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正是她要來的地方。
楊敏住在這裏,住處已被四海牛郎所控制,人多人強,狗多咬死狼;楊敏的武功深不可測,但雙拳難敵四手。
她得設法示警,對面客房只隔了一座小院子,示警該無困難,難在她動彈不得。
“半點不假。”四海牛郎得意地説:“必要時,你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我寧可死。”她厲叫。
“你死不死無關宏旨,只要你的身軀在我手中,他必定肯接受我的擺佈。因為他多次幫助你,必定對你有情,他這種人,會為情甘願赴湯蹈火的。”
她的心跳又加快了,但這次脈動與上次迥然不同,毫無恐懼感,卻是體温增加。
因恐懼而產生的猛烈心跳,只會令人產生寒冷感;為動情而產生的快速脈動,卻是温暖甚至灼熱的感覺。
楊敏會為她赴湯蹈火嗎?她衷心希望是真的。
可是,她卻希望楊敏已經動身北上了,寡不敵眾,她寧可死,也不願楊敏被這些人殺死化骨揚灰。
“我只正式和他見過一次面,他會為情赴湯蹈火?可惜他對我沒有情,決不會為我而赴湯蹈火。”她有點沮喪,楊敏不可能對她生情,無可置疑。
情只是她單方面的希求,楊敏的眼中,看不出絲毫對她發生好感的徵候,情從何處衍生?
“你等着瞧,不久便可分曉。”四海牛郎得意洋洋向她走近:“你很美很豔,含苞待放國色天香。英雄無不好色,所以説英雄難過美人關。我也不例外;那混蛋更不可能例外,所以,我贏定了。”
“你在打如意算盤,一廂情願的想法相當危險……”
四海牛郎一把揪住她的領襟拉起,臉上的獰笑像逮住小羊的狼。
“小女人,你還不明白嗎?”四海牛郎的口水,直向她的臉上噴:“我的八金剛……七金剛,十大將的六將,武功超拔的八親隨,皆已先後到達,這裏已完成包圍,鳥也飛不出這座院子,他死定了,你必須信任我。”
“我為何要信任你?”她無法掙扎,心中恨極。
“因為你即將是我的女人,做我的親隨。”四海牛郎的另一手,毫不留情地拍打撫摸她的臉頰獰笑:“所以,你必須絕對忠誠地信任我。我是牛郎,你是織女,天生就是我的女人……”
“放手!你這畜生……”她尖叫。
“你還敢撒野?”
“你……”
“哼!大概你還沒正式成為我的女人,所以膽敢撒野及反抗,語出不遜。好,發動期還有一個更次,五更初發動,有的是時間。長夜漫漫,我不想錯過這大好良宵,我是已渡過鵲橋的牛郎。”
“不,……你……”她尖叫,全力掙扎。
四海牛郎已將她按倒在牀上,手腳並用,壓住了她的手腳。
其實,她那點點輕微的掙扎力道,根本不需壓制,四海牛郎只是用身軀壓住她,享受她,從中獲得快感而已,與她的掙扎反抗無關。
她急得要上吊,可惜無處可吊。
四海牛郎沉重的身軀,在上面壓住她的嬌小身子,一手抓住她高聳的右乳,右手抓住了她的領襟,火熱的嘴唇,吻上了她嬌嫩的頸脖,一股可怕的男性怪味惹得她發昏。
“天……殺的……”她尖叫、掙扎,手動腳踹,作絕望的反抗,力造微乎其微,毫無功效。
“叭叭!”四海牛郎挺起上身,給了她兩耳光。
“你這種受苦受難的鬼樣子,我看了十分愉快。”
四海牛郎的話,嚇得她發抖。
“我是英雄,不喜歡乖順小綿羊的無趣女人,所以我那兩位女隨從,能長久獲得我的鐘愛。你,比她們更夠味。叫,大聲叫……”
“嗤”一聲裂帛響,她緊裹着矯軀的夜行農,左襟被撕開了,裏面水粉色的繡花胸圍子外露,發育均勻的酥胸玉乳隱約可見。
這一進客院是上房區,面積廣闊,晚上旅客不多,趕夜路的旅客天沒黑就走了,空了的客房甚多。
她有氣無力,尖叫的聲音並不大,門窗緊閉密不透風,即使她叫破了喉嚨,也驚動不了沉睡的旅客。
“我……我會……會記住你……你的嘴……臉……”她突然放棄徒勞的掙扎,不再尖叫咒罵,驚怖的神情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陰森的冷漠。
她是女強人,有勇氣接受萬分慘痛的命運擺佈,內心燃燒着怨毒的火焰,把仇恨在心底深埋。
“嗤”一聲響,右襟又被撕開了。
“對,你會記得的,而且記憶鮮明,永遠記得我這張貌如潘安子都,文武雙全的英雄霸主嘴臉。”
四海牛郎低下頭,隔着胸圍子一口咬住她的右乳峯,抿了幾下再抬頭:“跟着我,你會死心塌地愛我戀我……”
手拉住她的胸圍子的右繫帶,只要一拉便斷,她的酥胸玉乳便會暴露在眼下。
“他孃的!你這鬼樣子,像個英雄霸主嗎?你真會自吹自擂呢!噁心!”
房內突然多了另一人的聲音:“牛郎織女一年一度七夕渡鵲橋相會團聚,會是這鬼樣子強暴打鬧度良宵嗎?真是見了鬼啦!”
四海牛郎驚得跳下牀,不自主地拉斷了胸圍子繫帶,酥胸玉乳突然解放,呈現在燈光下。
她身材均勻,發育良好,雖然是平躺在牀上,仍然展現優美的動人曲線,足以令男人心蕩神搖。
四海牛郎像瘋虎,衝上虛空一拳遙攻,相距丈餘,拳一出立即傳出懾人心魄的風雷聲,室內的氣流,出現激盪的異象。
傳説中的少林絕技,苦練半甲子方能有成的羅漢拳“隔山打牛”,就是這種現象,拳勁真可將丈外的人虛空打飛,骨碎肉爛。
門是開着的,地下有斷了的門閂。
楊敏先前一面説話,一面向前徐徐邁步。
拳勁脱體,以無形的狂猛勁道,破空形成柱狀的力場,兇猛地向前撞擊,一發即至,速度驚人,似乎拳一攻出,暗勁已遠及文外了。
拳攻出,楊敏恰好側邁一步,身形半扭轉,拳勁恰好擦胸掠過,砰然一聲大震,牆壁像受到地震影響,發生撼動現象,門村搖搖格格作響。
快,學拳千招,不如一快,一眨眼,楊敏便切入近身,四海牛郎的拳還沒收回呢!
“去你孃的爛破拳!”楊敏沉叱,叨住四海牛郎的右脱脈,扭身信手借力便摔,“帶馬歸槽”運用得極為圓熟老到。
四海牛郎馬步一虛,發狂似的飛衝。
房門是開着的,真像一頭莽牛衝出房,衝過走廊,沖斷廊欄,衝入院子幾乎摔倒。
“我帶你走。”楊敏到了牀口,匆匆替她用破襟掩住酥胸,輕靈地背起她,“砰”一聲大震,撞破了窗户,跳出窗鑽入屋角,逃之夭夭。
救人第一,不妨示弱遁走。
人聲暴起,包圍楊敏客房的人,紛紛現身向這一面衝來,人數真有二十人之多,像一羣爭食的餓狼。
這是普通民宅的小房間,除了一張破牀,空無一物,黴氣甚重,一看便知是無人管理的空宅。
窗台擱了一支蠟燭,光度有限。
穴道已解,神針織女默默地用衣帶連結破衣襟,掩蓋住胸部的尷尬,臉色顯得可怕,與往昔明豔照人的神情迥然不同。
“你沒哭哭啼啼,反而令人感到不安。”面向門外站立的楊敏,劍眉攢得緊緊地:“你天性靈慧刁鑽,改變性情不是好現象,受到委屈……”
“沒有什麼委屈可説啦!”她一面束襟一面説:“更沒有哭哭啼啼的必要。我立志做武林女傑,當然知道所要面對的兇險,如果沒有承受痛苦打擊的動理準備,就該躲在家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做乖乖大閨女。”
“晤!也許……也許你的改變是好現象。”楊敏盾一舒,不再擔心:“其實,一輩子躲在家裏過太平日子,並不一定太平,也不見得一定沒有兇險。你能預計日後所要面對的兇險,受傷害的機率便可降低了許多。記住,日後與那個四海牛郎交手,千萬別讓他有機會給你全力一擊,用緊逼死纏的快攻,不讓他有聚功的機會,三天三夜他也沒有向你聚功一擊的可能。”
“我知道啦!”她的臉上有了笑意,那種慧黠的笑。
“最好不要和他碰頭,你的武功相差好幾分,因此很不容易完全打消他聚功的機會,風險太大……”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關心我……”她到了楊敏身後,欲言又止:“那畜生……你知道他的底細?”
“那位大英雄的底細,雖然不是眾所周知,至少一些名號叫得響的人,對這位大英雄不陌生。我只是一個小人物,所知皆來自風聞。”楊敏走向窗台取燭:“等他的振武社正式開山門,必定轟動江湖。”
“你的名號叫得響嗎?”
“我還沒混到綽號呢!身邊沒有人捧哪!那位大英雄羽翼漸豐,叱呼風雲以爭霸主寶座為目標。我想,他會成功的,我真的有點羨慕他呢!”他吹熄了燭:“走吧!知道回城的路嗎?”
“送我回去好不好?謝謝你啦!”她挽住了楊敏的手膀,反正黑夜中看不到她臉上的神色變化。
“這個……”
“好嘛……”
“我有事……”楊敏不願答應。
她突然踞起腳尖,在楊敏的臉頰親了一吻。
“走吧走吧!”楊敏身軀一震,煩躁地挽了她便走,真被她大膽的舉動嚇了一跳,親呢的舉動還真令人倉卒間難以適應。
“那個大英雄,還會到我家行兇嗎?”她緊挽着楊敏的臂彎,捨不得放手。
“你老爹不會利用官府,調集各街坊箭館的弓手嗎?只要射到了一個,結果如何?”
城內每一座坊,皆建有箭館,平時訓練民壯箭術,經常舉行各種比賽,每月兩次的召集民壯訓練刀槍弓馬,則在北校場舉行操練。
一旦有戰亂,全民皆兵,各坊的壯勇,也不時接受緊急召集參加圍捕盜匪。在鄉鎮,這種民壯組織更為健全,更龐大,動員也迅速。
如果射倒一個活擒,不必問結果,民心似鐵,官法如爐,門口供的殘酷手段,鐵打的人也熬不過淬鍊。
四海牛郎只有一條路好走:加快遠走高飛以免上法場。從此,足跡不敢接近順德地境。
“這……這恐怕影響家父……”
“影響全家安全的事不重要?”楊敏搖頭苦笑:“你爹的一個朋友丟了命,還想多死幾個?我現身晚了一步,也沒料到那些人敢悄悄使用毒暗器行兇,錯不在我,但我仍然感到心中有愧呢!”
“看來,也只好如此了。”她呼出一口長氣:“家父即使不借助官府之力,也可以請來三五十位弓手相助。”
“那就好,這是避免凶煞登門的最佳手段。”
四海牛郎並不愚蠢,而且是胸懷大志的不世之雄,明時勢識興衰,聰明得很。
他的爪牙用淬毒無影針,謀殺了飛虹劍客的一位朋友,激起了眾怒,勢將動員所有人手對付他。
楊敏,更令他心驚。
還有一個神出鬼沒的九州冥魔,也同樣令他心驚膽跳。
走,是他唯一的選擇。
一大隊凱旋北返的邊軍,由一位千户領隊,浩浩蕩蕩徐徐通過五里亭,千餘人的隊伍拉有四里長。
凱旋,應該人強馬壯,盔甲鮮明,勝利者的軍容應該極為壯觀。
可是,一點也不像凱旋歸來的盛壯軍伍。
正德皇帝御駕親征,自稱威武大將軍,皇帝的至高頭銜不要了。兵出京,在江西造反的寧王,已經被督師贛南的王陽明先生捉住了。
但皇帝不許奏捷,要乘機到江南玩玩,江南的美女多,寡婦也多,皇帝就喜歡這兩種女人,也想親自平定叛亂表示威武。
因此,這些在江南玩了一年的十餘萬邊軍,根本就不曾作過戰,不斷在各地逛來逛去。
他們都是所謂重兵,全身重裝備,有盔有甲,有坐騎需要照顧,南方温熱的氣候,把他們整得十之四五水土不服,搜刮來的財物,全被軍官們吞沒了,沒得到絲毫好處,無不怨天恨地。
長途跋涉,盔掛在鞍前,甲卸下擱在鞍後的馬包上,倒挾着長槍斬馬刀,衣衫不整,一個個垂頭喪氣,真夠瞧的。
後面的輜重車隊更糟,四匹健騾拖挽的雙套大輪軍車。車廂車架掛滿了亂七八糟的雜物,甚至有盔甲,有晾曬的衣褲。
形容為殘兵敗將,不算離譜,難怪千餘人的隊伍,拉長了四五里,打前站的兵馬到了五里亭,殿後的後衞還在城外的環城大道上。
楊敏與十餘名旅客,跟在隊尾保持半里距離,任由健馬自由舉蹄,慢慢北行聽天由命。
軍隊不許旅客超越,旅客天膽也不敢放馬奔馳搶道。
他的坐騎是二級棗緊,算是良好的坐騎。
行李也簡單,一隻馬包,一個鞘袋,標準的長途旅客打扮,只是人生得俊偉出色,頗為引人注目。
神針織女也乘了一匹玉花聘,傍在他右首並轡徐行。
“楊兄,你在京都要停留多久?”她臉上依依的神情流露無遺。
“大約一月左右。”楊敏的神情卻顯得灑脱:“替朋友辦一些瑣事,需各方奔走,不便久作羈留,事情辦妥就走。”
“我等你早着歸鞭。”她嗓音有點變:“你如果不來看我,我會望穿秋水。”
“恐怕不可能。”楊敏説:“我可能賣掉馬和鞭,乘船揚帆南返,在山東德州附近,還得逗留十天半月替朋友辦事。那位牛郎在京都,不會多遠留,京都良鄉的金翅大鵬岳家子弟,不會容忍他在京都網羅羽翼。南邊兩條龍,北地一大鵬;都是功臻化境的領袖人物。那隻大鵬尤其氣量狹脾氣暴,與京都權貴有良好關係,哪會容許野心勃勃的嫋雄遠來撒野?他如果返回,你得小心了。”
“他還得小心我呢!哼!”她臉色一變,動人的晶亮鳳目,突然放射出陰森的冷電。
“咦!你……”楊敏聽出口氣不對。
“不談我,我心中有數。楊兄,你怎知道那畜生把我擄至客店的?”她重拾話題,避免談及自己。
“我藏身在房內,利用門隙窗縫留意他們的動靜,他們的一舉一動皆難逃過我的耳目。
甚至他們各處理伏爪牙的位置,我都一清二楚,對面客房的動靜,我會忽略嗎?”楊敏説得頭頭是道,似乎他住在客房,可以透過房舍牆壁監視四面八方。
當然,那是不可能的事,她也沒留意楊敏的語病,也不知道客院的建築格局。
“幸虧你早到一步……”她眼中的冷電又現。
“不要放在心上。”楊敏打斷她的話:“你仍要找九州冥魔?”
“我哪敢?”她笑了,是慧黠的笑:“今早本城雙太歲兩位大爺,登門向我爹提出嚴重警告。”
“警告什麼?”楊敏也怪笑。
“不許任何人再提九州冥魔的事,聲稱膽敢與九州冥魔作對的人,就是雙大歲的仇敵。”她用馬鞭向前一指:“昨晚他們在前面的五里亭,攔住那位大英雄講理,理沒講通,幾乎丟命。危機千鈞一髮中,九州冥魔突然出現救了他們,打得那位大英雄掉落水溝逃之夭夭。他們説出經過,所以警告本城的大爺們,幹萬不要仇視九州冥魔。九州冥魔是他們的救命恩人。”
“原來如此。”
“所以,我哪敢衝犯六歲呀!”
“你膽大包天,敢衝犯九州冥魔,敢衝犯牛郎……”
“不提他。”她加上一鞭,健馬急衝。
普通的輕騎兵,一天的行程是八十里,邊軍是重騎兵,平時的行程一天四十至六十里,這一隊邊軍,僅走了三十五里,便在大屯鎮紮營。
旅客也跟着倒楣,乖乖在大屯鎮打尖。
聰明的人不落店,乾脆等天黑趕夜路。
楊敏也不落店,在鎮外的樹林歇息,到鎮上買食物草料,準備夜間動身。
樹林東面不遠處,是軍帳林立的邊軍宿營區,膽小的人不敢接近,因此他不怕有人在暗中跟蹤盯梢。
當然他心中雪亮,沒有人跟蹤盯梢。
四海牛郎那些人,五更初便遠離疆界了。
二更天,他出現在南返途中,穿着打扮改變了,頭上是青巾包頭,背上有一頂花邊遮陽帽,穿的是兩截皂服,肋下有一個招文袋。沒錯,是官差。
嘴上粘了兩撇大八字鬍,左須有一條兩寸長刀疤,鼻樑隆起像鷹勾鼻,一口白牙變成褐色的。
楊敏已不再存在,他變成另一個不為人知的官差。
四更初,他出現在達沿河邊的一座破屋,從屋後草叢取出兩個大革囊,比一般的鞘袋稍小些,可當鞘袋使用。系妥畢,立即就遣,蹄聲得得踏上歸程,府城的燈火,漸漸消失在身後。
他才是勝利者,才是凱旋的勇土,一條如意的變色龍。
鞘囊內,有十六色珍寶,二十錠十兩金元寶。
其實,大屯鎮的留宿旅客並不多,大半跟在軍伍後趕路的旅客,等得不耐煩。
這些旅客,絕大部分是從河南來的,在順德落店時,並不瞭解順德是往西往南的分道站,不瞭解順德是軍運分道的中心,不理會店夥的好意勸告,按習慣雞鳴早看天動身北上,認為軍運不可能影響他們的行程。
動身之後,才發現不妙,後悔已來不及了,只能一步步慢慢跟,跟得心中冒煙,因此,改變主意趕夜路。
天一黑,旅客便-一抬掇啓程。
一個穿了兩截青在村婦裝的中年婦人,在鎮東的樹林草叢間疾走,腳下輕靈俐落,根本就不像一箇中年村婦,脅下挾着長布卷,在紛紛拾掇準備馱馬坐騎的旅客歇息處,匆匆掠過像在尋覓廝熟的人。
顯然她失望了,直至旅客們所剩不多,她仍在各處尋尋覓覓。
她始終不敢接近軍營外圍的哨兵警戒區,那一帶也罕見歇息的旅客,因此不曾接近楊敏歇息的小樹林,臨時歇息的旅客,絕大多數在鎮北散佈在樹林草地裏。
三更天,鎮內鎮外已不再有人走動,該走的旅客早就走了,留在鎮內客店投宿的旅客並不多。
她只好動身離去,乘了一匹與她身分年齡不配的雄駿黃瞟,鞍轡齊全品質一流,馬包鞘袋也都是精品,單人獨騎孤零零踏上往北的旅程。
四海牛郎一行二十二騎,分為三組北行,速度頗為可觀,因為幸運地沒碰上軍隊。
再就是失敗逃走必須快馬加鞭,以免被追及。
不論是楊敏或九州冥魔,這位大英雄都心中凜凜。
飛虹劍客如果被逼急利用官方力量對付他,他付不起損失慘重的代價。
逃走的當天,便趕到內丘,次日近午時分通過柏鄉。便被另一隊北旅的軍隊擋住了。
他天膽也不敢招惹軍隊,乖乖跟在軍隊後面慢慢走,本來預定快馬加鞭,趕到趙州投宿的,一天準備趕兩百餘里,他逃離的迫切心態暴露無遺。
他並不知當地的交通狀況,也懶得向行家打聽。
一些行家在這段時日裏,避免走大官道,抄間道走捷徑,沿山區邊沿走臨城、高邑、元氏,便可直達真定府城,路程比走趙州大官道僅遠了三四十里而已,路況也相當良好,好處是旅客稀少,可以縱騎飛馳。
其實,大官道碰上封路塞車的機會並不多,在某一段時期出現頻率高,碰上的旅客就倒媚了。
前一段時期是親征軍南下,這段時期則是親征軍陸續凱旋。
無論是南下或北旋,並不是一二十萬人一起浩浩蕩蕩走的,而是一隊隊分開趲程,中間的空隙旅客仍可通行無阻。
他們被擋住了,只好自認倒楣。
而在同一時期,信使從臨城高邑的間道,以飛騎北奔,速度比他們快一倍,甚至兩倍。
次日,他們改走夜路,果然沿途無阻,快馬加鞭順利通過趙州。
晝伏夜行,兩天後,踏入真定府地界。
真定府是一座兵城,也可以説是三座兵城,因為同列的兩座城,一是衞城(真定衞),一是練兵城。
每年京都皇帝大閲兵的三軍,都是先半年便調來這裏訓練的。
在這裏,兵比民多三四倍。
府城的居民僅十餘萬,兵卻有三十萬人以上。僅參於大閲調來調去的官兵,就有二十萬左右。
在這裏碰上大羣酒醉鬧事的官兵,簡直就是家常便飯,民眾最好放聰明些及早趨避,以免死無葬身之地,絕對不可反抗或干預,認了命。
真定衞的衞田佔了兩個鄉,把人弄死往麥地裏一理,明年骨肉便會成為肥料,神不知鬼不覺,稱之為死無葬身之地,絕非誇張抹黑。
府衙的治安人員,決不敢光臨衞城的範圍,當然包括衞田以及官兵的軍方村落。
四更天,大官道上人車絕跡,趕夜路的旅客,要天亮後才能到達這一帶。南下的趕夜路旅客,已經趕到奕城了,所以這段官道鬼影俱無,正好讓健馬飛馳。
但走長途的馬,是決不可能飛馳。
二十二匹坐騎分為三組,白天保持一里距離,晚上縮短至百步以內,保持目視連繫。
旅客並不知道他們是一夥的,還以為他們是三批不同的旅客。
先頭第一組有男女六騎士,僕僕風塵倦意明顯,健馬以平常的速度前進,緩慢的蹄聲,打破四野的沉寂,一望無際的將熟麥田中,不時傳來野狗土狼的悽切長嗥。
官道一折,前面突然出現一排燈光。
“奇怪,怎麼可能有整齊的燈光?”領先的中年騎上,向並轡而行的留掩口須同伴問。
“也許是廟會留下的燈火吧!”留掩口須的同伴,説話懶洋洋提不起勁。
鄉村小市集或村落,民眾生性勤勞儉樸,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早睡早起,家中點燈的時間有限,夜間減少活動,省些燈油,怎麼可能家家徹夜懸燈?
那排燈確是奇怪,像是一字排開,估計每盞相距有兩三丈,而且很可能是大型的氣死風圓型燈籠,所點的也可能是牛油大燭,而非石蠟或烏柏蠟製品,不可能徹夜照明,除非半夜添燭。
共有十二盞之多,遠看像一排列星。
“前面是真定縣與獲鹿縣交界的營口村,只有百十户人家,唯一的廟是土地廟,哪來的廟會?”中年騎土以權威性的口吻説,大概曾經在這段路往來。
“那我就不知道了,走近便明白啦!”
“咱們該歇息飲馬了。郊口那條小河的水真的很清澈,喝足了最好換水囊的水,到府還有十幾裏,天亮之前不會有飲食入肚。”
真定府的附廓縣也叫真定,南面與獲鹿縣的境界僅十餘里,趕到府城早膳綽有餘裕,夜間途中不可能有小店供旅客享用。
走了四五里,中年騎士又大驚小怪了。
“燈籠是懸掛在村外的,高度一樣,燈式相同,這裏發生了些什麼事?委實可疑。”
中年騎士説:“咱們必須對可疑的事物留意,可別無事捲入無謂的是非裏。我先到前面看看。”
“每樣事都大驚小怪,日子難過得很呢!葛老哥。”
留掩口須騎士仍然懶洋洋,反對同伴先前往察看:“咱們是旅客,地方上的事與咱們無關。”
“我還得去看看,你們小心了。”
健馬衝出,立即引起後面第二組騎士的注意,以為出了情況,立即往前拉近。
中年騎土在小橋頭下馬,在橋欄掛繮安頓坐騎,開始觀察附近的景物。
大官道寬有五丈餘,河寬僅三丈左右,架起的大木橋長寬都是四丈,橋頭兩側,豎起兩丈高的燈柱,各懸了一盞大型圓式氣死風燈籠,燭粗近寸,光度甚佳。
橋北面百十步官道右側,便是小小的營口村,可能早年是軍隊屯田的小營寨,所以土圍牆高大得像南方的城牆。晚上想進村,休想。
燈柱往東西延伸,每隔四丈懸燈一盞,看不出任何異狀,那只是大户人家夜間外出辦事的照明燈籠,沒寫有姓氏或堂號。寫了字的燈籠,會產生浮動的陰影,影響視線易看到鬼魅。
不可能找人詢問,也沒有詢問的必要。
看不出異狀,中年人回到橋頭,舉手打出信號,遠在裏外的兩組人馬立即會合,同時策馬動身接近。
小河成半弧繞過營口村,大木橋正在半弧的頂點,燈柱卻是東西整齊排列的,最後一根燈柱,距草木叢生的河南岸已在百步外了,因此中年人並沒察看河岸,當然也沒有察看的必要。
距橋頭還有三四十步,橋北二十餘步突然火光一閃,轟然一聲大震,火星曳尾搖曳直上十餘丈高空,砰然一聲大震,光芒耀目。
旗花信號,軍用的指揮工具。
所有的人皆怔住了,怎麼一回事?
“四海牛郎,納命!”叫吼聲震耳,人影紛現。
絃聲狂鳴,第一波箭雨到達。
難怪燈籠如此明亮,用途是照亮目標。
“哎……呢……”中年騎士第一個遭殃,身上共中了三支狼牙,倒在橋頭掙命。
真有上百名箭手,從河岸的草叢衝出,一面衝一面發射狼牙箭,箭雨向人馬集中港射。
第三組騎在百步外,但仍在弓箭的威力範圍內,所謂百步穿楊,意思是弓箭威力最強的頂點。
幸好路兩側是麥田,用狗爬式或蛇行術,可以完全掩蔽,是唯一逃走的生路。
聰明機警的人有福了,第一個反應便是滾落馬下向外爬入麥田。
四海牛郎是最聰明的人,爬得最快。
二十二匹馬,倒了十九匹。
三匹無主的坐騎,站在已死的主人身旁搖首拂尾。
一陣圍搜,花了半個更次時間。
共帶走了十五具屍體,馬骸也拖走了。
白衣軍縱橫天下期間,在這條路上四次往來,進圍京都,但沿途的大城,皆屹然無恙。
白衣軍山東響馬均以騎兵為主,沒有攻破大城的能力。
真定有三座城,城高三丈。
順德府城也高三丈,而且有高度相等的外關城;這是説,有兩道城牆。
當年燕王舉兵奪乃侄的天下,三十萬大軍也攻不破真定城。
飛虹劍客曾在真定衞與神武右衞(兩衞共城)的武學舍任教頭,真定與順德保衞戰中,他和他的學生,立下相當大的汗馬功勞。
這是説,邀請軍衞派百十名箭手,夜間半途殺死三二十個強徒,簡直不算一回事。
楊敏向神針織女面授機宜,要她催乃父動用官方力量,很快便有了結果。
如果是白天,一個也逃不掉。
四海牛郎前往京都籌建山門的大計,被一陣箭雨勾消了,損失了四分之三爪牙,成了落水狗。
他與死剩的爪牙,必須儘快地逃出京師進入河南。
飛虹劍客與順德羣雄,是不會放過他的。
他以為自己是超級的強龍,可以任所欲為過江吃遍地方的龍蛇。
現在,他知道地方的龍蛇也是超級的,他犯了輕敵的錯誤,付出可怕的代價。
不能走大官道了,打算趕回來城往東走山東出境。
營口村至奕城四十餘里,他們只能靠兩條腿啦!身上除了兵刃與百寶囊荷包之外,其他一無所有,真夠狼狽的。
幸好百寶囊與荷包內,盛有金銀和寶泉局的銀會票,食宿不會有問題。
糟的是一男一女兩隨從受了傷,各捱了一箭,一傷背一傷右胳、傷勢不太重但也不輕,走起路來得派人扶,哪能快速趕路?
走了五六里,天快亮了,危機也近了,他們哪能逃得過搜索眼線的耳目?
曙光股俄,看到路東兩裏外,有一座小小村落。
“到小村藏身。”他咬牙切齒宣佈:“晚上再走,回順德。”
本來商量好了的,改道走山東,他突然改變主意,六位爪牙不知所措。
“長上,回順德干什麼?”夫狼公羊毅驚問。
“回去宰飛虹劍客,宰順德的豪霸。”他領先進入小徑:“一定是飛虹劍客做的好事,此地沒有人知道我四海牛郎。”
“長上,如果是他搞鬼,咱們反而回去找他,他一定欣喜欲狂求之不得。”飛豹孫陵冷冷地説:“他會張開雙臂,歡迎咱們七個殘兵敗將,正好一網打盡,永除後患,從此可以高枕無憂。”
飛豹説的是嘲弄話,顯然對這位長上的自大狂傲頗為不滿,甚至有反感,逃都來不及,怎能不要命反擊?那是送死。
“我實在不甘心。”他恨恨地説,語氣已表示取消回順德的打算。
“不甘心也得甘心,長上。”飛豹也不再冷言冷語:“我幾乎可以保證,官道沿途都有他的眼線警戒網,咱們的行動如果被他所掌握,他會用一切手段,不計代價斬草除根。咱們唯一可做的事,是脱出他的勢力範圍。”
飛豹不是貪生怕死的人,夷陵雙兇本來就是不怕死的屠夫,但並不愚蠢,知道何時應該怕死,無謂的犧牲不值得。替主人分析利害,也是他的責任,主人是否聽從採納,他無權強迫主人接受,説完急步搶到前面探道,留下這些話讓主人咀嚼、吞食、消化。
小村落的炊煙吸引他們,七個人加快腳步直趨小村。
中年村婦與六位扮成村夫的中年人,出現在營口村外橋南的鬥場,由六位中年人率領,進入田野尋縱覓跡,終於在南面兩裏外,找到馬靴留下的遺痕。
是聚合的靴印,其中有一雙女靴的痕跡。
這段時日沒下雨,浮塵中留下的新腳印難瞞行家的法眼。
不久,她從營口村乘坐騎出發往回走。
已經是近午時分,南下的旅客早就過去了,她單人獨騎不徐不疾南行,一面留心路兩側的景物。
足跡已亂,不必留心路面了。
在岔路口地勒住坐騎,目光掃過小徑,延伸至兩裏外的小村,她那與年齡不符的晶亮明眸,煥射出陰森的冷電,銀牙咬得死緊。
沒錯,有眼熟的明顯靴痕。
那稍小的女靴,她一眼便看出是她所要追蹤的獵物。
她不需下馬察看,心中瞭然,一抖繮,健馬重新南奔。
他們在一家農舍借住,飽餐後上牀安眠,為了防險,派出一個人監視唯一的入村小徑。
但有樹林擋住視線,無法看到大官道三岔口的情景,即使能看到,也看不清馬上的村婦是何模樣。
監視的人一個時辰換班,午後的一班,正是那位身材高挑健美的女隨從,一身沾了塵埃的漂亮天藍色騎裝不再亮麗,像是又贓又皺的舊衣,半統小馬靴也沾滿塵土,右靴統外側裂了一條縫,那是利箭擦過的遺痕。
女隨從的精神姿態還算良好,一手叉腰一手按佩劍,站在村口的一株大樹後,目光落在裏外小徑折向處,留意是否有岔眼的人物出現。
小村僅有十餘户人家,大人們都到地裏工作,小娃娃們只在村內玩耍,不妨礙女隨從的監視工作,她也懶得理會身後村中傳出的兒童喧鬧聲。
她忽略了身後,身後應該不會有危險。
村外圍栽了不少果木,桃李杏梅棗一應俱全,野草也繁茂,但有人走動,一定可以很早發現。
從村內出來的人,卻不易發現了,除非腳下沉重有聲息發出。
正凝神向前眺望,因為小徑盡頭出現一個村民的身影,對身後的警戒,完全疏忽了。
上體突然向前微傾,腳隨之跨出一步站穩了,不由自主地伸右手至身後摸右腰眼,摸到一根刺狀物。
雙腿一軟,身軀一晃,踏前一步扭轉身,臉色突然蒼白如紙。腰脊的十四節椎骨右一寸半,腎俞穴有那根刺狀物。
她是行家,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而且她知道,入體最少也有三寸以上。腎俞穴即使插入一枚兩寸長細小的牛毛外,也只能活六天。這根刺狀物,最少也比牛毛針粗十倍,傷害的程度可想而知,整條足太陽膀胱經脈都切斷了。
她看到身後丈餘,站着挾了長布卷的中年村婦,正用陰森怨毒的眼神很盯着她,左手掌攤開,掌心有一枚四寸長的無影神針。
“你……你你……”她勉強站穩,仍試圖拔劍。
“神針織女。”村婦舉起針:“你該知道這種無影神針,你腰眼中就有一枚。”
“你卑鄙偷……偷襲……”她的劍拔不出來,手上的力道正急劇消失。
“你的主人用偷襲的卑鄙手段在先。”
“我……”
“你快要倒下了。”
“啊……”她拼餘力發出警號,但音量不足,聲未落,砰然仆倒,開始抽搐掙扎。
“我會慢慢地,有耐心地像伺鼠的貓,等候機會送一剷除你們,我是很有耐心的,而且陰毒。”神針織女一腳踏住她的背,拔回無影神針,消失在一旁的桃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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