雖沒有說話,但臉上已是老淚縱橫,傷感愴涼之情,已不須再用話來表達。

    這位華山掌門昔年一呼百諾,火烈個性比終南的“子午叟”還要爆躁百倍。此刻緬懷往昔,怎不感到愴涼悽楚。

    房英看清神火先生的表情,但他卻裝作未見,自身邊經過,替每個人拂清頭肩上的雪花。

    他知道那種感情的傷痛,空言安慰無補於實際;而且對方是一位前輩,具一派掌門人的身份,怎麼安慰而不傷對方自尊心,不使對方感到難堪,也頗不易措詞。是以乾脆避而似不見,此較恰當。

    然而,他那為每人拂雪的親切舉動,卻使其餘掌門也象神火先生一樣,傷心地潸落兩顆清淚。這些人那一個不是心高氣傲之輩,如今卻要別人來拂雪相扶,心中雖是感激,卻也不免有流於孤弱之感。

    房英心十更是感慨萬端,匆忙中仍回到最後尾端,暗暗嘆息。

    路程雖艱苦,終有走完的時候,在寒冷愴涼的氣氛中,一行到達了第二峰左的一片深谷。

    王威走近谷口,停身回首向清虛真人間道:“掌門前輩,就是此地了?”

    清虛真人此刻神色一振,點點頭。房英竄上一步,目光一掃,見諸掌門神色皆鐵青發灰,面無神色,忙道:“清虛前輩,由晚輩陪您老人家去叩谷,其餘前輩在此休息一下如何?”

    清虛真人回首一望,嘆道:“不妨事,咱們-齊進去,風雪之中,也無法休息,谷中或能尋一席之地。”

    說完已蹣跚向谷中走去。於是其餘人都跟著舉步,房英那有不知清虛真人是怕其餘人在風雪中耽擱太久,易受風寒之意,忙搶步侍立一旁,照顧著諸掌門進入谷中。

    一進谷口,舉目凝望,房英不由大感訝然。只見滿谷清蔥,疏疏落落的松柏林中,映出一片紅綠相映的奇花異卉,撲鼻花香中,夾著一陣陣令人不易覺察的暖意,這情景不但不象谷中,毫無風雪,而且簡直不象是寒冬季節。

    房英暗自驚訝,恍疑進入人間仙境。他怎知這正是陰寒一陽生的宇宙奧妙之理。

    在那些花圃中,-排三欞竹房,幽雅精緻。但-排竹屋後還矗立著一座木造高樓,雖無紅牆綠瓦,但被四周的青松蒼柏,各色異花一襯托,也顯得玲瓏雅趣,似浮在一片錦海之上。

    眾人穿過鬆林,各色奇花,已盡映入目,令人精神一爽。花圃中一條白石小徑,直通中間竹屋。

    房英正欲出聲詢間,倏聽得竹屋中響起一聲極不愉快的蒼老喝聲:“是誰不得老夫准許,擅自入谷?”

    清虛真人,急急揮手示意眾人停步,上前兩步大聲道:“無量壽佛,故人造訪。齊施主不願相見麼?”

    這陣回答甫落,竹屋門戶呀然開啟,踱出一位白髮白鬚,青袍緞帶,容貌莊嚴,舉止飄逸的老人。

    房英暗暗喝采,忖道:“這位‘草藥散人’,隱居世外,等如神仙中人!”

    老人目光一揚,見這許多人,臉色頓時訝然望著清虛真人勉強呵呵一笑,急步到清虛真人面前,握手道:“原來是武當道友駕到,失迎!失迎!。”

    接著伸手一指諸掌門道:“這些高手是誰?恕老夫眼拙。”

    清虛真人忙-一介紹,諸掌門抱拳為禮,“草藥散人”不禁失聲道:“原來俱是聞名之士。老朽齊無治世外野人,終身未出谷一步,倒是失敬了!”

    諸掌門忙謙虛一陣,只見“草藥散人”齊無治目光一溜,又失聲道:“清虛道友,你們各位朋友臉色好象都不對勁,若老朽眼睛不花,諸位必然身體皆不舒適……”

    清虛真人長嘆一聲道:“齊老果不愧醫道通神!不瞞你說,貧道與各派掌門施主,在房少俠護衛下,確是有求而來!”

    齊無治呵呵一笑道:“老朽別無所長,醫病尚有一點小小把握,尊友若有什麼不適,老朽包管藥到病除。小事情,算不得什麼。”

    房英一旁察言觀色,暗暗道:“清虛真人說他孤僻,但以我看來,此老倒是乾脆爽直,是個性情中人。”

    清虛真人聞言又嘆息一聲,道:“齊老,貧道與各派施主的病況,非普通一般可比。”

    齊無治伸手一撫長髯,愕然道:“什麼病?竟有這等嚴重?”

    清虛真人用低沉得無法再低沉的語聲道:“不瞞齊老說,在場除了王五俠及房少俠外,俱都被人點散真元,失去一身功力,故而千里跋涉,進谷求助!”

    此言一出,齊無治本來尚有笑容的臉色頓時一變,目光向諸人臉上來回掃視了幾次,神色凝重地仰首觀天,深思起來。

    諸掌門及房英暗察顏色,心中俱都一緊,迫切之情,洋溢臉上。

    倏見齊無治頭一低,目注清虛真人道:“各位是被何人所傷?”

    房英接口答道:“最近江湖上出現了一個神秘幫會名叫‘天香院’。這幾位就是被天香院下面一名壇主以天竺密宗手法所傷。”

    齊無治又沉聲問道:“照小友之言,那名壇主身手必然不凡羅?”

    房英困惑地點點頭。不知這位“草藥散人”問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只見齊無治又道:“一名手下竟能傷了七派九人,那麼換句話說,那首腦人物的功力更是出神入化了?”

    房英暗思對方並非是習武之人,多說又說不清楚?只得又點點頭。

    齊無治目光望了清虛真人一眼,搖了搖頭,又仰天凝思起來。

    房英忍不住急急道:“老丈是有什麼困難?”

    諸掌門心頭不由-沉,房英更是焦急地道:“聽說老丈藥術通神,難道沒有辦法使這幾位前輩恢復功力?”

    齊無治搖搖頭。

    房英惑然道:“老丈既然表示沒有辦法,莫非是藥物不全?”

    齊無治沉聲肅容道:“老朽不願欺人,更不願自欺,不瞞你少俠說,藥物俱全,恢復功力,在老朽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

    房英雙眉一挑,截口道:“那末老丈說的困難,是指什麼?”

    齊無治淡淡一笑道:“老朽的困難,是指人而言!”

    “指人?”房英一怔。

    清虛真人臉色倏然一變道:“昔年與施主一聚,使貧道感到施主胸懷曠達,情操高雅。現在施主困難在‘人’,莫非是說貧道及一干同道不值施主施救,或是施主不願施救麼?”

    齊無治搖搖手道:“老朽並非這個意思。”

    房英軒眉道:“那老丈是什麼意思?”他心中早已有了一股怒火。

    齊無治冷冷道:“老朽並非江湖中人,雖略通醫道,卻無縛雞之力。故不想捲入這是非圈中,惹上一身恩怨!”

    房英一愕道:“老丈之意,卻令人不懂了!老丈與世隔絕,與任何人都無恩怨是非可言,對各位掌門前輩來說,見危施救,清如天日,更是有恩無冤,怎說是卷身是非圈呢?”

    齊無治鼻中一哼,道:“老朽救了各位豈不得罪了那個什麼‘天香院’,這不是漩渦又是什麼?”

    房英一怔,忙急急道:“小可等來此,行蹤極密,別人絕對無法知道。再說老丈生平不求聞達,那些魔頭更料不到咱們會到五行山中。”

    齊無治雙目一瞪道:“你能保證麼?”

    房英一呆,卻見齊無治冷冷接下去道:“就是你能保證,老朽也不想趟這場混水。那天香院首腦既能把你們傷成這樣,顯然你們俱不是他的對手。若萬一對方發起怒來,老朽豈不是自己找死!”

    這番話說得諸掌門瞪目結舌,神色一片頹然。他想不到千里迢迢,冒著大風大雪,翻山越嶺到此,所得到的竟是這般結果。

    房英更是又驚又怒,他再也熬不住胸頭一股鬱氣,怒聲道:“這麼說,老丈是不願伸手了?”

    齊無治長鬚顫動,冷冷道:“小友,不必吹氣瞪眼,老夫說不管就是不管。”

    接著又對清虛真人-拱手,道:“道長,老朽對你只有抱歉了。”

    “哈哈哈……”房英倏然仰首發出一陣狂笑。似乎想藉這陣笑聲,洩瀉幾日來胸頭所積的鬱氣。

    齊無治目光一瞟,冷冷道:“小友,有什麼地方好笑?”

    房英此刻怒鬱之氣狂瀉,已如江河奔流一般,無法自制。他也顧不得利害關係,笑聲一頓,諷嘲道:“小可笑的是老丈枉活了這大歲數,連一點人生的道理都不懂。”

    齊無治臉色一沉,冷冷道:“老夫年齡至少大你三倍,什麼地方老夫不懂,你倒說來聽聽。”

    房英嘿嘿冷笑道:“人生在世,雖如逆旅;但多少得留下一點有意義之事,使下一代晚輩知所敬仰。老丈雖對人生淡泊,終不止於淡泊到連做人的道理都不懂。”

    他滔滔而言,如長江大河,伸手-指諸掌門,接下去道:“這些掌門前輩莫不是德高望重,心存俠義之士。前輩見危不救,等於助魔猖獗,見仁不為,見義不顧,老丈歲數雖大,卻不如五歲豎子尚知道甜澀苦辣。”

    這番話罵得白髮蒼蒼的齊無治,臉色倏紅倏白,驀地,他手指谷外,厲聲道:“好小子,竟敢到此數說老夫。老夫活了這麼大把年紀,難道要你來講道理,滾出去,統統滾出去。”

    他老羞成怒,說完拂袖轉身,正在這時,竹屋中倏然響起-聲如銀鈴般的嬌呼!

    “爸!這位少俠的話不錯,你就伸伸手吧!”

    嬌語聲中急奔出一位淡淡紅裝的少女,撲入齊無治的懷中。本來憤怒的五劍王威和房英見狀不由一怔。

    從她呼聲中,毫無疑問地,這少女必是齊無治的女兒。房英此刻目光凝視,只見她黛眉深眸,瑤鼻玲瓏,櫻唇鮮豔,一張吹彈得破的嬌臉上浮起兩朵酒渦,烏髮如雲,身裁纖纖合度,真是一位清淡脫俗的仙子,看去只不過十八九歲。此刻正緩緩離開齊無治的懷抱,對房英默默凝神地注視。

    她,正是齊無治的獨生愛女齊婉兒。一生未曾見過生人世面的她,剛才早已躲在竹屋,把一切經過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房英那份丰姿英武的神態,侃侃而言的談吐,使她如白紙似的心底,驀地抹上了一筆色彩。雖然僅是初見,但對房英的影子,已深深地印在心底。

    房英一接觸她那種似有情的目光,心頭怦然一震,慌忙錯過視線,只是齊無治已對她女兒道:“婉兒你女孩子家,懂得什麼?”

    齊婉兒輕輕一笑道:“孩兒雖不懂,但平日您老人家不是一天到晚督促我多讀聖賢書麼?現在孩兒覺得那位少俠的話,正合聖賢之心。爸!你怎有拒絕之理。”

    說完,又望著房英嫣然一笑,笑得是那麼純潔,那麼天真。房英臉色又是一紅,卻見清虛真人嘆道:“想不到施主竟有這麼一位賢淑女兒!”

    只見齊無治呆呆望著齊婉兒的臉色,倏然嘆息道:“婉兒,自你娘去世後,十五年來,我一直把你當作小孩子。唉!今天才知道你已長大了!”

    齊婉兒嬌聲笑道:“孩兒年已十八,自然已長大。爸,我不高興您老人家老把我看成孩子,假如你不幫助這幾位叔伯,孩兒將來也會恨你的。”

    齊無治倏然回頭望了房英一眼,灼灼目光中,似乎另有一份深意。房英被看得混身不自在,正想找幾句話說,倏見齊無治一頓腳道:“好,我就破一次例。婉兒,你去後樓把藥拿來!”

    婉兒一聲歡呼,蹦蹦跳跳奔回竹屋,齊無治轉身目光一掃描:“各位運氣,下不為例。”

    武當掌門苦笑道:“若再有下次,貧道恐只有靈魂來此向施主求救了。”

    齊無治鼻中一哼道:“不過老朽先聲明,等下為各位恢復功力,一定要用‘金針過穴’手法,過程中還需一位身具純陽真元的高人運氣通穴,否則不能全功……”

    房英忙接口道:“這點晚輩自信尚有能力!”

    齊無治懷疑地望了房英一眼,一揮手道:“好,各位請進屋內準備。”

    轉身就向竹屋走去,房英方鬆一口氣,驀地

    木樓中,響起一聲驚恐的嬌呼聲,隱隱傳來,齊無治混身一震,停步遠望小樓,大叫道:“婉兒,你怎麼了!”

    語聲方落,一聲冷笑從小樓中響起。接著木樓窗戶一啟,冒出一條紅影,竄上屋脊,停身遙遙面對站在花圃中的諸人,肋下正挾著驚恐掙扎的齊婉兒。那人長髮飄飄,紅衣宮裝,也是一名女子。

    齊無治顫聲大喝道:“你是誰?”

    那女子冷冷道:“齊無治,你問問房英就知道。”

    而此刻房英神色大震,心膽欲裂。不錯,他的確認識這突然出現的女子,正是“天香院”前宮宮主燕南翎。齊無治這時驚惶地轉首道:“她是誰?”

    房英道:“天香院的魔爪,燕南翎。”

    只見燕南翎豔麗的臉上有一股得意的冷笑,揚聲道:“房英,你心機不能算不高,但想得到本宮會趕到麼?”

    房英厲喝道:“好卑鄙的手段,小爺難道不能殺你?”

    燕南翎咯咯一陣嬌笑,把肋下的齊婉兒一放,緊按著婉兒肩膀,面對著諸人,道:“你難道不怕本宮先殺她!”

    齊無治大喊道:“快放我女兒!快放我女兒!”

    燕南翎冷冷一笑,倏又揮手,木樓屋頂又冒起三條人影。房英星眸一瞥,一個是布衣大褂老嫗,兩個醜陋的老者,赫然是“靈蛇魔姬”金婆婆及“邛崍雙色魔”。

    這剎那,他不禁心頭大震,知道前功盡棄,身入羅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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