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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紐鈷祿這些人,僅把魔豹列為唯一的勁敵。

    那邊出現約五個人,飛虹劍客與金鷹是欽犯,這邊的十個人都不算陌生,卻不知道四海潛龍三個人是何來路。

    張家全發瘋似的叫號而走,紐鈷祿和卓自然弄不清是怎麼一回事。

    “師弟,你兄妹去看看。”紐鈷祿和卓向海山兄妹下令:“見機行事,不可逞強。四師弟與夏都堂,準備策應。”

    “遵命。”海山應諾着,兄妹倆冷靜地向前接近。

    神筆秀士正和四海潛龍低聲交談,低聲討論該如何找張家全,父子倆該如何溝通十年來的隔閡。

    看到只有兩個人接近,也就不怎麼介意。

    “似乎你們多召集了幾個人。”海山傲然冷笑:“魔豹呢?剛才是怎麼一回事?好像你們這羣烏合之眾,內部有了爭執呢!”

    “唷!你們的膽子好像大起來了呢。”尹香君笑笑説:“前鋒派出兩個,中途有兩個策應,你師兄主將在後面押陣。陣勢是很不錯,剛才你們如果擺出來,豈不顯得威風些?我看,你們是真的怕張家全。”

    “你少給我胡説八道!”海秀嬌叱:“他呢?”

    “你還不死心嗎?”

    海秀氣往上衝,拔劍便待衝上。

    “不可激動!”海山伸手攔住了:“尹姑娘,在潞安,我就猜想你在幫助張家全,我也曾警告過你,沒想到你果然與他共同謀逆,罪不可恕……”

    “住口,什麼謀逆?混蛋!”心情不安的四海潛龍破口大罵:“你給我滾回去!這裏沒有你的事!”

    海山勃然大怒,手一抄長劍在手。

    張家全不在,他無所畏懼,忘了自己的責任,忘了自己剛才喝止乃妹激動,怒火比乃妹升得更旺。

    “老狗,你給我聽清了……”他冒火地厲聲説。

    四海潛龍正感到渾身不白在,兒子不諒解他身在軍中,軍令如山,浴血沙場,無法返家的苦衷,一見面就激憤地一走了之,正感到痛苦與難堪。海山一句不堪入耳的老狗,可把這條龍激怒得幾乎要跳起來。

    人動風起,四海潛龍電射而上,近身刀影驟現,刀氣森森龍吟震耳。

    海山那將一個糟老頭放在眼下?自從進入中原以來,劍下未逢敵手,唯一的勁敵只有一個張家全。

    看到人刀一體勢若雷霆的狂攻,這位燕山三劍客之首驀地心悸,電射的刀光他不陌生,雖然略有不同,但不論是搶攻的聲勢與狂猛難防的刀招,確與張家全的刀招有六七分的神似。

    意動神動,神功勃發,一聲沉叱,全力向激射而來的眩目刀光人影,行雷霆萬鈞的一擊。

    海秀也看出蹊蹺,嬌叱一聲立即全力加入,雙劍風雷驟發,左右夾攻。

    “錚錚!錚!”三聲震耳的金鐵交鳴,幾乎在同一剎那響起,罡風四逸,人影乍分。

    海山飄退丈外,海秀更多退了八尺,兩人臉色一變,穩下馬步深深吸入一口氣。

    四海潛龍也退了八尺,頗感驚訝。

    “無量神罡!”四海潛龍衝口叫出對方的內功根底:“與天絕三劍。原來是燕山三劍客,接招……”

    聲到人到,刀光再次如金蛇亂舞,無畏地再次主動發起搶攻。

    “錚錚!”第二次接觸,刀光劍影瘋狂地閃動,三個人急劇地盤旋,比第一次兇險百倍納拉費揚古與夏都堂一看不對,立即從廿餘步外飛躍而進。

    更後面的紐鈷祿和卓也同時發動,六個人電射而出。

    神筆秀士與四海潛龍左右齊出,堵住納拉費揚古與夏都堂。

    “小心他們身上有刀槍不入的護身甲。”尹姑娘急叫,她是從張家全處獲知的正確消息。

    一聲金鳴,罡風激射,人影飄搖,第一個與納拉費揚古接觸的神筆秀士,魁星筆被劍擊中,被震得斜飛丈外,筆劍接觸火星直冒。

    納拉費揚古雙腳陷入堅硬的地面三寸深,所受的壓力真有千鈞勁道,臉色一變。

    神筆秀士更為吃驚,他不知道納拉費揚古的無量神罡火候與劍術,皆比海山兄妹高出甚多,四海潛龍一比二,很可能支持不了多久,對方太強了,自己這一筆致命一擊竟然佔不了絲毫上風,拖下去也必定討不了好。

    再一看行空天馬,也不太好,雖然把夏都堂逼得有點手忙腳亂,但近期間想收拾夏都堂卻無此可能。

    對方的主要人物六個人,已經快到了。

    “咱們走!”神筆客當機立斷發令撤走,倒縱而回。

    納拉費揚古剛才全力一擊,真力耗損甚巨,想追擊也力不從心,釘牢地面的雙腳用不上真力急衝。

    四海潛龍並沒有佔絕對上風,海山兄妹小心翼翼封招反擊,不再冒險搶攻,因此閃動的身法十分迅疾,雙劍你進我退配合得天衣無縫,不求有功只求無過,還真把四海潛龍纏住了。

    三人幾乎同時撤走,身形連閃,速度駭人聽聞,沒人能留得住他們。

    海山兄妹怎敢追?目送六人的背影向山下飛瀉,感到身上有脱力的感覺。

    “這人是誰?”海山像在向自己發問:“與魔豹的可怖刀法相差不遠,內勁似乎要深沉些。”

    “但狂野的氣勢稍弱,好像又沒有魔豹的刀法凌厲神奧。哥,我們只要再撐數十招,就可以立於不敗之地了。”海秀比乃兄要細心些,看出雙方的長處與弱點:“與魔豹的刀法出於同一淵源已無疑問,但並不比魔豹可怕。”

    “那是人家上了年紀,他的沉穩辛辣就比魔豹老練得多。”海山説:“又是一個勁敵。”

    “我敢説,他對我們構不成威脅。”海秀肯定地説。

    “早知魔豹不在,我該在開始時將全部力量投入的,可惜!”紐鈷祿和卓不勝悔恨地跺腳:“該死!我錯了,應該把這些人留下幾個的,我是愈來愈膽小了嗎?”

    “師兄,怎能怪你?”海山苦笑:“留不住他們的,這些人並不比魔豹弱多少,那三個老傢伙可以來去自如,這地方可以八方縱橫,我們的人手無法合圍。現在,我們怎辦?”

    “天一黑就走。”紐鈷祿宣佈改變計畫。

    “這……夜間太危險……”

    “但也安全,對不對?”

    “也容易迷失分散……”

    “分散固然有被各個擊破的顧忌,但只要有一個人能活着回去傳令,我們就成功了。”

    紐鈷祿悲壯的神情令人感動:“我要鄭重囑咐你們,如果分散,切記脱身為上,全力奔返五台,把我的計畫呈報上去。

    太行山與京師近鄰,數百年來都是藏污納垢的地方,如果不澈底加以肅清,將威脅京師的安全。

    流寇攻入京師,就是從山北接近的,也從平定州一帶入山逃入山西。所以,你們務必將我的計畫傳到。”

    “師兄,你比我更清楚。”海山苦笑:“你帶隊往南邊工作,我留在山西活動。南方正在用兵,朝廷那能抽調大軍在這一帶窮山惡水中浪費兵力?在這裏,你沒有我清楚,我利用五行堡的人,就是要澈底瞭解山區的情勢,更把這些地方肅清整頓好,最少需一百萬大軍。

    能把山五台一帶整頓好,已經難能可貴了。

    夏都堂對這地方十分了解,這次如果不是從京師帶來精鋭,藉助活佛的法力,恐怕連山五台一帶的悍匪,也無法加以招安清除呢。”

    “不管朝廷如何決策,我們身負重責,必須把我們所見到的情勢直陳,朝廷是否採納,不關我們的事,月間我們是否盡責了。”紐鈷祿和卓轉身往回走:“正如同這次追逐魔豹的事,雖然所付的代價可觀,但已經確保皇上的安全,我們已為成功了,我們已經盡責了。好好歇息,天一黑候命行動。”

    有清一代將近三百年,太行山區始終是盜賊橫行的地方,始終無法肅清。後來的歷代滿皇,也不再到山祭嶽了,僅派專使到渾源州遙祭,虛應故事而已。

    到五台避暑的滿皇還真不少,康熙、雍正、乾隆,都來過。皇妃太后來的次數更多,五台的治安仍然不太好,但總算過得去,來去都有大批官兵護駕。

    順治以後好像還來了兩次或三次,與喇嘛們大談佛法,在位十八年,最後自己説:“我本西天一佛子,緣何落在帝王家?”終於,他丟掉帝位,逃到五台出家,至於是否修成了”

    佛子”,就不得而知了。

    而他的出家,卻成為滿清皇室四大奇案之一,生死不明。

    ***

    天亮後不久,尹姑娘出現在一座小水潭旁。

    這裏,距紐鈷祿和卓盤踞的山頭已在卅裏外,看不見那座山峯。這條山溪座落在羣峯深處,十分隱秘。

    “要不要陪你?”她坐在潭邊的一座大石上向下叫:“但休想我像那個韃妞一樣難看。”

    張家全在冰冷的潭水裏浮沉,經過一夜思量,他總算冷靜下來了。

    他為何仍在那個空闃無人的家逗留?那不是希望有一天能看到生死不明的父親,出現在那個家裏嗎?一旦見到父親果真出現在眼前,為何卻又憤懣地不願相見呢?

    他自己也説不出所以然來,反正就是那麼一下子控制不住,十年的思念與苦難的潛意識,讓他激動得失去理智,這是這麼一回事。

    “你如果帶他們來,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他臉上的表情冷漠,並不因姑娘的調侃而有所改變:“你跟你老爹走吧!不要管我。”

    “他們不會來。”姑娘説:“你不想聽有關他們……”

    “我不要聽。”

    “你不要聽,但我要説,因為我們是要好的朋友。”姑娘固執地説:“你不懂什麼叫軍令如山,海山兄妹就懂,明知這次來追你不但勞而無功。而且性命難保,但他們非來不可。

    “你説這些話,扯上海山兄妹,是什麼意思?”

    “我是在提醒你,世間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你爹從民壯選入衞軍,從一個民壯小勇升任衞軍的百户,責任一天比一天重大,輾轉沙場浴血數千裏。

    前六年與流寇千里縱橫廝殺,身經百戰,滿體創痕,他那能棄職回家與家人團聚?那可是陣前逃亡的殺頭抄家重罪。

    後四年與流寇最後邊牆一戰,傷卧沙場三晝夜獲救,隨即被清兵追逐三千里,自山西遠退至漢中入川,其中有一半旅程,是被他的袍澤冒死擔着走的。你説,倘能回家嗎?”

    他默然,心潮一陣洶湧。

    “世間傷神的人不止你一家,千千萬萬百姓家破人亡,天下大亂廿餘年,屍堆成山,血流成河。

    你爹在四川,川中大平原遍走十餘座大城鎮,不見一個人影,城中虎狼成羣,白骨遍地。家全,你希望什麼?希望在屍堆中全家舉杯慶團圓,希望……”

    “不要説了……”他尖聲大叫。

    “你不要聽也就算了。”姑娘嘆息一聲:“你爹逃回故鄉,百戰沙場老將面對國破家亡,他仍想回故鄉在太行山區,建立反清的根基。看來,他的希望是落空了。”

    “落空,你是什麼意思?”

    “燕山三劍客那些人,即將返回五台,向清廷請兵,出動三省百萬兵馬清掃太行,這裏那能站得住腳?”

    “廢話!而且,我爹不會讓他們活着返回五台。”

    “真的呀?”

    “哼:“

    “你不要哼。”姑娘又嘆息一聲:“你走了之後,我們與海山兄妹四個人惡鬥了一場。

    你爹根本不是海山兄妹的敵手……”

    “閉嘴!你胡説些什麼?”

    “胡説?我説的是事實。”姑娘眼中有慧黠的光芒:“你爹老了,你知道嗎?他那老邁的刀法一出手,就被海山兄妹看出底細,就知道是你爹,雙劍合璧把你爹殺得倒退下山。我爹也接不下夏都堂一把辛辣的劍,神筆秀上被納拉費揚古逼得幾乎要自殺了斷。幸好我們能及早見機逃走,差一點就被紐鈷祿和卓留下來了。”

    “我不信……”

    “你當然不信,信不信已無關宏旨了。因為我們誰也擋不住這死剩的十個無敵高手,所以他們昨晚就大搖大擺離開了。

    説來真是文殊菩薩保佑他們,老天爺是幫助強者的,半夜被他們闖入五虎寨主的宿營地,米寨主九個人像風掃落葉般一掃而光。他是想在附近幫助你,想交你這位朋友,卻送掉了老命。

    太行山已非善地,若一輩的人不能在這裏等死,所以都要遠走避禍。我爹要我走,但是我捨不得離開你,我們就等百萬兵馬來搜山吧!要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他赤條條地跳上岸來,上齒咬着下唇,氣沖沖地匆匆穿衣。

    “你準備帶我到那一處窮山躲藏?”姑娘一面幫助他穿衣,一面故作正經地問:“我已經學會不少狩獵的技巧,我們會活得很如意……”,。

    “鬼的如意。”他爆發似的大叫,把姑娘嚇了一跳。

    “你……想嚇死人嗎?”姑娘裝腔作勢,拍着心口大發嬌嗔:“我記得,潞安一帶人跡難到的深山很多,那正是躲藏的好地方……”

    “要躲你去躲,我……”

    “你,你怎麼啦?”

    “我去宰那些混蛋。”

    “真的呀?”姑娘吃驚地叫,心中卻暗笑:“家全,那太危險……”

    “要讓他們活着離開,那才危險。”

    “你不會不帶我去吧?”

    “你……”

    “你敢説不?我給你沒完沒了。”姑娘跳起來叫。

    “煩人。”他搖頭苦笑。

    ***

    紐鈷祿和卓的連夜脱身計畫是成功的,計畫中須不管情勢如何演變,每個人都必須不辭辛勞,全力遠走不可滯留,甚至必須晝夜兼程。

    沒想到出奇地順利,沒有任何人攔截襲擊,反而在午夜時分,一頭闖入瘋虎米寨主的露宿處。

    身在深山,這些強盜們毫無戒心,不曾派人守夜,發覺有警已經來不及應變,被十個高手中的高手在片刻間屠殺淨盡。

    其實,紐鈷祿和卓這些人,根本不知道碰上的人是太行山強盜,還以為殺掉了魔豹的黨羽呢。

    爬了一夜山,僅能憑星斗分辨方向,有些地方林木太深茂必須繞過,走了不少冤枉路。

    好在這些人全是精力過人的鐵漢,天亮了還有餘力追趕。

    站在一座峯頭上,舉目四顧,朝陽下滿山霧嵐,只能看到附近的幾座山。向北望,雲封霧鎖,不知五台山在何處。

    向下望,山谷連綿,隱約可分辨溪流的走向。

    “這裏是七盤九疑谷。”唯一的漢人魔爪天尊汪定一説:“早先經過此地時,我是聽帶路的莫寨主説的。看,在東北角那座山峯下,我們發現了一組人的遺骸,不知是被何人殺死的,我們就知道後援可能已被阻絕了。”

    “那麼,我們只要找到來時的遺蹟,就可以沿遺蹟返回五台了。”紐鈷祿和卓説:“看來,我們已經擺脱了魔豹,但大家仍得小心。趕一程,到留有遺骸的山峯,再歇息進食,走!”

    爬山越嶺不可能走直線,沒有路,所以必須找容易走的地方。為了辨別方向,也不能選低窪虛的河谷,沿山腰上下攀越,是最理想的途徑。

    眾人開始找到草木稀少的地方下降,以山頭定位,腳下逐漸加快。

    加快接近五台,也加快接近死亡。

    ***

    登上一座山鞍,看清了方向,紐鈷祿和卓與納拉費揚古是一組,領先向下走。

    下面是一座山峽,中間有一條小溪流,在樹林中蜿蜓向東流,映着朝陽波光粼粼,像一條彩虹玉帶,美景如畫,真像世外的桃源。

    “這裏可能是滹沱河的一條支流。”走在中間的魔爪天尊向同伴夏都堂説:“不管是向上成向下,沿山峽攀越,都可以找得到村落或山寨,也就可以找得到路徑了。像這樣翻山越嶺,實在太辛苦,也容易迷失方向。”

    “可能兩字不合實際。“夏都堂説:“不懂的話就不要説,以免讓指揮的人陷入錯誤。”

    走在最後的是兩個猛獸:火麒麟和人熊。

    人熊的體型比白象稍矮些,但也夠粗壯,雙手力大無窮,海碗大的巨樹一抓兩斷,昨晚就是他走在最前面開路,天亮才由前鋒改為後衞。

    “我希望魔豹這小畜生跟來。”人熊忿然説:“我要不把他撕成一堆碎肉,就不配稱人熊。”

    “你少説大話,沒有人把你當成啞巴。”在前面排草跟進的火麒麟扭頭説:“一比一,老實説,連統領也奈何不了這頭可怕的魔豹,碰上了他,你最好不要大意輕敵,那不會有好處的。”

    “哼!我不信他有三頭六臂……”

    “小心身後……”火麒麟狂叫,轉身拔刀上撲。

    “嗷……”豹吼聲與豹影同現,撲勢有如電光一閃,雙手已搭上了人熊的頸部,雙腳也貼上了人熊的腰脊,手腳同時發力,上抓下蹬,身形借一蹬之力飛昇兩丈,再向左方一撲,撲入及肩高的枯草叢,但見草稍急動,眨眼間形影俱消。

    所有的人,皆聞聲知警回頭急衝,全力狂追。

    人熊的屍身向下滾,直滾至廿丈下的矮樹叢,才被樹叢擋住了。

    咽喉已破,頸兩側的皮肉也撕裂了,大血管撕斷,鮮血片刻便已流盡。可禁千斤巨錘打擊的腰脊,也被打斷了。

    不久,九個人站在屍體旁發呆,一個個又驚又怒。

    “是魔豹,沒錯。”火麒麟餘悸猶存:“我看清了,確是他。太快了,好可怕。”

    “他這種逐一消滅我們的手段好毒,防不勝防。”紐鈷祿和卓咬牙説:“必須引他出來決戰,不然……”

    “他不會出來的,他知道他已經佔盡上風。”夏都堂憂心忡忡地説:“唯一的辦法,是儘快脱身。咱們全力急走,已經沒有讓他趕在前面埋伏的機會了,必須趕快走,遲不得。”

    “只有如此了。”紐鈷祿當機立斷:“屍骸不能帶,事非得已,每個人都必須全力施展,不必要的物品趕快丟掉,走!”

    一陣急趕,降下山峽,立即找到一處山鞍攀升,選短草地急進,不敢再走草深與林茂的地力。

    距山鞍還有百十步,上面傳來一聲豹吼,張家全與尹姑娘並肩出現在山鞍上。

    紐鈷祿和卓恨上心頭,吸口氣功行百脈,奮勇向上搶。

    “哈哈哈哈……”長笑震天。

    “小心……”納拉費揚古急叫,向側飛躍。

    共有三根三丈長的巨大滾木,以雷霆萬鈞之威向下飛滾碰砸,聲勢之雄,動魄驚心。

    誰擋得住這種萬鈞力道的滾木?九個人分向兩側飛躍,大亂之下,彼此無法相顧。

    豹影隨滾木而下,貼草下滑奇快絕倫,似乎事先已計算妥當,知道來得及逃避的人必定向右閃,只有實在來不及躲避的人才向左面奔逃。

    左面只有兩個人,夏都堂和僅有的一位力士。

    他兩人皆被前一個人的身形所擋,不得不向左飛躍。假使向右,必定將自己的人撞倒,説不一定一起遭殃。

    張家全與姑娘是從對力的左面撲下的,眨眼即至。

    獵刀電掠而至,首先光臨夏都堂的頂門。

    夏都堂的身形還沒完全穩住,人吼一聲,劍百忙中全力揮出,要拼個兩敗俱傷。

    “錚!”刀劍閃電似的接觸,火星飛濺。

    劍向側急震,夏都堂也被劍將身形帶動側飄,腳下一處,草太滑無法以千斤墜穩下身形,糟了。

    豹影一掠而過,獵刀似流光找上了下面的力士。

    姑娘唧尾斜衝而下,恰好向前飛躍,劍中途下沉,就在飛越夏都堂頂門的剎那間,一劍刺入夏都堂的眉心。

    她向下飛,再飛越力士的頂門上空,直下六七丈,一連三匝後空翻卸去不少下墜的勁道,然後手腳分張,砰匍兩聲背部與手腳向時着地,增大落地的面積,減少摜下的重勁,再向下滑了五六丈。

    好危險,真也虧她。

    力士已來不及拔刀應敵,反應比夏都堂慢了許多,人吼一聲,雙手一張,抱住了張家全,同時摔倒向下滾。

    獵刀砍在力士的左頸側,砍入頸骨被擋住了,這些力士皮堅如革,幾乎已到了刀槍不入境界。

    雙臂一收之下,真有千斤力道,似可將張家全的一身骨頭擠碎。

    可是,張家全已早有提防,已運起兩儀相成大買力,全身進入至柔境界,僅相抱着滾了兩匝,便滑脱斜滾,向下面急瀉,及時拉起了向下滾滑的尹姑娘,手牽手向下面像殞星般面瀉山腳,再向左側急竄,三五起落形影俱消。

    紐鈷祿和卓並沒有向下追,知道追也迫不上,七個人不再兼顧夏都堂與力士的屍體,急急向上飛奔,脱身要緊。

    這次,魔豹應該不可能趕到前面設伏了。

    他們卻忽略了,張家全曾經在這一帶生活過,叢山中何處可以攀越,何處是絕地,張家全皆比他們熟悉。這條山峽,也是張家全帶着人南奔的路線。

    剛翻越了一座山峯,前面的山腰傳來一聲豹吼,一聽便如是發自張家全口中,而非真的豹在發威。

    “分開走!”紐鈷祿咬牙切齒向眾人説:“無論如何,必須有一個人把我的計畫帶回五台。”

    “師兄,我們仍可一拼。”海山説:“分開走雖然脱離的可能性增多,但向樣地被對方分別殲滅的可能性也相對增加,師兄的決定,明智嗎?”

    “是的,師兄。”納拉費揚古也説:“別忘了昨晚在山頭出現的那三個武功極為高明的勁敵,他們的一劍一刀一筆,單打獨鬥我們也不能保證可以佔上風。我想,他們一定也跟在左近,我們分開走,正好被他們各個擊破逐一消滅。”

    “啊……”右面的山峯密林中,果然傳來了震耳的長嘯,似乎草木也在簌簌而動,發嘯人內力的深沉,委實令人深感不安。

    左方的山腰,按着傳來震天長嘯。

    “殺韃子!殺韃子……”後面的山腳松林內,有兩個中氣充沛的人在吶喊,是飛虹劍客和金鷹。

    四面都有人,到底有多少無法估計。

    “嗷……”對面的豹吼聲又起。

    “看來,我們已經受到包圍了。”紐鈷祿冷冷一笑:“他們以為吃定我們了。”

    “所以,決不可分開走。”海山苦笑。

    “在這裏等他們。”紐鈷祿咬牙説:“晚上再走。”

    這裏的地勢,沒有立衣旗的山峯理想,峯頂也稍為不平,高度不夠,因而草木叢生。雖則峯頂的松樹高度有限,人不可能從樹上接近,但仍可從下面偷襲。

    海山立即下令砍掉十丈方圓的小松樹,再把鄰近的松樹下方橫枝加以整修,讓視界可以遠及百步外,對方一登山頂,便無所遁形。

    清理畢,七個人定下心坐下來調息養力,抱必死之心等候,心情反而鎮定多了。

    “師兄。”海山從水囊中喝了一口水笑問:“河南以南的情勢到底怎樣了?”

    “情勢大好。”紐鈷祿和卓説:“洞庭以北已無敵蹤,我那些人已逐一清除境內的頑匪。去年開科取上,那些特別選任的漢官已經陸續抵達上任,蠻子們久亂思治,已用不着擔心有人反抗。

    師弟,想不到你這裏,卻出了這麼大的紕漏,太平了三年,你們依然控制不了情勢,你們到底在幹什麼?吃太平飯吃多了擋着了?”

    “這都是解送那些該死的朱家舊藩,所引起的風波。”海山恨恨地説:“這叫做養虎遺患。當初大兵下山西,就應該當時就把他們斬盡殺絕的,偏偏留下兩年……”

    “不準批評朝庭的決策上”紐鈷祿沉叱:“你知道什麼?當時如果把他們斬盡殺絕,蠻子們必定對我們的仁政存疑,必將羣起反抗,我們能如此順利征服大半天下嗎?無知!難道你比攝政王天縱英才更睿智嗎,如果不是大半天下已經征服,還不必急急殺掉他們呢上”

    “我當然知道他們還有利用價值。”海山訕訕地説:“這會增加我們下級人員的困難也是事實。

    像這次讓舊藩返回潞安以安撫人心的把戲,就讓我們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連帶波及大內的人,驚動聖駕,我……我該死,也……也有説不出的憤懣。”

    “你後悔了?”

    “不是後悔,而是覺得不值得。”海山不勝委屈地説:“我承認我該死,所以我願意付出我的生命,務必拼死魔豹,如果我成功,我會自殺以謝朝廷。”

    “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紐鈷祿和卓一怔:“這裏的事,本來與你無關,皇上前來祭嶽,安全問題牽涉不到太原地區的負責人,更牽涉不到我。

    引魔豹遠離聖駕,是我出的主意。我到現在還不明白,你十萬火急派人把我從大河南岸請回來搏殺魔豹的用意何在。聽到魔豹已經北走,你又拼命帶着我往北趕,終於趕上了這樁不妙的大事。

    不管怎樣,你我是適逢其會,自告奮勇與皇上分憂的,而且已經成功,你為何要自殺以謝朝廷?”

    海山怎敢説出追逐魔豹的內情?

    假使他敢説出走脱了一個山陰王小王子的事,恐怕紐鈷祿和卓會立刻反臉,連他們燕山三劍客自殺以謝朝廷,不必等他們與魔豹拼死了。

    “不管怎樣,我是非死不可的。”海山咬牙説:“這場災禍可説是我引起來的,死了那麼多人,我有何面目活在世間?真是上無以對朝廷,下無臉對袍澤,我……別説了,我想去找魔豹與他決鬥。”

    “不可以。”紐鈷祿和卓斷然拒絕:“這不是個人意氣之爭,不許有決鬥的事發生。”

    “不決鬥,他就會不斷地埋伏偷襲,我們一點機會都沒有。如果他再殺掉我們三兩個人,決鬥仍難避免,恐怕那時他的人手比我們多,想和他決鬥,他未必願意呢。”

    百步外豹影出現,眨眼間便到了空地的外緣。

    三比七,雙方相距五六丈,到陣前面面相對。

    看了張家全與尹姑娘接近的駭人聽聞奇速,紐鈷祿和卓感到心情十分沉重,其他六個人更是心十懍懍。

    “瓜爾佳索翁科羅。”張家全沉聲説:“你説得一點都不錯,我會不斷地向你們埋伏偷襲,直至殲滅你們為止。在這太行山數千裏山區裏,我是山野之王,叢莽的主宰,我知道該如何利用我的優勢。

    不必再殺死你們三兩個人,目前我的人手已經比你們多,我的優勢已經超出你們數倍,我實在沒有放棄優勢和你們決鬥的必要。”

    紐鈷祿和卓剛準備飛躍而上,張家全卻先一剎那與尹姑娘飛返三丈外。

    “閣下。”張家全冷冷地説:“不要妄圖僥倖。就算你能近得了身,你也纏不住我的,更追不上我。

    我並不急,我可以向你保證,三天之內,你們絕對逃不到五台,我會不斷地給你們致命的打擊,逐一殲滅你們,前途見!”

    “等一等!”海山大叫。

    “怎麼啦?”張家全問。

    “你敢接受決鬥嗎?”

    “沒興趣……”

    “你認為我們這些人是英雄嗎?”海山搶着問。

    “不錯,我承認。”

    “你也是英雄。”

    “誇獎誇獎。”

    “所以,我要求公平決鬥,真正的英雄對英雄的決鬥。我有權提出這種要求,除非你不是真正的英雄。”海山傲然地拍拍胸膛:“我,英雄;你,會是鼠輩嗎?我有必勝的信念,而你沒有,所以你害怕決鬥。”

    “哼!你……”

    “以往昔你我交手的情形估計,你實在不是在下的敵手,你只會憑機智一而再僥倖脱逃。”

    張家全淡淡一笑,輕拍姑娘的肩膀。姑娘本來伸手拉拉他的手膀,意在阻止他應允決鬥。

    “看來,你的激將法用得十分高明。”張家全含笑説:“時機控制得恰到好處。”

    “你怎麼説?”海山大聲説。

    “看到十里外那座禿頂山嗎?”張家全向東北角一指。

    那是一連三起伏的一座高山,中間最高,山頂尖而禿,有一道山樑連接左右的小峯,假使從另一力看,那座山真可以稱為筆架山,中尖高出不多,中間的山樑狹窄。

    “看見了。”海山説。

    “你們佔西南的小山頭,我們的人佔東北的峯頂,中間的高峯,可以作為決鬥場。雙方都可以看到全場,每次只許一個人出馬。假使你們出來兩個人,我們就退走,決鬥取消,如何?”

    “一言為定。”海山鼓掌三下。

    “一言為定。”張家全也鼓掌三下:“諸位,好好準備,太陽當頂,在下恭候。”

    ***

    三座山峯並不在直線上,所以雙方都可以看到全場,兩座峯尖相距皆在五里左右,人一出現在狹窄的峯脊便無所遁形,不可能兩人一起走而不被發覺。

    光禿禿的中峯頂尖,在十里外看是尖的,其實上面足有十丈方圓的橢圓形微有起伏的頂,風化的泥士下面是堅硬的黃泥,作為決鬥場頗為理想。

    頂下峻陡,下沉百丈的峯腰以下,才生長有衰草,峯腳才有樹林。這是説,誰要是受傷失足往下掉,很可能直墜山腳才能止住,不骨散肉裂才是奇蹟。

    張家全第一個出現在峯頂,颯颯罡風從西北天際吹來,大太陽當頂,依然感到寒意。

    海山出現在山樑上,大踏步無畏地向中尖走,抬頭挺胸,眼神堅定,表現出無比的信心。

    一個存心決死的人,精神力量是無可比擬的。

    張家全從來就不曾真正擊敗過他,這也是他信心十足的原因。

    登上了峯頂,雙方面面相對,行禮後相對坐下。

    “有件事告訴你,或許可以增加你的信心。”張家全的口氣頗為友好:“也可以讓你安心。”

    “張兄,請教。”他也和氣地説。

    “記得山陰王的遺孤嗎?”

    “我就是為了這件事而追你的,你把我害苦了。”

    “現在,你可以放心了。”

    “為什麼?”

    “尹姑娘的老爹行空天馬,在河津碰上了鬼谷老人公冶方。是我把小王子交給他老人家帶走的,我負責吸引你們反往潞安追。那時,小王子已經快崩潰了。”

    “你是説……”

    “驚嚇過度,風寒侵骨,小小年絕,已經沒有求生的意志。”

    “你是説……”

    “他死了,鬼谷老人埋葬了他。”

    “你……你是説,我……我並沒失敗?”海山興奮得幾乎要跳起來。

    “你不但沒失敗,你成功了。”張家全苦笑:“我嘛,談不上失敗,因為我並不是為了救小王子而與你們拼命的,我也的確將他平安地接出。他的死,只能歸之於天命,我只是盡了人事而已。你平靜下來了嗎?”

    海山不理他,跳起來奔向面對自己一面的山峯,突然拔劍高舉。發出一聲震天長嘯,然後哈哈狂笑。

    張家全大感困惑,站起來注視着海山高大的背影發怔。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海山突然狂喜地大叫,聲震山林:“師兄,我成功了,我先走一步。”

    聲落,猛然回頭,一聲長嘯,身劍合一,狂喜地向張家全撲去,全身功力注於劍尖,行致命的雷霆一擊。

    張家全一怔,老天爺:這麼窄小的空間,怎能用這種拼命的全力衝刺?

    獵刀閃電似的揮出,刀出人斜閃,不能硬接對方真力匯聚的拼命一搏,用上了巧勁。

    “錚!”刀劍斜交,兩儀相成人真力用的是柔勁,斜接長春門的絕學無堅不摧的至剛無量神罡。

    劍僅震偏了小小的角度,無量神罡毫無阻滯她繼續向前湧發,海山的身形也飛掠而過。

    他本來可以傾全力收勢的,但劍剛撤回,人已到了山峯的外緣,他突然發出一陣狂笑,任由身軀衝出外緣。

    狂笑聲綿綿搖曳而下,向百丈下的山腰翻滾而墜。

    “海山……”張家全向下狂叫。

    海山的身軀砰然摜落在山腰上,泥上草屑齊飛,一起向下滾,似乎整個人成了一團軟肉,已滾至山腳的樹林,撞倒了幾株樹才停止。

    張家全呆住了,感到身上寒意甚濃。

    “我不該告訴他這件事。”他喃喃地説,絲毫沒有勝利的感覺:“他以為自己成功了,死而無憾了,他是個忠於職守的可敬敵人。”

    他心中明白,海山在全力一擊時,便已存了必死的念頭,不管成功或失敗,最後也一定要死的,一擊無功,只好一死了之了!

    ***

    對面的山頭,其實看不見中尖頂端的全部景象,也聽不清兩人的談話,只能聽清海山的長嘯、歡叫、狂笑。

    一照面,決鬥便已結束,可把紐鈷祿和卓六個人嚇了一大跳,這怎麼可能呢,六個人倒抽了一口涼氣,面面相覷。

    “奇怪,二師弟高呼成功了,是什麼意思?”紐鈷祿和卓終於像是自語:“有什麼事值得他決鬥前後,兩次發出如此興奮的狂笑?尤其是被打下山峯的狂笑更為可疑,是不是魔豹會妖術,令他中魔了?”

    脱走小王子的事,燕山三劍客一直為了這件事而憂心忡忡,海山是主事人,尤其耿耿於心。

    總之,三人對這件事都抱有一死以謝朝廷的念頭,心意相通,無時或忘。

    “我知道。”海秀有點憬悟,淚下如繩:“師兄,哥哥放心地昇天去了,他一定了無牽掛,死而無憾。”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紐鈷祿和卓惑然追問。

    “師兄,請不要追問了。”海秀將劍插妥在腰帶上:“我去了,你們……

    “師姐,讓我去吧!”納拉費揚古沉靜地含笑舉步。

    這一面在搶着前往決死,那一面站着的魔爪天尊汪定一卻警覺地向後退。

    “你幹什麼?”高大如神似的白象突然喝問。

    “很抱歉,我要走了。”魔爪天尊急退兩女:“我要自己找生路。”

    “站住!”紐鈷祿和卓怒喝:“為人謀而不忠,二三其德,你好大的膽子……”

    “你也給我聽清了。”魔爪天尊冷笑:“在下也是勢窮而不得不歸順你們的,三年多以來,除了多得了你們幾兩銀子以外,並沒得到你們多少好處。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如此而已。目下生死關頭已到,在下沒有繼續相隨的必要,我魔爪天尊自問已經替你們這些主子盡了力,你們還想求什麼?”

    “你這天生反骨的賤種……”紐鈷祿和卓厲聲咒罵,猛地飛躍而上。

    魔爪天尊哼了一聲,轉身如飛而遁。

    火麒麟向側悄然掠出,繞峯右潛行急竄。

    “紐鈷祿和卓,我等你。”中峯上,傳來張家全震耳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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